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如簧之舌

第十五章 如簧之舌

入耳一聲「西門邪」,黃先生心頭猛地一跳,轉眼投注,只見話聲傳來處是在十餘丈外湖畔一塊大石后,他心中略一盤算,立即收回目光,站在湖邊佯裝欣賞眼前那湖光遠處的山色。

眼角餘光瞥處,十餘丈外那塊大石后一先一后地走出兩個人來,前面的一個黑衣,陰沉慘白臉,頗像傳說中的「毒龍」西門邪,後面一人看長像,看打扮,正是那位「醉龍」申屠海,申屠海如今是滿面怒容,神色有點頹廢。

黃先生在想:申屠海怎麼中了毒,又為什麼要找西門邪祛毒?這問題在腹中甫一轉,他已輕易地找到了答案。

適時,西門邪在前帶路,帶著申屠海沒往這邊來,反而沿著湖邊往遠處行去。

黃先生沒動,一直等到西門邪帶著申屠海出了五十丈,他方始轉身沿著湖邊那條路跟了過去。

西門邪帶著申屠海沿湖而走,繞湖而行,越走越遠,離遊客成群的熱鬧處,越走越僻靜。

最後,他帶著申屠海進了湖北的一片小樹林子。

到了小樹林子深處,他停步轉回了身,望著申屠海道:「申屠兄,請先消消氣!」

申屠海哼了一聲,沒說話。

西門邪接著說道:「申屠兄,到現在為止,你我雖然緣僅兩面,可是我對申屠兄你心儀已久,尤其對申屠兄的海量更是佩服,我這麼做,可以說完全出自一番好意。」

申屠海冷冷說道:「我看不出你有什麼好意。」

西門邪搖頭說道:「我這個人壞就壞在只說不做,事先往往會引起人的誤會,不過在事後……」

申屠海不耐煩地道:「少廢話了,你我還要往別處去么?」

西門邪道:「不必了,申屠兄請看,這兒偏僻得很,只有你我二人在,不是一個絕佳的行功祛毒所在么?」

申屠海道:「怎麼,祛毒還要行功,不是服解藥?」

西門邪道:「解藥固然要服,功也不可不行,我這祛毒的方法跟一般略有不同,是要內外兼施,雙管齊下的。」

申屠海道:「那就廢話少說,趕快為我祛毒吧。」

西門邪眉鋒微皺,望著申屠海道:「申屠兄真是出了名的急燥性子,像申屠兄這樣,我如何敢為申屠兄行功祛毒。」

申屠海冷然說道:「我這樣子有什麼不對?」

西門邪道:「申屠兄氣不消,火難平,一旦我把申屠兄體內的毒祛除盡凈,申屠兄不活劈了我才怪。」

申屠海怒態稍斂,道:「不會的,只要你為我祛除了體內之毒,完事後你走你的,今天我絕不找你霉氣就是。」

西門邪道:「申屠兄,今天?」

申屠海道:「那就是說錯過今天,下次再碰上,我絕不會饒你。」

西門邪笑了,嘴角噙著一絲陰沉險詐的笑意,道:「那是以後的事了,天有不測風雲,世間事白雲蒼狗,誰知道今天以後的事怎麼辦,申屠兄,你我一言為定。」

申屠海兩眼一翻道:「我向來說一不二,難道要我抬出招牌擔保不成?」

西門邪忙抬手說道:「不必,不必,我知道申屠兄是位一言如山似鼎,輕死重一諾的信人,我只不過是……申屠兄請坐下吧!」

申屠海一句話沒說,盤膝坐在了那滿是枯枝敗葉的草地上。

西門邪探懷摸出一個小的瓷瓶,拔開瓶塞傾出兩顆白色的丸藥遞向了申屠海,道:「申屠兄,請先服下這兩顆解藥,最好嚼碎了它,藥力可以快一點。」

申屠海伸手接過兩顆丸藥,翻眼上望道:「西門邪,這真是解藥?」

西門邪眉條一皺,搖頭說道:「申屠兄奈何這般不能信人。」

申屠海道:「我相信任何人,唯獨對你這條『毒龍』不能不抱一分小心,有幾分戒心,你最好別坑我,要不然……哼!」

抬手仰臉把那顆丸藥投進了嘴裡,一陣咀嚼之後伸伸脖子把嚼碎了的藥丸咽了下去。

西門邪目閃異采,笑問道:「申屠兄,咽下去了么?」

申屠海兩眼一翻道:「你沒看見么?要是不放心再拿兩顆來。」

西門邪笑道:「原是申屠兄不相信我,如今我反倒落個不相信申屠兄了,這是從何說起,我是為申屠兄好。」

申屠海截口說道:「你要是為我好,就趕快為我行功祛毒。」

西門邪站在那兒沒動,抬頭說道:「申屠兄,如今功可以不行了。」

申屠海抬眼說道:「怎麼,你剛才不是說……」

西門邪道:「申屠兄是嚼碎了藥丸然後咽下去的,這麼一來藥力運行之速就跟行功完全一樣,所以……」

申屠海目光一凝,道:「西門邪,你別是花言巧語坑了我吧?」

西門邪陰險一笑道:「申屠兄怎麼對人老抱著懷疑的態度,固然,多幾分小心是對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是面對我這條『毒龍』,只是申屠兄你應該貫徹始終。」

申屠海道:「西門邪,你的意思是說」

西門邪道:「你不該消除戒心,吞下那兩顆解藥。」

申屠海臉色一變道:「西門邪,那不是解藥?」

西門邪道:「是解藥,可是它還有另一種驚人的功效。」

申屠海道:「它還有那一種驚人的功效?」

西門邪陰險一笑道:「散功。」

申屠海挺腰而起,哼聲說道:「西門邪,你坑了我!」

西門邪往後退了兩步,道:「申屠兄,休發火,慢動氣,更別誤會,我這完全是出自一番善心為你好。」

申屠海厲聲說道:「你還說為我好……」

「怎麼不?」西門邪道:「申屠兄請想,置身在這武林之內,所見所聞俱是恩怨、紛爭、廝殺、血腥,身手再高的人也會有倒下去的一天,與其如此,何如讓我送申屠兄往那『忘憂谷』中無憂無慮地靜渡餘生,享樂天年。」

申屠海破口罵道:「閉上你的嘴,少放你的屁,說來說去到頭來還是你為了我,我巴不得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揚掌就要劈過。

