第五章 破鏡重圓
淡淡的一笑,呂迎風湊到方孔一側,指點著道:「正前方,以排面來近的騎隊,乃是本島『長風』『千濤』『青鯊』三門的人馬,至於天上飛的玩意,我們稱為『黑鳥』,實際上只是將風箏的原理擴展到有效的運用而已,不稀奇,但無可否認的,玩意居高臨下,卻頗有點制人的威力!」
「六順樓」的人們,從澹臺又離之下,全在臉上擠出一抹笑意,不過,卻都笑得泛著那麼幾分苦澀與尷尬。
衛浪雲忙道:「我大叔與二叔乃是率隊前來驅攆『紫凌宮』殘餘的……」
澹臺又離手捋銀髯頷首無語.
悄悄-扯衛浪雲衣角,水冰心俯在衛浪雲耳邊低語:「不會出岔子吧?」
衛浪雲迷惑的問:「你是說?」
水冰心細微微的道:「他們確是來替我們解圍的?」
衛浪雲正色道:「我用生命來保證!」
不安的笑笑,水冰心窘迫的道:「只是問問,你何必如此嚴正凜然?」
衛浪雲肅穆的道:「信為立身這本,豈可兒戲?」
突然呵呵笑了,澹臺又離道:「浪雲說得對,冰心,你卻太多慮了,你該想想,設或『勿回島』果真另有用心,豈會將他們少主送入重圍之中?再說,方才那一陣火器,也早轟進了咱們樓子里了!」
俏臉泛紅,水冰心忸怩的道:「爹……我就是明知還要故問嘛……」
澹臺又離又嘆了口氣,道:「先前,我實在不相信,『勿回島』會有這等寬宏的度量與容人的胸襟,這才訂了那條先發制人的糊塗計劃,如今回想,實在羞愧汗顏,追悔莫及,但願我,這『懸崖勒馬』為時未晚……」
衛浪雲誠懇的道:「確然未晚,真的不晚——」
澹臺又離低沉的道:「尚盼你那兩位尊長能以體諒才好。」
衛浪雲緩緩的道:「岳父言重了,只要岳父肯予議和妥協,往昔一切恩怨,便即一筆勾銷,從此『勿回島』與『六順樓』修通家之好,起百年祥瑞,兵刃求結.精義長存……」
兩聲「岳父」,叫得澹臺又離老懷彌慰,心緒大暢,他眉開眼笑的道:「好,好,你說得好,孩子,全憑你的拉攏湊合了!」
呂迎風介面道:「樓主放心,雙方修好言和,乃是必然的結局,我們『勿回島』人巴望這一天,也巴望許久了……」
澹臺又離笑吟吟的道:「呂老弟,早知會有這麼一個演變,你們卻該早些時來才對呀!」
呂迎風笑道:「不瞞樓主,我們怕來早了,被樓主剝了皮呢……」
澹臺又離老臉赧然,打著哈哈:「哪裡話,哪裡話……」
這時-----
走上一步,水冰心輕輕的道:「爹,你還不傳令他們知曉來騎是友非敵?而且,爹似乎應該向『勿回島』的人表示歡迎之忱才是……」
連連點頭,澹臺又離一疊盼咐:「唐明,立時傳諭本樓所屬兒郎.不得對來騎稍有冒犯之舉,張坤、殷雄;你兩個馬上傳令大啟樓門,並領二百手下列隊迎賓,等一歇,我將親往門外迎接『勿回島』的各位好漢……」
於是,答應著,唐明與澹臺又離的四名貼身護衛中的兩個,立時匆匆奔出堡門之處,自去傳達諭令去了。
衛浪雲躬身道:「岳父太客氣了………」
澹臺又離苦笑道:「這只是我唯一能公開表達內心歉疚的方式,浪雲,若在平時,我可以擺出較大的派場,目前,在這番浩劫之後,卻僅有如此略表微忱.不能給你多掙面子,還請包涵。」
衛浪雲感動的道:「岳父,這樣已經太好了……」
呂迎風平靜的道:「不論樓主在形式上如何表示,最令我們感受深刻的,卻是樓主那一顆慈悲和祥之心----樓主寬宏,方才免除了千百生靈的塗炭!」
澹臺又離靦腆的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呂迎風道:「樓主,在下言出肺腑,斷非做作奉承,若非樓主大量.允釋前嫌,只這一場兵刀之劫,便就不知又要流幾許鮮血,殘傷若干人命,而少主少夫人這段姻緣,更也免不了黯淡失色,越增凄惶,凡此種種,全乃樓主風節高潔超脫,仁心仁德,『勿回島』上上下下,對樓主的感念,乃是與少主少夫人毫無二致的!」
衛浪雲讚許的望著呂迎風一笑,道:「岳父,迎風此言不虛!」
呵呵一笑,澹臺又離道:「呂老弟,快別再捧我了,我這廂業已手足無措了呢…」
眼見自己義父如此欣悅,水冰心也不禁倍感安慰,生平的唯一大願能夠如此美滿的得償,她已不覺得這人間世上還有什麼可求的了.
衛浪雲暗中緊握住水冰心的手,而水冰心的柔荑是溫暖又軟滑的,她纖巧的手指也握緊住衛浪雲的,手心與手心傳著情意,傳著脈膊的跳動,心靈的應合,這一刻,好甜美.
澹臺又離凝視著這一對璧人,感慨的道:「人不能預卜未來,乃是一樁最大的憾事,我若能夠及早斷測『六順樓』與『勿回島』會存這麼一個結局,我又何須去爭奪什麼江湖盟主的大位,與如許干戈之災?更不必苛待冰心憑白傷了我父女之間的感情了,唉,說來說去,我便待越發覺得自己偏狹固執的可恨,短視專橫的可悲……」
水冰心忙道:「爹爹,請你老人家別再自責,要不,我也更加惴然不安啦,女兒惹你老人家生氣,又何嘗沒有罪過?」衛浪雲趕緊道:「其實,我們誰也沒有錯,錯在江湖形勢的演變以及彼此間所缺乏的了解.這也是命運的安排,好在否極泰來,能夠得到這們這樣的結果,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經過了仇恨的滋味,才更給體會和祥的可貴……」
微微頜首,澹臺又離道:「浪雲,而你的勇氣和膽識,則更加圈加點,多虧了你!」
衛浪雲道:「也是岳父寬宏!」
澹臺又離沉聲道:「活到老,學到老,不管人的年歲有多大,經驗多豐富,世上,要學的東西仍學不盡,這-遭,我算又學了一課。」
目光回掃,炯炯發光,他接著道:「我學到的這一課,題目叫做『仁恕』。」
石堡之中,人人面容肅然,誠心聆聞,這樣的話,出自像澹臺又離如此身份的人物口裡,其感人的力量,越為深刻.
