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冷麵觀音
冷冰心道:「雖然你救了我,可是當時我恨不得殺了你,我有的是機會,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下不了手,到了如今,我已經不恨你了。」
李劍凡呆了一呆道:「謝謝姑娘。」
冷冰心道:「用不著謝我,那該歸功於你自己,我一路冷眼旁觀,知道你有一付超人的胸襟,有一顆很仁厚的心,歐陽朋說的對,這種事,換個任何人絕不會這麼相信他,絕不會這麼對他,也絕不會把他當成個被害人,我是你,我也做不到。」
李劍凡道:「姑娘誇獎了。」
冷冰心道:「我這個人是就是,非就是非,不擅虛偽做作,我說的是實話,你用不著跟我客氣。」
李劍凡暗暗皺了皺眉。
這位姑娘真夠冷的。
冷冰心道:「我該給你道個歉,因為我使得你一位紅粉知己對你發生誤會,悲怒之下,掉頭而去!」
李劍凡忙道:「姑娘千萬別這麼說,到現在我連是誰都不知道,再說我進入江湖以來認識的幾位姑娘都是緣僅一面,談不上什麼知己。」
冷冰心道:「那是你對她們,它們可不是這麼對你的,司徒世家的司徒燕,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李劍凡為之一窒,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冷冰心微吸一口氣,話鋒忽轉道:「我一路跟你到如今,你的事我雖不能說全知道,可也知道了十之六七,你救過我,我該對你有所報答,現在我有兩條路讓你選,這兩條路都能幫助你破案緝兇,頭一條路,找『玉觀音』馮人美師徒,第二條路,暗中跟蹤歐陽朋……」李劍凡道:「暗中跟蹤歐陽朋?為什麼?」
冷冰心道:「你沒留意,我看見了,他剛才跟你猜測是誰能一筆畫成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飛的老鷹時,臉色有點異樣,而且一付欲言又上神色,如果我沒有猜錯,他一定知道那隻老鷹是誰畫的,代表的是誰。」
李劍凡訝然說道:「有這種事?」
冷冰心道:「你沒留意,我看見了,我這麼告訴你,信不信在你。」
李劍凡遲疑的道:「他既然知道是誰,為什麼不告訴我?」
冷冰心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他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李劍凡道:「他會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冷冰心道:「這你最好去問他,應該不是怕招來殺身之禍,要是的話,他也不會帶你到這兒來了。」
李劍凡點了點頭道:「姑娘說的是……」頓了頓道:「我打算找『玉觀晉』馮人美師徒去,我認為這是一條破案緝兇的捷徑。」
冷冰心道:「你既然選了這條路,那我就帶你找她師徒去。」
李劍凡目光一凝,道:「姑娘知道她師徒在什麼地方?」
冷冰心道:「當然知道,不然我也不會給這條路讓你走了。」
李劍凡一陣激動,忙道:「那真是太謝謝姑娘了,我不敢讓姑娘陪我跑一趟,請姑娘告訴我……」冷冰心冷然截口說道:「你認為我只告訴你馮人美師徒現在何處,就夠報答你救我的恩情了,可是那個地方不好找,說也說不清楚,要不然我還不願意陪你跑這一趟呢,我現在要走了,願意去你就跟我來!」
她騰身掠了出去。
李劍凡呆了一呆,暗暗一聲苦笑,正要跟出去。
可是突然間他又收勢停了身,心想,你幹什麼這樣對我?是你要報答我,我又不欠你什麼,我為什麼要受你這個,我就不信憑我自己找不會馮人美師徒。
一念及此,他轉身要走背道。
突然一聲冷喝傳了過來:「站住!」
李劍凡回身一看,敢情冷冰心又掠了過來,只見他嬌靨上布著一層濃濃寒霜,道:「你要上哪兒去?」
李劍凡揚眉說道:「我去追歐陽朋去。」
冷冰心忽然笑了,好美!但卻冷意逼人:「看不出你還挺倔的呢。告訴你,我要不是為了報恩,我不會現身跟你見面,不會帶你跑這一趟,更不會再折回來找你,別忘了,你也是為報恩哪!錯過了這個機會,以後可不一定能找著她師徒了。」
李劍凡心往下一沉,剎那間那份倔強雲消霧散。
「冷麵觀音」一向也夠傲的,可是她為了報恩,能再折回來找他,他堂堂一個男子漢,昂藏鬚眉七尺軀,為了報恩又何獨不能作小忍?
