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窺天機開棺習大法
何仲容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才抬目緩緩道:「我此生無親無故,本來沒有什麼牽挂。
但最近卻有兩位姑娘對我極好,因此我必須設法令她們以為我已經死了,這樣她們悲傷一會兒以後便可忘掉我這個人!」
申伯賢欣然道:「你儘管告訴我,定必能夠替你傳到!」
何仲容尚未做聲,申老人面色一弛含笑道:「以你這種人才,怪不得女孩子們傾倒。從你剛才那番話上推想,又可知道你是個極重情義的人……」
他低低哼一聲,才道:「第一位是四堡五寨中成家堡的成姑娘玉真,她因天秘牌被盜,成堡主以為是她暗助我將用盜走,故此和她斷絕父女關係。而我卻在無意中,得到一面象牙牌,不知是否天秘牌,已交給她送回成家堡,卻不知她父親准否她謁見……」
老人睜大眼睛,道:「哦,原來如此,你可是要老夫傳話給她?」
「不錯,欲你報告她說,何仲容其實體內劇毒未曾消除,忽然複發,痛苦難當,故此投江自盡!」
申伯賢不解道:「什麼叫做體內劇毒未曾消除?莫非你以前中過毒?」
「正是如此,以往的事說來話長,我也不必多所耽誤,你這樣說她就明白了!」
「不如你寫封信,由老夫轉交給她,豈不是更妥當?」
「不行,要我寫一封信,非花上半天工夫不可!」
申伯賢為之驚訝,惋惜地想道:「這少年如此英俊,武功又高強無比,哪知競缺少文學一樣,真真可惜!」
何仲容又道:「請你就說我投在長江里,眨眼便被江水沖得無影無蹤便可以了!」
申伯賢頷首道:「使得,老夫一生不打誑語,但為了你這樁事乃因老夫而起,不得不破戒一趟!」
「第二位是一位外號女羅剎的郁雅姑娘,她對我十分好,假如我忽然失蹤的話,她或許會踏遍天涯尋找我的下落……因此我想請你轉告她說,何仲容已碰上另一位十分合心意的女孩子,為她而放棄了武功,在一處偏僻的鄉間務農為生……」
申伯賢老人聳聳肩,問道:「你何以不告以假死之訊呢?」
何仲容道:」她不知道我以前的經歷,假如要從頭說起,她未必相信。再者她自會打聽成玉真的近況,見我沒有和她在一起,必定相信你代傳的話乃是真事!」
老人把一下白須,道:「要得,你把女人的心事摸得挺透徹的,老夫空自比你多活一大把年紀,但在這等事上,卻自認望塵不及。」
何仲容道:「你老練的是童子功,當然不會想到這一方面去……」
「不錯,這就是我獨門武學的一大可哀之處,誰要練這功夫,必須一生不娶!不過話說回來,假如那下半部神經取到手,便沒有這弊病了……」
何仲容道:「你可以下手了,我已沒有後事可托!」。
老人硬起心腸,走到何仲容身邊,道:「老夫覺得十分對不起你,你是這麼年輕,還未享受過人生,但卻要遭遇到這麼凄慘的事……」
何仲容昂然道:「你不須憐憫我,俗語說爬得高,跌得重。我何仲容出身賤役,忽然得到相當成就,未免太過出奇,是以應有這等下場!」
申老人見他神色自若,這等膽氣世所罕見,不由得衷心贊道:」好一條漢子,可惜我不能心軟……」
說罷,驕指如前,指著他咽喉的「天突穴」,此穴屬奇經八脈中的任脈。若非有獨門手法,指落必死。
這申伯賢老人為天下無敵手的雲溪老人的嫡傳門人,手法精妙異常,這一指下去,可使對方終生暗啞但卻不至於死。
何仲容閉目長嘆一聲,申伯賢老人忽然停手,面上泛起極為奇異的表情。
這位老人怔怔忖道:「我已一大把年紀,數十年來,均未找到傳人……眼看不久便將油盡燈枯,老死留下。這個少年忽然會探到我師長天機地秘之墓來,寧非緣法?」
何仲容睜眼一看,見老人神色有異,自家便也不做一聲。
老人繼續想道:「我如學得師門秘籍中的六緯神功真傳,那時壽命便可延長數十年以上,找尋傳人之事,便可以慢慢計較了……」
在地上的何仲容細察老人面上表情變化,忽然感到這些複雜的表情中,隱隱流露出惡毒的意味。
他心中一動,猜忖道:「這老人不知想出什麼古怪可怕的主意,因此凶氣外露。哼,何仲容寧願被你殺死,也不能被你利用……,」
老人看也不看他,徑自沉吟,內心中善惡之念,正在交戰。
最後他收回右手,微笑道:「老夫忽然記起一事,此時不願殺你……」
他頓一下,見何仲容漠然地瞪視著他,毫不露出歡喜之色,不由得暗覺奇怪。
但他只停了一下,便又繼續道:「不過我師門秘密,舉世無雙的《六緯神經》就在這古墓地窖中,你已知道,此刻如放你走,必定泄露秘密,天下武林中人,都將在嗟呀之間,雲集此地……」
何仲容在心中反駁道:「我只要答應過不說,誰也別想從我口中獲此這個秘密……那麼武林中人,怎會群集此地?」
申伯賢老人又道:「所以我得暫時把你囚禁起來,容老夫細想一下,瞧瞧是否另有良策……」
何仲容因見到他曾安出凶毒的神色,是以心中不肯相信他此舉乃是善意,便冷笑一聲,卻不說話。
申伯賢誤會他冷笑之意,稍一尋思,便道:「你可是認為老夫既有一身武功,怎會怕武林人來覦覷師門秘籍么?不錯,你這麼一想本有道理,可是昔年家師雲溪老人,敗於當今四堡五寨始創那九人的金龍八方天馬陣,根據約定,這本秘籍已屬四堡五寨所有。假如他們聞風而來,這本秘籍勢非交還給他們不可……」
