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癲龍狂客
上天堂,下蘇杭。
蘇州為江南靈秀之所鍾,風景佳麗,無出其右者。
所謂:「枕江而依湖,會海濱之饒,擁土膏之利,民殷物繁,田賦所立,吳郡之於天下,如家之有府庫,人之有胸腹也。
三代之後,東南之財力,西北之兵甲,並能爭雄於天下!」
這一大江下河的地方,為兵家必爭的要地。
自古以來,姑蘇文物,秀絕江南,色盛弦歌,園堆花石,虎邱靈岩之勝,膾炙人口。
杜苟鶴有詩曰:
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故宮閑地少,水鄉小橋多。
這首詩極為篤實,益以吳儂軟語,學士名媛,至稱第一。
蘇東坡有這麼兩句:「地入江南最有情,佣夫販婦皆冰玉。」誇之妙甚。
甚至於大街小巷,皆冠以蘭名。
其實,吳宮遺韻,千載百芳,又豈止名閨畫苑而已也。
蘇州為歷史名都,多名人故宅,相傳伍子胥宅在胥門旁,專諸宅在閶門內專諸巷,范蠡在太湖的後山。
漢時朱買臣的故宅,在穹窿東麓下,有磐石高廣丈許,俗稱為朱買臣讀書台。
三國時孫權母吳夫人宅,即今之「開元寺」麓。
周公謹宅在讓煞寺內,當時的舊井尤存。
「姑蘇」另有一名古迹,那就是天下皆知的「姑蘇台」。
「姑蘇台」又名「胥台」在吳縣西南三十里橫山西北麓姑蘇山上,為吳王闔閭所造,所謂旦食鯉山,盡游蘇台者是也。
後由夫差增築,費工巨萬,高見三百里,設宮妓千人,別立「春宵宮」,為長夜之歌,並作天池,游龍船,日與西施為嬉,及越入吳,一把火焚之無餘。
這一天中午,風清日朗,晴空萬里無雲,橫山西北麓,也就是姑蘇山上,洒脫飄逸地登上了一個人來。
這個人,儒衫飄飄,步若行雲流水,看那頎長的身材,加上那襲雪白的儒衫,只一眼就令人覺得超拔不凡。
可是這個人不能看臉,那滿臉病容的一張臘黃臉,看一眼也就會令人倒足胃口,暗嘆造物之弄人。
這個人,就是來自「濟南孔家店」的教書黃先生黃玉。
黃先生這位讀書種子,在這時候上「姑蘇山」,必然是雅興登臨,覓點詩料,再不就是憑弔這吳時古迹,搖頭晃腦地感嘆一番。
黃先生步履不慢,他未見吃力,很快地他就登上了「姑蘇山」,只再轉過一處山壁,眼前便是「姑蘇台」故址。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了聲音,聽見了有一種怪聲從即將轉過的山壁那一邊傳了過來。
他詫異地停了步,凝神一聽,敢情是有人在振吭狂歌:
「姑蘇台前楊樹黃,
百花洲上日蒼涼,
吳王飲酒不知醉,
越女唱歌空斷腸,
蔓草寒煙走栗鹿,
芙蓉秋水浴鴛鴦,
魚船盪槳石湖去,
坐看青山到上方……」
黃先生書讀萬卷,胸蘊極廣,他一聽就知道這是元詩人玉山顧瑛的「過姑蘇台」一詩。
黃先生微微為之動容,令黃先生動容的,並不是玉山顧瑛的這首「過姑蘇台」詩,而是唱歌人的歌聲。
那歌聲,悲愴、雄渾、豪壯,如金聲玉振,裂石穿雲,鏗鏘直逼長空,好精湛的內功真氣。
這是誰?是哪位武林異人奇客先他而至,也來此雅興登臨,覓詩料,迎風高立,振吭狂歌?
黃先生眉鋒微皺,正欲思量。
只聽適才作歌之人大笑說道:「千里迢迢,遠來登臨,盼只盼一睹敖光,聞些昔日吳宮脂粉香,卻不料眼前荒涼一片,廢墟一堆,所見不過狐鼠野兔,所聞只是濕潮霉味兒,令人倒足胃口,好不失望,走了,虎丘走一趟,莫讓人久盼!」
黃先生一聽這人要走,匆忙間他未加思索,立即輕咳了一聲,這一聲輕咳驚動了那人,只聽一聲輕「咦!」:「怎麼,我之後又有同好到,想必也是位慕虛名而來的雅士,誠如是,則我當不虛此行也……」
此人有點癲狂。
黃先生雙眉微微一揚,邁步走了過去。
繞過那片山壁再看,那座「姑蘇」荒台之上,高高地迎風卓立一人,只一眼,黃先生神情便為之震動了一下。
那姑蘇荒台之上站的是一位身材頎長,白衣一襲的俊美中年文土。他,長眉斜飛,鳳目微揚,唇若塗朱,稱得上罕見的一位美男子。
更難得他有一種洒脫,飄逸,超拔不群的氣度。
而唯一令人皺眉的,是這俊美中年文士帽下鬢髮零亂飛舞,那襲白衣也黃漬斑斑,腳下一雙鞋鞋頭都破了,根本就有點不修邊幅。
這麼一個人,卻是個不修邊幅的人,怎不令人扼腕。
中年文士一眼瞧見黃先生,鳳目之中飛閃兩道奪人異采,而及至他一雙目光盯在黃先生臉上時,那奪人的異采倏然斂去,搖頭一嘆,出聲說道:「可惜,造物弄人,莫過於此也……」
黃先生明白他何指,但他沒在意,邁步走了過去,直逼姑蘇
荒台之下,停步搖頭,立即輕哼出聲:
「姑蘇台前楊樹廣,
百花洲上日蒼涼,
吳王飲酒不知醉,
越女唱歌空腸斷……嗯,昔日風光綺麗的『姑蘇台』,今日卻成了荒涼一片,廢墟一堆,枉我來這一趟,好不令人失望,早知道我就往『虎丘』去了……」
黃先生是有心而發,俊美中年文士目中再現異采,低頭凝注,深深一眼,立即介面說道:「閣下之言,令人深有同感。」
黃先生趁勢抬了眼,道:「閣下也是被騙來的?」
俊美中年文士仰天一個哈哈,道:「閣下這個騙字用得好,『姑蘇台』之行我是被騙了,至於『姑蘇』之行我是否也是被騙來的,目前當未卜可知!」
黃先生目光一凝,訝然說道:「閣下這話……」
俊美中年文士笑道:「我狂是狂,但並不傻,我又如約而至,閣下這位主人怎好再裝傻?請上這姑蘇荒台一會。」
黃先生沒動,呆了一呆,道:「我是真不懂閣下何指,區區遠道而來,慕名登臨『姑蘇山』,何曾跟閣下訂過約,何曾邀約過閣下?」
俊美中年文士笑容斂去,看了黃先生一眼,然後飄然舉步下台,到了黃先生面前,又深深一眼,道:「閣下非『姑蘇癲狂生』?」
黃先生失笑道:「區區不懂什麼『姑蘇癲狂生』,區區是來自山東濟南孔家店的一個教書先生。」
俊美中年文士手腕一翻,自袖底取出一張大紅燙金柬帖,往黃先生眼前一送,道:「這不是閣下擲下的?」
黃先生人目大紅燙金柬帖,心頭便為之微微一震,再凝目一看,心裡頓時起了一陣好奇之感。
那張柬帖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幾行狂草,寫的是:「你也癲狂,我也癲狂,究竟誰為天下最癲狂,且看十五日後姑蘇虎丘一較量。
特柬敬邀,至盼撥冗,不來者算不得癲狂,應抬手自消癲狂二字,從此避於人后可也。
姑蘇癲狂生」
有署名而沒有上款,就這麼癲狂的幾句話。
黃先生收回目光,立即抬頭,道:「閣下,我一不癲,二不狂,更不識此物……」
俊美中年文士翻腕藏起柬帖,舉手一揖,道:「那麼是我唐突,本來嘛,柬帖上明明寫的是虎丘,又怎會移地到這姑蘇山上來,望祈恕我!」話落,他轉身要走。
黃先生忙道:「閣下,且請暫留一步。」
俊美中年文士回身投注,道:「閣下有何見教?」
黃先生道:「不敢……」
抬手指了指俊美中年文士衣袖,道:「我請教,這癲狂二字何解?」
俊美中年文士毫不遲疑,道:「區區複姓司馬,單名一個逸字,自號『談笑狂客』。」
黃先生一付恍然狀,「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閣下是位狂客,這邀約閣下之人則是位狂生,他不服閣下之狂,竟欲與閣下作一番較量,看看狂字誰屬,究竟誰狂,可是?」
這位「談笑狂客」司馬逸微一點頭,道:「不差,正是如此。」
黃先生抬頭說道:「區區見識不廣,孤陋寡聞,只聽說過有比武、論文、較棋賭酒,甚至於比什麼都有,卻唯未曾聞有較狂者,此可謂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古人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出門一步便增長見識,行萬里路勝似讀萬卷書,如今看來是誠不我欺,誠不我欺!」
司馬逸道:「世間人千奇百怪,世間事光怪陸離,不出門不知天下之大,我輩讀書人俱應盡有生之年遨遊名山大川,四海八荒,閣下還有甚教言么?」