很久不出聲的「青龍冠」楊宗,暗裡長吁了一口氣.不為其他,光憑澹臺又離這幾句話,楊宗已覺得此行的收穫可是太大太大了。
水冰心欣悅家道:「爹爹,我說不出我有多麼愛你……」
澹臺又離慈祥的道:「孩子.我更慶幸沒有失去你對我的愛.」
偎向義父身邊,水冰心輕輕的道:「永遠不會,爹,永遠不會……」
愛憐的撫摸著女兒的秀髮,澹臺又離低沉的道:「現在,孩子,我第一次覺得親情是勝於一切的,我奇怪以前怎麼會叫虛名與偏執的心理蒙蔽了對你的愛?!」
水冰心眼眶有些潤濕,嗓子也像被什麼東西哽塞住了……。
於是,呂迎風輕輕的道:「他們來近了.」
澹臺又離迅即回身由垛孔中望出去;果然,石牆三丈之外,騎隊排立,刀刃森森、三面旗幟迎風飄展,「勿回島」的大軍,業已抵達「六順樓」大門之前。
精神一振;澹臺又離大聲道:「走,我們-起出迎。」
當他們由牆頂的石堡急步走下,來到大門口的時候,大門左右早已有百名「六順樓」的兒郎雁翅般排列出去;這兩百名「六順樓」的弟兄,雖是神形疲憊,衣衫不齊,卻也個個挺胸舉刀;竭力表現出一副英武之概,另外,六七名肩袖處綴有金絲的「六順樓」好手則肅立門旁等候。
澹臺又離與衛浪雲等人才一來到,-個身材瘦削,鷹眸隆準的中年人物已快步迎上,這人的肩袖相連處,赫然綴連著密密的七道金絲!
微微一笑,澹臺又離道:「『勿回島』的朋友們已經到了,你們隨我前迎.」
那人似是十分迷惘,他躬身前兩步,吶吶的問:「樓主----哦,這是怎幺回事?」
澹臺又離一揚眉道:「你還不知道?」
那人尷尬的道:「方才張坤與殷雄兩個下來傳達樓主口諭,只說叫大夥不得冒犯『勿回島』來人,並大開樓門列隊歡迎,卻未曾明言其中緣由,樓主,我實在被弄迷糊了,我們與『勿回島』,不正勢不兩立的敵對著么,怎的突然又這般親近起來?」
澹臺又離平靜的道:「很簡單,因為我們『六順樓』不需要再敵對了。」
怔了怔,那人咽了口唾液:「不須要再敵對了?」
澹臺又離一招手,道:「浪雲.我先給你引見一下,這位是本樓『二司衛』『毒虎』李青。李青,在你面前的人,乃是我的女婿『勿回島』少主衛浪雲!」
「鐵獅」李青頓時張口結舌,驚異莫名,他駭然道:「老天——他,他居然就是衛浪雲?!」
衛浪雲-拱手,和氣的道:「久仰二司衛大名,今得識荊,快慰生平.」
一面趕忙還禮,李青滿頭霧水的道:「衛,呃,少主,這,這真是叫人意料不到……」
衛浪雲笑道:「『勿回島』與『六順樓』本是姻親,理該至好,便有誤會,說開了.也就皆大歡喜啦,這其中並沒有什麼太過曲折的內情。」
李青陪笑道:「是,是,少主說得是,本樓能與貴島由敵化友,以親解怨,這才是本樓上下的造化呢……」
澹臺又離又吩咐其他五六名肩袖綴連著金線的手下們前來一一自行唱名見過了衛浪云:而最後一個與衛浪雲見禮,則是瘦削清癯.形容冷沉穩練的人物,這人的肩袖處不多不少,剛好綴連著五道金線。
衛浪雲注視著這位「五道金」的好手,尚未開口,對方已先投過來一抹親切又含蓄的微笑,低沉的道:「『六順樓』『五道金』首領管庸叩見少主!」
他是管庸!
衛浪雲重重抱拳,向著這位冒險潛伏於敵陣多年的自己人展開了熱烈的笑.他一語雙關的道:「辛苦了,管庸,自今以後,我們真是一家人啦!」
管庸躬身道:「期待這天,也已有一段漫長的時日了,少主!」
衛浪雲頷首道:「說得好!」
當雙方的各人見過之後,澹臺又離忙道:「我們馬上去迎接客人啦,別叫人家久等,還以為『六順樓』上下婆婆媽媽,不夠誠意哉!」
於是,在澹臺又離前導下,一行人急匆匆的迎出「六順樓」大門;在高大巍然的雙扇鐵門外,是一條寬有丈許的青石板道,這條青石板道,鋪出三十步遠;就在那三十步遠的石道盡頭,「勿回島」大軍早已列隊以待。
「長風」「千濤」「青鯊」三門的大旗獵獵飄舞,空中的「黑鳥」已經降下,三百餘鐵騎排成橫面三排的陣勢,刀刃映寒,衣甲鮮明,在一派肅穆無嘩的氣氛中,越發顯示出那種軍容壯盛的威儀。
展履塵、田壽長、舒滄、段凡在前樊升、卜興隨後,六人六騎,緩緩自陣形中越前,迎上了業已來至石道盡頭的澹臺又離等人.
在衛浪云為首之下,「勿回島」這邊的呂迎風、章德、熊大開,以及數名手下「花子幫」的楊宗,齊齊單膝跪迎,另還有兩個也同時跪迎的人,一個是水冰心,一個,卻是「無情罩」管庸!
江湖有江湖上的規矩,雖說這兩霸主對立的組合已經握手言和,但彼此間的禮數仍有-定的限制,不能謙卑到有傷自尊的地步,否則,就算是失格了,現在水冰心這跪,因為她乃「勿回島」少主的夫人,以大禮迎尊長,道理上自無不合,但管庸在「六順樓」的人來說,卻為他乃「自家人」,而以「六順樓」「五道金」首領的身份,卻如此恭謹逾份的跪迎「勿回島」的首要們,則未免令「六順樓」上下大惑不安甚至瞠目了。
澹臺又離方自-愣,隨即惡報狠的盯了管庸-眼,轉過身去,「二司衛」李青也有些失措了,他急急回頭,低促的道:「老管,你糊塗了?怎麼用這種大禮?你簡直在出我們大夥的丑嘛!」
管庸神態安詳,聳肩無語——是的,這時候,你又叫他如何解釋呢?
