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口蜜腹劍

第九章 口蜜腹劍

東門影雙眉一聳,旋即苦笑說道:「你不相信,我無可奈何,可惜你看不見我的心。」

悟因神尼笑了笑道:「施主相信不?貧尼有一雙能上窺天機,下視人世的眼。」

東門影神情微微一震,道:「那你就該相信我……」

「施主!」悟因神尼道:「別人是否相信並不要緊,要緊的是施主自問如何!」

東門影毅然說道:「我自問已大異當年。」

悟因神尼目中閃過一絲異樣色彩,淡然一笑道:「那就行了,施主不必再計較別人信不信。」

東門影目光一凝,道:「良夜苦短,咱們別談這些好么?」

悟因神尼道:「那麼施主願意談什麼?請說,貧尼唯命是從,施主願意談什麼,貧尼也跟著談什麼就是。」

東門影眉鋒一皺道:「你這是……」

「施主!」悟因神尼道:「貧尼這是實話,難道施主不希望貧尼這樣?施主不是不願意談別的么?怎麼這般多疑,不能信人?」

東門影苦笑搖頭道:「看來我永遠說不過你……」一轉臉色接道:「我剛才說的怎麼樣?」

悟因神尼道:「施主是指要貧尼談舊情,蓄髮還俗一事?」

東門影點頭說道:「是的。」

悟因神尼搖頭說道:「施主原諒,貧尼不能答應,也不敢答應。」

東門影道:「為什麼不能答應也不敢答應?」

悟因神尼笑道:「施主把皈依佛門當成了什麼,想來就來,想去就去……」

東門影道:「我不明白這有什麼不可以……」

悟因神尼道:「那只是施主的看法。」

東門影道:「事實上並沒有人管著你……」

悟因神尼道:「施主錯了。」

東門影訝然說道:「我錯了?難道說還有人管著你?」

悟因神尼點頭說道:「是的,施主,有。」

東門影呆了一呆道:「我真是聞所未聞,誰?」

悟因神尼道:「貧尼自己,跟貧尼一顆向佛的心。」

東門影倏然大笑道:「好大的關子,我還以為是佛呢……」

悟因神尼正色說道:「佛雖不強迫眾生皈依,願否皈依,端在世人自己。」

東門影道:「這就是嘍,只要你肯……」

悟因神尼道:「貧尼不肯,也不敢。」

東門影凝目說道:「不肯我明白,不敢二字何指?」

悟因神尼道:「貧尼不敢叛佛,不敢逆天,不敢做一個佛門叛徒,不敢愧對自己,不敢愧對先師。」

東門影搖頭說道:「你言之過重,古來有多少佛門弟子蓄髮還俗的,他們也並未招得後世非議……」

悟因神尼道:「那要看為什麼還俗?」

東門影道:「你以為為什麼可以還俗?」

悟因神尼道:「像太祖高皇帝,他曾出過家,可是為了驅逐異族,拯眾民於水火,他還了俗……」

東門影道:「你怎不說早先的那位出家人武則天?」

悟因神尼搖頭說道:「她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你明白。」

東門影道:「論公,她的功……」

悟因神尼道:「施主,貧尼沒個公字好論。」

東門影改口說道:「無論怎麼說,我不以為你不能……」

悟因神尼道:「那是施主的看法,貧尼卻以為自己不能還俗!」

東門影道:「你何忍,我這多年苦苦相尋,至今未作第二人想……」

悟因神尼道:「施主又何忍敗貧尼多年苦修?」

東門影道:「這怎麼能叫敗你多年苦修……」

悟因神尼道:「那麼施主以為該叫什麼?」

東門影道:「我以為這是理所當然……」

悟因神尼笑道:「施主邀約貧尼今夜來此,就是為了開這個玩笑的么?」

東門影臉色一轉,正色說道:「請相信我,我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這也是我今生唯一的心愿。」