黃先生道:「不敢,但有一事奉知,一言奉勸。」
司馬逸道:「閣下,請說,司馬逸洗耳恭聽。」
黃先生道:「在我未離教書處之前……」
司馬逸目中寒芒暴閃,道:「閣下適才說由何處來?似乎是山東濟南孔……」
黃先生道:「孔家店,怎麼?」
司馬逸威態忽斂,淡然搖頭,道:「沒什麼,那兒住著我一位故交知友!」
黃先生微微一笑道:「應是嚴松齡嚴老夫子。」
司馬逸神情猛震,臉色倏變,退後一步,道:「閣下怎知……閣下是……」
黃先生搖頭說道:「閣下不必驚慌,請聽我慢慢道來……」
話鋒微頓,接道:「我跟嚴老夫子為至交,除夕夜嚴老夫子有客名趙滔者來……」
司馬逸脫口說道:「是五弟,他……」倏地住口不言。
黃先生沒在意,接著說道:「未幾,他二位相偕外出,囑我代為看守門戶,又未幾有一江湖客至,硬指我為老四司馬逸,要跟我以武相見,較量一番,后我幾經說明,那位江湖客方始悻悻離去,今日幸逢閣下,聞閣下三字大號,再聽閣下提及孔家店故交知友,頓悟所以,固知閣下的故交知友就是嚴老夫子……」
司馬逸靜靜聽畢,未動聲色,道:「閣下,後來呢?」
黃先生訝然說道:「後來?」
司馬逸道:「嚴老夫子跟趙姓客人相偕外出……」
黃先生道:「閣下原來指的是這,嚴老夫子跟那位趙兄並未再轉回家門,後來我才想明白,他二位是早知有人尋上門來,相偕躲事去了。」
司馬逸道:「我那位故交知友還有個女兒……」
黃先生一點頭道:「對,不是閣下提,我倒忘了,玉蘭姑娘,她當然跟嚴趙二位一起走了。」
司馬逸道:「那江湖人後來可曾再去過?」
黃先生抬頭說道:「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我一大早就離開了嚴家南來,那江湖人有沒有再去,我就不知道了。」
司馬逸道:「閣下可知道那江湖人姓什麼,叫什麼?」
黃先生道:「這個我聽他說了,他姓郝,叫郝無常名號叫什麼……」
司馬逸道:「『陰司弔客』!」
「對。」黃先生一點頭道:「好不難聽,江湖人就是江湖人,好好的一個人偏偏取了個沾滿了陰森鬼氣的名號,閣下認得此人。」
司馬逸雙眉微揚,道:「何只認識?郝無常何來天膽,竟敢找上門去……」
黃先生道:「那大半是仗恃著他那主人。」
司馬逸目光一凝,道:「怎麼,他還有主人?」
黃先生道:「他走時這麼說的,總不至有假吧!」
司馬逸道:「他說他那主人是……」
黃先生道:「好像是一男一女,叫什麼『玉龍』皇甫華,『玉手觀音』霍冷香。」
司馬逸怔了一怔,叫道:「『玉龍』皇甫華跟『玉手觀音』霍……」
黃先生道:「怎麼,閣下也認得這兩個……」
司馬逸抬頭說道:「他是騙了閣下,他絕沒有『玉龍』皇甫華這等主人,也不會……」
黃先生道:「我曾看見他身後遠處停著一輛馬車,車外一絕色女子,懷抱一隻白玉雕琢而成的人手……」
司馬逸目光一凝,道:「閣下,當真?」
黃先生道:「不錯,我看見了,只不知她是不是……」
司馬逸點頭說道:「如果閣下沒有看錯的話,她就是『玉手觀音』霍冷香……」
滿面詫異地接道:「霍冷香又跟『十奇』……就是『六異』都算上,也不會無緣無故,更不敢輕易找上大哥……這……這究竟是……」凝注黃先生接問道:「閣下可曾聽那郝無常提起,究竟為了何事找上我那位故交知友么?」
黃先生道:「好像是事由那位趙兄起,他們要那位趙兄充當一名車后護衛,限期要趙兄到某地去報到,可是限期已到,趙兄沒去,所以他們找到了嚴老夫子家……」
「車后護衛?」司馬逸縱聲朗笑道:「他們太看得起『十奇』了,霍冷香好大的口氣,她有多大的道行,竟敢……」
黃先生突然問道:「閣下,誰又是『十奇』?」
司馬逸淡淡說道:「區區結義十兄妹,號稱『十奇』!」
黃先生「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閣下……這麼說閣下也是位江湖客了!」
司馬逸微一點頭,道:「不錯,司馬逸武林一個寒儒狂士……」
黃先生道:「那就怪不得有人要找閣下較量了。」
司馬逸淡然一笑道:「也怪不得我能跟閣下有這『姑蘇台』邊不期而遇了。」
黃先生懂了,但他更糊塗,笑道:「可不是么,真巧,看來我跟諸位都有緣……」
司馬逸朗笑說道:「閣下不必再裝,司馬逸不信世間有此巧事……」
黃先生訝然說道:「閣下這話……」
司馬逸雙眉陡揚,鳳目暴睜,道:「閣下遠赴濟南找我那拜兄於前,后又投帖邀約我司馬逸來此較量於後,如今司馬逸應邀而至,閣下請說,我那拜兄如何了,又預備如何對付司馬逸……」
黃先生搖頭笑道:「閣下不但是誤會,而且是大錯特錯,我跟此事無關,完全委諸一個巧字,閣下如若不信,日後遇著嚴老夫子跟趙兄二位,請只管問問他二位……」
司馬逸道:「我還能見著他二位么?」
黃先生道:「閣下這是什麼話……」
司馬逸截口說道:「閣下應該比我明白。」
黃先生搖頭說道:「閣下若不加見信,我是絲毫無可奈何,閣下是位武林人,我則是一個寒儒,手無縛雞之力,弱更難禁風,且容我進一句忠言之後,聽憑閣下怎麼辦就是。」
司馬逸道:「閣下請說,我洗耳恭聽。」
黃先生道:「我勸閣下不要赴今日之約。」
司馬逸道:「閣下勸我不要赴今日之約,為什麼?」
黃先牛道:「因為閣下不但必輸無疑,而且說不定還會受制於人。」
司馬逸一怔,道:「閣下這話……閣下是認為我不及他狂?」
「不!」黃先生搖頭說道:「如今我跟閣下有此一面之緣,也跟閣下交談過片刻,我敢說真要狂起來,閣下定然比他狂……」
司馬逸道:「那輸的就不會是我。」
黃先生道:「在這個狂字上輸的也許不是閣下,但到頭來受制於人的必然是閣下,也就是說,無論勝負,到頭來全盤俱墨的必是閣下你,而不是投柬邀約閣下的他。」
司馬逸惑然說道:「閣下明教!」
「好說!」黃先生淡然說道:「我請教,一著之差,全盤俱墨,這句話閣下可懂?」
司馬逸道:「司馬逸的所學還不算太差,當能懂。」
黃先生道:「那麼我再請教,閣下真的認為此人邀約閣下到『姑蘇』來,是為誠作較量,看看究竟狂字誰屬,誰最癲狂么?」
司馬逸道:「難道閣下不以為是……」
黃先生搖頭說道:「我不以為是,我以為他是別有用心?」
司馬逸道:「閣下以為他別有什麼用心?」
黃先生道:「其最終目的,只為制住閣下,讓閣下俯首聽命,任他擺布。」
司馬逸道:「閣下以為是么?」
黃先生道:「我敢斷言,必是。」
司馬逸突然笑了,道:「閣下是位趣人,然則我為什麼必輸無疑?」
黃先生道:「閣下可記得我適才有一著之差,全盤俱墨之語?」
司馬逸點頭說道:「言猶在耳。」
黃先生道:「那麼他在閣下身上預布了一著令閣下必輸的高明暗棋,閣下焉有不必輸無疑的道理呢?」
司馬逸一怔笑問道:「一著令我必輸無疑的高明暗棋,閣下何指?」
黃先生抬手一指司馬逸衣袖,道:「就是那張大紅燙金柬帖。」
司馬逸又復一怔,道:「這張大紅燙金柬帖如何?」
黃先生道:「這張大紅燙金柬帖上塗有劇毒!」
司馬逸一震,旋即笑問道:「閣下怎麼知道這張大紅燙金柬帖上塗有劇毒?」
黃先生淡然一笑道:「很簡單,說穿了也不值一文,我在嚴老夫子處也見過同樣的一張,大紅,燙金,大小形式一般無二。」
司馬逸沉不住氣了,笑容凝注,道:「閣下在我大哥處也見過這麼一張,那是……」
黃先生道:「是那位趙兄帶來的,柬帖上寫明要他充當一名車后護衛,限期三月到指定地報到,不過署名的不是這位『姑蘇癲狂生』……」
司馬逸忙道:「是誰?」
黃先生道:「我原不知道是誰,柬帖下角署名處畫著一條龍,聽嚴老夫子跟趙兄說,那是『玉龍』皇甫華。」
看來這位黃先生不是「玉龍」皇甫華喬裝改扮,要是的話,他應該不會不打自招,把事往自己頭上扣。
司馬逸臉色為之一變,道:「是『玉龍』皇甫華,我那大哥跟五弟沒有弄錯……」
黃先生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當趙兄毒發,那郝無常頭一次上門的時候,不知道誰用一枚『玉龍令』攔住了赦無常……」