對面——
馬上的展履塵雍容威嚴的一擺手,沉聲道:「罷了,都起來吧。」
衛浪雲拉著水冰心搶前幾步,輕輕的叫:「大叔,二叔,舒大伯,「六順樓」澹臺又離已親自迎接了.」
展履塵在鞍上.深深俯視著衛浪雲身邊的水冰心,須臾,他微微一笑,率領眾人拋鐙落馬。
澹臺又離上前數步。
兩位名震天下的江湖霸主終於正式朝面,一個是「六順樓」的魁首,一位是「勿回島」的島主,俱乃脾睨五湖四海的雄才,全是威攝萬夫的好漢,他們在無數次交斗之後仍以這種和祥又親切的方式相晤結識——便在今天以前,彼此也都不敢想像呢。
澹臺又離先抱拳,大笑道:「展兄?」
展履塵也同時抱拳;「澹臺兄?」
四目相視,齊聲大笑,兩人的手,也緊緊握到了一起。
澹臺又離一面搖晃著展履塵的手,一邊懇切的道:「多承展兄不記前嫌,以德報怨,解『六順樓』倒懸之危,救本樓於覆滅之際,隆情高誼,至死不忘,展兄,多謝了.」
展履塵笑道:「澹臺兄太過客氣,你我屬至親,本該同舟共濟,福禍相連,些許小事,何敢當此「謝」字?澹臺兄,我們來晚一步,倒該請罪才是!」
澹臺正色道:「展兄,往或多有開罪『勿回島』之處,而展兄非但不記恨,不報復,更且助我卻敵,使『六順樓』得以屹立,不遭敗亡厄運,就憑這等氣度,這等胸襟,我澹臺又離已是欽服英名,越發自慚前行了!」
展履塵大笑:「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不必再提;澹臺兄,我們這也是『不打不相識』呀,哈哈哈.」
笑聲中,他回頭道:「你們都過來拜見澹臺樓主。」
田壽長一抱拳,笑道:「田壽長這廂有禮了,澹臺兄。」
澹臺又離連道久仰,舒滄、段凡也都與澹臺又離紛紛見禮,然後,一行人緩步行入「六順樓」中,「勿回島」的其他人也不須進去,他們全自攜有宿營裝具,在「六順樓」的專人招呼下,三百多名「勿回島」兒郎立即開始了紮營露宿的工作。
澹臺又離的居處,即是「小桂園」旁邊的那幢雙頂樓閣,現在,便也成了他待客之處。
樓下的大廳地方寬敞而陳設高雅,澹臺又離與他的「二司衛」李青、「六道金」首領許虎,「五道金」首領管庸等人便陪著展履塵、田壽長、舒滄、楊宗、段凡、呂迎風幾位把晤言歡,當然,衛浪雲與水冰心也早坐在一邊膩著了.
這時,澹臺又離寒喧過後,立即話入正題:「展兄,有幾樁事,兄弟我必須向展兄言明一一」
展履塵啜了一口剛上的香茗笑道:「但說無妨。」
澹臺又離有些窘迫的道:「本樓的『大司衛』谷宣……」
不待他說完,展履塵己介面道:「當然立即釋回,請澹臺兄放心。」
澹臺又離吁了口氣,拱拱手:「展兄既已一切包涵,兄弟我也不再客套了,請問——是否兄弟手中尚有其他本樓俘虜?」
搖搖頭.展履塵歉然道:「只存谷宣一人——澹臺兄務請諒解,那是一場十分慘烈的拼殺呢。」
僵窒了一下,澹臺又離長嘆道:「唉,說來說去,全是我的錯,我真後悔到了極處,當初若非是我一意孤行,固執已見,又怎會弄到今天這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地步了,千百條的人命債,我又怎去交待得了?」
展履塵緩緩的道:「往者已矣,來者可追,澹臺兄不必自責,這也是形勢上的壓迫,況且,沒有那一戰,眼下我們的和議也未見得能以水到蕖成的呢.」
又深深一嘆,澹臺又離道:「江湖盟主大位,我今鄭重宣布,不再加入逐鹿爭奪,非但如此,我更將憑一己之力,協助展兄達成此願!」
展履塵雙目閃亮,嚴肅的道:「澹臺兄此言果真?」
澹臺又離語聲鏗鏘,有如金石:「言如鐵律!」
展履塵微微躬身,道:「展履塵謹致謝意.」
拱拱手,澹臺又離道:「這是兄弟我表達的一點寸心微意,展兄不用客氣。」
頓了頓,他接著道:「另外,還有一事----」
展履塵笑道:「請說。」
清清嗓子,澹臺又離道:「有關兄弟那丫頭與浪雲的婚事,我想,是否可以由你我二人主持,重新為他們再行一次禮?」
一拍手,展履塵大喜道:「好極了,我完全贊成!」
坐在一邊的田壽長忙道:「可是,他們業已行過婚禮了呀!」
展履塵哼了哼,道;「不錯,但那次婚禮,一不夠隆重,二不夠風光,三呢?該主婚的人全沒到,卻叫那不該主婚的人越俎代庖了,這檔子事,不光我心中是個疙瘩,澹臺兄心中又何嘗不覺窩囊?澹臺兄只此一女,我也只此一侄,我二人不來主婚誰該來主?所以,我絕對同意水丫頭和浪雲的婚禮再補行過!」
田壽長冒火道:「你是說——我主婚的那次不算數?」
展履塵沉著臉道:「當然算數,但卻只能證明他們已是夫妻,這一次,是明昭天下——『勿回島』的少主與『六順樓』的樓主千金成親,兩次婚禮,各有其不同的形式及意義,而這一遭,你只有旁邊瞪眼的份了.由我同澹臺兄來掌舵!」
田壽長悻悻的道:「你總要表現一下你老大,我是老二才甘心!」
展履塵大聲道:「國有國法,家不家規,我不頂在你頭上莫非你還頂在我頭上了?」
田壽長悶聲不響。
澹臺又離笑道:「那麼,展兄,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用力點頭,展履塵道:「當然!」
澹臺又離忙道:「婚期是訂在?」
展履塵笑道:「我想這個大日子最好是訂在擺平了『紫凌宮』,我們一統江湖之後如何?」
澹臺又離撫掌道:「好,好,那個時候最合適,最合適。」
展履塵提高了音調道:「水丫頭,過來這裡,讓大叔仔細的瞧瞧。」
於是衛浪雲挽著嬌羞不勝的水冰心走到展履塵面前,水冰心再一次跪下向展履塵請安。
一伸手,展履塵扶起了水冰心,他睜大一雙炯然有光的眼睛,上上下下端詳水冰心,一面看,一面連連點頭,笑容越堆越厚:「不錯,好,真是好,明媚秀麗,端莊嫻雅,果然是大家風節,閨閣淑女,打著燈籠也難找——」
水冰心深垂著頭,面龐酡紅,有如三月的榴火.
展履塵又朝衛浪云:「孩子,得到像水丫頭這麼一房妻室,也是你前生修來的福慧,往後,可千萬要善待於她,做-對恩愛不渝的伴侶!」
衛浪雲恭聲道:「大叔放心,侄兒一定會永遠愛護冰心.」
展履塵伸手入懷,摸出-件小巧玩意來——那是一匹只有拇指大小的翡翠小馬,雕工精細,栩栩若生,通體晶透剔中,甚至連每一塊肌骨的穿凹,鬃毛的紋路,也絲毫不苟的刻劃出來,最奇的是這支翡翠馬一雙眼睛,在燈光映照之下,似是不停的眨動,閃耀著兩點如豆的黑光,但展履塵只微微以身背燈,兩點閃耀黑光的眼睛,便立時泛出鮮紅的芒彩,這支翡翠馬眼睛的居然能夠隨著外來的光度不同而轉變它的顏色!