難道說他一個男子漢,反而不如一個女兒家?
想到了這兒,他立即肅容抱拳道:「李劍凡知道,姑娘請帶路就是。」
冷冰心道:「你叫李劍凡?」
李劍凡道:「不錯。」
冷冰心道:「這個名字是誰給你起的?」
李劍凡道:「家師。」
冷冰心道:「你知道令師當初給你起這個名字的用意么?」
李劍凡心知她要藉機報復一番,但是他忍了,道:「姑娘指教。」
冷冰心道:「所謂劍凡,就是要你收斂鋒芒,不可過份顯露,當然,那並不單指你的劍、你的武功,明白了么?」
李劍凡道:「多謝姑娘,李劍凡受教了。」
冷冰心瞟了他一眼,點頭道:「這還差不多,跟我來吧。」
她飛身掠了出去。
李劍凡跟了過去,連遲疑都沒遲疑。
※※※※※※
一路默默,冷冰心在前飛馳,李劍凡離幾步之遙跟在後頭。
冷冰心似乎是有意較量,身法快極。
李劍凡氣定神閑,始終跟個不即不離。
不離是說他沒多落後一步,不即,並不意味著他沒法把距離拉近。
從天亮跑到了日正當中,冷冰心香額上已見了汗,李劍凡還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在一處山腳下,冷冰心突然停了步。
李劍凡道:「天太熱,歇會兒再走吧?」
這是他自趕路以來頭一回說話。
摸著良心說話,他原是一番好意。
可是冷冰心誤會了,她雙眉一揚,道:「你誤會了,我不累,到了。」
話落,她騰身又起,直往半山上撲去。
李劍凡呆了一呆,提一口氣跟了上去。
掠上半山腰右拐,順著一條羊腸小路往深處去,盞茶工夫之後到了一處風景絕美的幽谷里,濃蔭遍地,花香襲人,有淙淙的流水,有陣陣的鳥語。
李劍凡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忍不住脫口說道:「沒想到這兒會有這麼一處好地方!」
冷冰心冷冷說道:「你要是驚走了馮人美師徒,以後你自己去找她們去。」
李劍凡一驚,忙噤聲摒息。
冷冰心抬手往谷深處一指,道:「看見了么?」
李劍凡忙循地所指望去,只見深谷幽處林木森森,在那森森林木之中,露著幾角紅牆綠瓦,飛檐狼牙。
他道:「姑娘,那是……」
冷冰心道:「巧手魯班歐陽朋的家。」
李劍凡不由一怔,脫口叫道:「巧手魯班歐陽朋的家?」
冷冰心道:「不錯,歐陽朋淡泊洒脫,當年一直過著隱士生活,也只有他才能找著這種好地方,他花費了半生所有,在這兒蓋了這麼一幢房子,圖都是他親手畫的,他原想伴著愛妻,帶著稚女在這兒過一輩子,奈何他那位愛妻不喜歡這個,過不了這種無甲子的山中生活,在一次爭吵后,趁歐陽朋負氣外出之際,帶著那個稚女離開了這個家,這個幽谷!」
李劍凡道:「他曾經告訴我,世上最大的幸福,莫過於夫妻恩愛。」
冷冰心道:「他夫妻倆的性情根本就不一樣,而且才造成了夫妻離異的人倫悲劇。」
李劍凡道:「我認為既然當初結合,兩個人之間就不會沒有情愛,既然有情愛,也已然結合,彼此間就應該互相多遷就。」
冷冰心看了他一眼道:「是么?」
李劍凡道:「這是我的看法,但不敢說放之四海皆準。」
冷冰心一雙美目之中忽然浮現了一種讓人心悸的異彩,但一剎那間之後地又恢復了冷漠,道:「走吧,小心點兒。」
她閃身要動。
李劍凡伸手一攔道:「慢著,姑娘是帶我來找馮人美師徒的,還是帶我來找歐陽朋的?」
冷冰心道:「當然是來找馮人美師徒的。」
李劍凡道:「那麼,姑娘怎麼把我帶到了歐陽朋家來?」
冷冰心道:「難道馮人美師徒就不許到歐陽朋家來么?」
李劍凡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不明白……」冷冰心道:「馮人美師徒耍焰陽朋,她師徒認為歐陽朋遲早會回到這個家來看看,與其在江湖上四處找尋招人耳目,不如先跑到這兒來等他,你明白了么?」
李劍凡道:「多謝姑娘,我明白了。」
冷冰心閃身往谷深處撲去,捷如一縷輕煙。
事關破案擒凶,李劍凡不敢怠慢,飛身跟了過去!