司馬逸詫聲道:「我那五弟毒發?」
黃先生道:「那位趙兄事先並不知道柬帖上塗有劇毒,等到毒發人昏迷之際,郝無常恰好找上門來,嚴、趙二位無力抵擋,那枚『玉龍令』正好救了他二位……」
.司馬逸詫異欲絕地道:「殺人的既是『玉龍』皇甫華,他又怎會救人……」
黃先生道:「這我就不懂了,我是個讀書人,對江湖事根本一無所知,閣下既是武林高人,應該了解其中奧妙。」
司馬逸皺著眉道:「這……這我一時也難……」一頓改口,道:「閣下曾說我那大哥跟五弟相偕離去……」
黃先生道:「不差,他二位後來安然地離開了『孔家店』。」
司馬逸道:「既然他二位都中了毒,怎麼會安然離開了『孔家店』!」
黃先生道:「自然是後來毒解了。」
司馬逸道:「閣下可知道那毒是怎麼解的么?」
黃先生搖頭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他二位有解藥。」
「不。」司馬逸搖頭說道:「他們既然下了毒,這毒就絕不會是任何人都能解的!」臉色陡然一變,道:「這麼說,我也中了毒……」
黃先生道:「他們應該不會薄彼厚此!」
司馬逸略一沉默,旋即詫聲說道:「沒有啊……」
黃先生道:「沒有?什麼沒有?」
司馬逸道:「我並沒有中毒啊。」
黃先生道:「閣下怎麼知道沒有中毒?」
司馬逸道:「我剛運真氣,遍搜體內,並沒有發現有絲毫中毒跡象……」
黃先生道:「真氣,何謂真氣?」
司馬逸道:「是我輩練武人體內的一口氣,提聚起來可遊行四肢百骸,無所不達,發於外則可以傷人……」
黃先生「哦!」地一聲道:「沒想到氣有這大妙用,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胸中但有正氣在,外邪諸魔不能淫,莫非即指此。」
司馬逸搖頭說道:「不,正氣無形,所謂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在下為河嶽,在上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而真氣有形,在內強身,發外傷敵……」
黃先生道:「這麼說不是一回事?」
司馬逸道:「本不是一回事。」
黃先生拱手說道:「多謝指點,使我茅塞頓開增長不少見識……」
話鋒忽轉,接問道:「閣下說自己並沒有中毒?」
司馬逸道:「是的,我並未發現有任何中毒跡象。」
黃先生搖頭說道:「不會吧,他們會薄彼厚此么?」
司馬逸雙眉微揚,道:「這到時候自然分曉!」
黃先生訝然說道:「到時候自然分曉,閣下這話……」
司馬逸道:「我是不是中了毒,一旦等到了虎丘,見著那位『姑蘇癲狂生』之後,還怕不知道么?」
黃先生點了點頭,道:「怎麼,閣下還要去赴約?」
司馬逸微一點頭道:「那是當然!」
黃先生道:「閣下是認為自己沒有中毒……」
司馬逸傲然朗聲道:「休說是沒有中毒,便即有斷腸之虞,司馬逸也忍著那一陣陣的絞痛,登上『虎丘』!」
黃先生叫道:「這是為什麼,豈非大不智?」
司馬逸抬頭笑道:「不然,閣下,閣下非武林人,不知盛名二字累人。」
黃先生一臉恍然顏色地道:「我明白了,閣下是唯恐狂字他屬,他稱癲狂之最。」
司馬逸道:「不錯,只是閣下只說對了三分之一!」
黃先生訝然說道:「三分之一?何解?」
司馬逸微微一笑道:「閣下要知道,司馬逸這四字名號『談笑狂客』既然在武林中有泰山之重,但仍不及『十奇』這兩個字為重!」
黃先生一點即透,當即說道:「我明白了,閣下的意思是說,閣下如若不去赴約,聲名掃地的將不只閣下一個人,可對?」
』司馬逸點頭說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黃先生道:「那麼還有三分之一是……」
司馬逸道:「閣下認為我不該查明此事,為我大哥,五弟一雪恥辱了!」
黃先生一點頭道:「我也明白了,只是我仍判閣下三字大不智!」
司馬逸道:「何解,閣下?」
黃先生道:「閣下自身都難保,還說什麼為嚴、趙二位雪恥洗辱,閣下此去一如飛蛾撲火,魚兒吞鉤這算得智舉么?」
司馬逸朗笑說道:「誠然,閣下,為兩字盛名,武林中愚人比比皆是,層出不窮,閣下不必再費心機,逞口舌了,縱然刀山油鍋,死路一條,司馬逸也要去『虎丘』,絕不會將癲狂二字輕易讓人的,閣下,我先走一步,虎丘候駕去了。」話落長身而起,破空飛射不見。
黃先生笑了一笑,抬頭說道:「說了半天,他竟認為我是……自作聰明最要不得,誰叫我碰上了,說不得只好陪你走一趟,一來可以替你消災除難,二來也可以看看那位『姑蘇癲狂生』究竟是誰……」話聲至此,那「是誰」二字猶業繞在姑蘇台側,「姑蘇台」側的黃先生卻已然杳如黃鶴,蹤影不見了……
有這麼一句話形容蘇州風景:「七塔,八幢,九饅頭。」
八幢如今已湮沒不見。
九饅頭是指舊式浴室而言。
七塔則有靈岩,虎丘,上方,瑞光,北奇,及雙塔,蘇州城外諸縣,以虎丘最負盛名。
虎丘原名海涌山,在蘇閶門外,由白山橋到虎丘山正門,僅七里許,俗稱七里山塘上虎丘者是。說部中的三笑姻緣,唐、祝、文、周四傑中的解元唐寅唐伯虎遇秋香就在此!
虎丘名雖重,只是一個土丘高僅一百多尺,周圍也只有兩百來丈,但歷史名跡甚多。
相傳吳王闔閭葬於此,水銀為灌,金銀為坑,華飾風靡一時,野史上說:「闔閭冢在吳縣闔閭門外,以十萬人治冢,經葬三日,白虎踞其上,故名虎丘。」
又傳秦始皇統一天下后,東巡至虎丘,求闔閭寶劍,有虎當墳踞,始皇以劍擊之,誤中其石云云。
這位吳王以傾國之帑,建造其幽宮,還殺了所有築墓工匠,此滅口處,后稱千人石,傳神僧竺道生曾在此講經,此台名「生公講台」,所講「生公說法,頑石點頭」者是也。
如今就在這塊千人石上,迎風卓立一人,那是「十奇」中的「談笑狂客」司馬逸,他先一步地到了虎丘。
司馬逸卓立「千人石」上,縱目眺望,四下搜尋,想找出那位投柬邀約他到此較狂的「姑蘇癲狂生」。
可是他在縱目眺望,四下搜尋之際,卻忽地凝目一處,神色一怔,無他,他看見了一人。
這個人負手站在虎丘旁,那池廣六十步,水深十五尺的「劍池」之旁的顏真卿所書「虎丘劍池」四字石刻邊上。
他,是那位黃先生黃玉。
司馬逸一怔之後,旋即淡然而笑,轉過頭去,他沒引以為怪,只因為他把黃先生當成了那位「姑蘇癲狂生」。
既如此,黃先生來了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他有這麼好的腳程,該也不足為怪。
怪是不足為怪,可是司馬逸剛轉過身去,一件事兒就把這位名列「十奇」之四的「談笑狂客」嚇了一跳。
就在他背後有人開口說了話:「閣下,恕我打擾!」
司馬逸前飄數尺,霍然旋身,他直了眼,那位原在虎丘之旁,劍池之濱的黃先生,已經到了他的眼前。
旋即,他揚眉而笑,道:「司馬逸走眼,閣下好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教書先生。」
黃先生淡然而笑,道:「我這個讀書人允文允武,略略不同於一般讀書人!」
司馬逸道:「司馬逸已到,你我這個狂字如何比試法,請
……」
黃先生截口說道:「閣下可願聽我一句。」
司馬逸道:「閣下請說,司馬逸洗耳恭聽!」
黃先生垂手一揚,道:「閣下且請在這千人石上安坐片刻,看看邀約閣下到此較癲比狂的是否另有其人!」
司馬逸笑道:「閣下這個癲字我領教了……」
黃先牛道:「沒想到『十奇』中的『談笑狂客』是個自作聰明,自以為是的人!」
司馬逸一怔,訝然凝注,道:「閣下真不是……」
黃先生道:「是與不是閣下何妨拭目以待。」
司馬逸遲疑一下,道:「那麼,閣下呢?」
黃先生道:「我就站在這兒陪閣下,以示真假!」
司馬逸「哈!」地一聲道:「閣下真是位罕見的超人,我也陪閣下站站!」
黃先生道:「我不願勉強,隨閣下的便!」隨即閉口不再說話。
司馬逸也沒再說話,可是他將一雙鳳目直在黃先生身上不停地打量,生似非看出個所以不可!