西門邪往後再退,忙搖手說道:「申屠兄且慢動手,請再聽我說幾句出自肺腑的逆耳忠言。」

申屠海停掌未發,冷冷一笑道:「西門邪,你敢是又玩心智,施奸詐,想拖時間,讓那藥力發作,等我功散,然後再變臉下手。」

西門邪搖頭說道:「申屠兄,你怎麼?」

申屠海冷笑說道:「西門邪你極費心機,這回打錯了算盤,誰說我有始無終,我早防著你哪,你看看這是什麼?」右掌一攤,掌心裡赫然是那兩顆白色藥丸。

西門邪臉色一變道:「申屠兄,你沒有……」

申屠海道:「你剛才不該問我咽下去了沒有,而該問我這兩顆丸藥什麼味道,是咸是甜,是苦是辣,如今,你自己吃吧!」揮手將兩顆丸藥打了過來,直奔西門邪面門。

在手掌心中那是兩顆丸藥,從申屠海手裡打出,它就成了兩顆鋼丸,其力道足以穿石洞金。

西門邪焉有不識厲害之理,他沒敢接,閃身躲向一旁,那兩顆藥丸順著他耳邊打過,他剛站穩,申屠海已跟在藥丸之後撲到,嚇得他忙再飄退,口中叫道:「申屠海,你先中那毒雖然不會散功,但你若妄動真力,勢必加速那毒性蔓延。」

申屠海厲笑說道:「我寧願死,可是我要你死在我前面。」身形連收都沒收一下。

適時,一個清朗話聲自林外傳人:「『醉龍』捨身拚『毒龍』,那不值得,西門『毒龍』並非危言聳聽嚇唬人,申屠『醉龍』還是收收真氣歇歇吧。」

隨著這話聲,樹林深處這塊地上,多了那位黃先生。

申屠海一怔停身。

西門邪神情震動,閃身要走。

黃先生一抬手,道:「二位別誤會,我是來做和事魯仲連的。」

這句話穩住了西門邪,他目光一凝,道:「閣下是那位,怎麼稱呼?」

黃先生道:「有勞西門大俠動問,我姓黃,名玉,草頭黃,金玉之玉。」

西門邪訝然說道:「黃玉?……閣下是……」

黃先生道:「無意經過林外,聞得二位作意氣之爭,在林內.拚斗,所以不避冒昧,進來做個和事魯仲連。」

申屠海道:「這件事只怕無法和解。」

黃先生抬頭說道:「誰說,假如西門大俠願意拿出解藥,申屠大俠怎麼說?」

西門邪呆了一呆道:「怎麼,你知道……」

黃先生道:「我在林外已將二位的談話悉入耳中。」

申屠海冷冷說道:「那麼你就該知道我絕饒不了他?」

黃先生微微一笑抬頭說道:「西門大俠原是一番好意,要申屠大俠前往『忘憂谷』無憂無慮地靜渡餘生,樂享天年,這原是我輩過膩了廝殺生涯的武林人求之不得的事。」

西門邪目閃異采,道:「閣下高見,聽見了么?申屠老兄。」

申屠海冷哼一聲道:「我不聾。」

黃先生接著說道:「這種事固屬求之不得,然卻也不能勉強,西門大俠錯是錯在借毒藥之力,過於強人所難。」

西門邪為之一怔,申屠海冷笑說道:「西門邪,你耳朵又沒有長-毛,該也聽見了。」

黃先生接著又道:「而申屠大俠也未免過於固執,跡近不知進退,不識時務,有道是:能放手時便放手,能饒人處且饒人,只要西門大俠肯拿出解藥,恩怨就該一筆勾銷,不該再苦纏不休,非拚個你死我活不可。」

申屠海那聽得下這個,兩眼剛瞪,黃先生接著一句:「申屠大俠,倘若西門大俠不肯拿出解藥,到頭來你仍得乖乖聽他擺布,請問,你這苦纏不休,非拚個你死我活之策,是智是愚。」

申屠海呆了一呆,旋即揚眉說道:「我可以讓他死在他擺布我之前。」

黃先生道:「真要那樣,申屠大俠自不必有所顧慮,只是,試問,申屠大俠有這把握么?那得發多少招,費多少真氣?」

申屠海一怔,神情震動,默然不語。

西門邪詭異目光深注,道:「閣下的口才為我生平所僅見!」

黃先生淡然說道:「西門大俠誇獎了。」

申屠海突然問道:「他若不肯拿出解藥呢?」

黃先生道:「這個申屠大俠放心,我既然敢進林做和事魯仲連,我就有辦法請西門大俠拿出解藥來。」

申屠海沉默了一下道:「只要他肯拿出解藥,我聽你的和解,今天饒了他就是。」

黃先生道:「謝謝申屠大俠賞我這個面子。」

轉望西門邪,含笑接問道:「申屠大俠已然點頭,西門大俠怎麼說?」

西門邪沉吟了一下道:「我若不肯拿出解藥呢?」

申屠海臉色一變,怒聲說道:「西門邪,你?」

黃先生一抬手道:「申屠大俠,這是我的事,請申屠大俠一旁平心靜氣作壁上觀,幸勿插口。」望著西門邪道:「西門大俠是不賞我這個面子?」

西門邪陰險一笑道:「那倒不是,只是……」陰險一笑接道:「我覺得過於輕描淡寫了些。」

黃先生倏然一笑道:「我明白西門大俠的意思了,西門大俠是認為若憑我兩句話就把解藥拿出來交給申屠大俠,那未免太輕鬆,太容易了些,是么?」

西門邪嘿嘿笑道:「閣下是個明白人。」

申屠海怒聲說道:「西門邪,你還要怎麼樣?」

黃先生一抬手,含笑說道:「剛說過請申屠大俠別插嘴,申屠大俠奈何這般健忘,也奈何這般不能作小忍。」

申屠海冷哼一聲,沒再說話。

黃先生轉望西門邪,含笑說道:「有件事恐怕西門大俠還不太明白。」

西門邪道:「那件事我不太明白,閣下請說出來聽聽。」

黃先生道:「眼前事必須在輕鬆、和諧、容易的情況下解決,錯開這一條路,西門大俠拿出的就不只是解藥了。」

西門邪道:「還有什麼?」

黃先生道:「西門大俠那列在『九龍』之內的盛名。」

西門邪目中森芒一閃,笑問道:「閣下的意思是說,我若不在輕鬆、和諧、容易的情況下拿出解藥解決眼前之事,閣下就要仗一身高絕學藝,逼我拿出解藥,到那時我不但會折在閣下手下,還得乖乖拿出解藥來,可是?」