托著翡翠馬的右手伸到冰心面前,展履塵和藹的道:「小小一支『幻眸翠駒」,權充見面札,冰心,你收下.」
水冰心沒有推辭——因為這是她應該收的——雙手接過,她紅著臉道謝,整座大廳里;馬上響起一片讚美的鼓掌聲。
澹臺又離捋髯大笑:「冰心哪,以後你可得好生孝敬你的兩位叔叔,啊,看他們多疼你!」
水冰心羞澀的道:「女兒知道。」
一揮手,澹臺又離叫道:「李青,交待下去.大廳盛筵,慶賀這兩家修好,一片祥和!」
「二司衛」李青笑應著起身離去,大廳中,人語嘈雜,歡笑洋溢,氣氛熱切里摻合著一股濃馥的喜悅了……
昨夜盛筵中興奮歡愉之情仍在心懷蕩漾,而酒意尚未盡退,天剛放亮,呂迎風已銜命前來「小桂樓」催請衛浪雲起駕了,展履塵召見。
在水冰心的親自侍奉下,衛浪雲匆匆梳洗竣事,一面著衣,邊向銅鏡中反映出的呂迎風身影問:「可有什麼緊急事情發生?大叔這一早就要找我,昨夜一定沒睡好吧?」
呂迎風笑道:「島主根本就沒睡,席一散,回到住處即與二父商議起今後的行動大計來,兩人談了半宿,天剛放亮,便著人叫我過來請少主往見了。」
衛浪雲愕然道:「大叔與二叔既有如此重大問題商討,當時為什麼不留下我來呢?反倒一直催我回這裡安歇!」
呂迎風道:「島主是顧慮到少主的身子,少主傷勢尚未痊癒.勞累終日:怎能再熬夜得?是而島主同二爺先把原則商議定了,再請少主過去共同斟酌……」
衛浪雲仰起頭,由水冰心替他扣起襟領處的扣帶,邊道:「其實我的傷勢都已收口.除了身子還有些發虛,並無大礙,不像二位老叔想象中那樣嚴重……」
呂迎風一聳肩道:「島主認為,總是要少主多休息,少勞累好!」
笑笑衛浪雲道:「我還年輕力壯,但二位叔爺,卻老把我看成個受不得驚的幼兒一樣,呵著護著,生怕我替他們分了憂,事實上,該多享清福的是他們,有什麼頭痛的問題,理由我承擔才對!」
呂迎風道:「少主這一陣子也夠辛苦的了,從這連串的烽火點燃那一天起.自始自今,哪一次不是少主運籌幃幄,身先土卒?非但流血流汗,更且承受到莫大的精神負累,這樁大舉若能成功,少主便是首功!」
哧哧一笑,衛浪雲道:「迎風,你這張嘴,可真越來越甜了!」
呂迎風笑道:「不是我拍少主馬屁,這全是事實嘛!」
一直含笑不語的水冰心,也忍不住開了口:「真的,呂首座講得一點不錯,浪雲,為了『勿回島』爭雄中土的事,你先與『六順樓』,后同『紫凌宮』全見過仗,又同『皇鼎堡』連番血戰,經歷『鐵血會』『灰衣幫』『流馬隊』『三羊山』鮑子言等激戰,流了多少血,揮了多少汗?而今解除了我們兩家怨隙的也是你,這其中便救了多少條命?所以說,如果這一次『勿回島』能夠穩執江湖大盟的牛耳,則你自然便是第一功臣!」
衛浪雲笑道:「老婆,你這幫腔一誇,我簡直手足無措啦!」
水冰心,輕輕將衛浪雲的袍擺扯平,倩笑道:「別這麼沉不住氣.」
呂迎風往旁-站,道:「可以過去了,少主?」
水冰心忽然道:「浪雲,我也跟你一起過去向二位叔叔請安。」
略一猶豫,衛浪雲問呂迎風:「冰心和我-起去,有沒有什麼不便?」
鳳眼一睜,水冰心嗔道:「怪了,我是你的妻子,二位叔叔豈會有事瞞我,前數后數,我也不該算是外人呀,我陪你去,又會有什麼不便的地方?」
微微呵腰,呂迎風忙道:「當然可以,本來少夫人也該前去向島主及二爺請安,方才我之所以沒有先提一聲,最怕少夫人仍須休歇或另有他事待理……」
水冰心笑道:「我早起身啦,哪像他,-個懶蟲!」
衛浪雲輕聲道:「昨晚一陣折騰可也夠累,人一躺上床,就什麼事也不知道了。」
水冰心笑道:「虧你還好意思說?我正在和你講著話,你呀,回答不了幾句,居然就沉沉睡著了!」
三個人一路談笑,一面來到展履塵等人所居住的一幢清雅精舍里,他們人才到,精舍的小廳中早已坐滿人了。
衛浪雲與水冰心向展履塵、田壽長.和舒滄請過安,又向小廳中環坐各人打過招呼,然後,打橫坐下.
輕咳一聲,屜履塵慈祥的望了望衛浪雲,目光又在水冰心臉上停了一會,笑呵呵的道:「嗯!」
「你小夫妻兩個,氣色都不錯,尤其水丫頭,比之昨晚,更見明媚嬌艷了,夜來睡得還好吧?」
衛浪雲笑道:「侄兒一上床,就人事不知啦.」
水冰心臉色酡紅,沒有做聲,那股羞答答的模樣,越見嫵媚。
田壽長嘿嘿一笑,道:「浪雲,可得注意身子呀,年輕人,就愛貪歡!」
衛浪雲窘迫的申辯道,「二叔,我們沒有,夜裡連說話都沒說上幾句我就睡著了……」
瞪了田壽長一眼,展履塵連連搖頭:「老三,你真是『哪壺不開提那壺』,簡直為老不尊!」
田壽長慢條斯理的道:「自家人,裝什麼蒜?」
舒滄大笑道:「不是我說你們老哥倆,人家小兩口嘛夜來有什麼恩愛,只是他們閨房中事,犯得著你們二位去操這門子閑心?」
尷尬的,衛浪雲趕緊道:「方才迎風往召,說大叔有事交待?」
點點頭,展履塵道:「不錯,就是有關我們今後的行動大計,浪雲,江湖四霸,急奪主盟大位的這樁盛事.如今已到塵埃落地的時刻了,我們分析一下,『皇鼎堡』及其黨羽首先——遭到擊潰,雖然脫走了『邪翼』齊剛與其手下一二爪牙,卻已不足為慮;『六順樓』在與我們幾番鏖戰之後,因為你和冰心的關係,終於握手言歡,盡釋前隙,由冤家而以親家,彼成連為一體,現下剩下的就只一個『紫凌宮』了!」
衛浪雲額首道:「大叔說得是,就只剩下鳳嘯松這一撥子禍害!」
展履塵又道:「『紫凌宮』在經過多次搏殺之下,多少也蒙了折損,實力必已削落,昨天,他們自此倉惶北退,固然畏懼本島銳勢,更怕本島與『六順樓』的夾攻,我們想,鳳嘯松這次前來突襲『六順樓』他本身的力量有部分分散一-他一定會留數撥人馬防守『紫凌宮』老巢,並監守『蠍子』俘虜,另外加上他以前的損失.此次攻擊『六順樓』的損耗,此刻的人手料不充裕!」