半晌過後,黃先生突然動容凝目,道:「來了,這位怕就是,好個『姑蘇癲狂生』!」
司馬逸忙循他所望望去,只見虎丘高頂,那七級矗立的虎丘塔後轉出一人,此人赫然也是一位中年文士。
他,著白衣,三十多歲,身頎長,白面無須,長眉細目,飄逸洒脫,並不及司馬逸俊美,那瀟洒倜儻,玩世不恭的癲狂態,絲毫不讓這位「十奇」中的「淡笑狂客」。
這中年白衣文士轉出虎丘塔,第一眼便投向「千人石」,先是一怔,繼而恢復常態,行雲流水步走了下來。
司馬逸道:「恐怕我得向閣下深致歉意……」
黃先生淡然說道:「不忙,且等他上得『千人石』自稱『姑蘇癲狂生』之後再說。」
說話間,那中年文士已近「千人石」,抬眼深深一瞥,然後,隨風飄起,飛仙一般地直落在千人石上。
這一手看得司馬逸神情微動,但是他沒說話。
那中年白衣文士拱起了手,道:「二位之中,那位是『談笑狂客』?」
司馬逸當即縱聲哼道:「名排武林十奇內,論癲論狂我為先。」
那中年文士倏然一笑道:「原來閣下就是司馬逸狂客,久仰,幸會……」
目光一轉,落在黃先生身上,道:「那麼這位是……」
司馬逸才要說話,黃先生已然搶先一步說道:「區區姓黃名玉,一個落拓寒儒,乃司馬兄新交好友!」
那中年文士「哦!」地一聲道:「敢情司馬狂客還帶了一位幫手……」
司馬逸縱聲朗笑道:「癲狂我拿手,當今無人及,較癲比狂,何用幫手?」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愕,道:「那麼是我錯……」
黃先生突然說道:「閣下可是那位『姑蘇癲狂生』?」
那中年文士一點頭道:「不錯……」
黃先生即轉向司馬逸一拱手,道:「閣下,有此一句,閣下當不會再誤會我了,較癲比狂是閣下跟這位狂生的事,不便打擾,但願靜坐一旁開開眼界,飽飽眼福,二位請吧!」邁步走向一旁,矮身坐了上去。
司馬逸向著黃先生送過歉然一笑。
那姑蘇癲狂生則眉鋒微皺道:「似這類事,我不以為該有第三者在場……」
黃先生笑道:「癲狂何懼人知?容我做個仲裁不好么,免得稍時二位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司馬逸一點頭道:「對,是該有個評判人……」
姑蘇癲狂生道:「奈何他是你司馬狂客的朋友。」
黃先生仰天一個哈哈道:「敢情閣下是怕我偏袒我這位新交好友司馬兄,那容易,閣下也可以請一位知交上來……」
姑蘇癲狂生道:「區區只一個人來……」
黃先生目光一凝,含笑問道:「是么?適才跟閣下並肩虎丘塔后的又是何人?」
司馬逸神情一震。
姑蘇癲狂生則臉色一變,旋即縱聲笑道:「好一個落拓寒儒,恕我眼拙,閣下是『十奇』中的那一位?」
黃先生抬頭笑道:「名排文林腐儒內,不在江湖武林中。」
姑蘇癲狂生目光一凝,道:「閣下既是高人,何作此……」
黃先生抬手一指司馬逸道:「信不信任憑閣下,盡可當面問這位司馬狂客。」
司馬逸沒等問便即說道:「閣下,這位確非司馬逸的兄弟。」
姑蘇癲狂生淡然一笑道:「司馬狂客把我當成三歲孩童……」
黃先生笑道:「就算我是,又如何,閣下不也有一位朋友么?」
姑蘇癲狂生一點頭道:「不算,我何必計較這些……」一頓揚聲喚道:「阿嬌,休再作忸怩女兒態,人家已看見你了,出來吧!」
黃先生「咦!」地一聲道:「阿嬌?莫非金屋中嬌娘,閣下艷福羨煞人,姑蘇癲狂生應稱姑蘇風流癲狂生……」
話還沒說完,虎丘塔後轉出一個紅衣女子,她,年可廿多,體態妖嬈風騷,婀娜多姿,風情萬種。
桃春眉,勾魂目,秋波一轉百媚生,邁步輕盈嬌無限,較諸一代尤物「玉手觀音」霍冷香毫不遜色呢!
司馬逸看在眼內,皺了皺眉。
黃先生卻狂態畢露地撫掌笑道:「咦,果然金屋中之嬌娘,區區讀書破萬卷,今日始覓得顏如玉,不虛此行,不虛此行……」
紅衣女子向著他投過一瞥,微含笑,沒停留,旋即轉望司馬逸,緊緊地停在司馬逸那張冠玉般俊面上。
紅衣女子邁步輕移,不勝嬌慵,像後主筆下的小周后一樣,
一分兒驚,兩分兒怕,三分兒羞喜,走一步,退兩步,怕只怕地上碎石碰疼了嫩蓮鉤。
好不容易地她挨到了千人石上,卻又嬌靨生春,香汗滿香額,嬌喘帶酥胸起伏,媚態動人已極。
姑蘇癲狂生憐香惜玉,連忙伸手相扶。
黃先生一旁笑道:「還該遞過一方羅帕。」
司馬逸皺眉望了他一眼。
這一眼,看得黃先生更加輕狂:「司馬兄蓋世奇男子,美色當前,毫不動心,區區我一介凡夫俗子,有道是:『人好好色,惡惡臭……」
姑蘇癲狂生薄怒地盯了他一眼,道:「閣下,適可而止,見好就收,今日在此裝癲賣狂的不是閣下。」
黃先生叫道,「哎呀呀,閣下既號癲狂生,奈何見不得人作狂態?看來閣下是心胸狹窄,氣度過小,遠不如毫不為忤之這位也……」抬手指向了紅衣女子。
紅衣女子厭惡地看了他一眼。
司馬逸適時說道:「黃兄請靜坐,容我跟這位癲狂生一較長短。」
黃先生撫掌大笑道:「司馬狂客挺身護花,小弟我敢不遵命,從此不再輕狂就是。」
果然收斂起輕狂嬉笑態,閉口靜坐,不再說話。
紅衣女子深深地向司馬逸投過動人的一瞥。
司馬逸視若無睹,望著姑蘇癲狂生道:「閣下,彼此友人均在此,你我可以……」
姑蘇癲狂生一抬頭道:「不忙,容我安置好我的阿嬌再說。」
隨即溫柔無限地扶著紅衣女子坐下。
侍候紅衣女子坐定,姑蘇癲狂生站直身形,方要說話。
黃先生突然冒出一句:「區區以為雙方該通個姓名。」
姑蘇癲狂生眉鋒一皺,道:「我叫『姑蘇癲狂生』,司馬狂客已然知曉……」
黃先生道:「可是你閣下知道他是司馬狂客,他卻不知道你閣下是姑蘇什麼癲狂生,比試講究的是公平……」
司馬逸一點頭道:「誠然,閣下,我請教?」
姑蘇癲狂生略一遲疑,道:「既然你司馬狂客要問,我也只好說了……」一頓,接著說出三個字:「東郭逸。」
黃先生目中飛閃寒芒,撫掌笑道:「妙哉,你也逸,他也逸,二逸今日會虎丘,較癲論狂,應該傳為一段佳話……」
司馬逸那裡驚愕變了色道:「莫非『九龍』中之『癲龍』?」
東郭逸一點頭道:「正是。」
司馬逸道:「既是東郭『癲龍』,何故自改名乎……」
東郭逸傲然一笑道:「『癲龍』二字份量重了些,怕嚇了你司馬狂客。」
司馬逸雙眉一揚,朗笑說道:「只怕我會來得更快。」
東郭逸淡然笑問,道:「為什麼?」
司馬逸道:「司馬逸有顆不知天高地厚的俠膽,論聲名,論所學,司馬逸或略遜『癲龍』,但若論兩字癲狂……」
黃先生介面說道:「應較『癲龍』毫不遜色,且有過之?」
司馬逸一點頭,道:「不差。」
東郭逸長笑說道:「且莫唇舌爭長短,癲狂之上論雌雄……」
「對。」黃先生一點頭道:「空口說白話,算不得真英雄。」
東郭逸沒理他,目注司馬逸道:「你佔一個狂字,我佔一字癲,究竟誰癲誰狂,今日這虎丘一會就要分個高下短長,在未比試之前,容我先把條件說一說……」
司馬逸道:「閣下在柬帖之上已……」
東郭逸搖手截口說道:「那只是一點,今日你我當面,我還要附上一點。」
司馬逸道:「那麼閣下請說,司馬逸洗耳恭聽。」
東郭逸道:「敗者自消名號,避於人后此其一,也無須再加說明,假如閣下不幸敗北,除了自消名號,避於人后之外,還須跟在我東郭逸之後做一名琴奴書僮……」
黃先生道:「天,好重的條件。」
司馬逸雙眉揚處點頭說道:「使得,萬一司馬逸承讓呢?」
東郭逸道:「我願將愛姬黃阿嬌雙手奉送……」
