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雨腥風
莫子京領著侯山風向廳左行去,繞過十餘具屍首,然後他俯身掀開了白布一角,侯山風只一眼,立即身形震動。
那花磚地上,並排躺著一位皓首銀髯,面貌清癯的老人與一位相貌慈祥的老婦人。他兩位,頭上沒有別的傷痕,但各人眉心上有一個食指般大小的血洞,血色呈紫黑,已凝固多時。
侯山風吸了一口氣,道:「莫總管,這就是他兩位的致命傷!」
莫子京放下白布,站直了身,點頭說道:「他兩位身上沒有別的傷痕!」
侯山風目光環掃,道:「其他諸位呢?」
莫子京道:「董府老少大小數十口,致命傷俱在一處,傷痕也一樣!」
侯山風道:「莫總管成名多年,見參識廣,可知道這是什麼傷痕?」
莫子京道:「老朽看得出,這十之八九是指痕!」
侯山風驚訝說道:「莫總管,我聽說過指頭可以點人穴道致死,卻不知……」
莫子京目光凝注,道:「事到如今,侯爺何必還掩飾行藏?」
侯山風發急說道:「事到如今,怎麼莫總管還不相信我?」
莫子京沒再多說,他也沒有心情再多說,道:「侯爺,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指頭可以洞金穿玉,斬鋼截鐵,何況置人死命?不過,像這樣的指功還不多見!」
侯山風道:「莫總管,怎麼說?」
莫子京道:「看傷痕之大小,顯系一人行兇,姑不論他兩位修為如何,董家既是武林世家,這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數十口,每一個均稱得武林一流高手,此人居然能連點數十個高手眉心要害,功力豈非高得怕人?」
侯山風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我還當他那指頭有甚奇特之處呢!」
莫子京道:「這殘凶的那根手指,確有他奇特之處,侯爺,這是一種極其高絕的功力,放眼天下武林,只有一人擅施……」
侯山風道:「那就容易了,只要知道是誰會這種指功,那不就等於知道這殺害董家數十口的殘凶是誰了么?」
莫子京搖頭苦笑說道:「要是那麼容易,老朽還會說難說么?」
侯山風愕然說道:「這有什麼不容易的?」
莫子京道:「侯爺不知道,那擅施這指功之人,已經死了多年了。」
侯山風「哦!」地一聲,怔住了,但他旋即說道:「那不是他沒有死,便是他還了魂……」
莫子京搖頭說道:「前者不可能,有人親眼看見他入土下葬的,後者那更屬無稽之談,那有死人還魂之說!」
侯山風頗為窘迫地道:「那再不然就是他有了傳人……」
莫子京又搖了頭,道:「侯爺不是武林人不知道,此人一向獨來獨往,為近百年來武林中最大之魔頭,他從不收傳人!」
侯山風詫聲說道:「那就怪了……」
莫子京道:「所以說老朽沒辦法下斷!」
侯山風道:「那難道說就罷了不成?」
莫子京陡挑雙眉,巨目中赤焰暴射,神態怕人,道:「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莫子京但有三寸氣在,便是尋遍天涯海角,翻開每一寸地皮,也要找出那狠毒的匹夫擊斃掌下,然後剖心剝皮,為主報仇,慰董家大小數十口於地下!」
那神態,看得侯山風微微皺了皺眉,道:「莫總管,沒有別的蛛絲馬跡可循了么?」
莫子京威態一斂,搖頭說道:「沒有了,那匹夫功力手法兩高,各處東西未動,便是尋遍全院,連個打鬥痕迹也沒有!」
使山風道:「董家都是高手,既見仇人,哪有不打鬥的?」
莫子京搖頭說道:「侯爺不知道,倘若兩下里功力太以懸殊,那就另當別論了,根本沒有個動手的機會!」
侯山風眉鋒一皺,還待再說。只聽一陣人聲傳了過來,莫子京忙道:「想必是送棺木的來了,侯爺請稍侯,容老朽去招呼一下!」說著,他轉身要走。
侯山風忙道:「我跟鐵牛去幫幫忙!」舉步向外行去。此際鐵牛已聲嘶力竭,他又向鐵牛喚道:「鐵牛,別哭了,老哭辦不了事,出去幫幫忙去!」
鐵牛這才緩緩爬了起來,舉著袖子擦淚,跟了出去。
出了大廳,只見大門外停著幾輛拉棺木的牛車,莫子京立刻招呼進棺木的工人把棺木抬進來。鐵牛幫了忙,人家兩人抬一具,他一人就是一個。
趁著這忙亂的時候,侯山風向著莫子京道:「莫總管,我有點事兒出去一趟,待會兒再來。」
自然莫子京這時候不便挽留,侯山風臨走時還跟鐵牛打了個招呼,要他留在這兒幫忙,然後才一個人飄然出了董家的大門,消失在街道上……
由「金陵」往「烏衣」途中,在距官道約有半裡外的一片荒郊曠野里,有一座年久失修,破損不堪的「土地廟」。
這座「土地廟」香火久絕,很難得見人跡,便是有人從這兒路過,他也絕不會進去看看。所以這座「土地廟」荒廢了,鴿翎蝠類滿堂,蛛網塵封,狐鼠出沒,成了野獸爬蟲的巢穴。只有那放牛的牧童,偶而進去遮遮太陽避避雨,或者三五成群地在裡面捉迷藏玩耍一番。
驀地里一條青虹起自遠方,劃破碧空,直貫雲霄,倏又如飛星殞石一般,直落「土地廟」前。青虹頓斂,那不是虹,而是一個人,一個身材頎長,面罩青紗只露雙眼在外的青衣人。
此人落地后,目中森冷寒芒電閃,望向兩扇廟門敞開,一扇已然倒斟的廟門內望了一眼,突然一聲冷哼:「董洪,你四個出來,我到了!」話聲清朗鏗鏘,竟震得那已然倒斜的一扇破門,砰然一聲倒了下去,塵霧一陣飛揚,瀰漫廟內。
緊接著由各處斷壁處驚慌地竄出幾隻野鼠野兔,箭一般地沒入那廟旁一片無堰的雜草中!這不像廟裡有人的樣子。
那青衣蒙面人雙眉陡挑,只一閃身,他已然到了破廟門口,那雙森冷逼人的目光在廟內只一掃,他立刻身形震動,閃身進了廟內!這殘破不堪的「土地廟」內,又是一幕悲慘景像!