悟因神尼道:「施主既不是開玩笑,那麼容貧尼也正正經經地說一句,事已成定局,絕不會再有任何改變。」

東門影臉色一變道:「當真?」

悟因神尼淡然說道:「施主,日出西山,可能么?」

東門影道:「我認為有一天也許可能。」

悟因神尼道:「那何妨等到那一天再說?」

東門影方待再說,悟因神尼已然搖頭又道:「施主,縱然有可能日出西山,貧尼的心意也絕無更改。」

東門影臉色又變道:「你的心意這麼堅決?」

悟因神尼道:「敢說心比鐵石堅。」

東門影搖頭悲嘆道:「無垢,你何忍……」

悟因神尼道:「施主,貧尼悟因。」

東門影長嘆說道:「好吧!悟因,到今天才算了解你……」

悟因神尼道:「是的,施主,你要早了解貧尼,斷不會有今日。」

東門影道:「我知道,我懊悔,難道你不能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

悟因神尼道:「施主這話說錯了,你我兩不相欠,何言補償?」

「不!」東門影悲痛地搖頭說道:「我負你的,而且良多……」

悟因神尼道:「施主,貧尼不這麼想。」

東門影道:「可是我這麼想,任何人改變不了。」

悟因神尼微一搖頭道:「那也只有任由施主了……」

東門影目光一凝道:「我求你,給我一個機會……」

悟因神尼搖頭說道:「施主,日出西山貧尼的心意都無更改,施主何用再多說?」

東門影臉色大變,身形泛起顫抖,低下頭去。

悟因神尼淡然說道:「施主知我,望祈恕我!」

東門影猛然點頭道:「這樣好么,你不必還俗,我也不再奢求,你別再回『華嚴庵』去,跟我到一處遠離塵世的地方……」

悟因神尼道:「幹什麼?」

東門影道:「我伴著你修行,做一對廝守終生的朋友。」

悟因神尼道:「倘施主有此心,不必如此。」

東門影呆了一呆道:「你這話……」

悟因神尼道:「人之相交貴在心,心中只有朋友在,何必廝守終日?」

東門影悲聲說道:「你連我這一點要求也不肯答應?」

悟因神尼道:「貧尼請教一句,施主為什麼要伴貧尼終生?」

東門影道:「朋友沒有不願意長相聚的!」

悟因神尼道:「就這一點理由么?」

東門影道:「我只希望跟你長相聚,無須別的理由。」

悟因神尼淡然笑道:「施主,貧尼是個出家人,只能把施主當成方外之交,長相聚不可能,但貧尼歡迎施主常到我『華嚴庵』去做客。」

東門影搖頭說道:「不,我希望你跟我到一個遠離塵世的地方去……」

悟因神尼道:「施主原諒,貧尼難以從命。」

東門影道:「這是我唯一的要求,我已退求其次……」

悟因神尼道:「貧尼以為施主這是強人所難,對施主來說,也許已退求其次,可是對貧尼來說,施主這都是過份的要求。」

東門影兩眼微睜,道:「你真不答應?」

悟因神尼道:「施主,出家人不敢打誑語。」

東門影臉色倏變,悲笑說道:「無垢,你好絕情,難道說人一旦人了佛門就變得這般絕情么?說什麼方便為本,慈悲為懷,說什麼……」

悟因神尼道:「施主,你錯了……」

東門影冷然搖手,道:「你不必多作解釋了,到今日我才真正了解佛門……」

悟因神尼淡然說道:「施主,佛祖宏願,普渡眾生……」

東門影冷然搖頭道:「你不必再說了……」

悟因神尼雙眉微聳,兩眼微睜,倏作佛家獅子吼:「事隔多年,貧尼塵緣早斷,俗念已消,施主性情未改,私心更重,方外之交,偶來探望,情之深但置心中,何等超然,難道施主非到為時已遲時才知醒悟么?」

東門影神情一震,旋即冷然陰笑:「無垢,你不必教訓我,人各有志,對世事的看法不同……」

悟因神尼道:「施主也知人各有志?既如此就不該強人所難。」

東門影陰笑說道:「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心裡只想到一件事,不達到目的是絕不甘休的,而且向來不擇手段。」

敢情他是要翻臉了。

悟因神尼威態一斂,點頭說道:「不錯,貧尼知施主太深,多少年了,貧尼還能不知道施主么?」

東門影道:「那你就該知道,我既然約你來了,就絕不會放你回去。」

悟因神尼雙目暴睜,但很快地又斂去懾人威態,淡然道:「貧尼有句話,不知施主信不信。」

東門影冷冷說道:「什麼話?」

悟因神尼道:「貧尼早在接到施主那張柬帖之際,就知道自己近日將有小劫一場,而這場小劫就應在施主身上……」

東門影陰笑說道:「我不信。」

悟因神尼道:「施主為什麼不信?」

東門影道:「我沒有聽說過有人明知眼前是個火坑,他還會往裡跳的。」

悟因神尼搖頭說道:「施主錯了,施主這句話只能指芸芸眾生,世俗中人,佛門弟子出家人則不然,豈不聞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每個出家人都有下地獄的宏願,應劫的勇氣,再說劫數出渚天意,總是躲不掉的。」