黃先生笑笑說道:「西門大俠也是位明白人,為顧全我這張薄面,不得已耳。」

西門邪凝目笑問道:「閣下有這把握么?」

黃先生道:「西門大俠要不要試試?」

西門邪道:「你說呢?」

黃先生微微一笑道:「我實在不願跟西門大俠傷和氣,也為西門大俠珍惜那得來不易,列在『九龍』之內的盛名。」

他左掌抬起,向身左遠處微微一揚,三丈外一棵水桶般粗的大樹應掌由中而斷,但絕無一點聲息。

黃先生抬掌再推,那棵大樹緩緩倒了下去,連一片樹葉都沒震掉,黃先生含笑轉望西門邪:「西門大俠,我這手雕蟲小技如何,尚差強人意否?」

申屠海見黃先生左掌遙擊大樹的氣勢,兩眼暴睜,驚嘆說道:「好高絕的『催物無形』功夫,申屠海大開眼界!」

西門邪臉色陡然一變,旋即陰笑說道:「申屠老兄沒說錯,閣下這手『催物無形』功夫委實太以高絕,不過閣下若想憑這手功夫嚇住我,只怕那還差一點。」

他照樣施為,依著葫蘆畫瓢,也抬左手向身左邊遠處一揮,其結果情形完全跟黃先生那一手一樣。

申屠海睹狀一怔,駭然叫道:「西門邪,你何時學來這等功夫?」

黃先生目中也有驚愕之色道:「我正想說,看來傳聞誤人,傳聞中西門大俠的功力……」

「怎麼?」西門邪道:「准別人有這手功夫,我就不能有?」

申屠海道:「西門邪,你別嘴硬,要是你早有這手功夫,排名應跟『玉龍』不相上下,也不會排在第六位上了。」

西門邪道:「申屠老兄,我雖不好名,眼下讓你知道我這身武學,跟皇甫華不相上下也就夠了。」

黃先生道:「敢情西門大俠以往是深藏不露?」

西門邪陰笑問道:「閣下如今還願做那和事老魯仲連,代人家出頭向我索取解藥么?」

黃先生一點頭道:「當然要,看眼前,西門大俠跟我不相上下,一旦動起手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西門大俠以為然否?」

西門邪道:「你要是非跟我動手不可也可以,不但我愛惜你這身所學,不想跟你拚斗,你要是願意收手退身不管這件事,我可以推薦你到個好去處。」

黃先生道:「莫非西門大俠適才所提的『忘憂谷』?」

西門邪一點頭道:「正是,閣下意下如何?」

黃先生心裡一陣猛跳,他忍了忍激動,道:「這麼說,西門大俠是要我有始無終,虎頭蛇尾?」

西門邪道:「事實上申屠老兒跟你閣下一非親,二非故,甚至毫無一點關係,你閣下似乎不必為他的事……」

黃先生道:「西門大俠錯了,我不是為一方,而是為雙方,瞧西門大俠的說法,我覺得有失我輩本色。」

西門邪道:「那隨閣下,我不勉強,不過我覺得人活在世上,還是多為自己打算得好,一生為別人,到頭來又能得到什麼?」

黃先生故作猶豫,沉吟未語。

申屠海突然說道:「閣下大可以收手退身,不必為難。」

黃先生沒理申屠海,抬眼望向西門邪道:「這樣好不,我一時半會兒還走不開,請西門大俠把『忘憂谷』的所在告訴我,等我卸去肩上重擔之後……」

西門邪道:「閣下肩上有什麼重擔?」

黃先生道:「不瞞西門大俠說,我現在在為人賣力,為人賣命,在敝主人事未成,心愿未達之前,我不便輕易言去。」

西門邪「哦」地一聲道:「沒想到像閣下這麼一位人物,竟會屈居人下,閣下如此,貴上可知,容我問一聲,貴上是……」

黃先生道:「這個還請西門大俠原諒,我有不便之處。」

西門邪又「哦」了一聲道:「貴上想必是位神秘人物。」

黃先生道:「那倒也不是,只是眼前武林同道環伺在側,敝上不願多惹麻煩,多生糾紛,所以……我只能告訴西門大俠一點,敝上是位絕代紅粉。」

西門邪目中異采飛閃,道:「貴上如今莫非在這『鴛鴦湖』一帶。」

黃先生點頭說道:「正是。」

申屠海突然說道:「你那位女主人莫非擁有一輛極為名貴的馬車?」

黃先生故作震動,目光一凝,道:「申屠大俠知道的不少。」

申屠海臉色大變,剛要再說,那裡……

西門邪突然仰天大笑,震得枯枝敗葉撲簌簌落了一地。

黃先生微愕問道:「西門大俠何故發笑?」

西門邪笑聲倏落,凝目說道:「經申屠老兒這麼一說,我也知道閣下的那位女主人是誰了,閣下的那位女主人福氣大,手腕更稱高明,沒想到她竟能請得閣下這麼-位人物,看來她是……」話題忽轉,含詭異之笑問道:「這麼說,閣下不只是來做和事老魯仲連的。」

黃先生道:「我不懂西門大俠何指?」

西門邪道:「懂與不懂無關緊要,緊要的是我惹不起閣下那位絕代紅粉的女主人,解藥在此,我先走一步了。」

話落抖手拋袖,一點白光直射黃先生,然後他身形飄起,直向林外射去。

黃先生應變神速,左掌一抄,接住那點白光,右掌凝八成真力,猛劈一掌,硬生生截下西門邪,道:「西門大俠請留一步!」

西門邪身形被震落地,他驚駭地望著黃先生道:「閣下的掌力更較適才那一手為高,有什麼教言么?」

黃先生道:「西門大俠賜下解藥,顧全顏面,我甚為感激,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打開天窗說亮話,西門大俠知道我的來意,可是?」