那蛛網塵封,滿是鴿翎蝠類的神案下,直挺挺地並肩躺著四個人,赫然正是那四個怪老者。是那四個怪老者是不錯,可是如今的「長白翁」座下那威震武林,黑白喪膽的四侍,已然魂斷破廟,死了多時。
混身上下別無傷痕,每人眉心上有個血洞!不過,這血洞要比董家那數十具屍身眉心上的血洞為大,而且也沒有那麼圓,那麼整齊。
這沒關係,任何人只要一看就可知道,那是出沒這破廟內的狐鼠所為,敢情在青衣蒙面人沒到之前,那些狐鼠正在舐血吃人腦,大快朵頤。這沒關係,可是有兩件事卻大有關係。
第一,致命傷痕相同,那證明「金陵」董家的慘禍,不是這書妖、琴魔、賭鬼、酒怪行的凶。
第二,這長白翁座下四侍各有一身高不可測的詭異功力,比董家的那些高手又不知高出幾許,如今這四侍都毫無抗拒跡痕地遭了毒手,那行兇人一身功力可想而知!仔細想想,那也唯有一人有此能力,可是那人已死了三年。
青衣人雙眉高挑,目中寒芒暴射,突然他又有所發現,右掌微抬,那老學究頭髮中一物飛射入握。
那是一捲紙條,打開紙條一看,只見紙條上寫著幾行龍飛鳳舞,鐵划銀鉤的狂草,寫的是:「此四人敢先我一步至董家尋仇,罪該擊斃,本人敢做敢當,行事素來光明磊落,也為免人誤會董家數十口伏屍為此四人所為,故而誅殺之以示此四人清白無辜!再:凡見字之人,煩請轉告金陵董家僥悻不死者,三日內,必一併誅之,囑其多預備兩具棺木!」下面沒有署名,僅畫著一條張牙舞爪,栩栩如生的龍!
青衣人一聲冷哼:「好匹夫,三日內,我等著你了!」話落身形微閃,碧空再現青虹,飛射而沒。
片刻之後,在那「清涼山」上,「掃葉樓」的梧桐樹林里緩步行出一人,是那青衣蒙面人。
他抬眼樓頭,揚聲說道:「和尚,我來了!」「掃葉樓」上寂靜無迴音!
青衣蒙面人震眉微挑,又道:「和尚,你聾了么?」「掃葉樓」上仍然毫無動靜。青衣蒙面人身形一震,雙目寒芒電閃,騰身掠上樓頭。
樓上那枯瘦僧人在,可是卻面樓隅側身而卧,一動不動,便是睡,也不能睡得這幺死啊。
青衣蒙面人大喝一聲:「和尚!」閃身撲了過去,伸手把那枯瘦僧人扳了過來。那枯瘦僧人像個無知覺的人,應手轉了過來,這一轉,青衣蒙面人一怔,隨即,他目中寒芒斂去,皺眉搖頭笑了。
那是個皮包骨的枯瘦老僧,臉上好紅,緊閉著一雙老眼,酒氣熏人,敢情是喝的太多了,適才被他身形擋住,如今可以看到,在他身旁有個瓷瓶,那瓷瓶赫然是侯山風給秦六的那個。
青衣蒙面人拿起來搖了搖,竟然是點滴不剩。這倒好,那不爛醉如泥才怪呢。青衣蒙面人搖頭失笑,探懷摸出一支寸高白玉瓶,拔開瓶塞傾出一顆其色赤紅的藥丸,伸兩手捏開枯瘦老僧牙關,然後把那藥丸彈了進去。
事畢,他站了起來負手「掃葉樓」頭眺望那一帶長扛,還有那過住穿梭般點點帆影。須臾,只聽那枯瘦僧人「嗯!」了一聲。
他未回頭,只淡淡笑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和尚,你醒了!」
只聽那枯瘦老僧「咦!」地一聲,猶自含混地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青衣蒙面人道:「我來了半天了,因見你和尚好夢正酣,未敢驚動耳!」
那枯瘦老僧道:「別酸了,轉過來,坐下說話!」青衣蒙面人這才緩緩轉過身形,舉步走了過來,對面坐下!
那枯瘦老僧為之一怔,道:「幹什麼遮上這麼一塊?」
青衣蒙面人道:「自然有必要!」隨手把那青紗取了下來!但,他面內背外,仍難窺見他的面貌!