東門影陰笑說道:「你既然明白就好。」

悟因神尼道:「貧尼明白,可是施主依然懵懂。」

東門影道:「我懵懂什麼?」

悟因神尼道:「施主懵懂的是不知自己置身斷崖邊緣。」

東門影目光一凝,道:「你何指?」

悟因神尼道:「貧尼指的是送柬帖那人!」

東門影道:「阿龔,他怎麼樣?」

悟因神尼道:「他是『玉手觀音』霍冷香的車夫。」

東門影道:「不錯,又如何?」

悟因神尼道:「施主也必然跟霍觀音有關係。」

東門影道:「那當然,我並不怕人知道,否則的話,我就不會派阿龔進『華嚴庵』去投帖送柬了。」

悟因神尼道:「貧尼所以說施主正置身斷崖邊緣,指的就是這件事。」

東門影凝目說道:「我不懂。」

悟因神尼道:「所以貧尼說施主依然懵懂。」

東門影道:「你可願說明白點?」

悟因神尼道:「自無不可,這也是我來赴約的本意……」

東門影詫聲說道:「這也是你赴約的本意?」

悟因神尼道:「是的,施主。」

東門影道:「什麼意思?」

悟因神尼道:「貧尼所以來此赴約,一為應劫,一為看在當年知交份上,上秉佛旨,悲天憫人,要拉施主一把。」

東門影道:「拉我一把?我怎麼樣了?」

悟因神尼道:「施主正置身斷崖邊緣,倘若再不回頭,閉著眼往前走,就會有千古之失足恨,一旦身敗名裂,懊悔都來不及。」

東門影「哈!」地一聲道:「原來如此,只是你知道,我是個男人家,怕只怕拉我不動,反被我牽帶著拖下斷崖。」

悟因神尼道:「施主拖不了我的,貧尼靈台空明,心如止水……」

東門影道:「出諸於強迫自當別論。」

悟因神尼道:「貧尼應劫而來,毫無畏懼,施主或可控制我的人,但絕無法控制貧尼的心。」

東門影冷笑說道:「那我非要試試。」

悟因神尼搖頭道:「且慢,施主,貧尼還有話說。」

東門影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悟因神尼道:「容貧尼先請問一句,施主如今明白了么?」

東門影道:「明白了幾分,可是我仍不明白,你說我如今正置身於斷崖邊緣,一不小心就地落得失足長恨,這何指?」

悟因神尼道:「容貧尼再問一句,施主跟霍冷香是什麼關係?」

東門影遲疑了一下,凝目說道:「怎麼,你在吃醋么?」

悟因神尼道:「阿彌陀佛,施主幸勿以這等字眼加諸於貧尼這佛門弟子出家人,須知貧尼塵緣早斷,俗念……」

東門影道:「那你問這幹什麼?」

悟因神尼道:「貧尼想知道施主為何跟霍冷香沆瀣一氣,然後還有后話,施主假如不願明說,貧尼不敢相強!」

東門影笑道:「我這個人向來不怕人知道,只是我跟霍冷香的關係很難說個明白,到目前為止,她是我的朋友,如此而已。」

悟因神尼道:「是么,施主?」

東門影道:「我說過,我並不怕人知道什麼,既如此,我何必瞞人?」

悟因神尼道:「到目前為止是朋友,以後呢?」

東門影搖頭說道:「很難說,也許會成為路人,也許會較朋友更親近一層。」

悟因神尼道:「這是檀香車中人,那位金頂轎中人又如何?」

東門影一震色變,道:「你也知道金頂轎?」

悟因神尼淡然說道:「施主,貧尼能上窺天機,下察人世,天所不知,無所不曉!」

車門影目光一凝,狐疑地道:「那你何必再多問?」

悟因神尼淡然說道:「貧尼可以不問,但貧尼不能不告訴施主一點,霍冷香與溫嬌娜乍看是施主的得力助手,而貧尼眼中看來,她兩個是在為施主鋪路。」

東門影道:「鋪什麼路?」

悟因神尼道:「敗亡之路。」

東門影「哈!」地一笑說道:「是么?」

悟因神尼道:「出家人不打斑語,貧尼跟施主一無仇,一無恨,有的只是當年的一段情,斷不會陷害施主,推施主落於萬劫不復之地,貧尼看在當年那段情份上,也下秉我佛悲天憫人宏旨,特來拉施主一把,尚請施主相信貧尼。」