黃先生撫掌叫道:「好啊,能得阿嬌,願以金屋藏之,這彩頭更大,應是求之不得,幾生修來,一博贏得美人歸,溫香軟玉在懷,這輩子有享不盡的風流情趣,司馬兄,快快點頭。」
誰知,司馬逸他竟搖搖頭:「閣下,這彩頭司馬逸無福消受……」
紅衣女子瞥了他一眼,帶著些幽怨,帶著些詫異,還帶著幾分羞怒。
黃先生立即叫道:「司馬兄,奈何這般絕情,太傷美嬌娘芳心,這世上第一忍人做不得,我看司馬兄還是快快……」
司馬逸雙眉微揚,道:「黃兄請別開玩笑,司馬逸生性粗魯,一欠溫柔體貼,二不懂風流情趣,更不知憐香惜玉,唯恐委曲佳人,所以……」
黃先生笑道:「司馬兄忒謙了,放眼當今,誰不知『談笑狂客』俊逸風流,洒脫倜儻,為女兒家心目中最為……」
司馬逸眉鋒微皺,道:「黃兄,司馬逸句句實言,黃兄幸勿再……」
東郭逸突然說道:「司馬狂客,你這位朋友是來做仲裁的呢,還是來耍嘴皮的,點頭不點頭是你的事,不是他的事。」
司馬逸立即說道:「司馬逸癲狂二字倘不如人,自願追隨閣下身後做一名琴奴書僮,萬一司馬逸承讓,閣下的彩頭則請改上一改。」
東郭逸目閃異采,道:「司馬狂客,你要什麼,且自己說說看。」
司馬逸尚未開口,紅衣女子突然凝目嬌聲說道:「這位,可容我說幾句話?」
黃先生道:「美嬌娘要說話,司馬兄自當洗耳恭聽。」
司馬逸沒理他,當即目注紅衣女子道:「姑娘請說,司馬逸洗耳恭聽。」
黃先生鼓掌笑道:「聽,我沒說錯吧。」
紅衣女子懶得看他一眼,望著司馬逸含情脈脈,嬌媚無限地柔聲說道:「司馬大俠,請直言一句,我的姿色如何?」
黃先生拇指一揚,道:「上上之選,論姿色,風華絕代,傾國傾城,令人有秋波臨處展顏笑,世上紅妝無顏色之感,美嬌娘佔盡天下之嬌,佔盡天下之媚,雖笑褒姒,恨妲己,醉楊妃,病西施也不過如此。」
司馬逸淡然說道:「姑娘,我這位黃兄已代我說了。」
誇她的是黃先生,她卻向著司馬逸投過深情一瞥,道:「謝謝司馬大俠,另外我要奉知司馬大俠,琴、棋、書、畫,我樣樣都會,詩,詞,歌,賦,我樣樣精通,我會燒飯,會洗衣裳,司馬大俠怕有卅多了,至今一個人,連個家都沒有,不以為應該有個人陪伴侍候么,夏日裡我願為司馬大俠扇涼枕席,冬夜裡我願為司馬大俠先暖睡榻……」
這番話要是出自一個尋常女子之口還好,如今它出自這麼一位尤物之口,份量之重,魔力之大,是無可倫比的。
聽起來足能使人神盪意動,蝕骨銷魂。
黃先生是個讀聖賢書的人,連他都這麼說:「我若是司馬兄,我不但要點頭,而且要磕頭。」
誰知,司馬逸他竟無動於衷,便連臉上的神色也未動一動,紅衣女子話聲至此,他淡然開口說道:「姑娘好意讓我感激,奈何司馬逸註定孤獨命,不敢背天行事,折了自己的陽壽……」
紅衣女子花容倏變,幽幽一嘆道:「司馬大俠真是當今世上第一忍人,既如此,我不敢再說,縱然掏盡三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黃先生霍地站起,指著司馬逸道:「司馬兄,你這個人怎麼這般……」
這般什麼他沒說出來,立即轉向紅衣女子道:「姑娘請跟我去,我願以怒馬香車載姑娘歸,築金屋藏之,朝朝焚香,夕夕禮拜永侍妝台之側……」
紅衣女子目中厲芒一閃,淡然一笑道:「看來你比司馬大俠還狂,謝謝你的好意,世上鬚眉男兒多得是,我並不愁沒人。」
東郭逸縱聲大笑,道:「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好大的沒趣。」
黃先生漲紅了臉,道:「姑娘,我是一番好意,更憐惜姑娘……」
紅衣女子淡然一笑道:「套用司馬大俠一句話,我也怕折了自己的陽壽。」
東郭逸仰天狂笑。
司馬逸眉鋒微皺。
黃先生頹然一嘆,搖頭說道:「司馬兄郎心似鐵,不屑一顧,美嬌娘冰冷無情,吝賜青睞,看來二位均為當今之忍人,我則為世上可憐人,同是人,何有幸有不幸……」頭一低,坐了下去,不再言語。
紅衣女子香唇邊泛起了一絲冰冷笑意:「逸郎,我看你不必再跟司馬大俠較癲論狂了。」
東郭逸微笑說道:「怎麼,阿嬌?」
紅衣女子道:「論癲論狂,你跟司馬大俠都不如這位黃先生。」
東郭逸霍然轉注,目射厲芒,直逼黃先生。
奈何黃先生低著頭,根本就沒看見。
司馬逸適時說道:「『癲龍』閣下,邀約較癲論狂,是你我二人的事,不必旁涉他人,別生枝節。」
東郭逸威態一斂,收回目光,道:「司馬狂客,你說得是,只是你的條件還沒有開出來。」
司馬逸道:「我沒有任何條件,萬一承讓,只請你『癲龍』閣下照柬帖上所書,自消名號,永避於人后就行了。」
黃先生猛然搖頭,道:「司馬兄,這樣豈不是太吃虧了?」
東郭逸滿面狐疑地一點頭道:「誠然,事關重大,司馬狂客你要三思。」
司馬逸道:「司馬逸做事向來不只三思,我話既出口,便如鼎似山……」
東郭逸搖頭說道:「奈何東郭逸不願佔人便宜,這樣吧,你既不願要我阿嬌,只得輸的是我,我也追隨你身後做一名琴奴書僮就是。」
黃先生道:「這倒使得。」
司馬逸一點頭道:「好,你我就這麼一言為定。」
東郭逸道:「一言出口,便如山似鼎,條件既已談妥,接下來就該說說這比試的方法,這方法很簡單,也只有一個,你我二人各自癲狂一番,然後請二位仲裁加以評判,輸贏立即揭曉,承諾立即履行。」
司馬逸點頭說道:「使得,但不知你我那一個先行癲狂……」
東郭逸道:「論聲名,論身份,我該讓……」
一句話激得司馬逸揚了眉,他道:「強賓不壓主,閣下投柬邀人,應是主人,請先行癲狂一番,司馬逸隨後勉力學步就是。」
東郭逸雙目一睜,微現喜悅光芒,道:「怎麼,你要讓我先……」
司馬逸點頭說道:「不錯,閣下只管先請。」
東郭逸微一搖頭,道:「東郭逸自詡身份,向不佔人便宜,這樣吧,我先行癲狂一番,只要你司馬狂客照樣施為,也能照我來上這麼一番,我便立即低頭認輸,如何?」
黃先生忙道:「司馬兄,事關重大,人家沒把握絕不會輕易作此許諾,這等於是一個圈套,你可千萬不能點頭。」
他不說這話還好,至少司馬逸謙讓一番,如今一聽這話,這位一身傲骨的「談笑狂客」立即點了頭,道:「使得,『癲龍』閣下,你先請。」
東郭逸笑了,笑的得意,還帶著點陰險,他抬眼一掃,微皺眉鋒說道:「天熱難耐,倘能赤裸裸地躍入『劍池』洗個澡,然後再返這千人石上靜卧乘涼,那該是人生一大快事。」
司馬逸一怔,旋即恢復泰然安祥,他絕不信東郭逸敢在這虎丘之上褫衣脫褲,來個精光赤裸。
黃先生卻皺了眉,道:「完了,司馬兄,他癲狂得下流,你是輸定了。」
司馬逸聽若無聞,靜靜地看著東郭逸。
東郭逸話落抬手,脫去了外面那件長衫。
然後是文生巾,鞋子,襪子,內衣……
司馬逸突然抬手說道:「『癲龍』閣下,夠下,司馬逸認輸就是。」
東郭逸那褲子又在往下脫,紅衣女子坐在那兒泰然安祥,根
本沒當回事,司馬逸有了這句話東郭逸立即停了手,紅衣女子香唇邊泛起了笑意。
黃先生則失聲嘆道:「司馬兄,我為你扼腕……」
東郭逸面含得意笑,一邊穿衣一邊說道:「司馬狂客,不,我該叫你一聲司馬逸,讓我告訴你一件事,休說這光天化日之下的虎丘劍池,便是當年『滇池』群英大會時,我也曾盡脫衣衫,精光地躍人『滇池』,當著天下男女群英洗過澡,你聽說過沒有。」
司馬逸面如死灰,沒說話。
紅衣女子嬌笑道:「這可是真的,你天生的皮厚嘛。」
東郭逸笑道:「就憑這兩字皮厚,我簡真無往不利!」