衛浪雲謹慎的問;「大叔的意思是?」
展履塵意態昂揚的:「打鐵趁熱,我們立即追擊『紫凌宮』敗軍!」
衛浪雲算算時間,道:「大概可以追上……」
展履塵信心十足的道;「不用『大概』,一定可以追上,他們乃敗退之兵,攜傷帶殘,行程不會太快,我們挑精騎勇士,輕裝疾進,包管能將他們追及!」
田壽長插嘴道:「而且,鳳嘯松這老鬼也弄不清我們與『六順樓』的關係發展,也因此難以判斷我們如今形勢,他將懷疑,我們是乘他們和『六順樓』交手的機會抽冷子突襲,亦會推測我們同『六順樓』很可能繼續火併,總之,他不能確定我們這次支援『六順樓』的用意所在,也就拿不准許我們是否會銜尾追擊,他既拿不准我們的動態,行軍的腳程就不見得會拚命趕!」
展履塵道:「是而,我們便一路追上去,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田壽長又道:「順便,也等於接應前往『紫凌宮』救人的『九旭門』厲寒他們!」
衛浪雲轉向舒滄:「舒大伯的尊意如何?」
舒滄笑道,「老漢是完全贊同,這個大好的殲殺機會,可不能白白放過!」
注視著衛浪雲,展履塵道:「孩子,你的想法呢?」
衛浪雲道:「侄兒亦無異議。」
展履塵道:「很好,那麼,我們就如此決定了,事不宜遲,早膳之後,立時點兵遣將,輕裝出發!」
衛浪雲道:「大叔心中可已決定這次行動派遣多少人手出去?」
展履塵低沉的道:「我們有三門人馬駐此,我想,至多派出兩門所屬也就夠了,『紫凌宮』那邊在狼狽退遁之際,最多也就剩下個三四百人而已,其中至少尚有三份左右帶傷的,我們派上兩門弟兄,足可應付餘裕!」
衛浪雲估量了一下,道:「也差不多了,大叔預備派遣哪兩門弟兄去!」
微微一笑,展履塵道:「『長風門』與「千濤門』,這兩門人員較足,而且實力比較硬扎;呂迎風一直要露一手,這次就叫他試試看!」
眉開眼笑的呂迎風立即躬身道:「島主放心,迎風包不令你老失望!」
展履塵笑罵道:「小子,到了時候再誇口不遲!」
衛浪雲關切的道:「舒大伯腿傷未愈,就不須勞動舒大伯了……」
展履塵道:「這個當然。」
嘆了口氣,舒滄道:「你也不用攔我,浪雲.你兩位叔叔早已把我勸下來了,唉!我自己也知道這條腿不爭氣,此次追擊『紫凌宮』殘餘事關全局勝負,後果嚴重,我亦害怕跟上了礙事,所以,也就不敢妄自逞強了……」
衛浪雲安慰著舒滄道;「大伯這一陣子轉戰各地,連番拼殺,也該休歇-下了,何況大伯腿傷拖累,更應保重,大伯與麾下幫中各位,為了此次爭奪江湖主盟的大事,也已盡心儘力,人前人後,俱無愧疚之處……」
舒滄苦笑道:「好侄兒,你這麼一說我老漢總算有點安慰……」
展履塵又道:「除了『長風』『千濤』兩門之外,我與你二叔也親自出馬,『花子幫』的楊長老偕往,你呢?便也在這裡養歇……」
衛浪雲急道:「什麼?我不去?」
田壽長道:「你這副身架骨,去得幺?」
衛浪雲忙道:「二叔,我的傷都收口了,沒有什麼大礙,當然可以去得,而且叫我呆在此處無所事事,坐事其成我也難以忍受!」
展履塵皺眉道:「江山全是為你打的,孩子,你若不善自保重,將來弄壞了身子,又叫誰來接我棒?!」
衛浪雲掙得面紅耳赤的道:「大叔,就是因為大叔與二叔在豁命耗力的創江山,開局面,而且為了侄兒日後的繼承紮根基,所以侄兒才越發不能坐享其成,以黑髮人來拖累白髮人,大叔,侄兒自信能夠站得穩,挺得直,樣樣不落人後,侄兒能以效命之處若硬令侄兒退縮,那侄兒豈非變成一個勢須有人撐腰才立得起來的懦夫或膏梁子了?」
展履塵沉默了一下,緩緩的道:「但你的傷?」
衛浪雲堅決的道:「絕無問題!」
田壽長大聲道:「浪雲,你方才也聽你舒大伯說過了——此次行動,茲事體大.關係著全盤的勝負,整個的大局,你卻不要去了反而礙事才好!」
衛浪雲凜然道:「二叔放心,我斷不會礙事!」
田壽長睜著一雙怪眼道:「你有把握?」
衛浪雲斬釘截鐵的道:「有!」
展履塵微喟一聲,道:「好吧,孩子既是要去,就叫他去吧。」
立即單膝屈地又起,衛浪雲笑逐頗開:「多謝大叔允准。」
田壽長咻咻的道:「老鬼,你不要凈裝好人,娘的,浪雲這身傷若是出了麻煩,看我與你有完沒完?!」
展履塵大笑道:「你不用嚇我,我相信浪雲的話,他說不會有問題,就一一不會有問題了,這孩子幾時誑過我們來?」
田壽長盯著眼道:「如果有紕漏出來,我再與你拚命!」
衛浪雲趕快道:「二叔,包管我這點小傷不會有影響!」
重重一哼,田壽長道:「這樣最好,否則,你可是自作自受!」
突然,水冰心怯怯的道:「大叔,我,我也要跟著浪雲去……」
不待展塵回答,田壽長已怪叫道:「什麼?你妮子也要去?可不是看花燈呀,丫頭,這是去拚命的哪!」
水冰心輕輕的道:「我知道,二叔,所以我才要去,我不能任由我的夫君獨自冒險而袖手一旁.二叔,我也是江湖兒女,也具有一身武功,我豈可學那纖質弱女,畏縮秀閣之中?」
一拍手,展履塵大笑道:「好,好,小丫頭也一起去,我展某人的媳婦,不但有巾幗英雄之風,更且不讓鬚眉男兒,就憑這股子氣勢,已是非去不可了!」
水冰心又勇敢的道:「二叔,況且夫妻本是心連體,福禍與共,安危不分.浪雲去哪兒,我也去哪兒,臨難苟免,我也算不上是他的妻子了!」
田壽長窒了窒,悻悻的道:「利口丫頭,我辯不過你,就叫你自去吃些苦頭吧!」
展履塵撫掌笑道:「我們就如此決定了.迎風立去傳令手下準備,早膳之後.全軍行動!」
水冰心問道:「大叔,這次行動,我爹可已知道?」
點點頭,展履塵道:「昨晚同席共飲之際,我已向他約略提過.」
田壽長介面道:「你義父也非常贊成此舉,兵貴神速,若要擊潰『紫凌宮』鳳老鬼,便全看這一著了!」