東門影目光一轉,道:「我明白了,你是想憑你一句話,化解這武林大劫,可是?」

悟因神尼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尼知道禍之根源在施主,貧尼為天下武林,芸芸眾生,也為施主的後半輩子。」

東門影笑道:「好一個以消彌劫數為己任的佛門弟子出家人,好讓人敬佩,他們如若知道,一定會群集你『華嚴庵』前,頂禮膜拜!」

悟因神尼道:「施主,貧尼求的不是這。」

東門影道:「你求的是什麼?」

悟因神尼道:「四個字,救人救世。」

東門影「哈!」地一聲,仰面狂笑,裂石穿雲,直逼夜空,震得水波盪動,垂柳搖曳,他道:「好一個救人救世,我卻以為你別有用心。」

悟因神尼毫不為東門影笑聲所動,聞言淡然問道:「施主以為貧尼別有什麼用心?」

東門影笑聲一斂,目中寒芒閃射,直逼悟因神尼:「你記恨於我當年薄情寡義,意欲報復……」

「阿彌陀佛。」悟因神尼突然佛號高喧,庄容說道:「施主輕看出家人了,出家人心中只有愛,沒有恨,一無嗔念,二無殺心,普渡眾生只能用慈悲之心,寧可捨身下地獄,又何來仇恨之念……」

東門影冷笑說道:「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老實說從你這兒我已經看透了冷酷無情的佛門……」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悟因神尼道:「施主偏見太重,心魔太深……」

東門影突然問道:「你說霍冷香跟溫嬌娜只是在為我鋪敗亡之路!」

悟因神尼點頭說道:「不錯,這是貧尼跟別人不同的看法,別人也許會以為施主得她二人之助,等於網羅了『六異』,實力極為雄厚,貧尼卻以為她二人是在為施主鋪設敗亡之路,貧尼是不會有錯的。」

「好,那麼我問你。」東門影獰笑著一點頭道:「我是誰?別人不知道,你應該知道!」

悟因神尼道:「貧尼當然知道,貧尼敢說當世之中沒有第二人能比貧尼對施主了解更深,施主複姓東門,單名一個影字,為百年前『毒宗』傳人,一身皆毒,舉手投足皆毒,殺人於不知不覺間,深具城府擅心計,為人陰狠毒辣,兇殘桀傲,尤其私心重,寧可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一身所學也在當今一二人間,武林聞名魂飛,江湖談之魄散,黑白兩道無不視之為凶神煞星,一大邪魔,多年前突然離奇失蹤,傳出死訊,使得人人額手稱慶,而唯獨貧尼知道他並未死,只是以另一面目另一人出現……」

車門影靜聽至此,臉色一變,驚聲問道:「你……你說什麼?」

悟因神尼淡然說道:「施主請耐心聽貧尼說下去……」

話鋒一頓,當即接道:「他之所以這麼做,不外是樹仇太多,招人痛恨過甚,想借一個死字逃脫他的敗亡,躲避強敵的尋仇,天下武林的聲討,其實他的性情作為不但沒有稍改,反而變本加厲,進一步想為害天下武林……」

「夠了!」東門影滿臉驚容,突然搖手說道:「這……這你是怎麼知道的?」』悟因神尼淡然說道:「施主何其健忘?貧尼說過不只一次,貧尼能上窺天機,下察人世……」

東門影冷笑說道:「姑且撇開後者不談,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如今我的實力等於擁有半個武林,大纛所指,誰能匹敵,誰又敢抗拒,我會敗么?」

悟因神尼道:「施主,世上但有四個人在,施主便必敗無疑。」

東門影道:「那四個人?」

悟因神尼道:「貧尼,『玉龍』皇甫華,『粉龍』南宮黛!」

東門影道:「這只是三個,還有一個呢?」

悟因神尼搖頭說道:「這最後一人事關天機,貧尼不敢輕泄。」

東門影道:「是么?」

悟因神尼道:「施主如若不信,時至請自己看。」

東門影陰笑說道:「你知道,你所說的三個人,並不足以阻礙我。」

悟因神尼點頭說道:「貧尼明白,『玉龍』皇甫華龍蹤難定,或在你手,或隱於他處,『粉龍』南宮黛身中霍冷香『變容改形無影散』,時至毒發等於廢人一個,至於貧尼自己……」

微一搖頭接道:「也難逃這場劫數,淪入你手,當然不足以阻礙施主你。」

東門影狂笑說道:「你既然明白,那還有什麼……」

悟因神尼截口說道:「實告施主,貧尼雖說四個人,但真正的武林救星卻是那最後一人,他有捨身之大勇大義,令人敬佩,將來更會使天下武林同聲尊仰。」

東門影目光一凝,道:「他是誰?」

悟因神尼搖頭說道:「貧尼說過,事關天機……」

東門影哈哈一笑道:「到底是佛門弟子出家人,動輒就是天機,你這話聽來委實怕人,對膽小的確有震懾之效,奈何我膽子略大些,也向來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