看看已近那片森森林木,冷冰心突然緩下身法,小心翼翼地往前摸了過去。
李劍凡也忙減速伏身,跟著摸進。
就在這當兒,那片森森林木中幽靈也似地走出一個人來,是個白衣女子,長發披散,臉色蒼白,兩隻手臂垂著,一雙目光獃痴無神,直直前望。
冷冰心本該一驚躲避,可是事實上她只是一驚卻沒躲,而且獃獃地站在那兒,滿臉訝異色,一動不動。
李劍凡看出不對來了,忙道:「姑娘……」冷冰心如大夢初醒,脫口叫道:
「馮人美!」
李劍凡心頭猛地一震,急道:「怎麼說,她就是馮人美?」
冷冰心跟沒聽見他的話似的,詫異欲絕地道:「馮人美怎麼會變成這等模樣……」李劍凡道:「姑娘是說……」這當兒那白衣女子已然走到了森林之外,論距離、論方向,她絕對看得見李劍凡跟冷冰心,可是她卻跟沒看見一樣,失神的兩眼獃獃前望,連轉動也沒轉動一下。
冷冰心飛身掠了過去。
李劍凡也忙跟著掠了過去。
兩個人就站在白衣女子跟前,距離不過三五尺,可是白衣女子仍跟沒看見他倆似的。
冷冰心忍不住叫道:「馮人美!」
那白衣女子失神的目光突然一凝,開了口:「馮人美?誰是馮人美?你們又是誰?」
話聲居然不帶一點感情。
冷冰心道:「馮人美,你不認得我了。」
白衣女子仔細打量了冷冰心一陣,然後搖搖頭道:「你?你是誰?我不認識?」
冷冰心轉望向李劍凡。
李劍凡沒說話,他沒見過馮人美,可是他看得出白衣女子這模樣並不是裝出來的。
忽聽白衣女子道:「你剛才說的馮人美是誰?我怎麼聽來這麼耳熟!」
冷冰心道:「馮人美是你,你就是馮人美。」
白衣女子忽然笑了:「馮人美是我?我就是馮人美?你弄錯了,我不是馮人美,不過我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
冷冰心忽然目光一凝道:「那麼你是誰?」
白衣女子微微一怔道:「我是誰?我不知道,怪了,我怎麼連我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冷冰心皺皺眉鋒,轉望李劍凡道:「她好像已經喪失了記憶……」李劍凡道:
「姑娘沒認錯么?她確是馮人美?」
冷冰心道:「難道我還會誆你空跑一趟不成?錯不了的,她確是馮人美!」
白衣女子道:「我告訴你們,我不是馮人美,為什麼你們還把我當成馮人美?」
話聲中已含薄怒,顯然地是有點動氣了。
冷冰心道:「你連你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又怎麼知道你不是馮人美?」
白衣女子呆了一呆,道:「對啊!我連我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又怎麼知道我不是馮人美?嗯!我真是馮人美么?」
冷冰心點了點頭道:「你真是馮人美。」
白衣女子忽然笑了:「馮人美,馮人美,我終於知道我是誰了,我叫馮人美,對了,我是馮人美,你們又是誰?」
冷冰心道:「我們是來找馮人美的。」
白衣女子「哦!」地一聲道:「你們是來找馮人美的,馮人美也住在這兒么?」
冷冰心道:「你不就是馮人美么?」
白衣女子微微一怔,旋即笑道:「看我多糊塗,我怎麼忘了,對!我就是馮人美。」
冷冰心轉望李劍凡道:「我有點明白了,馮人美是找到了,可是咱們比別人遲了一步。」
李劍凡神情一震道:「姑娘是說……」
冷冰心道:「有人早咱們一步來到這裡,使得她喪失了記憶,一點也記不得過去的事了。」
忽聽白衣女子一聲尖叫:「原來是你們害了我,我跟你們拚了。」
地揮舞著雙手抓向了李劍凡。
李劍凡腳下一滑,往後退去。
冷冰心飛起一指點了出去。
白衣女子應指而倒,冷冰心伸手扶住地,把她輕輕放在了地上,然後望著李劍凡道:「從她這句話看,我沒有猜錯,她是被人害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誰,即便她知道,現在她也記不得的了。」