水冰心正想說什麼,廳門處,樊翼升匆匆奔入,躬身道:「啟稟島主,澹臺樓主到……」
馬上站起,展履塵道:「快迎……」
一陣蒼勁的大笑傳入,澹臺又離大步走了進來,他雙手連搖道:「不客氣.自家人哪來這麼多俗禮?各位請坐,各位請坐!」
這位「六順樓」的大當家,一面笑吟吟的和廳中各人打著招呼,一邊坐在樊翼升替他搬過來的椅子上,展履塵笑問:「澹臺兄起了這大早,可是有什麼急事或有所交待?」
澹臺又離捋髯笑道:「你們不是要出兵追擊『紫凌宮』的殘餘么?」
展履塵道:「正是,昨夜我已向兄台道及……」
澹臺又離道:「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吧?」
展履塵道:「只等用過早膳,便將出發。」
微微-笑,潦台又離道:「兄弟我也早已收拾停當,隨時皆可啟程!」
怔了怔,展眉塵遲疑的道:「澹臺兄的意思是?」
澹臺又離淡淡的道:「一道去呀,有什麼不便么?」
連連拱手,展履塵忙道:「不敢勞駕,不敢勞駕,些許小事,怎敢累及兄台隨同奔波?『六順樓』兵火方過,百務待理,兄台內顧也已傷神,若再勞累於外,我等也於心不安,澹臺兄,請先作整撫之計,這外頭的事,就讓我們承當了……」
田壽長也道:「『紫凌宮』么麈小丑,自有小輩兒郎前往掃蕩,澹臺仁兄若欲親身出馬,豈非殺雞動用牛刀了?」
澹臺又離正色道:「僅是盡我這本份而己,二位無須再勸,兄弟我是-定要跟著走上一趟的!」
田壽長打著哈哈,道:「澹臺兄,這樁事哪還用著勞你的大駕呀?」
澹臺又離道:「不替各位略效棉薄,我就心中不寧!」
展履塵問道:「如若澹臺兄偕行,樓里的事又叫誰來作主呢?」
澹臺又離笑道:「『二司衛』李青足可暫代一時!」
展履塵相當明白老澹臺的個姓,只要他決定了該怎麼做,拗著他是很不容易的,老澹臺性子剛強,為人固執,若是拒絕了他這番善意,反倒會將他弄得不歡,於是,展履塵無可奈何的道:「那麼,就多偏勞兄台了。」
呵呵笑了,澹臺又離道:「這還中聽,展兄,我也不多帶人,除了兄弟我的四名隨從之外,只攜『五道金』首領管膺,『四道金』首領唐明二人隨行,樓里的大小事情,李青自會代我調度,好在時日不長,這付擔子,他還承得起!」
展履塵道:「看樣子,澹臺兄似是早已交待好啦?」
澹臺又離頷首道:「昨夜即已囑咐過他們,如今,只待啟程就行!」
轉過頭去,展履塵大聲道:「迎風,立時傳令手下兒郎用膳,兩炷香后,揮騎北上!」
追出「石弓山」「六順樓」的地面四百餘里,也不過只是一天半的功夫.「勿回島」的快騎沿途察探,就在距離「石弓山」四百裡外的「大蘆花盪」左發現了敵蹤.
「大蘆花盪」原本是一片泥沼上生滿了白頭蘆草的沼澤地,許多年來,天氣乾旱,早先的泥業也已變成了涸地,只是土質較為松濕一些罷了,而以前那延亘數里,密密的生長的蘆草,也因此枯萎了甚多,如今,雖仍生著蘆草,卻已經像是個癩子頭上的毛髮——叢叢撮撮疏疏朗朗的了。
但是,這地方的名字卻仍被當地人稱呼為「大蘆花盪」。
「勿回島」派在大隊之前的眼線,便發覺了「紫凌宮」的人馬正在「大蘆花盪」中休歇打尖。
現在,「勿回島」的騎隊,距離敵蹤所駐之外,約莫尚有三里多路。
兩名滿頭大汗的探子正在仰首聽候展履塵的指示.
鞍上的展履塵略一沉吟,道:「你們兩個估量一下,看他們大約多少人?」
兩名探子中,那位瘦削的一個立即回道:「稟島主,小的們粗略估計,約有三百人左右……」
「嗯」了一聲,展履塵道:「差不多,我也盤算他們只有這麼個人數。」
一邊的田壽長接問道:「大概有多少受了傷的」
身體粗壯的那個探子猶豫的道:「回二爺,這卻不敢斷言,他們三百多人馬全隱在盪子里,有坐有卧,這裡一撮,那裡一片,也分不清哪些是受了傷的哪些還能蹦能跳……」
嘿嘿一笑,田壽長道:「他們放出的哨卡都在哪些位置?」
瘦削的探子答道:「回二爺,他們在盪子的四周全布了哨卡,但那些放哨的傢伙似是十分懶散,精神全然鬆懈,我們兩個潛伏進去,竟毫無困難,小的以為,他們一定是不曾料想到本島鐵騎會躡尾追來——」
田壽長道:「也可能是疲累了的緣故。」
展履塵道:「你二人的形跡沒有留下破綻吧?」
兩名探子齊聲道:「絕對沒有!」
回過頭展履塵向身後的澹臺又離道:「澹臺兄,看光景,這『大蘆花盪』就是,『紫凌宮』全軍覆滅之處了!」
澹臺又離一笑道:「好風水!」
田壽長慢吞吞的道:「這地方作為廝殺場所,最為理想不過,我們四面包抄,篤定可以把鳳老鬼他們完全圈死在當中!」
展履塵的目光投到澹臺又離側后的衛浪雲身上,他略略提高了聲音:「浪雲有意見么?」
自鞍上坐起,衛浪雲道:「大叔,我們就在這裡動手吧!」
展履塵抬頭看看天色——正午.
田壽長指著路左不遠處的一片疏林子,道:「那邊可以藏馬。」
於是,展履塵立即下令:「全軍下馬徒步掩進,由『千濤門』派遣十名弟兄照管坐騎;『長風門』所屬在右翼,『千濤門』所屬在左翼,我同中軍至『大蘆花盪』前,敵方所有哨卡責成浪雲夫妻、楊宗、管庸、唐明等五人合力拔除,切記不可打草驚蛇,完成包圍之後,頭輪以『牛角旋』全力攻襲!」
諭令迅速傳開,兩百多人立時紛紛下馬,當這一大隊馬匹被趕到林中之後,兩百多人早已伏身疾行出老遠了.
「大蘆花盪」——
一撮撮,一叢叢的白頭蘆草在隨風輕晃,響起「沙」「沙」的聲響,腳下的泥土,鬆軟而略帶潮濕,否著褐黃的顏色.
在起伏不平,呈現凹凸地勢的盪子里,可以發現幢幢紫色人影,或坐或卧的休歇著,很多馬匹也散落在四周間盪,表面上看似是一副十分安適的畫面。
布設在周遭的卡哨,共有十一處,在衛浪雲等五個人旋風似的撲擊下,這十一處哨卡毫無聲息的便被消除了,當那十一名守衛屍橫就地之際,這種安適平靜的情景仍尚沒有變化.