只聽那枯瘦老僧道:「你這是脫了褲子放屁,把臉上那一張取下來不就行了?」
那青衣人笑罵道:「你和尚懂什麼?我要是取下了臉上那一張,如今到這掃葉樓來的,就不會只我一人了!」
那枯瘦老僧道:「怎麼說?」
青衣人朗笑說道:「身後定然跟來一大群女人!」
枯瘦老僧呸地一口唾沫道:「別臭美了,那是蒼蠅逐臭肉!」
青衣人笑道:「和尚,你也不怕我拔了你的舌頭!」
枯瘦老僧道:「為你這張臉,你入了一次土,難道還不夠?」
青衣人道:「所以我絕不輕易取下臉上這一張!」
枯瘦老僧道:「我沒工夫跟你閑磨牙……」張口打了個呵欠,搖頭接道:「阿彌陀佛,好烈的酒!」
青衣人笑道:「這是你和尚不守清規,好酒貪杯,偷人東西的報應!」
枯瘦老僧道:「都是跟你學壞的,佛祖若是降罪,你誘壞佛門弟子,該是第一個,是你給了我一顆要命藥丸?」
青衣人點了點頭,道:「你和尚難道不知那是什麼酒?」
枯瘦老僧苦笑說道:「知道,怎麼不知道?可是等我明白過來時,這一瓶已經點滴不剩地下了肚,想吐都來不及了!」
青衣人笑道:「活該,活該,我要是不來,你和尚非躺上幾天不可!」
枯瘦老僧道:「對了,你來找我幹什麼?」
青衣人道:「『金陵董家』躺下了數十口,只剩兩個活的,你難道不知道?」
枯瘦老僧點了點頭,道:「知道,我進城找你的時候聽說了!」
青衣人道:「這是你和尚替我惹的好事!」
枯瘦老僧道:「你不管,董家的人一個也留不下,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難道你要撒手不管?」
青衣人道:「如今這董家的事變成了我的事,我怎能不管?」
枯瘦老僧一怔,道:「檀樾,這話怎麼說?」
青衣人冷哼了一聲,道:「和尚,你知道那是誰幹的?」
枯瘦老僧道:「那還用問?自然是那四個半人半妖的東西!」
青衣人搖頭說道:「和尚你糊塗,莫子京記得對,冷天池桀傲兇殘,但他一生最重信諾,「索命令符」三日索命,時刻不到絕不動手!」
枯瘦老僧訝然說道:「那會是誰?」
青衣人冷哼道:「說出來只怕你和尚難信,『玉面游龍辣手神魔』夏侯嵐!」
枯瘦老僧一怔,大叫說道:「你,你開什麼玩笑!」
青衣人冷笑說道:「那夏侯嵐宇內稱魔,武林喪膽,無論黑白兩道,人人深痛惡絕,難道沒有可能么?」
枯瘦老僧詫聲叫道:「但是……」
「但是什麼?」青衣人冷冷截口說道:「董家幾十口那屍身上致命傷痕,正是『玉面游龍辣手神魔』夏侯嵐那歹毒霸道的『一殘指』!」
枯瘦老僧又復一怔,驚愕地皺眉說道:「『一殘指』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可是那四個東西人人功力詭異,也有可能是他們冒充嫁禍……」
青衣人冷笑說道:「起先我也這麼想,無奈他四人已屍陳『烏衣』一座破廟之中,那致命傷痕,也是『一殘指』所留!」
枯瘦老僧霍地躍起,砰然坐下,道:「你看見了?」
青衣人道:「我剛從那座破廟來,還有這個,你瞧瞧!」伸手把得自老學究發內的紙條遞了過去。
枯瘦老僧只一眼,立刻變色皺眉,道:「阿彌陀佛,連我也認為是他了!」
青衣人道:「又何只是你和尚一人!」
枯瘦老僧抬眼說道:「那莫子京也認為是夏侯嵐?」
青衣人點頭說道:「他看出來了,不過他沒有指明!」
枯瘦老僧皺眉說道:「只怕不出十天,這件事要傳遍天下武林!」
青衣人道:「所以說我不能不管,所以說是你和尚為我惹的好事!」
枯瘦老僧苦笑說道:「阿彌陀佛,佛祖知道,我可是一番好意,要你多積點德!」
青衣人道:「如今德未積成,反更加深了一身罪孽!」枯瘦老僧默然未語!青衣人卻又說道:「和尚,事由你起,你得幫我個忙!」
枯瘦老僧道:「我一個佛門弟子出家人,與世無爭,我能幫你什麼忙?」
青衣人抬手一指,道:「少廢話,看看那張宇條!」
枯瘦老僧道:「難不成你要我守株待兔去緝兇?」
青衣人搖頭說道:「不,那是我的事,我把董姑娘跟莫子京交給了你!」
枯瘦老僧苦著臉,道:「你這不是趕羊上樹,強人所難么?」
青衣人道:「怎麼,和尚,你不管?」
枯瘦老僧道:「我不是對你說了么?我是個四大皆空,與世無爭,吃齋念佛的佛門弟子出家人,這種血腥事兒……」
青衣人沉聲叱道:「少廢話,和尚,你只答我一句,你管不管?」
枯瘦老僧咧嘴一笑,道:「只要有酒有肉有錢賺,我和尚管定了!」
青衣人道:「人家沒那個心情,我也不會給你!」
枯瘦老僧一搖頭,道:「那麼……嘿嘿,沖著那夏侯嵐三個字我和尚也得管,我和尚也要看看那位夏侯嵐是什麼模樣,不過……」瞪著青衣人,接著:「我和尚要是挨了『一殘指』,他年你有了兒子,可得分出一個姓我和尚的姓,為我接替個香煙!」
青衣人笑道:「和尚,你放心,這我辦得到,就這麼決定了,我先走了,你最好隨後趕到,要不然出了事我唯你是問!」說著,他掛上面抄,站了起來。
那枯瘦老僧笑道:「檀樾好走,恕我不遠送了!」青衣人沒理他,閃身出樓不見。
日頭偏西的時候,侯山風回到了「金陵董家」!董家門前圍著的那群人已經散了,而且兩扇大門緊緊地關閉著,侯山風拍了好半天門,才聽見門裡有人答應。