悟因神尼道:「施主……」

東門影搖手說道:「別說了,你有無邊的佛法,我卻是永不點頭的頑石,你那悲天憫人的一套對我沒有用……」

悟因神尼沉聲說道:「事關施主自身福禍……」

東門影笑道:「那是我的事,不勞熱心腸的故人操心。」

悟因神尼臉色一變,方待再說。

東門影目光忽凝,道:「你真要我懸崖勒馬,苦海回頭?」

悟因神尼道:「施主,貧尼對人向來沒有虛偽,何況是故人?」

東門影陰陰一笑,點頭說道:「好,我可以聽你的話懸崖勒馬,苦海回頭,可是我要跟你作個條件交換,只要你願意,我馬上遣散我的人。」

悟因神尼道:「施主要跟貧尼交換什麼條件?」

東門影道:「我懸崖勒馬,苦海回頭,你蓄髮還俗,陪我過這下半輩子,如何?」

悟因神尼雙目微睜,道,「施主……」

東門影笑道:「佛門第子出家人寧可下地獄,那表示他們都有捨身渡人的宏願慈悲心,你何獨不能……」

悟因神尼道:「施主,捨身下地獄,並不是為某個人……」

東門影道:「你不是為天下武林么?你且想想,倘若你不肯點頭,這天下武林中就要掀起血風腥雨,那會死多少人?傷多少生靈?」

悟因神尼臉色一緩,道:「施主真不忘當年舊情么?」

東門影道:「自然是真的,要不然我怎會要你……」

悟因神尼道:「施主也真還要既老又丑的冷無垢?」

東門彭道:「在我眼裡,你永遠……」

悟因神尼「嗤!」地一笑說道:「施主,你可以欺己,卻無法欺貧尼。」

東門影訝然說道:「你這話……我何曾欺己,又何曾欺人?」

悟因神尼道:「貧尼請問一句,施主邀約貧尼來此,目的何在?」

東門影道:「別後思念深,難耐相思苦,自然是邀你來此慰相思之苦,敘當年之情,並求你蓄髮還俗,跟我廝守這後半生。」

悟因神尼道:「貧尼問的是施主的真正目的。」

東門影神情一震道:「什麼真正目的,這就是我的真正目的。」

悟因神尼搖頭說道:「施主不必再自欺欺人了,貧尼明白,施主之所以邀約貧尼在這當年訂情處相會,只為制住貧尼……」

東門影臉色微變,叫道:「制住你?我為什麼要……」

悟因神尼道:「只因為施主知道貧尼會是施主為禍武林的一大障礙,所以先『玉龍』,而後『粉龍』,最後指向貧尼。」

東門影搖頭說道:「你錯了,我一再求你……」

悟因神尼道:「世人做事泰半如此,先禮後兵,先軟后硬,貧尼敢斷言,施主的硬手法就要接踵而至。」

東門影目中寒芒暴閃,一躍而起,仰頭笑道:「你沒有猜錯,但那也要看你……」

悟因神尼坐著沒動,淡然笑道:「施主放心,貧尼既然應劫而來,便絕不言武。」

東門影目光一凝道:「這麼說你願意束手就縛。」

悟因神尼道:「貧尼一不言武,二不動手,但卻不願就縛。」

東門影道:「你的意思是說願意跟我走?」

悟因神尼點頭說道:「不錯,貧尼正是這個意思!」

東門影滿臉狐疑神色,道:「真的么?」

悟因神尼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東門影搖頭說道:「這真大大地出了我意料之外,在我想像中,我雖有把握制住你,但卻要很費一番手腳……」