李劍凡道:「姑娘說她喪失了記憶?」
冷冰心道:「難道你沒見她剛才撲擊你的姿勢?足證她把她的武功招式也忘了,兩手抓人是一般婦女跟人打架時慣用的。」
李劍凡道:「那麼她怎麼記得有人害她這回事?」
冷冰心道:「這按醫理來說,是因為這件事給她的打擊太大,給她的印象太深刻,所以這件事還存在於她的記憶中,不過這還要別人提起,也就是要別人再給她刺激,要不然她自己也想不起來。」
李劍凡道:「人害她的事,給她的打擊太大,印象太深刻,所以還存在於她的記憶之中,那麼她害人的事也應該給她很深刻的印象,是否也應該還存在於她的記憶之中?」
冷冰心呆了一呆道:「對,這一點我倒沒想到!」
她慌忙俯下身去拍活了白衣女子的穴道。
李劍凡還防著白衣女子的撲擊,當即又往後退了一步。
豈料,白衣女子睜眼之後,忽地一怔道:「咦,我怎麼睡在這兒,你們兩個是誰?」
敢情剛才的事她已經不記得了。
李劍凡鬆了一口氣,可是對那能使白衣女子喪失記憶之人的能耐,李劍凡也不由為之暗暗心驚。
只聽冷冰心柔聲說道:「你醒了么?我們兩個是你的朋友,特地來看你的。」
「朋友?」白衣女子愕然說道:「你們兩個是我的朋友?我怎麼不記得了……」眉鋒一皺,懊惱地道:「怎麼回事,我的記性這麼壞,好像什麼都記不得了。」
冷冰心道:「別的事你都記不得了,有一件事你該記得,在一座廟裡,你假扮那尊觀音菩薩像……」白衣女子眨動了一下兩眼道:「在一座廟裡,我假扮一尊觀音像?」
冷冰心道:「是啊!你親眼看著一男一女死在你的腳下,想想看,還記得不?」
白衣女子皺眉苦思,喃喃說道:「廟,觀音像,一座廟,我假扮觀音像,一男一女……」忽然間地面泛驚恐之色,以手支的直往後挪,驚聲說道:「你們兩個就是那一男一女么?你們是來找我索命的么,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冷冰心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人或有所不知,天卻無所不知,告訴我,害我們兩個的是你,還是有誰指使你?」
白衣女子驚駭地說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冷冰心道:「你一定記得,想想看,慢慢想。」
白衣女子急急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記不得了,我……」忽然翻身爬在地上大哭大叫:「饒了我吧!你們饒了我吧,我怕,我好害怕……」冷冰心皺皺眉轉望李劍凡道:「看來她不但喪失了記憶,而且還有點瘋,她告饒、她害怕,這完全是一種潛伏的意識,每個人都會這樣,一旦做了有虧良心的事,他會日夜不安、害怕!」
只聽白衣女子哭叫道:「你們饒了我吧,求求你們,我實記不得了……」冷冰心嘆了口氣!道:「馮人美以前是個不會掉淚的人,曾幾何時她也會號啕大哭,可見再兇狠的人他也有脆弱的一面,只不過在平時那脆弱深藏在兇狠背後罷了。」
一頓,忽然轉過臉去道:「你告訴我們是誰指使你的,我們就饒了你。」
白衣女子哭叫說道:「我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真記不得了……」冷冰心道:「那麼,這個地方是誰比我們早一步來過?」
也不知道白衣女子有沒有聽見冷冰心這句話,她仍是哭喊著,嘴裡仍是那兩句話。
冷冰心眉鋒皺深了三分,轉望李劍凡道:「看來是難問出什麼了,又白跑了一趟,我真沒想到會有人早一步趕到這兒來毀了她,你的仇人可真厲害啊!不過這樣也好,這麼一來,你至少可以知道主凶不是馮人美,她的背後還有人……」
話聲至此,她忽然地一怔道:「對了,她那個女弟子呢?怎麼沒見上官貞出來。」
李劍凡很自然地轉眼往林木深處望去。
香風襲人,冷冰心從他身邊掠了過去,直撲林木深處!