何仲容忍不住問道:「那麼雲溪老人為何讓你守在此處?」
申伯賢老人道:「他老人家怕自己一番心機,雖然成功,使得對方各懷貳心,因而無法聯合而取去神經。但假如一個不巧,吃一些不肖的江湖人,無意中人墓取到神經,這樣便會發生兩種可能的結果。一是那江湖人把神經所載的武功練成,出而茶毒天下。一是那人根本看不懂,因而失掉這本天下無雙的秘笈……」
何仲容聽了,微微頷首。申伯賢老人道:「此所以家師親自在這裡守至逝世之後,便由老夫負起護經之責,一晃便過了數十年……」
何仲容突然問道:「你的武功固然舉世無匹,足可以負起守經之責,但人的壽元終有窮極之日,以後你怎麼辦呢?要那高姑娘擔負此責么?」
申老人微笑一下,道:「老夫自有預謀,但必須等待機會而已……」
何仲容又在他眼中看到那一絲詭異之光,心頭微凜,忖道:「但盼不是利用我才好……」
申伯賢想了一下,便把他扶起來,向室外走去。
他走得不快,因此何仲容甚為容易地記住他所走的路線。
轉了四五個彎,便到達一個地室中,此室只有丈許大小,燈光雖然微弱,但仍然可以看出四壁皆石,堅牢無比。
申伯賢老人把他放在地下,然後伸手在他背上抓了一把。
何仲容全身一震,手足業能活動,但背上被抓之處,卻覺得微微麻本。
申老人冷笑道:「現在你已吃我用獨門手法。制住元精之樞,只要你妄一用力,便突然癱瘓,飽受痛苦,三日以後,方始死亡……」
何仲容站起來,大怒道:「你為何這樣治我?何不幹脆把我殺死?」
申伯賢老人遇到門邊。答道:「因我怕你逃走,這扇石門,重達千斤。你如用力推開,則必定自食某果,只要你不妄自用力,一旬以後,再行計較。」
何仲容這才明白對方用意,微嘿一聲,不再理會那個老人。
申伯賢徑自走了,石門關起來,遮住他的背影。
何仲容聽不到下鍵或落閂聲,是以知道那道石門並無門閂之設.怪不得他會這樣整治自己。
悶坐了好久,石門上打開一個尺許見方的洞口,跟著露出一對眼睛。
何仲容隨意一瞥,便認出這封眼睛,正是那高秀姑娘。
他想起自己無端端被困在這裡,都是這個村姑惹起的禍害,心中著實討厭她,便移開目光,不去理睬。
高秀輕輕道:「喂,你肚子可覺得餓么?我給你送飯來啦……」
何仲容聽她一提,倒覺得飢似起來,但不愛理地,故此不出一聲。
高秀又重複地問他。何仲容依然不理。誰知高秀執拗異常,並不放下飯菜走開,一直不嫌煩地問他。
何仲容雖然討厭她,但人家到底是送飯給他吃,總是一片好心,弄來弄去,卻不好意思起來。只好放棄緘默政策,沒好氣地道:「我不吃,你帶回去!」
高秀聽他回答了,便笑道:「不管你吃不吃,這份飯萊仍然留給你……」說罷,從門洞中把飯菜還樣塞進來,因那洞口高地不過一尺,所以高秀能夠穩穩放在地上。
何仲容見她的手臂伸進來,心中一動,付道:「我大可趁這機會,抓住她的手臂,那就可以威脅老人把我放出去,否則我可以和她同歸於盡……」
但想儘管這樣想,直到高秀把東西都塞進來,他還遲遲不動。
高秀在外面笑道:「我勸你還是吃了吧,我養父告訴我說,假如你肯答話也就是說你尚有逃生之想。因此你不必怕難為情,反正你想逃走的心思,早就給我養父瞧破了……」
何仲容哼了一聲,心想這個丫頭可惡之至,早知這樣,不如下手把她臂膀抓住,何必講究什麼過節。
一會兒,高秀已走遠,四下一片靜悄悄。何仲容瞅住那些飯菜,肚子中著實感到飢餓,真想過去端起吃掉……
過了好久,他仍然不曾取來食用。
石門外那申伯賢老人,十分小心地躲在地道轉彎處。這位武功蓋世的老人,僅僅用靈敏異常的聽覺,便知道何仲容動也沒動,面上微微觀出失望之色。
又過了三個時辰,又是下午中時左右,高秀捧著一份菜飯,走到石門前。
打開小洞門一看,日間那份飯菜依然擺在原位,何仲容卻不知躲在哪裡。
但她決不怕何仲容會逃走。因為她義父一直在轉角處,像只貓在等候耗子漢,非常耐心。
她大聲問道:「何仲容,你在哪裡?」裡面設有一點聲息,她便自言自語道:「噢,莫非逃走?何仲容……何仲容……」
裡面仍然一片寂靜,她停了一會兒,才伸手進去把原先的飯菜取出來。
何仲容這時躲在門邊,因此高秀看不見他。他那雙虎目睜得極大,凝視著那隻女性的纖細的手,心中極快地轉動不停。
「我此刻決不可扭住她的手,等她覺得奇怪起來,也許就會拉開石門瞧瞧,我乘那機會,希望能夠一下子把她擊昏……」
眼見剩飯和菜一樣一樣地取回,跟著她把另外一碗熱騰面的白碗端進來,同時聽的口中嘟囔道:「我知道你一定躲在角落裡,決不是遠走了……」
何仲容聽了,心頭一沉,忖道:「假如她不拉開石門瞧看而去告知申老人,那老傢伙自家來查看,我的心機豈非白費……」
正在想時,高秀已端了一盤萊進來,又把手縮回去,口中說道:「還有一碗湯哩。總算待你不壞了肥!」
何仲容念頭電急連轉,驀地一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高秀手回被拒,驚得失聲道:「義父救命……義父救命……」
何仲容因怕用力,以致內傷發作,故此一握抓住她的手腕,便貼在柏青上,把她的手夾在胳膊下。這時聽她大叫義父救命,不由得大吃一驚,心想申伯賢莫非就在旁邊?