西門邪點頭說道:「不錯,我猜透了八分。」

黃先生道:「那麼西門大俠就該知道自己不能走。」

西門邪倏然而笑道:「閣下的意思是要我跟申屠老兄作個伴兒。」

黃先生道:「一下子碰到兩條龍,這機會千載難求,失而不可再得,我怎麼能厚此薄彼,放走一條,倘能請得二位去,對我不但是大功一樁,對敝上也大有裨益。」

西門邪道:「話是不錯,只不知道閣下是否能同時對付兩條龍。」

黃先生道:「解藥在我手,我等於已控制了一條,只消全力對付西門大俠這一條就行了。」

西門邪道:「好主意,好心智,無如我不願。」

黃先生道:「那隻怕由不得西門大俠。」閃身撲了過去,他是有意逼急西門邪。

果然,西門邪中了計,上了當,匆忙笑喝道:「別找我了,留神暗器。」

揮手又是一點白光射了過來,同時身形飄起,電一般地向林外飛射而去。

黃先生抬手一抄,那點白光已然人握,來物只一人握,他心頭頓時為之一陣翻騰,故作一聲驚呼,剎住了身形,只聽西門邪在林外笑道:「明白了么,拿它去見你那女主人也是一樣,『忘憂谷』事暫作罷論,反正你閣下總有前去的一天,就此別過,異日再圖後會了。」

話聲隨即渺然,黃先生聽得清楚,西門邪已然遠去,出了百丈之外,他又為西門邪奇快的身法震動了一陣。

旋即,他轉回了身:「申屠大俠。」

申屠海冷哼一聲道:「我莫非已身在幽冥?」

黃先生倏然而笑道:「申屠大俠罵人罵得很夠技巧,申屠大俠面對的不一定全是鬼物!」

申屠海道:「一丘之貉又有什麼兩樣!」

黃先生淡然一笑,走了過去,道:「申屠大俠請先服下解藥再說。」抬手把一隻白瓷瓶遞了過去。

申屠海一怔,道:「怎麼,你當真給我解藥?」

黃先生道:「申屠大俠試咬咬指頭,看看可是在睡夢之中。」

申屠海道:「你似乎比西門邪大方。」

黃先生道:「人與人之間原不盡相同。」

申屠海道:「我看不出你倒還有一點人的味道?」

黃先生笑了一笑說道:「申屠大俠不是要求解藥祛毒嗎?現在葯已得,還是先行服下再說吧。」

申屠海道:「可是也賺我到『楞嚴寺』去?」

黃先生點頭說道:「正是。」

申屠海道:「那麼我就沒罵錯你。」

黃先生道:「罵,不疼不癢,申屠大俠假如認為罵能解憤消恨的話,可以儘管效那潑婦王婆,不過申屠大俠得先服下解藥,這樣可以助氣長力,振振精神。」

他妙,申屠海更妙,一點頭道:「說得是,多虧了你提醒我。」劈手奪過解藥,拔開瓶塞,仰脖子就倒……突然,他停住了,凝目問道:「怎麼知道西門邪不是又使鬼弄詐耍奸險。」

黃先生笑笑說道:「這回我擔保解藥是真不假。」

申屠海道:「憑什麼?」

黃先生道:「就憑我跟他是一丘之貉。」

申屠海一怔,道:「雖然你跟他是一丘之貉,可是你比他風趣得多,也不像他那麼讓人厭惡,跟塊臭狗屎一樣,這一點頗可我心。」

一揚手把解藥倒進了嘴裡,隨手把瓶子丟得遠遠地道:「你看見了,我把解藥服下了。」

黃先生道:「那麼申屠大俠如今氣長力增,精神已振,可以提提真氣,振吭高罵,若嫌不解氣,還可以動手。」

申屠海道:「你當我會客氣么。」揮手一掌打了過來。

黃先生閃身避過,笑道:「申屠大俠真是出了名的急燥性子,怎麼說來就來。」

申屠海道:「天生的脾氣,有什麼辦法,你再試試。」揮手又是一掌。

黃先生二次閃身避過,抬頭說道:「申屠大俠這雄渾的掌力,當日不忍施向『二佛』,如今卻拿來對付我,真是……」

申屠海一怔道:「你說什麼?」

黃先生道:「我說申屠大俠當日該拿這雄渾的掌力對付二佛,不該為兩個女子跟著勞力勞神。」

申屠海道:「你是說那回柳燕翎?」

黃先生笑道:「難得申屠大俠還記得。」

申屠海訝然說道:「這是誰告訴你的?」

黃先生道:「說來只怕申屠大俠不信,『粉龍』南宮黛跟那位『華嚴庵』高弟。」

申屠海道:「你認識她二位?」

黃先生點頭說道:「勉強算得故交。」

申屠海道:「那你怎會是霍冷香的人,跟西門邪是……」

黃先生道:「因勢耳,何只是我,便是『粉龍』南宮黛與那位『華嚴庵』高弟,如今也在『鴛鴦湖』中那座『煙雨樓』里。」

申屠海一怔叫道:「我不信。」

黃先生道:「為除魔衛道暫時委曲,申屠大俠為什麼不信。」

申屠海訝然說道:「除魔衛道,誰除魔衛道?」

黃先生道:「她二位,還有不才在下。」

申屠海冷笑一聲道:「要說她二位我還相信,要說你……」哼地一聲,住口不言。

黃先生笑道:「敢情申屠大俠是瞧不起我,申屠大俠,如今你毒已祛,力已生,我來求你件事,你可願答應?」

申屠海道:「什麼事,要我跟你往『煙雨樓』歸附那霍冷香去。」

黃先生抬頭說道:「不,我請申屠大俠往『楞嚴寺』幫幫一個人的忙去。」

申屠海道:「幫一個人的忙,幫誰的忙?」

黃先生道:「『癲龍』東郭逸。」

申屠海一怔道:「『癲龍』……他怎麼了?」

黃先生道:「他聽了我的話,到『楞嚴寺』投溫嬌娜去了。」

申屠海道:「他聽了你的話,他會聽你的話?」

黃先生道:「事實上他確實聽了我的話,『癲龍』令人敬佩,為了降魔衛道,他不惜向溫嬌娜低頭折腰。」

申屠海道:「你又說降魔衛道?」

黃先生道:「申屠大俠可是認為我不配?」

申屠海道:「何只不配,簡直就是掛羊頭賣狗肉。」

黃先生笑了,旋即又斂去笑容,臉色一整,道:「掛羊頭賣狗肉也好,賣羊肉掛狗頭也好,總之一句話,我建議申屠大俠也暫時低低頭,折折腰,趕往『楞嚴寺』去助東郭『癲龍』一臂之力,為衛道除魔走一趟,盡一己之力,言盡於此,去不去還在申屠大俠,告辭了。」