李劍凡忙長身而起,跟了過去。
林木深處,濃蔭遍地花香更濃。
一座不太大、但很精雅的建築座落眼前。
紅牆碧瓦,飛檐流丹。
兩扇朱門開著,想必是白衣女子剛才出來沒開門。
門裡是個小院子,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凡是大宅院應有的,這兒都有,不但不顯擠,反而令人有雅緻,設置得正是地方之感。
假如任何一樣多挪一寸地方,似乎就會完全破壞了美感!
冷冰心跟李劍凡先後跨進了小院子。
小院子里寂靜空蕩,聽不見一點動靜,也看不見一個人。
冷冰心詫聲說道:「難不成上官貞不在這兒?」
李劍凡沒有說話,兩眼直望著堂屋那關閉著的兩扇門。
冷冰心神色一動,單掌護胸,騰身掠了過去。
李劍凡唯恐屋裡有什麼埋伏,飛身跟了過去。
冷冰心在堂屋前五尺處突然停下,然後暗凝真力,揚掌向兩扇門劈了過去。
李劍凡挨近冷冰心身邊,揚起了掌中長劍。
砰然一聲,兩扇堂屋門應掌而開,就在堂屋兩扇門豁然而開的那一剎那間,李劍凡跟冷冰心都看見了,屋裡原背著門跪著一個藍衣女子,此刻卻直挺挺地爬了下去。
李劍凡、冷冰心雙雙一怔,飄身進了堂屋。
冷冰心用腳尖輕輕地把那藍衣女子翻轉過來。
那是個美艷年輕女子,正心口處插著一把匕首,僅留把柄在外。李劍凡入目那藍衣女子的面目,心頭一震,脫口叫道:「上官貞!」
的確,這美艷藍衣女子正是那位曾經冒充歐陽朋愛女,「玉觀音」馮人美的唯一女弟子上官貞。
冷冰心也驚叫道:「她怎麼會……」
突然蹲下去摸了摸上官貞的手,抬眼說道:「她死了至少有一天了。」
李劍凡心裡突然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上官貞雖是「玉觀音」馮人美的徒弟,跟「普濟寺」慘劇也脫不了關連,可是畢竟她跟他相處過一段時間,她也救過他,而且她也曾情意綿綿地提醒他江湖險惡,人心詭詐,言猶在耳,她的一顰一笑,也猶在眼前,而今她竟……李劍凡只覺心口像堵了塊什麼似的,堵得他有點透不過氣來。
只聽冷冰心道:「你看出來了么?她是自殺,不是他殺!」
李劍凡聞言又復一怔,定定神道:「姑娘怎麼說?她是自殺?」
冷冰心道:「你看不出么?她是跪著,而且是面朝里,一股情形,要是他殺,刀應該從背後或者是兩肋刺入,即使是他殺,也一定是她自己願意死,要不然以她的身手絕不可能讓人在正心口一刀扎進去。」
李劍凡覺得冷冰心的分析相當有理,照眼前的情形看,的確,上官貞自殺的成份居多。
他不明白上官貞為什麼會自殺,可是他明白,眼前「玉觀音」馮人美師徒一個失去了記憶,人在半瘋顛狀態中,一個自殺身死,這一趟又白跑,這條線索又落了空。
冷冰心又道:「以我看,上官貞的自殺,跟馮人美有關。」
李劍凡道:「何以見得?」
冷冰心道:「錯非馮人美,誰能讓上官貞跪著?」
李劍凡心裡一動道:「這麼說上官貞是馮人美逼死的?」
冷冰心道:「可能!」
馮人美為什麼要逼死她唯一的愛徒?