開門的是莫子京,他道:「原來是侯爺,辦完了事兒了么?」
侯山風一邊進門,一邊應道:「辦完了,莫總管,鐵牛呢?」
莫子京關上了門,陪著他住里走,道:「他累了大半天,我讓他回去歇息去了!」
侯山風道:「遺體都入殮了么?」莫子京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進了大廳,大廳內尚未燃燈,顯得有點黝黑,數十口棺木整齊地擺在花磚地上,而且還設了靈堂,姑娘董婉若帶著重孝,一身素衣坐在香案之旁。
她那張清秀的嬌靨,不見血色仍然蒼白得厲害,一見侯山風進來,連忙站起來福了一福,輕輕說道:「寒家不幸,累得侯爺也跟著來回跑,董婉若至感不安!」
侯山風忙還禮說道:「姑娘這是什麼話,大伙兒平日都受過兩位老人家的照應,怎麼著都是應該的,再說跑江湖的講究一個『義』字,侯山風勉強也算得半個扛湖人,眼見尊府有事,哪能不盡點心力?倒是姑娘……人死不能復生,還望節哀才是!」
董婉若眼圈兒又一紅,但她卻強自忍住,道:「謝謝侯爺!」裊裊退後,坐回原處。
莫子京突然說道:「侯爺,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侯山風忙道:「莫總管有話請只管說!」
莫子京軒了軒濃眉,道:「不管怎麼說,侯爺為董府退去強仇,該是董府的大恩人,至於董府這幾十口仍難免罹難,那只有委諸天意劫數,如今偌大一個世家,就剩下姑燭跟莫子京主僕二人,承侯爺諸多幫忙,我主僕也沒有把侯爺當外人看待,擇日安葬之後,莫子京便要孤劍單騎,千里尋凶,姑娘一個柔弱女兒家,莫子京不敢讓她跟著我歷風險,當艱辛,所以我總要在臨走之前,為姑娘找個妥善的安身之處……」
侯山風皺眉截口說道:「莫總管這話不錯,姑娘可有什麼武藝高強的親朋友好?」
莫子京搖頭說道:「苦就苦在沒有!」
侯山風道:「那就麻煩了,董姑娘因為外出倖免,我以為那殘凶絕不肯罷手,隨時都有再來害姑娘的可能,所以莫總管應該把姑娘安置在一處極為安全可靠的地方……」
莫子京道:「所以莫子京要當著姑娘請問侯爺一句,侯爺到底是哪位高人?」
侯山風一怔,旋即搖頭苦笑說道:「莫總管怎幺仍把我當成……」
莫子京正色說道:「侯爺,事到如今,難道侯爺你還忍心隱瞞本來!」
侯山風避開正面,道:「我明白了,莫總管是打算把姑娘託付給我?」
莫手京猛一點頭,道:「不惜,侯爺,這是姑娘的意思,她說過這種話!」
侯山風真明白了,急道:「莫總管,這,這如何使得……」
莫子京道:「怎麼使不得,侯爺為董家退了強仇,是董家的大恩人!」
侯山風苦笑說道:「莫總管,我根本不知道那四個就是董家的仇家,而且是他們來找我的,又不是我去找他們……」
莫子京道:「侯爺,莫子京也算得上成名多年的老江湖,如今想想,那該是侯爺不露痕迹的高明手法!」
侯山風無可奈何地搖頭說道:「隨便莫總管怎麼說巴,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個只會吃喝嫖賭秦淮河,夫子廟一帶的下九流混混!」
莫子京道:「可是姑娘跟我都知道,侯爺是位隱於市的高人!」
侯山風搖頭苦笑說道:「那幺你莫總管就稱不得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了!」
莫子京揚眉說道:「侯爺,唇舌之辯無益,只問侯爺答不答應……」
侯山風忙道:「莫總管,縱我有照顧姑娘之心,卻沒有照顧姑娘之力,萬一姑娘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
莫子京道:「侯爺,別說那麼多,只問侯爺答不答應?」
侯山風毅然搖頭說道:「莫總管,我不能也不敢答應!」
姑娘董婉若緩緩垂下螓首,莫子京身形微顫,鬚髮皆動,道:「侯爺城乃天下第一忍人……」
侯山風搖頭說道:「莫總管錯怪我了,我不能害了姑娘!」
莫子京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道:「恐怕侯爺不知道,姑娘是位人間奇女子,她外柔內剛,向來說一不二,何況這等終身大事?」
侯山風苦笑說道:「早知如此,就是那四個殺了我我也不跟他們比了!」
莫子京還待再說……驀地里,一陣木魚響聲劃破暮色傳自大門外。
侯山風雙眉一揚,道:「和尚也不看地方,這時候還來化得什幺緣,我趕他去!」說著他就要往外走。
莫子京伸手一攔,巨目逼視,道:「侯爺,讓我去,可能是前天指點姑娘找侯爺的那位!」
侯山風「哦!」地一聲,忙道:「那正好,莫總管不妨請他進來問問,看看我是不是什麼莫總管所說的那隱於市的武林高人!」
莫子京道:「那倒不必,我正愁找不到僧道,正好請他來做做法事!」不等侯山風再說話,轉身出廳而去。莫子京開了門,只見一名枯瘦老僧對門當街而坐,面前放著一隻朱紅木魚,正在敲個不停。
他聽門響立刻睜眼住手,站起身來,合什說道:「阿彌陀佛,驚擾施主了!」