一拱手,轉身往林外行去。

申屠海楞了一下,忙喝道:「站住。」

黃先生聽若無聞。

申屠海又喝了一聲:「我叫你站住。」

黃先生仍然沒聽見。

申屠海雙眉一聳,怒喝道:「少在我面前裝聾作啞。」

閃身追了過去,抓住了黃先生,怒目而視:「我叫你站住,你聽見了么?」

黃先生停了步,淡然說道:「聽見了,怎麼?」

申屠海道:「既然聽見了為什麼不站住?」

黃先生道:「我認為我該說的說完了,沒有必要再留……」

申屠海道:「你該說的說完了,我該說的還沒有說完呢。」

黃先生道:「申屠大俠有什麼教言,我洗耳恭聽就是。」

申屠海冷然說道:「你不聽也得行啊,你是霍冷香的人是么?」

黃先生道:「是的,不過那也得看怎麼說。」

申屠海道:「什麼怎麼說?」

黃先生道:「說了也是枉費唇舌,還是省省力氣的好。」

申屠海怒聲說道:「我偏要你說。」

黃先生道:「申屠大俠既然非要我說不可,我只有遵命。」

頓了頓,接問道:「我說我掛的是狗頭,賣的卻是羊肉,申屠大俠可信?」

申屠海道:「要我相信不難,你得拿出點什麼來。」

黃先牛道:「申屠大俠是要我證明一下。」

申屠海點頭道:「不錯,你若不證明一下,我實在難以相信。」

黃先生皺眉攤手,道:「申屠大俠這是難為人,此時此地叫我拿什麼證明?」

申屠海道:「不管,你不能證明我便不能相信你賣的是羊肉,沖著你掛的那個狗頭,我便認為你賣的是狗肉。」

黃先生道:「我並不勉強申屠大俠相信。」

申屠海道:「你要明白,我若是不相信,就不會到『楞嚴寺』去。」

黃先生道:「我說過,去不去還在申屠大俠。」

申屠海臉色一變,怒聲說道:「你這個人怎麼……我非要你證明一下不可。」

黃先生道:「申屠大俠奈何也……申屠大俠如今又服過解藥,力增氣長,又成了完完全全的好人,而我一不勉強申屠大俠相信,二不勉強申屠大俠前往『楞嚴寺』去,各走各的路,這不是挺好么。」

申屠海冷笑說道:「你說的既近情理又輕鬆,無如你要明白,你要是不拿出點什麼讓我相信你,今天你就別想走出這樹林子。」

黃先生呆了一呆,抬頭說道:「這算什麼,我這是自找麻煩,申屠大俠卻是以怨報德,恩將仇報,真是……」

申屠海道:「你若不能使我相信你,我就不認為你給與我的是恩,我只認為那是一顆抹了糖蜜的毒藥,乍嘗起來很甜,吞進肚子進得要人的命,比西門邪還狠毒。」

黃先生道:「那隨申屠大俠怎麼想了。」

申屠海怒聲說道:「你究竟證明不證明?」

黃先生道:「連我為申屠大俠索來的解藥,申屠大俠都認為那是顆抹了糖蜜的毒藥,別的我還能拿出什麼?」

申屠海道:「你當真拿不出什麼了?」

黃先生道:「有倒是有,只是我暫時拿不出來。」

申屠海道:「這話怎麼說?」

黃先生道:「申屠大俠只消見著東郭『癲龍』,便會相信我掛的不是……」

申屠海冷笑說道:「這是賺我去『楞嚴寺』的另一套手法,換湯不換藥,到那兒能否碰見東郭『癲龍』還未可知,再說到時候就是我不相信你,恐怕也來不及了。」

黃先生道:「我並沒有勉強申屠大俠去啊,假如我有勉強之意,我豈會讓申屠大俠一個人走,現在我就可擒下申屠大俠,申屠大俠自覺跑得掉,走得脫么。」

申屠海聞言剛一怔,黃先生接著又道:「申屠大俠,我走後這林內只有申屠大俠一人在,你大可坐在這兒好好想想,這是個考慮事情的絕佳處所。」

突然騰身向林外電射而去。

申屠海一急抬手要攔,他沒有黃先生快,黃先生早已走得沒了影兒,林內寂寂,只剩下了他一人。

申屠海緩緩垂下招抬的手,突然一咬牙,一跺腳,跟著射出林去。

一葉扁舟載著黃先生回到了「煙雨樓」,郝無常如今對他是恭恭敬敬,老遠地便迎了上來,恭謹一躬身:「總座,您回來了。」

黃先生微一點頭,「嗯!」了一聲道:「夫人有空么?」

這夫人二字自然是沖著那尊「玉龍」雕像叫的。

郝無常道:「回總座,夫人候了你多時了,正在焦急擔心。」

黃先生一揮手道:「那麼你先走一步,稟報夫人說我回來了。」

郝無常應了一聲,兩腿如飛而去。

霍冷香對這位黃先生的確是另眼相看,禮而下之,黃先生剛到「煙雨樓」門外,她已然帶著「陰家四丑」迎了上來。

她如今已換過衣裳,刻意地梳洗了一番,容光煥發,嬌艷動人,未曾說話先送過一抹嬌笑:「你回來了。」

黃先生欠身一禮道:「怎敢當夫人親迎,讓夫人久等了。」

霍冷香含笑說道:「也沒什麼,你回來了,就好了。」回身一擺手,道:「阿郝,看座。」

那用她吩咐,郝無常早就擺好了兩張錦凳。

落座定,郝無常端上香茗,霍冷香含笑說道:「你辛苦了一趟,先喝了茶再說話。」

黃先生道:「謝謝夫人。」

當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霍冷香也當真等他放下茶杯才開了口,可見她是多麼著急,多麼關心:「去過『楞嚴寺』了么?」

黃先生點頭說道:「去過了,為的就是去『楞嚴寺』,豈有不去之理。」

霍冷香道:「見著『散花天女』了么?」

黃先生道:「見著了。」

霍冷香妙目輕瞥,道:「不是那麼容易吧?」

黃先生點頭說道:「當然,我把『二佛』戲弄個夠,她才出來見了客。」

霍冷香一聽說黃先生戲弄了情敵的人,大感興趣,忙問道:「怎麼回事,你跟『二佛』動手?」

黃先生當即把戲弄二佛的事說了一遍。

聽畢,霍冷香笑得如花枝亂顫,嬌媚地看了黃先生一眼道:「你真行,戲弄『散花天女』的人,等於戲弄了『散花天女』自己,到底替我出了一口氣,給了她個下馬威,先挫她出了一些銳氣,這下二佛可碰見下厲害人。」