高秀拚命用力掙扎,但何仲容坐在地上,把她的手臂壓在洞口邊緣,只須再以身軀的重量壓下去,她的手臂非折不可。
她高聲叫著義父救命,一面罵何仲容不是東西,趁人家好心送飯之時,加以暗算。
何仲容悶聲不哼,等了好一會兒,見申伯賢老人尚未出現,這才把想過又想的話說出來道:
「你罵我誤會了你的好心,其實你這種好心人,等如貓哭耗子,難道那也是慈悲好心么?」
他憤憤不平地辯駁,要知他遭了申伯賢獨門手法,制住一身元精之樞,如果妄用真力,則全身突然癱瘓,飽受三日三夜無邊痛苦之後,方始死亡。如不用力,則一旬以後,也難以活命。這種情形之下,就等如已被蛇咬傷的耗子,不久便告斃命。高秀的好心,不是假慈悲是什麼?
高秀急得流出兩行眼淚,咬牙切齒,用力向外猛拉。
何仲容真怕她用力掙扎,因為他自己不知用多少力,才可以不至於內傷發作,猝然癱瘓。
但他其勢又不能放手,只好盡量利用體重,壓住她的手臂在洞框上。
高秀不顧一切地拚命向外拉,那石門重及千斤,雖然有靈巧的門軸,故此不須千斤力氣才能移動。但也十分沉重,等閑移之不動。
她掙了一會兒,沒法掙脫,當下用雙腳撐在牆根,再用力抵拉。
突然微風颯然,衣襟為之微微飄擺,那扇石門忽然毫不費力地吃她拉開。那扇門加上何仲容的重量,頗有可觀。但她居然不費吹灰之力便拉開了,其中大有蹊蹺。
她本不是要拉開石門,根本地以為石門必定鎖住,誰知自己居然在無心中把何仲容放了出來。
何仲容見石門一開,本想立刻出去,但想想不對,便仍然抓緊她的手臂。
高秀驚慌起來,反而顫聲問道:「你……你為何不逃走……」
何仲容冷笑一聲,故意說他退:「我一放手,你一定逃走,我為了不泄漏秘密,只好把你擊斃……」
她震動一下,沒有做聲,顯然現在她已害怕,為的是這個年輕人的確有殺死她的能耐。
「我可不願意殺死一個女孩子,但這叫我怎麼辦呢?」何仲容又說。
高秀低聲道:「我不做聲就是……」
何仲容靈機一動,努力裝出十分嚴厲的聲音道:「既然這樣,你自動走進這個石室中.好好地待在裡面,我便可以答應不殺死你……」
高秀回頭四顧,忽然十分順從地答應遵:「就是這樣,你放了我吧……」
何仲容放開手,站起身來,高秀已挨著他身軀,走入石室中。
何仲容本想關住石門,但又怕自己一用力,便惹得內傷發作。
於是故作大方,道:「你有信用,我也不必關起你,一個時辰以後,你方可出來,否則碰上我,我可不能對你客氣留情……」
高秀縮到角落裡,哼也不哼。
何仲容暗自一笑,先在原地,摒去雜念,細想早先由老人挾持到這兒來的路徑。
他將之分為兩截,第一截是由墓口到達那個擺著三個石棺的石室,第二截路程是由那石室到這裡來。因他早有存心,故此如何轉法,他都記得。
想清楚之後,便疾奔而去,眨眼間已到了那個擺著三個石棺的石室中。
他不慌不忙地停住身形,細看那三口石棺,只見第一口刻著「先師鬼谷子靈樞」等七個細字。
何仲容想道:「這位鬼谷子是誰?莫非就是雲溪老人的別號……」
限光掃到第二口和第三口,第二口石棺沒有刻字,第三口和刻著「享壽一百三十有三」
等細字。
何仲容又忖道:「若果這兩口石棺中俱是雲溪老人所用,難道他把自己劈為兩邊么?不對,不對……、我且到那一頭瞧瞧……」
當下繞到那裡,目光到處,三口石棺均刻著字跡。
他先看第一日,即是剛才在那一頭的第三口,只見上面刻著「先師雲溪老人靈樞」等字樣。
何仲容恍然大悟,想道:「這就是了,此棺內藏雲溪老人的遺體,那一頭註明他老人家享壽一百三十多歲……哦,活得這麼長久,一定是他的六緯神功緣故……」
想著,眼光移到第二口石棺,忽地一怔,敢情上面刻著「天機地秘之靈樞」等七個朱字。
在這七個字下面,又有四個字是「普渡有緣」。
何仲容肚中文墨有限,疑惑地尋思道:「這天機地秘不知是什麼人?記得在許多道觀佛寺都看見過『普渡有緣』這句話,意思就是佛門和道門,都要廣泛地引渡有緣的人!但這天機地秘既然已死,還普渡那一門的有緣?」
他想了好一會兒,都解答不出此謎,當下又移目去瞧第三口石棺。
只見上面刻著「享壽二百二十餘」等字樣。
何仲容又愣了一下,付道:「這具石棺是鬼谷子的,他竟然比天下第一位高手雲溪老人還要活得長久些!莫非他比雲溪老人還要厲害?啊,我知道了,這位鬼谷子一定是雲溪老人的師父,他比雲溪老人先死,故此雲溪老人為他制刻石棺,稱為先師。而雲溪老人死後,由申伯賢替他裝殮,故此也刻著先師二字……」
這麼一想,果然合情合理,現在只剩下當中的那具石棺,猜不出是什麼來歷。
何仲容不能久待,便轉身走出石室,一隻腳剛剛踏出去,忽然剎住去勢,跟著舉手在自己頭上狠狠地鑿個栗子,心中罵道:「蠢才呀蠢才,你這是給油蒙了心,簡直笨到了家,這天機地秘之靈樞,分明就是放著《六緯神經》…」