莫子京巨目凝注,道:「大和尚,又是你?」
那枯瘦老僧微躬身形,道:「老衲再來請府上結個善緣!」
莫子京道:「大和尚,你可知董府正在忌中么?」
枯瘦老僧道:「阿彌陀佛,要不然老衲就不來了!」
莫子京濃眉軒動,道:「大和尚,那麼請進來奉茶!」
枯瘦老僧又一躬身,道:「阿彌陀佛,老衲多謝施主慈悲!」捧起木魚,登階進門。這敢情好,化緣化進了門。
他容得莫子京關上了門之後,方始問道:「請問施主,莫非未曾找到那位侯施主?」
莫子京道:「還未謝大和尚指點,找到了!」
枯瘦老僧道:「那麼說,是那位侯施主吝於一伸援手了?」
莫子京搖頭說道:「大和尚錯了,侯爺大義,伸了援手!」
枯瘦老僧道:「是那位侯施主未能為府上退去強仇?」
莫子京道:「不,侯爺神功蓋世,技比天人,他輕易為董府退了強仇!」
枯瘦老僧訝然說道:「那麼府上又怎遭此凶……」
莫子京道:「大和尚有所不知,是另有人下的毒手!」
枯瘦老僧動容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一劫躲過又來一劫,此豈天意么?」
莫子京道:「只好這麼說了……」說話間已進大廳,只見侯山風站在那大廳石階之上。
枯瘦老僧側顧莫子京,問道:「施主,這位施主是……」
莫子京為之一怔,道:「怎麼,大和尚不認識,這便是那位侯爺!」
枯瘦老僧「哦!」地一聲,忙趨前施禮,道:「老衲見過侯施主!」
侯山風忙還了一禮,目注莫子京,道:「莫總管,這位可是日前那位大和尚?」莫於京皺眉點了點頭。侯山風轉注枯瘦老僧,道:「大和尚,你這一番惡作劇害人不淺,如今使得莫總管誤認我這隻會吃喝嫖賭的下九流,是個隱於市的武林高人!」
枯瘦老僧忙道:「阿彌陀佛,施主恕罪,那是莫老施主誤會了,老衲只說施主是位濁世中的奇人,卻未說施主是位武林高人!」
侯山風如釋重負,轉望莫子京,道:「莫總管,如何?我沒有隱瞞自己的本來吧!」莫子京濃眉軒動,未答話。
侯山風轉頭又問,道:「大和尚,你怎麼知道我?」
枯瘦老僧道:「施主可曾在開封『大相國寺』住過幾天?」
侯山風一怔點頭說道:「有哇,那是三年前的事兒了,大和尚莫非……」
枯瘦老僧道:「施主難道忘記了那與施主燈下對談,徹夜不寐而毫無倦色的掛單老僧了么?」
侯山風「哦!」地一聲驚呼,道:「原來大和尚就是……多年不見大和尚老多了,所以我一眼未能認出,那就難怪大和尚知道我了……」
枯瘦老僧含笑說道:「時光催人老,歲月不饒人,老衲非神仙中人,佛法修為未臻化境,焉得不老,施主也非當年了么?」
侯山風點頭嘆道:「是的,是的,大和尚,當年我沒有聽你那一番苦口婆心的勸告,如誇仍然在下九流中混世,面對大和尚這位佛門故人,我頓有羞愧汗顏之感!」
枯瘦老僧搖頭說道:「施主錯了,碧空之中有烏雲,污泥之中藏明珠,為人何必求顯達,像施主學能致用,仗自己所能敗退魔障,多積善功,使處污泥之中,不也一樣么?」
侯山風肅容說道:「多謝大和尚指點,侯山風受教了!」他倆這一來一往幾句,倒令得莫子京楞在那兒,瞧瞧這個,看看那個,滿臉是詫異驚愕色。
此際他突然插口說道:「大和尚,這麼說來,侯爺果然不諳武學?」
枯瘦老僧轉注說道:「阿彌陀佛,老施主,老衲又何曾說過侯施主精諳武學?」
莫子京搖了搖頭,突然抬眼說道:「那麼大和尚自己呢?」
枯瘦老僧含笑說道:「佛門弟子,瘦弱老僧,清靜寡慾,與世無爭,但知佛事,何諳武學?」
莫子京道:「那麼大和尚怎知……」
枯瘦老僧淡淡笑道:「施主是指府上仇家事?」
莫子京點了點頭,道:「正是,大和尚何以教我?」
「不敢,」枯瘦老僧道:「老衲行腳四方,在旅逢之中巧遇那四位施主,無意中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因而知之!」
莫子京沒有好問的了,立即抬手說道:「大和尚,請廳內看看!」枯瘦老僧微一躬身,告罪登階。
進了廳,枯瘦老僧悚然動容,垂下眼帘:「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那邊站起了姑娘董婉若,她微矮嬌軀,道:「董婉若見過大和尚!」
枯瘦老僧忙合什還禮,道:「老衲不敢當,此乃天意,人死也不能復生,還請姑娘節哀,老衲願為諸位罹難施主誦經三日,以超渡諸位施主早登極樂!」
董婉若忙又施禮道:「大和尚好意,寒家存歿俱感,董婉若這裡謝過了!」
侯山風望著莫子京道:「莫總管,如今不用你再開口了!」枯瘦老僧忙問所以。侯山風道:「莫總管本超請大和尚做法事!」
枯瘦老僧聞言連道:「老衲應該,老衲應該,不過……」抬眼望向莫子京,道:「有件事老衲要奉告一聲,請莫施主及姑娘早做打算!」
莫子京道:「大和尚請說,莫子京伏耳恭聽!」
枯瘦老僧道:「恐怕莫施主還不知道,府上的四個強仇也已被人殺害!」
侯山風與莫子京,董婉若三人同時一震,莫子京急道:「大和尚,達話當真?」
枯瘦老僧點了點頭,道:「人命關天,此事重大,老衲焉敢欺騙施主,施主請看……」自袖底取出那張紙條遞了過去。