頓了頓接問道:「『散花天女』出來之後怎麼樣?」

黃先生接著把見著溫嬌娜之後的情形說了一遍,當然,他瞞了該瞞的,只說溫嬌娜斬獲少得可憐,不足為慮。

聽完了這番話,霍冷香眨了眨那雙勾魂懾魄的妙目,帶著些狐疑意味地俏聲問道:「你相信她說的話么?」

黃先生心中瞭然,故作不懂,道:「夫人是指……」

霍冷香道:「我指的是她的斬獲。」

黃先生道:「明擺著,她無須隱瞞,夫人請想,憑她的實力,憑她『金頂轎』前的那些人,又能有多少斬獲。」

霍冷香沉吟說道:「我也這麼想,只是那端木相……」

黃先生道:「不足為慮,夫人,縱然他把『十奇』中的另幾個全部賺去,也不如夫人的斬獲,何況日子已近,他不可能把『十奇』中的另幾個全部賺去。」

霍冷香點了點頭道:「這麼說,我已勝券在握了?」

黃先生道:「我正要向夫人道賀。」

霍冷香送過嬌媚一瞥,道:「我能座正位,讓溫嬌娜仰看我的顏色,這完全是你的功勞,我不會忘記你的好處的。」

黃先生忙欠身說道:「謝謝夫人,我沒有太大的要求。」

霍冷香微頷螓首道:「我知道,對了,你既是我的人,溫嬌娜她怎肯放你?」

黃先生含笑說道:「她跟夫人訂有互不侵犯之約,即使她不肯,遍數她『金頂轎』側,有那一個能攔得住我。」

霍冷香笑了,好不得意,道:「你給我爭了不少面子,這一下她也知道我『玉手觀音』的厲害了。」

黃先生忽轉話鋒,道:「據溫嬌娜說,她見過『玉龍』,夫人可見過?」

霍冷香「哦!」地一聲,微睜妙目道,「她見過『玉龍』,她在什麼地方見過『玉龍』?」

黃先生遂把溫嬌娜所說洞庭泛舟,幸遇『玉龍』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霍冷香點頭說道:「我也見過『玉龍』,也是在一年多前,不過不是在洞庭,而是在『西湖』,『玉龍』對我說的跟對她說的完全一樣。」

嬌媚一笑,神往地接道:「他確是個解人的人兒,就是因為那一次見著他,使我深陷情海,不克自拔,所以我才命阿龔找人雕刻了那麼一尊他的像置於身邊,以慰相思。」

黃先生哼道「原來如此」,當即說道:「那位巧匠必也見過『玉龍』。」

霍冷香道:「怎見得?」

黃先生道:「不然他怎麼能雕刻出栩栩如生的『玉龍』像。」

霍冷香抬頭嬌笑說道:「你錯了,上次我沒有對你說清楚,是我見過『玉龍』后,憑記憶將他的形像畫了下來,然後命阿龔拿著這付像去找人雕刻的。」

黃先生道:「夫人只見『玉龍』一面,你能記得這麼真?」

霍冷香道:「那要看對誰了,假如你喜歡一個人,只見他一面就能把他的形像記得分毫不爽,甚至於他那兒有痣,你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黃先生微一抬頭,笑道:「情之一字委實魔力太大。」

霍冷香道:「可不是么。」

黃先生又轉話鋒,道:「夫人,我還有一件事稟報。」

霍冷香凝目問道:「什麼事,別稟報稟報的,聽來討厭人,你跟他們不同,說就是說,以後不許再這麼說了。」

黃先生道:「謝夫人,我遵命。」

霍冷香道:「你原不是個低二下四庸俗人嘛,說吧。」

黃先生道:「在我沒說之前,先請夫人看看這個。」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物遞了過去,那是一枚『玉龍』信符。