兩百名身著「黑浪衣」的「勿回島」兒郎疾速俯身閃進,人影晃移中,很快便形成了一個隱約的包圍圈。
天上的陽光忽然在這時被雲遮住了,大地的光度立時有些陰黯起來。
風蕭蕭的吹拂。
穿紫衣的人們仍無所覺,他們猶在憩歇,每張臉孔上的表情都是疲憊又厭倦的,同時,全帶著懶散和一絲兒茫然.
隱伏在四周的「勿回島」弟兄們則個個屏息如寂,心跳加速,人人手掌上全沁了汗水……
在一堆生長著半人高濃密的砂丘后,展履塵、田壽長、澹臺又離,以及澹臺又離的四名護衛伏卧著,靜悄悄的,衛浪雲與水冰心也掩了過來.
望了衛浪雲一眼,展履塵細聲問:「行了?」
點點頭,衛浪雲以呼吸的音量道:「完全解決了,一共十一名警衛。」
自蘆草的隙縫中瞄視出去,田壽長一邊探查一邊悄聲道:「鳳老鬼在那邊一個凹窪里坐著……他身旁好像有尹韁與元德首…三個人正在說著話……嗯,另一人滿臉絡腮鬍子的仁兄卻呆望天空不知在想什麼……有幾個『紅帶子』與『黃帶子』湊在一起……還有兩個『藍帶子』。」
衛浪雲也窺探了一會,低沉沉的道:「他們臉上的神色都很晦暗呢,沒見個有笑容的……」
哼了哼,田壽長道:「吃了敗仗,弄得丟盔卸甲,哪裡還笑得出來?」
衛浪雲又壓著嗓門道:「我看看-----大約有一小半的人帶傷,有的還在頭臉上泛著焦黑灼痕,咱們的火器可給他們吃點苦頭了…」
展履塵一笑道:「真正的苦頭他們要現在才嘗得到!」
田壽長道:「這一遭,鳳老鬼可是氣數盡了……」
展履塵輕聲道:「我們奇兵突出,『紫凌宮』的人只怕料想不到我們會來得這麼快又這麼玄法!」
這時——
澹臺又離悄聲道:「功成與否.在此一舉,展兄;時辰到了!」
展履塵搓搓手,道:「好,我們就給紫凌宮來個狠的!」
喃喃的,田壽長道:「圈穩了,哥兒們…」
臨到要發令攻撲之前,展履塵猶顧慮著自己侄兒的舊傷,他轉過頭來低問:「浪雲,馬上來的就是-場激戰,你的身子行么?」
衛浪雲立道:「大叔放心,我挺得住!」
就在這時,蘆花從里,一名腰扎藍帶子的人物忽然走向側邊,左盼右顧,一面提高了嗓門吆喝:「李麻子錢老么,你們不在哨上警戒,都瘟到哪裡去啦?』
這名藍帶子這一吆喝不打緊,立時引起了那邊鳳嘯松的注意,只見這位「紫凌宮」的「宮魁」忽然站起,語聲里透著警惕意味的高叫:「苗一亭,馬上查看是怎麼同事!」
叫苗一亭的這名「藍帶子」方待答話,沙丘之後,展履塵已猛然抖手拋起兩枚拳大黑球,兩團黑球直飛空中九丈,倏然互撞,「波」的一聲爆響,立時濺閃開了一大紫紅色的焰火,灰雲襯著火煙.像是在蒼穹的黯面上灑落了一灘猩紅的血水!
於是一-
數百隻彎牛角形,白鋼打造的鋒利「牛角旋」已那麼突兀的以密集如雨的去勢尖嘯著紛紛旋閃飛斬瀉落.「嗚」「嗚」的鋒刃破空之聲,便宛如響起了漫天的號泣。
一片慘淡又尖銳的嗥叫聲便應合著這陣暴風雨般的旋刃響起剎那間,血肉橫飛,肢體拋舞,人在撲滾,馬在嘶叫,「紫凌宮」的所屬頓時亂成了一團!
不待對方有任何反應,殺喊聲彷彿千百記焦雷齊鳴,那種鐵錚錚,火辣辣宛如鼓破了喉頭似的「殺」字,便帶著暴烈的意味激蕩了空氣,兩百多名「勿回島」的弟兄,就如同兩百多條猛虎出柙,蜂擁躍撲而至!
衛浪雲縱身飛射在半空,霍然半旋,兩名敵人業已打橫摔出;血噴如雨!
緊跟在衛浪雲後面的水冰心,單膝點地,「青羅扇」「唰」的張開成弧,一名舉刀砍來的「紫凌宮」大漢便手捂咽喉,悶嗥著仰倒.
空中人影連連飛掠,衣袂破空之聲,「颯」「颯」如矢,
展屜塵、田壽長、澹臺又離,以及他的四名隨從,亦已紛紛投入戰圈!
四面八方,「長風」、「千濤」兩門的弟兄也已與「紫凌宮」的人展開了慘烈無比的混戰.
手執「毒鳩拐」的鳳嘯松長掠而來,他那原本如玉的面孔此刻泛起的是一片透紅的灰青,五官因為過度的激憤而形扭曲,這時的鳳嘯松,看上去非但氣息敗壞,更且像一頭瘋狂的猛獸!
展履塵一馬當先,閃身迎上,哈哈大笑道:「鳳宮魁,久仰!」
人在空中倏然一頓,鳳嘯松竟以如此不可思議的身法像被空氣托住了一樣收住來勢,極緩極緩的降下地來!