莫子京接過一看,臉色倏變,忙道:「大和尚由何處得來此物?」
枯瘦老僧道:「老衲在往『烏衣』途中行經一座破廟,進廟歇腳時看見了府上四位強仇的屍體,這紙條便插在他們發內!」
莫子京道:「這麼說來,大和尚是專誠趕回相告的了?」
枯瘦老僧道:「老衲既知府上有難,焉有不來相告之理?」
莫子京鬚髮倏張,切齒說道:「好匹夫……」威態一斂,肅容說道:「大和尚兩次示警指點,大恩不敢言謝,請受我一拜!」魁偉身軀一矮拜下,一拜而起。
枯瘦老僧躲之不及,攔更不能,忙合什答禮,道:「阿彌陀佛,施主折煞老衲了……」
莫子京轉身將紙條遞向姑娘董婉若,董婉若看過之後,慘然笑道:「我不知董家跟他何仇何恨,他竟連這僅存的兩個人也不放過……」
莫子京厲笑說道:「好匹夫,來吧,讓他來吧,莫子京今日是外出不在,如今正愁找不到他,正好,莫子京便是血濺屍橫……」
桔瘦老僧忙道:「莫施主,那四個還有對付之人,如今這個便非侯施主所能退的了,還請施主為董家一脈著想!」
莫子京一震,機伶寒顫,斂態說道:「大和尚有何高見?」
枯瘦老僧道:「無謂犧牲太不值得,兩位只有躲上一躲!」
莫子京臉色一變,悲聲說道:「躲?大和尚,你要我躲?……」
枯瘦老僧道:「阿彌陀佛,老衲知道施主威名蓋世,英雄一生,但施主慎為董家這僅存的一脈著想!」
莫子京老臉抽搐,無力地點頭說道:「多謝大和尚教我,好,躲就躲吧……」
「不!」姑娘董婉若霍地站起,淡淡道:「莫總管,我不能躲!」侯山風微微皺了皺眉,枯瘦老僧一愕。
莫子京則急忙說道:「姑娘,你這是……」
董婉若平靜地道:「莫總管,你想想,兩位老人家及他們諸位的遺體都在這兒,我能躲么?我能讓他毀屍泄憤?」侯山風又皺了皺眉。
莫子京一震,說道:「姑娘,老奴明白,老奴又何嘗想躲,無如……」
姑娘董婉若談淡截口說道:「莫總管,我的性情你知道,我既決定了一件事,無論任何大小事,便絕無更改,莫總管不要再多說了!」
莫子京躬下身形,道:「是,姑娘,老奴遵命!」
董婉若轉注侯山風與帖瘦老僧,道:「仇家即將尋上門來,董婉若不敢連累二位,還請……」
侯山風目拄枯瘦老僧,枯瘦老僧忙道:「姑娘的意思,是要老衲與侯施主離開此地?」
董婉若微頷螓首,道:「正是,事非得已,還望二位諒宥!」
枯瘦老僧道:「然則姑娘堅不離此兇險地,是打算……」
董婉若道:「我不能再讓他毀屍泄憤!」
枯瘦老僧道:「以此人之功力,他若要毀屍,姑娘自問攔得住他么?」
董婉若道:「只要董婉若在此,他就不會毀屍泄憤了!」
枯瘦老僧道:「本來冤讎宜解不宜結,出家人本一點慈悲,原不願處處血腥,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老朽不敢勸姑娘不報,那幺,姑娘堅欲留此,是不打算報仇了?」
董婉若道:「董婉若留此之意,也正為報仇!」
枯瘦老僧道:「明擺著的姑娘是以卵擊石,螳臂擋車,姑娘睿智,該知這是大不智,姑娘明知不敵而不惜冒殺身之險,老朽試問,董家之仇,將來要誰去報?」
董婉若道:「如今報不了,就是十年二十年後也一樣報不了!」
枯瘦老僧搖頭說道:「那不一定,倘若姑娘善保此有用之身,尋訪名師,另求深造,或者覓得高手義助,報仇之事,那該是輕而易舉!」
董婉若淡淡說道:「多謝大和尚指點,無如董婉若說什幺也不能離開兩位老人家,及這數十位骨肉至親,多年忠僕!」
枯瘦老僧軒了軒眉,道:「姑娘既執意不走,老衲不便再勸,那麼老衲索性也留在這兒陪陪姑娘,莫老施主與他們諸位吧!」
莫子京巨目中異采一閃,道:「大和尚,多年修為不易,你難道一點也不珍惜?」
枯瘦老僧道:「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出家人上秉佛旨,本在普渡眾生救護眾生,豈有面對魔障而畏死退縮之理……」
莫子京道:「那麼,大和尚是說有所仗恃了?」
枯瘦老僧道:「出家人憑的是一點道心,佛祖庇佑,萬魔不侵,再說,老衲是一個做法事,誦經超渡冤魂的出家人跟他毫無半點怨隙,他不會為難老衲的。」
莫子京沒有再說話,只將一雙巨目凝注枯瘦老僧,一眨不眨,適時,董婉若搖了搖頭,道:「萬一連累了大和尚,董家存歿罪孽大了,還是……」
枯瘦老僧道:「老衲的脾氣跟姑娘一樣,姑娘幸勿再逐老枘!」董婉若神情倏泛激動,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侯山風卻突然說道:「姑娘,你說過的話,還算數么?」
董婉若淡淡說道:「侯爺,好馬不配雙鞍,烈女不事二夫,董婉若已是侯爺的人了,矢志從一而終,海枯石爛,絕無更改!」
侯山風眉鋒微微一皺,道:「那麼,我也該留在這兒陪陪姑娘!」
董婉若一驚忙道:「侯爺,你不能……」
侯山風笑道:「姑娘,怎麼不能?姑娘留此兇險地,我獨自避凶趨吉,那侯山風成了什麼人了,我不願做那人間賤丈夫,也不願做那薄情寡義的冷血小人!」
董婉若嬌軀倏顫,道:「侯爺,無論怎麼說……」