霍冷香一怔,訝然說道:「你那來這枚『玉龍』信符?」伸手接了過去。

黃先生道:「我剛才回來的時候,在湖邊碰見了『毒龍』西門邪。」

霍冷香詫聲說道:「毒龍』西門邪他怎麼,難道這是他……」

黃先生點頭說道:「正是他給我的。」

霍冷香尖聲叫道:「這是他給你的,究竟怎麼回事?」

黃先生道:「夫人可以想像得到,我既然碰上了一條龍,便絕無放過他之理。」

霍冷香忙道:「我明白了,你要擒他,他不是你的對手,情急無奈之餘,他給了你這枚『玉龍』信符,表明了他的身份。」

黃先生點頭說道:「正是這樣,夫人,我還沒有告訴夫人,我碰見他的時候,他正在逼迫『醉龍』就範。」

霍冷香一怔,道:「逼迫申屠海就範?」

黃先生點頭說道:「他以毒逼迫申屠海跟他往忘憂谷去。」

霍冷香道:「忘憂谷么?又是『忘憂谷』,這麼說西門邪跟那青衣老人是一路,也就是說他們都是『玉龍』的人。」

黃先生道:「該是,夫人,要不然西門邪怎會有『玉龍』信符。」

霍冷香詫異地道:「他這是什麼意思,既然要我跟溫嬌娜幫他以這特別手法邀客,他自己為什麼又要……」

黃先生笑笑說道:「夫人,我這麼想,夫人跟溫嬌娜邀請的客人,該算是夫人跟溫嬌娜的娘家親友,『玉龍』自己要沒有一個客人,那未免有失面子?」

霍冷香倏然笑笑道:「你倒真會想,是這樣。」

黃先生道:「除此該沒有別的理由。」

霍冷香點了點頭道:「也許你說對了,不管他了,後來呢?」

黃先生道:「夫人知道,碰上一條龍我都不肯放過,一下碰上兩條龍,這機會更是難逢,失而不可再得,而事實上我卻不得不縱走了那條『毒龍』。」

霍冷香點頭說道:「我知道,你做的對,有一條龍比沒有好,其實有一個『醉龍』也就夠了。對了,申屠海呢,怎未見……」

黃先生道:「夫人請聽聽我的后話。」

霍冷香忙道:「你說,你說你的。」

黃先生道:「為賺『醉龍』,在西門邪未出『玉龍』信符之前,我逼他交出了解藥,等西門邪離去后,我把解藥給了申屠海。」

霍冷香道:「怎麼,你把解藥給了申屠海。」

黃先生道:「是的,夫人,為賺申屠海,我不得不略施小惠。」

霍冷香點頭說道:「說得是,你做得對。」

「對?」黃先生苦笑說道:「夫人,給申屠海服下解藥之後,我才恍悟我做錯了。」

霍冷香微愕說道:「做錯了?你怎麼做錯了?」

黃先生道:「我請問,據夫人所知,『毒龍』西門邪的心性為人如何?」

霍冷香道:「那『毒龍』的毒字雖然說明了西門邪擅於用毒,但也不無說明西門邪的心性跟為人也是。」

黃先生道:「這就是了,西門邪既然是個陰險毒辣的人,他豈肯把一瓶解藥輕易給人。」

霍冷香妙目一睜,道:「你的意思是說那不是解藥?」

黃先生道:「夫人相信那是解藥么?」

霍冷香微微點頭說道:「聽你這麼一說,我還真不敢相信那是解藥。」

苗先生笑說道:「所以說我做錯了。」

霍冷香目光一凝,道:「那申屠海呢,莫非已……」

黃先生抬頭說道:「申屠海死倒沒有死,只是我沒敢再要他,而讓他往別處投別人去了。」

霍冷香詫聲說道:「往別處投別人去了?往那兒投誰去了?」

黃先生道:「我讓他往『楞嚴寺』投溫嬌娜去了。」

霍冷香一怔色變,道:「往『楞嚴寺』投?你這是?」

黃先生道:「夫人認為我又做錯了么?」

霍冷香道:「你以為你做對了么?」

黃先生道:「夫人,讓申屠海服那解藥,我是千錯萬錯,而讓申屠海往『楞嚴寺』投溫嬌娜,我認為我是一絲沒錯的。」

霍冷香道:「我看不出你對在何處。」

黃先生淡然一笑道:「夫人,一條死龍你也要爭么?」

霍冷香為之一怔,黃先生接著又道:「『九龍』之一的醉龍死在『楞嚴寺』溫嬌娜處,夫人以為你的『玉龍』對這位『散花天女』作什麼看法?」

霍冷香笑了,笑得甜美嬌媚異常:「我錯怪你了,可別在意!」

黃先生笑笑道:「那怎麼會,我又怎麼敢,只要夫人認為我沒有做錯事,沒有失職,沒有愧對夫人,我就心安了。」

霍冷香投過嬌媚一瞥,抬頭說道:「你沒有做錯事,沒有失職,更沒有愧對我,是我糊塗。」

讓霍冷香承認自己糊塗,那可真不容易。

能讓「玉手觀音」承認自己糊塗的人,遍數天下,只怕也只有這位黃先生一個。

霍冷香話鋒一頓,皺眉說道:「不妥,申屠海似這般平白無故投往『楞嚴寺』,不會招致溫嬌娜動疑么?」

黃先生含笑說道:「夫人忘了,溫嬌娜曾經可憐兮兮,甚至聲淚俱下,極盡媚人之能事地求我暗中助她一臂之力。」

霍冷香倏然而笑道:「我倒真忘了,只是……」

目光一凝,道:「申屠海他怎麼肯聽你的?」

黃先生笑道:「我鼓起如簧之舌,一套衛道除魔的說辭,聽得他激昂慷慨,乖乖地投往『楞嚴寺』去了。」

霍冷香嬌媚一瞥,格格笑道:「你真行,我許你為生平僅見的聰明人物。」

黃先生欠身說道:「謝謝夫人誇獎。」

霍冷香忽一皺兩道娥眉,道:「萬一到時候溫嬌娜指你……」

黃先生笑道:「那還不好對付么,申屠海活不過三天,到時候死無對證,我來個矢口否認,且看『玉龍』他信誰的。」

霍冷香又笑了。

倏忽三天,在這三天之中,「鴛鴦湖」一帶風平浪靜,連一點漣漪都沒有,平靜得像面鏡子。

第四天一早,一艘大船劃破平靜的湖面,從「煙雨樓」緩緩駛向湖岸,大船上,駿馬兩匹,香車一輛,龔瞎子高坐車轅,郝無常挺立車前,陰家四丑分侍香車左右,後面還跟了一大群人。

單瞧這份氣勢,這份派頭,就足以震動江湖,令人側目。

香車之後站著五名男女,那是黃先生、「粉龍」南宮黛、「華嚴庵」高弟聖心、「青龍」柳燕翎、「姑射仙子」柳蘭黛。

香車車簾低垂著,想必霍冷香與那位『玉龍』依偎在車裡。

霍冷香這一支隊伍,在日頭高起時抵達了「血影禪院」,這時候「血影禪院」的四周遠近,全都布滿了明樁暗卡,儘是些身著勁裝,腰佩長劍的黑衣漢子,一個個眼神十足,氣勢奪人,一望可知是一流好手。