他立刻轉身回去,又想道:「那《六緯神經》所載的武功,天下第一,所以稱為『天機地秘』。人家四堡五寨的勾心鬥角,正是要想盡心思到這裡來取神經……而何仲容你這蠢才,卻差點兒看都不看,便被錯過!」
這位俊美的少年,屹立在石棺前,心中一半兒喜,一半兒驚。喜的是這本天下武林人都渴慕的第一奇書,已在自己面前。驚的是自己等同囚人,吃申老人知道了,非把自己碎屍萬段不可……」
他想了又想,忽地冷笑一聲,堅決地忖道:「我反正沒有幾天好活,還怕什麼死不死,這種奇緣,能夠看上一眼,死也瞑目……」
當下伸手去掀棺蓋,那棺蓋雖能移動,但甚為沉重,何仲容可真怕用一用力,便全身癱瘓,那時縱然這《六緯神經》近在咫尺,卻連看上一眼也不能。
他在心中默默說道:「兩位曾經是天下第一的老前輩,務請原諒在下冒昧,更希望英靈猶在,暗中助在下一臂之力……」
一面蹲低身軀,用肩頭去抗那棺蓋。
要在平日,這麼一面棺蓋,何仲容可說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掀開、但此時卻異常慎重和艱苦地用肩頭去抬起那石板。
他一面緩緩運力,一面忖道:「《六緯神經》的上冊在我囊中,但只載著天下各家派的武功,聽聞武林五派每逢收徒,必先教他療傷之法,正是未學打人,先防被打的意思……」
那面棺蓋已吃他掀起半尺,他繼續想道:「我敢打賭那本門《六緯神經》下冊上,必有獨門療傷之法,但願上天可持,那部神經中的文字不要太深,使我看不懂。如果像上冊一樣,多是圖形和十分顯淺的註解,那就謝天謝地了…….他終於把棺蓋掀開在一邊,然後談惶誠恐地站起來,向棺中一瞧。
只見這石棺內十分於凈,內中擺著一支劍和一卷黃絹裝訂的薄本子,此外別無一物。
那本薄薄的冊子看起來十分眼熟,何仲容心頭大震,忖道:「這本天下武林高手都夢想得到的秘笈,居然在我眼前……」
卻看那輛長劍,敢情是把桃木刻成,顏色日照,刻工卻十分精美。
何仲容想道:「以雲溪老人的聲望和身手還須要用兵器么?這柄長劍雖然是桃木所制,但在那等一代高人的手中,實不啻斬金切玉的神兵……喔,現在這柄劍寂寞地躺在棺中,和它的主人並排默默地靜息不動,但想當年,叱吒群雄,縱橫天下,有誰見了此劍而不駭然色變……」
撫今追昔,大有「而今安在哉」之慨。
當下伸手入棺,先摸摸那支桃心木劍,手指著處,已感到此劍原來已經朽壞。
他吃了一驚,急急移開手指,以免把那劍弄碎,手掌一移,棺內勁風微吹,竟把那本《六緯神經》的第一頁吹開。
何仲容停住任何動作,先看看神經中所錄的奇功,自己是否看得懂。
只見首一行的題目寫著的是「潛真化元內視性命大法」。
何仲容倒抽一口冷氣,微覺灰心地忖道:「光是這個題目,我已茫然不知作何解法,這本秘籍縱然到手,又有何用?」
他嘆口氣,腦中突然想到成玉真,突然勇氣百倍,心想自己雖看不懂,但她文武全才,必定能夠參透這本神經秘笈。
於是繼續看書中文字,只見劈頭第一句便說:「夫功無造化,藝適神明者,百邪莫侵,水火不傷。然天心不喜十全,是故必有缺陷……」
何仲容看到這裡,眼睛一睜,想道:「這個道理真對,哈……哈……我居然看得懂呢!」
再看下去,書上寫道:「茲於開卷練功之前,先授以內視性命,查尋百脈大法,如為強敵所乘,或以正道,或以黨謀,總不外於百脈中露其端倪。查明后復以潛真化元之法,自療其傷,多則三日,少則頃刻之間,便可霍然而愈…。
何仲容讀到這裡,高興得差點兒流下眼淚,忙忙再看那內視性命查尋百脈之法,看看自己能否做到。跟著又急忙看那潛真化元自療傷勢之法,看完之後,心中十分安慰,原來這等最上乘的自療大法,在具有深厚內功之人,根本不難辦到,即使是武功平常之輩,雖不能運功自療,但仍可運用內視性命查尋百脈的秘法,查出傷勢所在與及輕重。
他異常用心地默默記住那些口訣,不須兩遍,已全部記熟。
跟著便屹立在石棺前,依照神經所傳之法,默默檢查自己全身經脈,結果卻令他大吃一驚。
原來何仲容依照書中之法,寧神定慮,從呼吸中先查看梗概,然後才進一步,依法內視,但他空自誠惶誠恐地施展了一遍,身體內卻毫無異狀。
他記得那申伯賢老人曾在他背上穴道按了一下,當時全身微麻,據申伯賢自己說,已用獨門手法,禁制住他的元精,只要略一用力,便會猝然癱軟,但此刻卻查不出一點異狀,寧不奇怪?
難道是申伯賢的獨門手法,因是一脈同源,故此雖然施展神經所載的潛真化元內視性命大法也不管用么?
抑是他天資魯鈍,讀書不多,尚不曾真箇參透此法個中三昧,是以查不出來?