這句話李劍凡想說,可是話到嘴邊他又把它咽了下來,問也是白問,冷冰心怎麼知道。
冷冰心看了他一眼,香唇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可是旋即她又說道:「上官貞的死,十有八九是馮人美逼的,而且一定是在馮人美神智清楚,記憶未喪失以前逼的,因為要是在馮人美神智不清,喪失記憶之後,上官貞不會聽她的,至於馮人美的神智不清,記憶喪失,那可能就是你的仇家下的手了,咱們遲了他們一步,由此可以知道馮人美師徒背後還有人!」
李劍凡點了點頭,道:「姑娘說的是,我也是這麼想。」
冷冰心道:「如果我沒有錯,馮人美可能是服了一種能讓人喪失記憶的藥物,而且是一種特製的藥物,當今武林中,能以這種特製的藥物使人喪失記憶的人並不多,曲指算算也不過三數人而已。」
李劍凡目光一凝,道:「姑娘知道這幾個人?」
冷冰心道:「知道是知道,不過這種事不比別的事,在沒有確切把握之前卻不能肯定是誰。」
李劍凡點頭道:「姑娘的意思我懂,我不會隨便傷人的。」
冷冰心看了他一眼道:「這一點我倒是信得過,其實這幾個人都是武林中罪大惡極的邪魔兇徒,真要能除了他們,那倒是一樁大功德,這幾個人當中有一個你見過……」「誰?」
「有『毒丐』之稱的柳披風。」
「原來是他,還有呢?」
「『千手觀音』師巧巧、『要命郎中』孫不治、『白髮孟婆』孟小青。」
「怎麼都是『十三邪』中的人物?」
「正道上的俠義,誰會幹這種事兒?」
「姑娘說的是!」李劍凡點點頭,道:「姑娘是據什麼指他們四個是可能以這種特製藥物使人喪失記憶的人?」
冷冰心道:「這種事不是別的事,剛才我還提醒你慎重,要是沒有根據,我怎麼敢把他四個列為可疑的對象?」
頓了頓又道:「『毒丐『柳披風一身是毒,『千手觀音』師巧巧精擅各種暗器,而且她的暗器都淬過毒,『要命郎中』孫不治精醫術、諳藥物,『白髮孟婆』孟小青也是個施毒的能手,而這類能使人喪失記憶的特製藥物很毒,跟擅制各種藥物的人總脫不了關連,所以……」李劍凡道:「姑娘要是根據這個的話,我以為『白髮孟婆』孟小青涉嫌最大。」
冷冰心道:「何以見得?」
李劍凡道:「姑娘沒聽說過么?俗傳孟婆為幽冥之神,追似酒非酒之湯,使鬼魂飲之以忘前生。孟小青以『白髮孟婆』為號,足見她也能制一種藥物使人飲之以忘從前。」
冷冰心美目微睜,點頭說道:「嗯,有道理、有道理,不過在有道理之中,還有一個疑點存在。」
「什麼疑點?」
「世上有這麼一個俗傳,孟小青以『孟婆』為號,假如有人因服食了某種藥物而喪失了記憶,任何人都會馬上想到『白髮孟婆』孟小青,這不是不打自招,這不是等於把線索往人眼前送了么?」
冷冰心說的是理,由「普濟寺」慘案殺人的布局以及手法看,那兇手是個相當高明、相當狡猾的人物,既是高明而又狡猾的人物,豈會做這種傻事?
李劍凡點了點頭道:「這倒是……」
冷冰心道:「以我看,孟小青害馮人美的這種推測有三種可能,第一,確是孟小青害了馮人美,孟小青所以害馮人美,是出自你那仇家的授意,要是這樣的話,孟小青本身恐怕也危險了,也說不定此刻已經不在人世了,第二,孟小青害了馮人美,她所以害馮人美跟普濟寺慘案無關,而是為別的事害了馮人美,第三,有人嫁禍孟小青,除此之外應該不會有別的可能了。」
李劍凡苦笑一聲道:「這三樣對我都沒有幫助。」
冷冰心道:「那不見得,咱們可以先找孟小青,看看究竟是這三種可能里的哪一種,要是第一種,咱們不必再找師巧巧他們,逕可追查殺害孟小青的人,要是第三種,咱們就得在師巧巧他們身上下功夫,我認為仍可追查出些什麼。」
李劍凡道:「要是第二種的話,那咱們這一趟就一無所獲了。」
冷冰心微一搖頭,道:「不見得,你不是告訴過歐陽朋,你得自索步高的半張『菩提圖』被上官貞拿去了么……」李劍凡一怔道:「這姑娘也聽見了?」
冷冰心笑了,她不笑的時候冷意逼人,她這一笑顯得特別美,特別動人,事實上是這樣,看慣了一個人的笑不覺得怎麼樣,一個不常笑的人偶而一笑,會讓人倍覺珍貴,她道:「我有一對順風耳!」
話鋒微頓,她接著說道:「上官貞拿走了你半張『菩提圖』,不會不交給馮人美,要是你在馮人美師徒身上找不到那半張『菩提圖』的話,很可能會從孟小青身上追回來,難道這不是收穫么?」
李劍凡呆了一呆道:「姑娘要不提,我倒把這半張『菩提圖』忘了。」
他蹲下身去伸出了手,可是旋即他又把手收了回去,抬起了眼!