侯山風截口說道:「姑娘,無論怎麼說我都試留在這兒,對兩位老人家來說,我有半子之誼,該儘儘我這半子的心力,即便是死,『金陵城』中最多不過少了個下九流的混世蟲,對百姓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更何況他不見得會殺我?」
董婉若美目忽現淚光,深深地看了侯山風一眼,緩緩垂下頭去,未再說話,莫子京適時卻道:「侯爺,恕我插嘴,侯爺也該有所恃!」
「有!」侯山風毅然點頭說道:「但憑胸中一口正氣及滿腔熱血!」
莫子京巨目凝注,搖頭嘆道:「侯爺,你令每一個武林人羞愧……」住口不言,侯山風也沒有說話,這大廳中有著一剎那間的沉重靜默。
突然,莫子京打破了這沉重靜默,軒了軒濃眉,道:「可是,二位,便是姑娘留此,也絕不能讓那匹夫傷了姑娘毫髮,似如今這般坐著,總不是個辦法……」
枯瘦老僧也道:「老衲有個辦法在此,二位既不必離開此地,也可以躲過此劫,但不知姑娘與莫總管可能答應?」
莫子京「哦!」了一聲,道:「大和尚有何高策,請說說看?」
枯瘦老僧抬手一指地上棺木,道:「請二位躲在這棺木中,由老衲誦經超檀,做做法事,侯施主則為老衲打個下手,這樣二位既不必離開此地,也必可躲過此劫!」其於京面有難色,未說話。
董婉若卻道:「大和尚,這跟讓董婉若離開此地有甚兩樣?」
枯瘦老僧道:「自不一樣,姑娘並未離開此地!」
董婉若道:「他不仍是找不著董婉若么?」
「阿彌陀佛」,枯瘦老僧低誦佛號,正色說道:「這麼說來,姑娘是非讓他找著姑娘不可了?老朽請教,不珍惜有用之身,姑娘一身系尊府數十口血仇,萬一有甚差錯,報仇無人,姑娘對得起死了的哪一位?」董婉若神情一震,緩緩垂下螓首!
枯瘦老僧隨即轉注莫子京,道:「此際不超初更,天色尚早,老衲敢請莫老施主到街上跑一道,去再買兩口棺木去!」
莫子京尚未答話,侯山風忙道:「大和尚,莫總管出去恐有所不便,還是我……」
莫子京揚眉豪笑說道:「那匹夫是個高來高去的人物,關起門,躲在家中不一定便安若磐石,再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要該死,躲在家裡也會死,有什麼好怕的,還是我去吧!」不客侯山風接話,轉身大步出廳而去。
莫子京一走,枯瘦老僧向著侯山風遞過一個眼色,道:「侯施主陪董姑娘談談,老衲到各處走走去!」說著,逕自向廳外行去。
便是連侯山風也不知道那眼色是什麼童思,他只覺臉上一熱,老和尚走了,如今這偌大一座大廳內,就剩下侯山風與董婉若默默相對。
靜默的氣氛太尷尬,也令人不安,所以,侯山風他不得不在沒話的情形下找幾句話,乾咳一聲,道:「蛄娘……」
董婉若抬起了螓首,紅腫的美目深注,那目光令人難以官喻,那摸樣兒望之令人心碎腸斷,她輕輕說道:「侯大哥要對我說什麼話?」侯爺變成了侯大哥,本該如此稱呼,這也平常得很。
侯山風卻心頭一震,忙道:「姑娘一回來便看見他們諸位都遇了害么?」
董婉若點了點頭,凄楚地說道:「是的,侯大哥!」
侯山風道:「姑娘在出門之前,可曾發現什麼異狀,什麼驚兆!」
董婉若搖了搖頭,道:「沒有,是莫總管回報侯大哥絕技退了強仇,兩位老人家便要找侯大哥叩謝,莫總管唯恐遲到一步,找不到侯大哥,所以跟我先出來了,請兩位老人家隨後趕到……」
侯山風點了點頭,道:「姑娘回來之後,在現場可曾發現什麼蜂絲馬跡?」
董婉若搖頭說道:「當時我悲痛過度,昏了過去,就是我沒有昏過去,我也不會注意那麼多的,及至我醒來后,我已經在這大廳之中,莫總管也已經把屍體移到大廳里來了!」
侯山風沉吟了一下,道:「這麼說來,莫總管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痕迹了?」
董婉若道:「該沒有,沒聽他說。」侯山風點了點頭,默然未語。
董婉若卻道:「侯大哥問這……」
侯山風忙道:「沒什麼,我只不過隨便問問,姑娘該知道,沒有線索,是很難查知那下毒手的殘凶是誰的?」
董婉若點了點頭,道:「這個我知道,可是那屍身上的致命傷痕,不是已經證明鄧殘凶是『玉面游龍辣手神魔』夏侯嵐么?」
侯山風搖頭說道:「姑娘該知道,他已經死了三年了,總不可能死而復活,由棺材里爬出來行兇殺人,再說他跟董家也沒有仇!」
董婉若道:「那只有一種可能,他沒有死!」
侯山風訝然說道:「他沒有死?死夠倒霉的,誰會躺進棺材里……」
董婉若搖頭說道:「侯大哥不知道,武林中事光怪陸離,武林中人花樣百出,夏侯嵐此人狡猾多智,他為了某種原因,詐死是可能的。」
侯山風道:「他跟董家有仇有恨么?」
董婉若道:「侯大哥,武林中有些事是不必仇恨的!」
侯山風道:「可是莫總管說,有人明明親眼看著他入土下葬的啊!」
董婉若道:「如今證據明確,當年以他的心智玩個手法瞞瞞人並不難!」
侯山風搖頭說道:「他若居詐死,要殺人早可以下手了,何必候諸三年後的今日,別是有人陰謀嫁禍吧!」