當下忙忙再看那神經,但見上面明明寫著可治天下任何陰柔陽剛手法的傷勢,連中了任何奇毒,均可查出,不過關於「中毒」一項,卻不一定能夠自行治癒,卻必定可以將那奇毒迫聚起來,最好當然能用藥物解救。不然的話,也可以拚著殘毀肢體,把毒迫到手足上,任其潰爛放出體外等語。
何仲容又細細研究運用之法,看來看去,自己都沒有弄錯。
於是又屏慮寧神,運起「內視性命」的奇功,一忽兒之後,已查遍全身,依然找不到任何可疑之處。
當他運功內視之時,因極為寧神專註,是以耳目比平時機靈百倍,無意中發覺門外似乎有人,但到他移轉注意力查聽時,卻又毫無聲息。
何仲容本來聰慧過人,此時已想到假如門外真有人的話,這種功力,世上只有一個申伯賢老人可以辦得到。
他相信自己不會弄錯,微微一忖,已確定剛才感覺到的聲息,決不會是幻覺,登時便忙忙尋思何以申伯賢到了門外,卻不進來干涉自己之故?
關於他查不出自己傷勢如何,尚不十分奇怪,而這申伯賢老人詭秘之舉,卻大大值得尋味。
莫說何仲容如今身已負傷,縱然沒事,他已不是申老人的敵手,那麼申伯賢何以肯讓一個外人,任意窺閱師門的秘藝而不加以干擾?
他動也不動,堅決地認為自己必須想通了這個道理,才可以作任何才動。反正那申伯賢如果不出手於涉,則何妨多多考慮。
想了好久,心頭又湧起成玉真那冷艷絕世的面龐,不由得輕輕噓口氣忖道:「假如她在這裡就好了,她可以幫我出點主意……啊,哪怕是金鳳兒姑娘或者是女羅剎郁雅在此,都可以商量一下……」
想起這些人,雖然僅僅是一掠即逝,但心中卻引起兩三種不同的感覺;成玉真使他奮起求生之念,令他覺得非常想和她在一起!每一次想起她,都好像浮起甜蜜滿足的情緒。對於金鳳兒,他有點歉疚,不過他曾為她捨命贖回她的自由,總算可以抵償。
對於女羅利郁雅,他感到她的情意,但十分抱歉,他已不能接受。這些思潮感觸一掠而過之後,驀地心靈上閃現過一道光芒,他竟在無意之中,悟出申伯賢老人的用意。再想了一下,整理好思路之後,倏然回頭大笑道:「申老丈,何不現身一談?」
話聲甫落,那白髮蒼然的申伯賢果然出現在門外,他冷冷道:「何仲容你好大膽,居然敢窺探老朽師門之秘!」
何仲容道:「老丈你的心意我業已竊破,我們何妨坦白相對?」
申相賢老人真不信這少年看得透他的用心,只冷冷一笑,道:「老朽可以聽聽你的幻想!」
「你沒有用獨門手法,禁制住我吧?」何仲容忽然厲聲問道。
申伯賢仍不回答,何仲容已得出示,又厲聲道:「那《六緯神經》上第一篇載的潛真化無內視性命大法果真神妙無比,我差點兒為你所利用……」
他在老人眼中,似乎看到一絲頹色,那是失敗者常有的眼色,於是繼續進:「假如老丈你一直懷著善意,則此刻雖利用我,我仍可詐作不知,雙手把《六緯神經》送到你面前,可是現在……」
老人剛剛進入石室中,何仲容先發制人,運足功力,一掌劈去。石室內狂飈忽發,勁風激烈。申伯賢舉掌相迎,「啪」的一聲,何仲容被震退了兩步,挨在石棺上。
申伯賢面色倏陰使暗,但終於退開兩步,道:「何仲容你這一身出奇的功力,已可以和天下任何高手抗衡,可你卻偏偏遇著老朽……」
何仲容道:「你不必把話題扯開,你把我囚在那石室中,故意不閂住石門,目的就是要我進出來,偷取到這本《六緯神經》,然後你等我出去,才奪回來。這樣你便可以不違背師門誓言而看到這本神經的內容。我告訴你,除非我不能生出此墓,否則必有一天,我會名正言順地重來此處,把神經取走!」
申伯賢嘿然道:「你能把九面天秘牌都取到?」
何仲容道:「我有我的辦法。」
申伯賢微一思忖,突然轉身出石室,蹲在門口,以後背向著何仲容。
何仲容被他此舉弄得糊塗起來,心想這老人莫非在背上練有什麼功夫,所以到我衝出去時向他背上襲擊?抑或他料我不敢衝出去,故此這樣和我對耗,等到我餓死在石室中?