悟因神尼道:「貧尼讓施主省了力氣。」

東門影道:「不錯,我謝謝你,可是我要明白為什麼?」

悟因神尼道:「施主是問貧尼為什麼不動手抗拒?」

東門影道,「是的!」

悟因神尼淡然一笑道:「很簡單,第一,貧尼本為應劫而來,既屬應劫,就不該逃避劫數,既不該逃避劫數,何用動手抗拒?」

東門影道:「既有第一,想必還有第二。」

悟因神尼點頭說道:「不錯,確還有第二個理由。」

東門影道:「第二個理由是什麼?」

悟因神尼微笑說道:「第二個理由是施主根本不打算讓貧尼動手抗拒,也就是說,施主根本就沒給貧尼動手抗拒的機會。」

東門影訝然說道:「你這話……」

悟因神尼道:「施主何必裝糊塗?這麼說施主還不明白么!」

衣袖一抖,一物脫袖飛出,「咚!」地一聲落在了小溪里,水花微濺起,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是那小白玉瓶。

東門影臉色一變,笑道:「不差,你比當年高明了不少,只是說你高明又頗不妥當,你既然明知我給你的是歹毒霸道的散功藥物,你為什麼還要服下?」

悟因神尼淡然一笑道:「這就是難逃的劫數。」

東門影目光一轉,擺手說道:「既然這樣,那你就跟我走吧!」

悟因神尼沒動,道:「施主打算要把貧尼帶到那裡去?」

東門影道:「到了你就知道了,你放心,我那地方絕對比地獄好,而且看在當年那段舊情份上,我會把你待若上賓。」

悟因神尼道:「地獄貧尼都願去,比地獄好的地方貧尼自然願去,只是施主此行旨在邀約客人,還要客人步行么。」

東門影回手一指岸邊小舟,笑道:「早就預備好了,你我坐在這艘小船上,順西溪盪下,一邊欣賞月色,一邊談笑言歡,豈不傳為一段佳話。」

悟因神尼一笑點頭:「誠然。」隨即站了起來。

東門影洒脫欠身擺手,道:「你請。」

悟因神尼合什微一欠身:「貧尼有僭了。」邁步向岸邊小舟行去。

東門影目閃詭異寒芒,飛起一指向悟因神尼背後點了過去,悟因神尼應指一幌倒地!

東門影呆了一呆,旋即陰笑說道:「我說嘛,明明瞧見你服了那瓶藥物,又豈能裝得了,哼,哼,除非你的修為已到金剛不壞境界,只是到目前為止,我還沒聽說世上有誰修為已到金剛不壞境界……」

掃了地上悟因神尼一眼,接道:「別怪我,要怪只能怪你那嫉惡如仇的性情,還有,你知道得太多了……」話落,隨即仰首一聲輕嘯。

只聽西溪下游遠處,也響起一聲尖銳輕嘯。東門影探手入懷摸出一物,很快地往臉上一戴,轉眼間他變成了一個臉色蒼白木然,但長眉細目,俊美無儔的中年人,妙的是剛才他長髯五綹,如今連一根鬍子碴兒都沒有。

西溪下游響起那聲尖銳輕嘯猶自縈繞夜空,一條人影已然划空而至,落在東門影的面前。

那是個長眉細目的矮胖白衣客,眼神十足,冷意逼人,看他那快捷身法,分明也是當今一流好手。

只見他落地恭謹躬身:「見過主人。」

東門影一擺手,道:「你知道她是誰?」

魏胖白衣客道:「回主人,屬下知道,『華嚴庵』的悟因神尼,主人神功蓋世,技比天人,當世無敵,屬下敬服。」

東門影淡然一笑道:「你押她回谷去,既然知道她是誰,就該知她非常扎手,沿途特別小心,千萬不可解開她的穴道。」

「是。』』矮胖白衣客道:「主人放心,屬下省得,倘有失閃,屬下願守谷規。」

東門影頗為欣慰地微一點頭,道:「好,你走吧!」

矮胖白衣客應聲走向悟因神尼,近前剛要彎腿去抄。

東門影突然說道:「檀香車行蹤何處?」

矮胖白衣客轉過來躬身說道:「回主人,現在往『嘉興』途中。」

東門影道:「金頂轎呢?」

矮胖白衣客道:「也在往『嘉興』途中。」

東門影道:「他們收穫如何?」

矮胖白衣客道:「回主人,檀香車與金頂轎均未報來……」

東門影倏然一笑道:「她們為了爭寵,自會賣力氣賣命,我也到『嘉興』看看熱鬧去,沒你的事了,你走吧!」

矮胖白衣客應聲施禮,彎腰抄起地上悟因神尼,騰身縱落小船,小船被帶動離了岸,一離岸,立即順流飄去。

東門影望著小船被垂柳擋住不見,微微一笑,順西溪往上遊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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