董婉若呆了一呆,道:「這不能說沒有可能,可是侯大哥不知道,他那『一殘指』是獨門武學,而且能使董家這數十位高手毫無抗拒地使遭了毒手,放眼宇內武林,除了他,還找不到第二個人!」
侯山風皺眉沉吟說道:「這類似是而非事,最傷人腦筋……」沒話之中總算找到話了,可是結論就是這麼一句!過了片刻之後,廳外步履響動,枯瘦老僧走了進來。
侯山風忙站起相迎,道:「大和尚,可曾看見什麼?」
枯瘦老僧搖搖頭,道:「老枘只是行腳慣了,坐不住,所以到處走走,並未留直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只是,姑娘院中放了個大缸……」
董婉若道:「那是廚房貯永用的!」
枯瘦老僧道:「怎未見有水?」
董婉若道:「水都被莫總管用來沖掃地上的血漬了!」
枯瘦老僧「哦!」地一聲,點頭說道:「怪不得缸中空空沒有水,姑娘,尊府做飯的是……」
董婉若道:「是董桂與柳婆婆,他兩位也被殺害了!」
枯瘦老僧念了一聲佛號,道:「姑娘,那水缸已臟,恐怕不能用了,要用水時,最好換個別的貯水物,免得吃了不好!」
董婉若悲笑說道:「多謝大和尚,用水的時候,我會讓莫總管換新的……」
枯瘦老僧點了點頭,突然改了話題,道:「姑娘,令尊生前,除了那四個強仇外,還有別的仇人么?」
董婉若搖了搖頭,道:「據我所知,他老人家並沒有什麼仇家,就連冷天池,彼此之間也不過昔年有一點小誤會,稱不上仇怨!」
枯瘦老僧道:「姑娘出身武林世家,當熟知武林事,像這點小誤會便視為仇恨,必以殺報,那小誤會該不在少數,姑娘試想想看,令尊有沒有跟姑娘談起過跟什幺人有過什麼不愉快么?」
董婉若搖頭說道:「沒有,大和尚,他老人家自昔年南荒一趟遠行歸來后,從未出過家門一步,等於封劍退隱了……」
枯瘦老僧道:「姑娘,令尊去過南荒?」
董婉若點頭說道:「是的,這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枯瘦老僧遲疑了一下,道:「但不知令尊到南荒去幹什麼?」
董婉若也猶豫了一下,道:「那不過是行道江湖中的一趟遠行,並沒有幹什麼,他老人家也從來沒有提起過是去幹什麼的!」
枯瘦老僧深注董婉若一眼,道:「令尊在來去南荒之前,是不是經常出門?」
董婉若道:「也不算經常,一年只出兩三次門!」
枯瘦老僧道:「那麼令尊在去過南荒之後,為何就不出家門一步了?」
董婉若微微一愕,立又說道:「這我聽他老人家提起過,他老人家說,年事已大,已厭倦了江湖廝殺紛爭,要在家中享幾年清福!」
枯瘦老僧又深深地看了董婉若一眼,道:「姑娘,以老衲看,令尊南荒之行,恐怕跟尊府所遭遇這場慘禍有很大的關係,也就是說有可能互為因果,姑娘倘若能多想出些什麼,說不定對緝兇有很大的幫助!」這老和尚說話很夠技巧,他看出董婉若是有所隱瞞,他不直接要董婉若說出來,反而以有益緝兇為詞,旁敲側量,讓董婉若說出來。
董婉若她冰雪聰明,該懂,可是她這麼說:「大和尚,你說的話也許對,可是假如我知道,我自會毫不隱瞞地說出來的,我難道不想知道兇手是誰?」侯山風微微皺了皺眉鋒。
枯瘦老僧則搖搖頭,道:「既然姑娘想不出什麼,那就算了,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姑娘謹慎些是對的……」
董婉若蒼白的嬌靨上,陡然掠上一抹紅暈,很快地垂下螓首,但旋即她又抬起了頭,道:「大和尚,這多年來,董家看似乎靜無事,其實無時無刻不在風聲鶴唳,杯弓蛇影中度過,如今更遭此慘禍,家破人亡,僅剩董婉若一人,縱有所隱瞞,也是人之常情,大和尚幸勿見怪才好!」
枯瘦老僧搖頭含笑說道:「姑娘,老衲不敢也不會,誠如姑娘所說,這是人之常情,老衲請姑娘自己考慮,能說則說,不能說不必勉強!」
董婉若道:「大和尚,我已經考慮過了,對二位我該說,侯大哥是我託付終身之人,大和尚則是得道高僧,如今要是連兩位都信不過,我還能信得過誰?大和尚,昔年家父南荒之行,無意中得到了一隻『玉蟾蜍』……」
侯山風插口說道:「姑娘,一隻『玉蟾蜍』值不了幾個錢!」
董婉若搖頭說道:「侯大哥說得不錯,一隻『玉蟾蜍』是值不了幾個錢,董家家藏古玩珍器,隨便挑一件也比這『玉蟾蜍』值錢,可是在那隻玉蟾蜍腹內藏有一幅『藏真圖』卻是武林人人夢寐以求的罕世至寶,無價奇珍……」
侯山風揚了揚眉,枯瘦老僧點頭說道:「老衲明白了,只向令尊在巧獲這隻『玉蟾蜍』之際,有沒有被第二個人窺見,或無意中走漏了風聲?」
董婉若道:「大和尚,後者自不可能,至於前者,我沒有聽家父說有第二人窺見,卻聽家父說起一件怪事……」
枯瘦老僧忙道:「姑娘,是什麼怪事?」
董婉若道:「家父在『玉蟾蜍』藏處百丈內,發現了十顆骷髏……」
侯山風眉鋒一皺,枯瘦老僧則神情震動道:「那想必是南荒多瘴氣毒蛇猛獸,行人……」
「不,大和尚!」董婉若搖頭說道:「那十顆骷髏四三二一疊成塔形,整整齊齊,最怪的是,無論風有多大,總吹不倒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