說話間他又穿好了衣裳,笑顧紅衣女子道:「司馬逸是我琴奴書僮,傳揚出去何只震蕩宇內,從今後有人侍候好我了,阿嬌,帶著咱們的琴奴書僮走吧。」
司馬逸俊面煞白,雙目微赤,他卻只輕嘆了聲。
紅衣女子嬌媚一笑,轉望黃先生道:「還有這位黃先生呢。」
東郭逸目中厲芒一閃,道:「你打算……」
紅衣女子道:「琴奴書僮是你的,我想收個打水洗腳的侍奴。」
東郭逸笑道:「他那有這等福份。」
紅衣女子道:「我看他的福份不亞於你。」
東郭逸嘿嘿窘笑道:「阿嬌,只怕這位扎手。」
紅衣女子嬌媚一笑道:「只碰見我,百鍊鋼我也能讓它化為繞指柔……」
目光一凝,望著黃先生道:「你肯跟我去么?」
黃先生一笑說道:「固所願也,未敢求耳,只是怕只怕彼此同路!」
紅衣女子微愕說道:「你這話……」
黃先生淡然一笑道:「二位可識得此物。」一翻腕,掌心上平托一物,是那枚「玉龍令」。
紅衣女子臉色一變,脫口說道:「你是『檀香車』的……」
黃先生笑道:「姑娘明白就好。」翻腕藏起了「玉龍令」。
適時,司馬逸怒目而視:「原來你也是……」
黃先生笑道:「司馬兄原諒,我要不幫幫腔,你怎會輕易上鉤。」
司馬逸鳳目暴睜,道:「司馬逸一時不察,竟墜入……」
黃先生道:「墜入什麼,司馬兄輸得有話說了,這是最公平比試,人家敢盡脫衣衫,你就不敢,你自己低頭認輸還能怪誰。」
司馬逸怒叱一聲,閃身欲撲,而旋即,他又頹然收斂,仰天悲嘆,道:「不錯,這是最公平的比試,只是……令人好恨……」
黃先生笑道:「別恨了,十奇已收其一,真要談恨的話,往後去恨事正多,司馬兄再慢慢恨吧!」
司馬逸身形暴顫,垂首不語。
東郭逸目注黃先生,滿面狐疑道:「閣下是……」
黃先生道:「檀香車旁我為最,既懷『玉龍令』,閣下何用多問。」
東郭逸道:「檀香車今在何處?」
黃先生道:「容我請教一聲……」
東郭逸道:「既是檀香車旁人,怎不知還有一頂金頂轎。」
黃先生道:「我只不知二位跟金頂轎有什麼關係?」
東郭逸一指紅衣女子道:「她是金頂轎里人,我則是金頂轎旁之最。」
黃先生「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容我見禮。」坐在那兒欠了欠身。接著說道:「檀香車現在『嘉興』途中。」
紅衣女子轉望東郭逸道:「看來她要比咱們早一步。」
東郭逸道:「未必,只要咱們趕一陣,說不定會趕在檀香車前。」
紅衣女子轉向黃先生道:「你到蘇州來幹什麼?」
黃先生道:「我往『嘉興』去,路過蘇州……」
紅衣女子展顏而笑道:「那麼檀香車就不會快到那兒去……」站起嬌軀望著東郭逸道:「咱們快走吧!」
東郭逸一點頭,望著黃先生道:「閣下,咱們『嘉興』再見,屆時是檀香車收穫豐碩,抑或是金頂轎收穫豐碩,主人當自有公布……」
紅衣女子笑道:「金頂轎收了一個司馬逸,這消息要是傳進她耳朵里,不怕她會大起恐慌,你可願告訴我,檀香車都收了誰么?」
黃先生微一搖頭,道:「請原諒,我無可奉告。」
紅衣女子嬌笑說道:「瞧不出對她你倒是忠心耿耿的呢,好吧,我不問了,到時候誰正誰偏,讓主人自己選吧。」轉身走下了「千人石」。
東郭逸向司馬逸一招手,道:「司馬逸,跟我來吧。」他轉身跟了下去。
司馬逸玉面一陣抽搐,只有轉了身。
黃先生笑道:「司馬兄,你輸在『癲龍』手下,並不算丟人,不必如此頹廢,往後要作的事正多,一蹶不振怎麼行,請走好,我不送了!」
司馬逸聽若無聞,頭也沒回一下。
望著這三人下虎丘遠去,黃先生倏然而笑,他向虎丘頂上一座玲瓏的樓閣望了一眼之後便要舉步。
適時,一個清脆甜美的話聲傳了過來:「閣下請暫留一步。」
黃先生微微一笑停了步。
隨著那清脆甜美的話聲,那玲瓏的樓閣之後,轉出二位風華絕代的絕色女子。
左邊一位豁然是莫愁湖畔,「華嚴庵」里的美比丘聖心。
右邊那位竟然是恢複本來的「粉龍」南宮黛。
她,如今著一身雪白勁裝,披風氅,儘管花容有點憔悴,但那絕代的風華已然壓倒塵寰。
黃先生,他為之呆了一呆,就在這當兒,美比丘聖心跟南宮黛已然並肩上了「千人石」。
黃先生舉手微拱,含笑問道:「二位是叫我么?」
南宮黛神色冰冷,沒有說話。
美比丘聖心則一點頭道:「正是,閣下應也知道。」
黃先生訝然說道:「我知道什麼?」
美比丘聖心淡然一笑道:「閣下知道我二人是呼喚閣下。」
黃先生道:「閣下這話……怎見得。」
美比丘聖心道:「閣下站在這兒沒動。」
黃先生倏然而笑道:「閣下高明,請問,有何見教。」
美比丘聖心道:「閣下檀香車邊人?」
黃先生道:「二位隱身暗處,竊聽多時,何多此一問。」
美比丘聖心臉色微微一變,道:「閣下好敏銳的耳目。」
黃先生淡然一笑道:「誇獎了,不然焉能在檀香車旁稱最。」
美比丘聖心道:「據我所知,霍冷香也沒有這等敏銳耳目。」
黃先生笑道:「敝上現有耳目敏銳之下人,何必本身再有敏銳耳目,再說檀香車旁並不以修為高低論身份。」
美比丘聖心道:「閣下會說話,我請教,『檀香車』現在何處?」
黃先生道:「我還沒請教,二位是……」
美比丘聖心道:「我來自『莫愁湖』畔『華嚴庵』……」
黃先生「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威震武林的『華嚴庵』中人,神尼安好?」
美比丘聖心道:「謝謝,她老人家安好,閣下知道……」
黃先生笑道:「普天之下誰不知道『華嚴庵』悟因神尼……」轉望南宮黛,道:「這位姑娘是……」
美比丘聖心道:「方外之交,宮姑娘。」
黃先生道:「原來是宮姑娘,二位打聽檀香車所在是……」
美比丘聖心道:「我有一件事,要求助於貴上。」
黃先生臉上微泛詫異之色,道:「閣下有事要求助於敝上?」
美比丘聖心點頭說道:「是的,我有事要求助於貴上。」
黃先生道:「『華嚴庵』里的人,會求助於……」
美比丘聖心道:「事實上,我這個『華嚴庵』里的人,必須要求助於貴上。」
黃先生搖頭說道:「這真讓人難信,敝上那來這麼大榮寵?悟因神尼一身修為已超凡人聖,譽之為陸地神仙毫不為過,而如今『華嚴庵』竟然會……閣下有什麼事要求助於敝上。」
美比丘聖心道:「我這位朋友宮姑娘得罪了貴上,身中奇毒,我想求貴上高抬貴手,為她解去這種奇毒。」
黃先生「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宮姑娘得罪了敝上,中了毒……」
目光一凝,道:「神尼不在『華嚴庵』么?」
美比丘聖心道:「老菩薩現在『華嚴庵』。」
黃先生道:「那麼閣下何故捨近求遠,舍諸己求諸人?」
美比丘聖心道:「這毒老菩薩若能解除,我就不必陪著宮姑娘在江湖各處尋找,厚顏去求助於貴上了。」
黃先生微愕說道:「怎麼,這毒連神尼也不能解。」
美比丘聖心道:「事實如此。」
黃先生訝然說道:「這是什麼毒,這麼厲害。」
美比丘聖心道:「閣下應該知道,『變容改形無影散』。」
黃先生神色猛地一震,叫道:「『變容改形無影散』,宮姑娘是中了這種毒!」
美比丘聖心道:「是的!」
黃先生道:「閣下只怕弄錯了吧,據我所知,這毒連敝上自己,也不能……閣下到底找得是那一位……」
美比丘聖心道:「我找的是皇甫『玉龍』。」
黃先生一怔,道:「原來閣下找的是『玉龍』……」一頓接問道:「閣下准知道敝上能解此毒?」