正因他猜不透人家心意,反而不敢妄動,獃獃地端立在石室中,兩眼盯住那佝僂的背影,直在發怔。
過了好久,申伯賢忽然嘆氣道:「真是蠢才!」
何仲容瞧瞧外面,並無別人,那麼不問而知,這句蠢才乃是向自己而發?越想越糊塗,暗付自己果然是個蠢才,也許是被老人愚弄了也不覺悟,心中大大煩惱起來,便在石室中踱起圈子。
無意中一眼瞥過那掀開了蓋子的石棺,想起那本《六緯神經》,便順腳走過去,剛剛伸手去掀書,忽然警覺,便在眼角留神窺看申伯賢的動靜。
他故意掀弄有聲,好教申伯賢聽見,但等了一會兒,申伯賢仍然動也不動。何仲容忍不住把目光移到神經上,只見第二篇的題目是「迷魂大陣出入法」等字樣。
何仲容大喜,忙看下去,忽然大大失望起來,原來那些文字深奧無比,他完全看不懂,看來看去,著然在後面發現一個段目是「簡便出陣法」,他不敢抱著任何希望看下去,這一回居然看得懂了。那一段文字十分簡單明了地教人如何走出桃樹迷魂陣,還說萊圍中那些縱橫排列的菜過,乃是迷魂陣法的變式,只須按照前法,同樣可以出陣。
何仲容用心記住出陣之法后,抬目看那申伯賢老人,只見他仍然背向著石室,蹲著不動。
他走到門邊,停住腳步,正不知如何開口,老人痰嗽一聲,頭也不轉,卻道:「你能不能以俠義為懷,一生不仗著武功去為非作歹?」
何仲容望望門外,哪有人影,不由得問道:「喂,老丈,你可是問我戶卻聽老人低低罵聲蠢才,可沒有回答他的話,不覺甚是氣惱。不過他認為這一點可不能令人誤會,不管人家是否問他,徑自回答:「我何仲容雖然不是出自名門,也沒有師父教誨,但俠義之心,卻是與生俱來……」
老人長笑一聲,煥然縱開一旁,回頭一瞥,那兩道目光就像閃電似的,何仲容踏出門外,雙手一攤,道:「我可沒有拿你的神經秘籍!」
申伯賢已瞥見棺中的神經依然放在原處,便沉聲道:「只要你不為非作歹,日後可以用九面天和牌,來換取天下第一的絕藝。」
何仲容見他說得十分認真,神情凜然,忽地浮起一陣慚愧,囁嚅一下,卻終於沒有說話,但立即回身到石棺邊,把棺蓋蓋好。
猛一回頭,老人已失去蹤跡,於是走出石室,按著記憶中來時走法,不久已出了墓外。
見到天光,胸襟為之一爽,長長透一口氣,低頭看看石碑,心中想道:「我此生恐怕不會再來這裡了,請你埋藏住天下最大的秘密吧!」
他按著《六緯神經》中的方法,容容易易便出了桃林,不久,便出了這個菜園。
只見本屋門前站著那鬢髮俱白的老人。他此刻面現一種奇怪的笑容,何仲容感到其中包含著鼓勵、期待和恐懼等等味道,不由得們然想道:「他希望我能夠取得那九面天秘牌,然後把《六緯神經》取走,以免落在奸人之手,貽害天下,但又怕我做不到,反而泄了機密,惹得天下武林都到這裡來爭奪那本奇書。唉!他的心意,我是辜負定了,也許他到死的那一天,還在盼望我忽然出現,否則他便無法向他師父雲溪老人的英靈交代……」
想著,已走出小巷,忽見轉角處站著高秀,他大踏步走過去,誠懇異常地道:「請你轉告你義父,說我何仲容決不會為非作歹,可是此生多半不會再來!」
高秀怔了一下,道:「為什麼你不再來?啊,難道義父要你再來?」
何仲容輕輕嘆口氣,不再說話,徑自走了。
這時天已入暮,回到周工才老人家裡時,更加黑了。
女羅剎郁雅十分高興地迎接他,一直跟著他到了卧室,替他取了沐浴替換的衣服,又端了一杯熱茶給他。
何仲容雖然覺得這種侍候十分舒服,但心中卻有點不安。
周工才老人匆匆扶杖進來,但因郁雅在一旁,不好詢問。
何仲容卻道:「周老丈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去……」
周工才和郁雅一齊注意地看著他,何仲容道:「我有點要緊事,必須離開一趟,大約三四個月後,才能回來……」
周工才老人露出喜色,道:「你如有事,老朽不好留你,但你事完之後,卻記得回來才好。」
這個老人還以為何仲容得到他師兄允許傳藝,故此要離開,所以才秘密地不說出是什麼事和上什麼地方。
女羅剎郁雅怔一下,道:「你有什麼要緊事?現在風聲緊得很,最好不要出去!』」
何仲容笑一下,道:「整天躲著也不是辦法,況且只要不是用陰謀詭計,我決不怕四堡五寨的人!我還未曾想好,也許是明天一早便走,但也許今晚便走,這樣比較機密些!」
女羅剎郁雅心中甚是難受,自己雖是一片痴心,但對方可沒有一點表示,這正是「我本將心向明月,誰知明月向溝渠」。
周工才自然知道女羅剎郁雅心中不好受,暗想總該給她一點機會,便扶杖出房,一面道:「你好好休息,反正我們日後還要見面。不過在你走之前,希望能夠讓我知道!」
何仲容道:「我真有點事要跟你商量,但等我走時再說吧!」
郁雅等老人出房去了,才問道:「你可是要錢用,要找周老丈么?」
何仲容搖頭道:「不是關於他的事。」
眼見那稱雄一方的女魔頭,含情俯首地坐在椅上,何仲容自家也覺得難過起來,心想這位女羅剎對自己是情深義重,可是自己偏生要辜負了她的情意。這次離開周家,有一半是為了要避開她,不過事到臨頭,見她如此楚楚可憐,便禁不住對她十分憐惜,原本要對她坦白說出自己和成玉真已有了盟誓的決心,這刻驀地煙消雲散,怎樣也不能說出口。
郁雅沉默了一會兒,抬頭道:「你不肯告訴我為什麼事,我也不便詢問,只盼你出門后一切小心,慎防對頭暗算!」
何仲容道:「我會小心的!」
郁雅慢慢起身,道:「你早點休息,最好明早再走,我可以送你一程!」
何仲容起來相送,嘴唇囁嚅一下,才道:「好吧!我好好睡一覺再走。」
女羅剎郁雅露出笑容,裊裊走了。
何仲容立刻收拾一下,把藍電刀背好,挽住一個包袱,悄悄走到周工才卧房去。