「檀香車」在毫無阻攔的情形下駛進了「血影禪院」,「血影禪院」里,靠大殿的左邊,已停放著一頂金頂轎。

黃先生一怔,:當即說道:「居然被溫嬌娜搶先了一步!」

檀香車那低垂車簾猛然掀起,霍冷香探出了烏雲螓首,如花嬌靨,她臉色為之一變,旋即嬌喝說道:「來人!」

黃先生應聲而前,欠身說道:「夫人有什麼吩咐?」

霍冷香道:「被溫嬌娜搶先一步,我心裡已經不好受了,偏偏又被她佔去左面停轎,你有沒有辦法把咱們的車停在她左邊去?」

黃先生道:「夫人,假如咱們再停到『金頂轎』左邊去,那麼我們的車就不在大殿之前,而到了殿側了。」

霍冷香道:「我知道,你不會把她那頂轎移到右邊來么!」

黃先生笑笑說道:「夫人,凡事都得分個先來後到。」

霍冷香道:「這道理我懂,可是我咽不下這口氣去。」

黃先生道:「夫人,這時候保持風度最要緊,她轎子雖停在左邊,佔了上風,人卻要居於側位,您有什麼氣不能咽的?」

霍冷香臉色稍緩,微一點頭道:「好吧,聽你的,讓阿龔把車停到右邊去。」

沒等黃先生吩咐,龔瞎子已把車趕到右邊停穩。

霍冷香妙目轉動,看了空無一人,只有一頂「金頂轎」的大天殿一眼,滿臉詫異地道:「轎在這兒,溫嬌娜她們人那裡去了?」

黃先生道:「想必是到後面去了。」

霍冷香道:「咱們一路浩浩蕩蕩,車響馬嘶,她聽不見么?」

黃先生道:「要說聽不見,那是假的。」

霍冷香冷哼一聲道:「溫嬌娜好大的架子,她這是有心給我難堪。」

黃先生道:「夫人,請保持風度。」

霍冷香妙目翻動了一下,沒再說話。

黃先生又道:「夫人可要下車到偏殿歇息歇息去?」

霍冷香微一點頭,道:「也好,扶我下去。」探出一隻皓腕伸向黃先生。

黃先生連忙出手托住那隻欺雪賽霜,晶瑩如玉,滑膩若凝脂般的皓腕,扶霍冷香下了車。

霍冷香懷抱玉手,抬皓腕輕掠雲鬢,道:「不知道他到了沒有?」

黃先生裝糊塗,道:「夫人是說……」

霍冷香嬌嗔地望了黃先生一眼,道:「你說還有誰呀!」

黃先生倏然一笑,「哦!」地一聲道:「夫人,這『血影禪院』之會沒個時刻么?」

霍冷香道:「誰說的,是在午時。」

黃先生道:「那麼現在距午時還早。」

霍冷香忽地層顏一笑,羞怯怯地撫著胸口道:「不知道怎麼搞的,我的心跳得好厲害!」

黃先生又裝了糊塗道:「夫人已勝券在握,有什麼好緊張的?」

霍冷香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緊張是有點,主要的還是……」

嬌羞一瞥,道:「你不懂!」腰肢一擰,踏上了大殿前的石階。

黃先生當即輕喝說道:「陰家四姐妹跟郝無常隨侍,阿龔守護馬車。」

車轅上龔瞎子欠身答應一聲,郝無常與「陰家四丑」則快步跟上了霍冷香,而黃先生則轉身行回車后。

「粉龍」南宮黛輕蔑地掃了他一眼道:「你侍候人侍候得可真周到啊!」

黃先生有心氣人,微一搖頭道:「居人之下的份內事,有什麼辦法。」

南宮黛嬌靨一寒,道:「皇甫華什麼時候到?」

黃先生道:「大概要在午時。」

「午時?」南宮黛道:「怎麼那麼晚?」

黃先生道:「時刻訂的是午時。」

南宮黛道:「那她來那麼早幹什麼?」

「早?」黃先生道:「夫人還嫌到得遲呢!」

南宮黛道:「如今才什麼時候,她還嫌到得遲?」

黃先生一指金頂轎道:「閣下看見了,溫嬌娜已經早到了。」

南宮黛鄙夷地冷笑說道:「真是啊,不圖利不起早,在這方面也要爭啊!」

黃先生道:「那當然,在名份未定之前,時刻都不能鬆懈!」

南宮黛臉色一變,冷哼說道:「不要臉,恬不知……」

「恥」字未出,聖心那裡已然接了口:「施主,『玉龍』真要到午時才到么?」

黃先生點頭說道:「大概是,也許早一點,聽夫人說,時刻訂的是午時。」

聖心轉望南宮黛,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黃先生心中瞭然,但他沒說什麼。

就在這時候,大殿邊上轉過一行人來,是溫嬌娜等人。

溫嬌娜帶頭,錦袍老者軒轅烈與另一個長像清癯,中等身材的青衣老者緊傍左右,身後是二佛、百里獨,最後是「癲龍」東郭逸與「醉龍」申屠海,猶未見那司馬逸與公孫明。

南宮黛當即說道:「你沒騙我,東郭癲龍與申屠醉龍,果然……」

只見柳蘭黛跨步而至,她焦慮地道:「黃大哥,怎沒見公孫三哥跟司馬四哥?」

黃先生道:「小妹別著急,我聽說他二位必定在這『血影禪院』內,只不過溫嬌娜沒讓他二位露面罷了,待會兒我閂問看?」

柳蘭黛沒再說話,但顯見的她還是不放心。

聖心道:「施主,那穿青衣的老者就是千面幻影端木相么?」

黃先生道:「大概是吧,端木相此人我沒見過。」

說話間溫嬌娜等人已經走近,溫嬌娜走向黃先生投過一瞥,黃先生洒脫欠身一禮:「阿嬌姑娘,又是多日未見了。」

溫嬌娜剛一點頭,那青衣老者突然說道:「阿嬌,此人就是……」

溫嬌娜眼望著黃先生含笑點頭:「端木二哥,這位就是虎丘千人石上那位黃玉黃兄。」

黃先生立即向著青衣老者笑道:「端木大俠,久違了,虎丘一別至今已有不少時日,前兩天往『楞嚴寺』拜訪阿嬌姑娘,又適逢端木大俠受命外出。」

端木相截口說道:「當日未能跟閣下一談,至今猶感遺憾。」

黃先生笑道:「該遺憾的是我,只要端木大俠肯折節,往後何愁沒有機會。」

端木相還沒有說話,溫嬌娜已然盯著南宮黛與聖心二人道:「黃兄,這兩位便是……」

黃先生立即說道:「這兩位便是『粉龍』南宮姑娘與『華嚴庵』高弟聖心師父。」

溫嬌娜含笑點頭,道:「能見著二位是溫嬌娜的榮幸,只恨未能跟二位親近。」

南宮黛嬌靨微罩冰霜,沒說話。

聖心卻含笑說道:「久仰『散花天女』溫姑娘之名,以往聖心姐妹福薄緣淺,今日得親芳駕,足慰平生。」

溫嬌娜道:「好說,師父抬舉溫嬌娜了。」

黃先生突然問道:「阿嬌姑娘,怎未見公孫醉客與司馬狂客?」

溫嬌娜道:「黃兄問他二位是……」

黃先生道:「『姑射仙子』柳姑娘在此,急欲一見二位拜兄。」

溫嬌娜「哦!」地一聲,妙目流轉,望向了已盡複本來的柳蘭黛與柳燕翎,道:「這位姑娘莫非便是……」

柳蘭黛道:「正是柳蘭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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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如簧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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