美比丘聖心道:「普天之下只有皇甫『玉龍』的『大靜神功』能解此毒。」
黃先生道:「這——閣下是聽誰說的?」
美比丘聖心道:「家師悟因神尼。」
黃先生把目光緩緩移注在南宮黛臉上,道:「只怕閣下要徒勞往返,白跑這一趟!」
美比丘聖心忙道:「怎麼,閣下是說……」
黃先生道:「施毒的是敝上的夫人,敝上豈會為宮姑娘解毒。」
美比丘聖心道:「我知道難,有點像痴人說夢,但我要求他……」
黃先生道:「閣下自信能求得『玉龍』點頭!」
美比丘聖心道:「我不惜一切也要求得他點頭。」
黃先生道:「閣下不惜一切四字何指?」
美比丘聖心道:「這句話人人皆懂,應該不須我多解釋。」
黃先生目光一凝,道:「閣下是抱定了下地獄的決心。」
美比丘聖心毅然點頭,道:「不錯。」
黃先生緩緩說道:「閣下要知道,敝上現在正千方百計,不擇手段地收盡天下武林為己用,天下武林莫不以避之為吉,今閣下反而要去求他,那該是自投羅網……」
美比丘聖心淡然一笑道:「閣下,有什麼地方能比地獄更可怕的。」
黃先生神情一震,道:「這麼說閣下當真是不惜一切……」
美比丘聖心道:「出家人不作誑語戲言,事關重大,也不容……」
黃先生道:「我相信閣下是真不惜一切,但閣下又怎能使我相信,這位宮姑娘是真中了『變容改形無影散』。」
美比丘聖心道:「閣下既為檀香車邊人,難道……」
黃先生道:「我奉命另有公幹,離檀香車已久。」
美比丘聖心道:「那也容易,閣下回到檀香車邊后,盡可以問問貴上,他那位夫人是不是曾在『莫愁湖』畔,以『變容改形無影散』加害了一個人,是真是假自可明白。」
黃先生微一點頭,道:「閣下既這麼說,我相信就是,可是我重再問一句,閣下除了求敝上解毒之外,是否還別有用心?」
美比丘聖心道:「閣下何指?」
黃先生道:「天下武林莫不以避檀香車為吉,也莫不以除檀香車為快。」
美比丘聖心遲疑了一下,尚未說話。
南宮黛突然冷冷說道:「請你告訴我,貴上是否真皇甫『玉龍』?」
黃先生呆了一呆,訝然說道:「宮姑娘此問……」
南宮黛道:「假如貴上真是皇甫『玉龍』,我寧願毒發音變形改也絕不去求他。」
黃先生詫異叫道:「這是為什麼?」
南宮黛冷冷說道:「很簡單,我不屑,也不齒。」
黃先生目中飛閃異采,「哦」地一聲道:「宮姑娘好不高傲,敝上有什麼不好……」
南宮黛道:「他欺世盜名,卑鄙無恥,不配名列『九龍』之首,更不配稱奇稱最於世。」
黃先生道:「宮姑娘是指敝上的作為。」
南宮黛冷然點頭,道:「正是,其實只單他跟霍冷香並立一處這一樁就夠了。」
黃先生道:「我家夫人又有什麼不好?」
南宮黛道:「你不必問我,可在武林中打聽,『玉手觀音』是怎麼樣一個女人。」
黃先生倏然而笑道:「宮姑娘這般辱罵敝上,難道不怕敝上不為……」
南宮黛冰冷說道:「我寧願容變形改還怕什麼。」
黃先生道:「既如此,宮姑娘何必再去求敝上?」
南宮黛道:「我本不願去,可是我這位空門知友不信他是真『玉龍』。」
黃先生道:「既然如此,二位就更不該去求敝上。」
南宮黛道:「那要看他究竟是不是……」
黃先生截口說道:「如果敝上是真『玉龍』,宮姑娘寧願容變形改也不願去求他,這我知道了,可是如果敝上不是真『玉龍』呢?」
南宮黛雙眉一揚,道:「你是說……」
黃先生道:「請宮姑娘答我此問。」
南宮黛道:「那很簡單,我自然不會去求他,而去找那真『玉龍』!」
黃先生道:「這麼說宮姑娘也不會再不齒他的為人了。」
南宮黛道:「固然不會再不齒他的作為,可是我所不服他名列『九龍』之首,更不服他稱奇稱最於世。」
黃先生「哦」地一聲道:「他名列『九龍』之首,另八龍都不說話,他稱奇稱最於世,也未聞天下人有異議,為何獨宮姑娘……」
南宮黛道:「你現在終於聽見有人異議了。」
黃先生道:「宮姑娘自信有過『玉龍』之能!」
南宮黛道,「那要作一番較量之後才知道。」
黃先生訝然說道:「作一番較量,宮站娘之所以找『玉龍』,是為……」
南宮黛道:「先求他解毒,然後再找他較量。」『
黃先生呆了一呆,搖頭笑道:「像宮姑娘這樣的人,我生平還是頭一次碰上,『玉龍』他若知道宮姑娘要找他較量,他豈肯先為……」
南宮黛截口說道:「那除非他怕我這個女流,他既然怕一個女流,就算不得英雄,更算不得英雄翹楚。」
「好話。」黃先生一點頭道:「他既然肯為宮姑娘解毒,又豈會跟宮姑娘這位女流較量。」
南宮黛道:「那隻怕由不了他,說什麼我也要逼他較量一番。」
黃先生道:「這麼說,宮姑娘是非跟他分個高下,判個雌雄不可了。」
南宮黛道:「當然,事實如此,我不願否認!」
黃先生微微一笑道:「倘若他確比宮姑娘強呢?」
南宮黛道:「我無話可說,尊他為最,讓他排名『九龍』之首。」
黃先生道:「倘若他不如宮姑娘這位女流呢?」
南宮黛道:「那他就不配稱奇稱最於世,名排『九龍』之首,請他退位讓賢,把那英雄翹楚四字榮銜讓給我這個女流。」
黃先生點頭而笑道:「宮姑娘委實是世上第一等高傲之人……」眉鋒一皺,搖頭說道:「只怕這有大麻煩了……」
南宮黛冷冷問道:「怎麼?」
黃先生翻腕取出那枚『玉龍令』,平托掌上道:「二位可識得此物?」
南宮黛臉色微變,道:「這是皇甫『玉龍』的信物!」
她就不說是「玉龍令」,她不願提那個「令」字。
黃先生道:「二位既認得這是敝上威震天下的『玉龍令』,也該看得出這枚『玉龍令』是真是假。」
美比丘聖心臉色一變道:「閣下的意思是說,貴上真是皇甫玉龍』……」
黃先生道:「我不敢說真論假,但請二位看過這枚『玉龍令』,自斷真假!」
南宮黛臉色大變,冰冷說道:「師姊,咱們走吧!」一拉美比丘聖心就要走。
黃先生及時一笑道:「宮姑娘好剛烈的脾氣,我還有一句話二位可願聽!」
美比丘聖心忙一拉南宮黛道:「閣下請說!」
黃先生道:「我有個不必求敝上便能解毒的方法,二位可願一試。」
美比丘聖心早了一呆,道:「不必貴上便能解毒……」
黃先生點頭說道:「是的,但不知二位有興趣一試否?」
美比丘聖心道:「據我所知,普天之下只有……」
黃先生截口說道:「據我所知,當今世上除了敝上之外,另有能解『變容改形無影散』毒之人!」
美比丘聖心訝然叫道:「另有能解……誰,閣下請說說看,是……」
黃先生搖頭說道:「閣下不必問是誰,我保證有人能解宮姑娘所中之毒,也保證這人不是敝上就是,只問二位有沒有興趣一試?」
美比丘聖心道:「閣下,事關重大……」
黃先生道:「閣下為『華嚴庵』高弟,這位宮姑娘也自信有高過『玉龍』之能,對付一個區區在下應是不成問題,這樣好了,假如我言不盡實,欺騙了二位,請二位唯我是問……」
美比丘聖心美目凝注,沒有說話。
黃先生道:「閣下,無論如何一試總是值得的!」
美比丘聖心轉眼望向南宮黛。
南宮黛道:「我已將生死置於度外,不存有任何希望,但憑師姊了!」
美比丘收回目光一點頭,道:「好,閣下,我二人願意一試!」
黃先生道:「只是我有個條件……」
南宮黛冷冷說道:「原在意料中,你說就是!」
黃先生笑了笑道:「請二位幫我一個忙,拆穿一樁陰謀。」
南宮黛道:「你要我姊妹幫你拆穿什麼陰謀!」
黃先生微微一笑道:「適才事二位都看見了。」
南宮黛點頭說道:「不錯,我姊妹已悉入耳目!」
黃先生道:「二位以為那位『姑蘇癲狂生』真是『癲龍』東郭逸了。」
南宮黛訝然說道:「難道不是?」