點點頭,展履塵讚許的道:「『凝氣托蓮』,好功夫!」
目光宛似摻合著漓漓的血彩,鳳嘯松怨毒至極的盯視著展履塵,他一字一字的蹦自齒縫,
「想你就是展履塵了?」
古月也似的豐潤面龐上浮起一抹探沉的笑,展履塵頷首道:「不錯,是我。」
鳳嘯松咬牙道:「你好毒的手段!」
展履塵安詳的道:「兩國交兵,兼鬥智力,怎能說我的手段毒?鳳宮魁,若是易地而處,只怕你老兄的法則更不留情!」
面頰的肌肉抽搐了幾下,鳳嘯松梆硬的道:「展履塵,你以為你們的毒計一定能以得逞?」
游目四顧於正在劇烈進行中的廝殺,展履塵道:「不敢說一定,但似乎我方勝算的把握來得較大!」
鳳嘯松大吼:「你在做夢!」
哈哈一笑,展履塵道:「鳳宮魁,眼前的情景如此逼真,像是我在做夢么?」
站在一旁的田壽長哧哧一笑,道:「鳳哥兒,十年河東轉河西,總不成老是我們挨打,老是被你追得亂跑,這一遭,嗯,我們回過頭來圈圈你,也叫你嘗嘗滋味!」
風嘯松死瞪著田壽長,怒叫道:「姓田的老毛猴子,日前『大龍河』濱.饒你腿快漏網,沒有擒住你將你剝皮,那一次,灰頭土臉你已忘記了么?手下敗將,釜底遊魂,竟敢在本宮魁面前大言不慚,呸,簡直可恥可笑!」
田壽長笑眯眯的道:「你們是以多打少;以眾凌寡,田二爺不作無益之爭,突圍而去,這有什麼『灰頭土臉』可言?倒是你捫心問問自己,鳳哥兒,那次,你們可真占著便宜?」
鳳嘯松冷笑的道:「田壽長,眼下,我就會把你們全坑於此!」
聳聳肩,田壽長皮笑肉不動的道:「那也得要你有這個『坑』得了我們的本事才行,鳳哥兒,光張著鳥嘴在窮吆喝是辦不得事的!」
鳳嘯松惡毒的道:「今天我若不能將你們殘殺此地,至少也與你們拼個同歸於盡!」
從混戰的人叢中一閃而出,澹臺又離剛勁地道:「我已聽夠你的狂言了,鳳嘯松,你有多少手段,不妨全使出來!」目光一掃,鳳嘯松臉色大變:「澹臺又離!」
老澹臺雙目冰寒,閃閃如刀,他憤怒的道:「不錯,我在這裡——鳳嘯松,好一個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卑鄙奸險,你在我們主力遠去,防務空虛之際乘虛而入,妄想擊潰『六順樓』撿這個現成便宜,你的用心何其狠毒,行為又何其齷齪?鳳嘯松以你的行事為人來說,你根本就不稱為一宮之魁?」
冷笑一聲,鳳嘯松道:「只問目的,不問手段,澹臺老鬼,『紫凌宮』與『六順樓』勢不兩立.烽火既起,兵刃已揮,還談什麼仁義道德?!」
澹臺又離怒吼道:「所以今天我便會同『勿回島』大軍撲襲於你,報此大仇!」
怔了一下,鳳嘯松隨即切齒道:「難怪你這老鬼怎麼會突然出現於『勿回島』陣營之中!原來你們也已沆瀣-氣,狼狽為奸了,好.且看我『紫凌宮』以少勝多!」
田壽長大笑:「別吹你娘的牛皮了,老鳳,有種就上來試試……」
手中「毒鳩拐」斜起,鳳嘯松狂叫:「我鳳嘯松便以-己之力格殺你們這些妖怪,通通上吧!」
田壽長搖搖頭道:「這老小子又瘋啦,居然向我們大家挑戰呢!」
踏上-步,展履塵冷沉的道:「兵對兵,將對將,鳳宮魁,我便以『勿回島』主的身份與你決一死戰!」
「大黃傘」澹臺又離高叫:「展兄,我與姓鳳的仇深怨重,讓我先同他了斷!」
展履塵緩緩地道:「容我逾越,澹臺兄尚請掠陣!」
澹臺又離無奈的道:「也罷,展兄謹慎!」
鳳嘯松嗔目怒叱:「哪一個先來送命都一樣。」
展履塵冷冷的道:「請了,宮魁!」
也不見鳳嘯松的任何動作,他的身形已閃電般掠進,
「毒鳩拐」飛揚,一圈勁力迴繞在拐頭直點展履塵天靈!
卓立不動,展履塵右手倏抬,就像魔術一樣,他手上已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尺許長.兩寸寬的斑銹鐵尺,拐擊尺身,「當」的一聲,火花四濺!
而就在火花濺起的一剎,「錚」聲彈動,鐵尺中已突然伸出一截九寸長的刀刃來,刃口鋒利無比,寒芒閃耀,宛如秋水一泓!
展履塵的兵器——「尺中刀」業已亮出!
別看他這一柄鐵尺,尺身是「青石鋼」鑄,硬固至極,會堅不摧,而陷在尺內的刀刃更是世上罕見的「切玉鐵」精鍊而成,不沾血,不起銹、削石如泥,鋒利非凡,只一出鞘不久,那刀面上便雲霧隱隱,彷彿浮上了一層煞氣了.
這時,「尺中刀」流爛若出千百點殞星的曳尾,縱橫交織,芒彩含括天地,展履塵一刀在手,揮灑如意.
動作快逾電掣,像是指顧之間,便已罩五嶽四海於刃鋒之下了,凌歷中,雍容自見。
鳳嘯松的「毒鳩拐」卻似是一條黑龍,翻騰飛舞,勁力隨拐呼嘯,帶起滾滾的強風氣浪,進退攻拒,威勢雄渾,像是把千鈞力道融於拐中了!
「大黃傘」澹臺又離拄傘於地,與田壽長並立掠陣,澹臺又離的四名護衛則寸步不離地環守於後.
現在,他們的心情都十分緊張,因為照眼前的形勢來看,可也真不敢斷言哪一邊穩可獲勝,激戰中的兩人,全是那樣的功力精湛,修為深厚,也全是那樣的反應快速,神思敏捷,無論誰想在短時間內擊敗對方.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蘆花盪」里,殘酷又瘋狂地殺伐仍在繼續進行,而且,比方才更要慘烈辛辣了……
鮮血的迸濺,誰也不會想到竟有那麼多怪誕奇異的模樣-----它有時像泉水一般噴揚,有時卻怒矢似的標射,它或者成蓬的灑溢,也形同剎那間破碎的圖案,它是滴滴瀝瀝的,亦是四飛狂濺的,但不論什麼樣子,卻都猩赤刺目,帶著一種令人顫慄的凄怖意味……
人體在遭受突來的痛苦時,本能的反應也是一個正常而完整的人所預料不到的,人的表情會忽然變得驚駭,變得僵木,或者變得茫然,而肌肉會縮,會倒卷,會古怪撕裂,骨骼也在須臾轉換顏色,它能極快的由血紅慘白泛出灰黯青黑,人在遭至這種痛苦以後,連他們自己也不相信,竟能將自己的身體扭曲或扳絞到這等形狀……
就這樣,雙方在暈天黑地的砍殺拼戰,眼是紅的,臉是紅的,吼喝聲也由丹田撕破了喉頭衝出,而每個人的心,卻橫了.
澹臺又離視線四巡,擔心的向田壽長低語:「田兄,想不到姓鳳的本事真有這樣強,而『紫凌宮』的人也個個悍勇如此,他們可是都在拚死抵擋吶,尚未見有人退縮……」
田壽長撇嘴,道:「不稀罕,我們這邊的兒郎還不是人人爭先,前仆後繼的往上猛撲?大家硬碰硬,刀口子底下見真章,誰也不用唬誰!」
吁了口氣,澹臺又離搖頭道:「只是這樣一來,傷亡就要大了。」
田壽長沉沉的道:「要想收穫,便須付出代價,希望什麼,便栽植什麼一-我們為了一統江湖的目的,業已一路鮮血流過來了!」
澹臺又離默然了,是的,田壽長說得不錯,這些時日來,「勿回島」人所犧牲的性命,流淌的鮮血,可不已經拖延了三千里的地面?
風在咽泣,合著劇烈的叫喊,金鐵的撞擊.戰況更急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