周工才見他的裝束,便訝道:「你今晚就要走了?」
「是的,我特地來請你幫個忙。」
「老朽如有可以效力的地方,自是義不容辭!」
「唉!說出來我也很難過,郁姑娘對我很好,我也不是個木頭人,自然知道她的心意,可是我和成家堡堡主的小姐成玉真,已經有了山盟海誓,三個月後在廬州見面,那時我們便正式成親,對於郁姑娘,我已沒有福氣可以消受她的情意……」
老人搖搖頭,道:「那真太可惜了,你可是要老朽替你轉告她么?」
「正是這樣!」何仲容侗然道:「老丈你一定要設法讓她明白,我今生今世只能愛成玉真一個人,假如我能對成玉真負情的活,她也應該鄙視我!」
老人點頭道:「我省得了,雖然這是件苦差,但老朽也曾受過郁姑娘的恩,故此也希望早點使她對你斷念,才不會太過痛苦。你這樣做法極對,免得日後大家痛苦不堪。不過太可惜了,她的容貌性情都很好啊!」
何仲容腦海中掠過成玉真的影子,那張冷艷絕世的面龐,郁雅如何比得上?當下只笑了笑,不予置評。
「你可是要找我師兄去,他肯傳你武功?」
「喔!不……」何仲容露出一絲慚愧的神情:「我自己要到一個地方去,辦好一件事,等到三個月期滿,到廬州會著成玉真,便也許回到這裡來,助你完成心愿……」
周工才發現他慚愧的神色,但猜不出是什麼緣故,當下珍重道別,再三堅約他和成玉真會面之後,要到揚州來一越。
冬天匆匆過去,廬州城中、新年是象方興未艾,爆竹之聲處處可聞,但城西近郊處的一座佛寺,卻安靜得一如平日。
寺后寬大的園中,一座小樓,孤立在竹叢樹影間,樓上一個少年,正倚欄遙望。
園外是一片田野,寂寂無人,午後的太陽曬在地上,春寒稍減。
忽見一條人影,沿著田野間的呼陌疾走而來,卻是一位女郎。樓上的少年喜動顏色,振臂大叫道:「玉真,我在這裡!」
那位女郎一直走到樓下,然後停步仰頭望上來,冷艷絕世的臉龐上,雖然略現風塵憔悴之色,但兩道細而長的秀眉末梢,卻挑著喜意。那兩道明亮澄澈的目光,宛如兩支利劍,直插人何仲容的心房。
三個月的分離,在情人的感覺中,直等如千萬年,而那說不盡的相思,更加刻骨銘心,可是此時若地一見,四日交投,無量的苦楚,都化作煙消雲散。
兩人脈脈對覷著,誰也沒有言語和動作,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雖然有一段距離,然而他們的心,已緊緊摟抱在一起。
何仲容忽然大驚,縱身飄落樓下,連聲問道:「玉真……玉真……誰欺負你了?」
說時,猿臂伸處,把成玉真整個兒攬在懷中。
成玉真睫毛上猶自掛著兩滴淚珠,但她連連搖頭,含糊不清地道:「沒有……人欺負我……。我只是見到你,覺得太快樂了……」
何仲容感嘆一聲,仰天望著天空,心中默默祈禱道:「老天爺呀,但求您可憐可憐我們,再別教我們分離……」
成玉真在他胸襟上拭掉眼淚,見他仰天沉吟,便疑惑地問道:「仲容,你想什麼?」
何仲容道:「我不是在想,而是祈禱上天可憐我們,別再要我們分離成玉真喜道:「你祈禱得真好,足見你的真心,現在我們一齊跪下來,向老天爺懇求,你說好么?」何仲容連聲贊好,於是兩個人一齊跪在地上,同樣地仰頭向天,默默祈禱。
遠處隱隱傳來爆竹聲,新年的歡樂,到處瀰漫著。
好久,他們才相視一笑,站起身來,何仲容溫柔地抱起她,雙足一頓,便飛上樓去。
他們一同在陳設簡單的房間內休息,並肩坐在竹榻上。
何仲容道:「在你未來之前,那爆竹聲聲,挑起我內心的惆悵,那時更加萬分想念你……」
成玉真務然一笑,道:「我也是這樣……啊,仲容,怎的你神采奕奕,比以前更加煥發,尤其雙目中神瑩內映,假如我不知你的年紀,真以為你已練了一百年以上的功夫……」
何仲容淡淡一笑,道:「真的么?我們慢慢再談這個,你先把回堡的經過告訴我!」
她那美麗的面上,立刻掠過一層黯淡之色,輕輕嘆口氣,道:「仲容,為了你,我把養育我到這麼大,愛我至深的父親也拋下,任得他老人家孤孤零零地獨居堡中……」
何仲容一陣歉然,但跟著想到她這樣說法,不啻說他在她心目中,比她父親成永還要重要,於是又一陣狂喜。
她又嘆口氣,然後道:
「我帶了一個壞消息,你聽了可別生氣!」
何仲容縣然一笑,道:「你快說吧,只要有你在身旁,任何壞消息我都不在乎……」
成玉真深深瞥他一眼,沉重地道:「我能夠順利地來找你,當然事情不會簡單。當我把那塊象牙牌送回堡去時,一踏入百里之內,我父親便派人出面阻止。我寫了一函,告訴他老人家說,我帶回一塊象牙牌,卻不知是否天秘牌,並且告訴他說,你也不知此牌是什麼來歷。此函一送達我父親之手,他便讓我回去,我把那塊象牙牌獻上之後,他立刻收起來,也不說是與不是,當下便要我在他和你之間選擇其一。我痛苦地想了許久,終於說要回到你身邊。父親面色十分難看,對我說既然我要嫁給你,他也不加干涉,但他又說因四堡五寨和你已結下不解之仇,是以要我囚禁堡中,等你前來探視時,可以清算舊賬。我不敢違逆他的命令,只好苦苦哀求。住了兩個月之久,四堡五寨的人都齊集我家,父親便對我說,還有一條路可走,便是由我先來找你,約定在見面半個月後,即是正月二十,在銅山城外十五里的報恩寺見面。這半個月的時間,就是給你作充分的準備……」
說到這裡,她已泣不成聲,何仲容反而覺得奇怪起來,問道:「玉真,這消息雖然十分壞,但你不必哭得這麼傷心啊!我們商量一下,也許有法子想!」
成玉真搖頭道:「我們四堡五寨家傳的金龍八方天馬陣,天下無人能破你縱然武功高強,別說孤掌難鳴,就算能夠以一敵眾,卻也無法過得金龍八方天馬陣的一關!你還要明白一件事,我到了這裡,等如四堡五寨的人也到了此地,我們即使想逃走,也辦不到!」