冷冰心道:「還是讓我代勞吧!」
她蹲下去伸手向上官貞懷中摸去,摸了一陣之後地收回手搖了搖頭,道:
「咱們出去看看是不是在馮人美身上。」
她目光一凝,落在桌上一個茶杯上,它站起來拿起了那個茶杯,茶杯里還有一點茶根兒,她看了看,然後就近鼻端聞了聞,道:「看不出什麼,也聞不出什麼,要不然像馮人美這樣的人,是不輕易中暗算的!」
她放下茶杯,俯身抱起了上官貞。
李劍凡道:「姑娘這是幹什麼?」
冷冰心望著他道:「你可以不管馮人美,卻絕不能不管上官貞。」
李劍凡道:「姑娘這話什麼意思?」
冷冰心道:「我知道上官貞為什麼被馮人美逼死,剛才我就想告訴你,可是我怕你心裡難受,也怕你今後老掛在心裡,所以我忍著沒說,現在又提起來了,而且我也覺得該讓你知道一下,上官貞跟你相處過一段時間是不是?」
李劍凡道:「不錯。」
冷冰心道:「她也救過你是不是?」
李劍凡道:「是的,她確實救過我!」
冷冰心道:「這就對了,她一定知道你在追查『普濟寺』那件謀殺案,要不然地不會冒充歐陽朋的女兒接近你,當然,她接近你的目的絕不是為了救你,而是為了找機會殺你,結果她不但沒有找機會殺你,反而在你最危險的時候救了你,要是我沒有猜錯,馮人美就是為這逼死了她。」
畢竟,女兒家在這方面的感觸是靈敏的。
李劍凡聽得心神連震,那難以言喻的感受立即又泛上心頭,而且來得遠比剛才強烈,如今他覺得心口更堵得慌了,有幾乎令他有窒息之感。
他默默地低下了頭,儘管冷冰心說是猜測,可是他知道冷冰心並沒有說錯,上官貞原也涉嫌殺害他的恩人,如今卻對他付出了報償,除了那條生命之外,還有一種別的看不見、摸不著,只能以心靈去體會的東西。
說起來,她償還的要比她欠的多!
旋即,李劍凡又抬起了頭,肅然一抱拳道:「多謝姑娘,要不是姑娘相告,李劍凡險些做了不義之人。」
他把長劍往腰裡一揮,伸出了雙手道:「請姑娘把她交給我吧。」
冷冰心一雙美目中閃漾起異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無意給你增添什麼,你要知道:世間無論什麼事都是相對的,有惡就有善,有丑就有美,有怨就有恩,沒有後者,只有前者,這個世界是可怕的,一點兒也不值得留戀,但是沒有後者也顯不出前者來。」
李劍凡道:「謝謝姑娘,我懂!」
冷冰心把上官貞遞給了他,道:「你可以明白這個道理,但不必悲痛,更不必引以為疚,因為你並不欠她什麼,她給予你的,只是抵消了她欠你的。」
李劍凡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旋即轉身行了出去。
冷冰心默默地跟在他身旁。
出了門,那白衣女子還坐在地上哺喃自語著。
冷冰心過去伸手在地身上摸索,她跟不知道一樣。
摸了一陣之後,冷冰心站起來向李劍凡搖了搖頭。
李劍凡抱著上官貞,就在白衣女子眼前,白衣女子也跟沒看見一樣。
那半張「菩提圖」已經不在這師徒倆身上了!
李劍凡一句話沒說,抱著上官貞走向一方,到谷壁下,他輕輕把上官貞放在地上,然後緩緩拔出了腰間長劍……一墳塋就黃土一-,李劍凡砍石立碑,碑上寫的是「俠女上官貞之墓」。
李劍凡默默地站在墓前。
冷冰心在他身邊輕輕說道:「咱們走吧。」
李劍凡默默地轉過了身,邁了步,突然,他又停了下來,凝目望著冷冰心道:
「我很感謝姑娘陪我跑這一趟……」冷冰心微微一笑道:「現在別謝,等找到了孟小青之後再謝不遲。」
李劍凡不禁微微一怔!道:「姑娘又要陪我去找孟小青?」
冷冰心道:「你知道孟小青住在哪兒么?」
李劍凡道:「不知道……」
冷冰心沒容他說下去,道:「這就是了,走吧。」
她邁步行去。
李劍凡站在那兒沒動,他有點發怔,他覺得冷冰心已經不那麼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