何仲容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說,我一定沒有生路的了,讓我想想看她偎依在他懷中,悲不可抑,當時她在成家堡中,已經仔細考慮過,假如不答允第二個辦法,則何仲容在過了期限之後,一定會來成家堡,那時連話也無法說上一句,便須目擊他喪身在那威力重大,天下無雙的金龍八方天馬陣中,因此她選擇了這條路,她打算和何仲容好好享受完這半個月的溫馨日子,然後陪他到銅山去,她要在群雄之前,演出從容殉夫的一幕……
何仲容兩眼直眨,不住焦思,成玉真又道:「你的好友高棄本已和我的侍婢秋雲成了親,不久以前竟然到成家堡查探你的生死消息,吃我父親把他們軟禁起來,其餘的人聽說是山右老農孔廷式的嫡傳弟子,便都不肯放過他。幸而我父親力排眾議,才決定等到和你會過面之後,方始輪到處置他們。」
何仲容虎軀一震,輕輕用了一聲,道:「再過一年,我便有把握,可是這一年期限,談何容易,尤其是高棄夫婦已陷虎穴,哪能熬得過一年,但又迫得我不能不孤注一擲……」
成玉真詫道:「仲容,你說的話我一點也不懂,難道一年以後,你便破得金龍八方天馬陣?」
何仲容嘆口氣,道:「一年以後也許可能,但現在決辦不到!玉真,以四堡五寨的威名,天下有什麼人還能和他們相比?「
成玉真聳他肩,道:「有還是有的,但根本不可能。目下天下武林中,只有武當、少林、峨嵋三大派人多勢眾,四堡五寨與這三派中任何一派,都得保持客氣,互不相犯,以免兩敗俱傷……如以個人而言,據我父親他們講究,那流沙谷死亡嶺中的天孤叟翟寒,身手已與當今武林前五位高人不相上下,但一入金龍八方天馬陣中,簡直暈頭轉向,不堪一擊。故而由此推論,那前五位高人出手也無濟於事,除非有兩位或三位聯合起來出面於涉,則又不同說法……」
何仲容搖頭道:「要請那等高人出手,根本不可能,別說沒有交情,就算是這種交情,此時也來不及逐位通知!這麼說來,我豈不是死定?」
成玉真泣然涕下,一片玉殘花愁之色,極是動人。何仲容忽然豪氣奔放地大笑道:「何仲容一生命運多泰滯多乖時,想不到居然掙到今天地位,不但名震宇內的四堡五寨要聯手來對付我,最難忘的還是你的情意.何仲容既然已得到不少。就死又有何憾……」
話說得雖是豪壯,但成玉真卻宛如被千百口利刃刺在心上,痛不可當,登時悲拗哀啼。
何仲容不甘就此束手引頸就戮,抱起成玉真,在房間中踱起圈子來。成玉真緊緊埋首在他胸前,淚水把他的衣襟染濕了一大片。
何仲容想了又想,突然長嘆一聲,道:「我真是世上最蠢之人,放著現成的救兵不去報請,空自提心弔膽了很久……」
成玉真一味悲戚,倒沒聽清楚他的話。
何仲容把她放下來,道:「玉真,為了我的性命,可得勞你辛苦一趟了成玉真愕然睜大眼睛,這時她感到何仲容那種十分神秘堅強的潛力,像以往一般,他每一次出現,總有好些不同的地方令人震愕,同時他屢次遇難,都逢凶化吉,一直是有驚無險,現在又不知有什麼辦法想出來,說得這麼肯定有力。
何仲容道:「現在我有一個機會,可以爭取多一年的時間,只不知十五天的時間夠不夠……我的辦法是你馬上帶一件信物,急赴嵩山少林寺,將全寺精銳好手全部調到銅山,連少林寺當今方丈夢智老樣師,也得立刻剋期趕到銅山報恩寺去,助我對抗四堡五寨的人!」
成玉真聽了,真不知信他的話好呢還是不信!想那少林寺為武林百家之總源,何等威名。當今方丈夢智大師更是一代高僧,從不離寺,更不以武功與人爭雄,故此武林前五位高人中,不把這位高增列入,可是聽何仲容的口氣,好像還不是求請救兵,簡直是把少林寺全部高手敕令召來救駕。她又想到何仲容在這時總不會還有開玩笑的心情,是以不信之中,又不能不相信。
只見何仲容在囊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環,慎重其事地交給她,道:「憑這件信物,少林寺的高僧大師們,都得離寺來助我,你好好收起來,我們一同出發,到了銅山,我趁還有十日工夫,好好準備一下,你則疾赴嵩山少林!」
成玉真長長嘆息一聲,道:「我們還未曾好好相聚一下呢!但事情已急,我們五天工夫,不知可趕得到銅山否?剩下的十天工夫,又不知是否能從少林把救兵進請回來!現在立刻就得動身,爭取時間……」
何仲容擁著她深深吻一下,然後把藍電刀背好,便和她一同躍下小樓,徑向西北方奔去。
一路上倒沒有什麼事故發生,晚上他們僅僅休息兩三個時辰,天尚未亮,便自趕路,大家都是心事重重,一直沒有露出過歡笑之色。
第四天的中午,已到了銅山。成玉真長長透口氣,道:「尚有十一日的時間,相信一定趕得回來,只怕少林寺的和尚們行動不夠快,那就用了!」
何仲容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儘力而為,我也儘力準備,只盼望能以一身之力,便可以應付此次危機。我在城內隨便找家客店,正月十五那一天,我便到城外的報恩寺赴約。你回來時,便可以直接到報恩寺去!」
成玉真道:「這約會是在晚上二更才開始,也就是元宵節人家賞燈最高興的時候!你白天仍可以在店裡休息準備!」
何仲容道:「不,我白天就去,或許你明日已趕回來,我們也可以見見面……」
當下何仲容把她送到城外官道,成玉真和他拉拉手,含淚道:「你千萬小心,我去了……
何仲容一陣驚然,心想這次生離,也就和死別差不了多少,心頭大震,竟說不出話,驀一驚醒時,成玉真已去得遠遠,只看到那裊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