黃先生道:「東郭逸名列『九龍』之內,遊戲風塵,玩世不恭,癲狂得高,癲狂得雅,豈是這般庸俗下流……」
南宮黛道:「那麼你說他是誰。」
黃先生道:「如果我沒有料錯,他應是『六異』三神二佛一觀音中的『千面幻影神』端木相!」
南宮黛尖聲叫道:「會是他……你怎麼知道是……」
黃先生道:「因為那位叫阿嬌的紅衣絕色人兒,是三神中的『散花天女』溫嬌娜,錯非是千面幻影神端木相,他也沒有那麼高明的易容幻影術!」
美比丘聖心脫口說道:「閣下高明……」
黃先生含笑說道:「閣下誇獎。」
南宮黛一點頭道:「不錯,該是他,該是他……」
抬眼凝目,道:「你說是要我二位拆穿這樁陰謀。」
黃先生道:「真要說起來,司馬逸並沒有輸,因為他不是輸在癲狂,而是輸在臉皮不夠厚上,如今他是以為敗在『癲龍』東郭逸手下萬念俱灰,一蹶不振,二位以為不該拉他一把,救他脫困么?」
南宮黛點頭道:「該,只是你當時為什麼不加拆穿,反而在事後……」
黃先生淡然一笑道:「宮姑娘,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南宮黛道:「不能說么?」
黃先生答得妙,道:「我能說我就說了!」
南宮黛道:「你既不願說,我不願再問,這個條件我二人願意接受……」
黃先生道:「謝謝二位,還有……」
南宮黛道:「還有?」
黃先生道:「還有一樁跟這一樁陰謀有連帶關係的陰謀,二位既肯幫忙拆穿頭一樁,何不好人做到底,把這樁功德做得圓圓滿滿。」
南宮黛詫聲說道:「還有一樁連帶陰謀?你且說說看。」
黃先生道:「如果我沒有料錯,稍候幾日之後,那位『談笑狂客』司馬逸就會遍歷江湖,找尋他幾位盟兄妹……」
南宮黛道:「怎麼樣?」
黃先生道:「然後他那幾位盟兄妹就會一個個地相繼入殼,盡為金頂轎旁的不貳之臣。」
南宮黛雙眉一揚,道:「你是說司馬逸他會變節移志,反過來加害……」
黃先生搖頭說道:「不,宮姑娘,司馬逸仍在金頂轎旁。」
南宮黛恍然動容,道:「我明白了,你是說那也是『千面幻影』端木相……」
黃先生點頭笑道:「不錯,宮姑娘說著了。」
南宮黛眉梢兒揚得老高,凜然點頭說道:「這我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就是你不說,我也絕不會坐視……」
黃先生道:「謝謝宮姑娘。」
美比丘聖心突然說道:「閣下既是他們一路人,怎……」
黃先生含笑說道:「閣下難道沒聽出來么,檀香車跟金頂轎大體上來說是一路,其實卻是勾心鬥角,明爭暗鬥的兩路,而我是檀香車這一邊的人。」
美比丘聖心道:「貴上究竟是什麼組織,為何偏跟『十奇』……」
黃先生道:「真要說起來,連我也不知道敝上究竟是個什麼組織,以我看敝上的手也絕不僅僅是指向『十奇』,應該是武林中的一流人物皆在對付收服之列,閣下沒聽見溫嬌娜那收穫豐碩之語么,那應是指名頭越大的人物越好。」
美比丘聖心道:「貴上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黃先生道:「誰知道,古來刀兵征戰,皆在為主者一人,想必是敝上名排『九龍』之首,為當世英雄翹楚還不能心滿意足吧。」
美比丘聖心道:「還有比英雄翹楚更高的榮銜么?」
黃先生道:「也許還有吧。」
美比丘聖心沉默了一下,道:「既是想收穫豐碩,那端木相何不仍扮作『癲龍』東郭逸模樣向『九龍』之中下手,為什麼扮作『談笑狂客』……」
黃先生笑了笑道:「『九龍』雖然較『十奇』聲名為大,但卻一直是各自為政,且有明爭暗鬥,互不心服之勢,『十奇』則不同,『十奇』是歃血為盟的兄弟,雖非一母同胞,但彼此間的義氣跟感情則遠在親手足之上,端木相扮作司馬逸模樣,得手豈非輕而易舉。」
這一番分析,不但使美比丘聖心大為嘆服,便連向不服人的『粉龍』南宮黛也自動暗暗點頭心折。
美比丘聖心美目深注,道:「閣下誠然高明,檀香車中的霍冷香有閣下這位高明人物為助,金頂轎里的溫嬌娜豈是對手……」
黃先生道:「閣下誇獎了,面對『華嚴庵』中人,我豈敢……」
美比丘聖心道:「『華嚴庵』也有求人的時候。」
黃先生微微一笑,轉了話鋒道:「宮姑娘所中之毒,要到何時才會發作?」
美比丘聖心道:「大半要在一個月後。」
黃先生想了想道:「一個月的工夫應是綽綽有餘,這樣吧,我如今要往『嘉興』去,二位既答應幫我的忙,也要到『嘉興』去一趟,咱們到『嘉興』再碰頭,屆時我保證為宮姑娘解毒就是。」
美比丘聖心忙道:「閣下,『嘉興』地方不小。」
黃先生一笑說道:「閣下的話我懂,只要二位到了『嘉興』,我自會前來找尋二位,也絕不會找不到二位,二位如果還不放心的話,隨便那位出手,點我一處重穴,這樣就不怕我到時候避不露面,言而無信了。」
美比丘聖心遲疑未語。
南宮黛卻突然說道:「不必,生死皆天定,半點不由人,是福是禍皆聽命於天了,你如果急著走,就先請吧。」
黃先牛目閃異采,笑道:「就憑宮姑娘這句話,我不惜一切也要幫宮姑娘這個忙。」
舉手一拱,道:「二位都請保重,異日再謀後會,告辭了。」話落,洒脫舉步,飄然行下「千人石」去。
美比丘聖心跟南宮黛都沒說話,一直容得黃先生去遠,美比丘聖心方始一嘆說道:「沒想到檀香車旁竟有這種人……」
南宮黛道:「何足為奇?連『玉龍』都被霍冷香……」
她倏然住口不言,這句話有低看『玉龍』之意,不能說。
美比丘聖心倏然一笑,旋即皺起眉鋒道:「沒想到檀香車裡真是『玉龍』……」
南宮黛冷哼說道:「我原說皇甫華……」
美比丘聖心道:「那麼老菩薩那不是二字何解?又為什麼要咱倆轉告皇甫華除魔衛道之法……」
南宮黛呆了一呆道:「這……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搖搖頭,住口不言。
美比丘聖心道:「檀香車邊有這種人,除魔衛道談何容易……」話鋒忽地一轉,道:「小黛,你看他會不會欺騙咱們?」
南宮黛淡然說道:「我說過,生死皆天定,半點不由人,是福是禍,我已聽命於天了,我並不怕他騙咱們。」
美比丘聖心沉默了一下,道:「我現在有點懊悔放他走了。」
南宮黛搖頭說道:「師姊,,他要是騙咱們的話,就是制住他也救不了我。」
美比丘聖心道:「不,小黛,我是說除魔衛道,想從他身上迫出些什麼?」
南宮黛道:「師叔不是說過了么,要想除魔衛道,必須從霍冷香身上著手,這表示咱們只有下手霍冷香……」
美比丘聖心搖頭說道:「小黛。你別忘了,此人在霍冷香檀香車旁稱最。」
南宮黛道:「話雖這麼說,我卻覺得此人不是個好對付的人物。」
美比丘聖心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怎麼,閣下連『玉龍』都未放在眼內……」
南宮黛微一搖頭道:「宇內之大,無奇不有,這人的所學如何,咱們沒見過,不過單論這人的心智,就應是一流中的一流,較諸『九龍』,『六異』,『十奇』等一流人物毫不遜色。」
美比丘聖心笑道:「難得啊,閣下什麼時候也會夸人了?」
南宮黛道:「師姊,我只有一身傲骨,但絕無半點傲氣,人家那一點高明就是那一點高明,我豈能因為一個傲字目空一切,把人家的高明一筆抹煞。」
美比丘聖心目光深注,笑道:「到今日我對你方算是又多認識了一層,走吧,閣下,別耽誤了,咱們快趕到『嘉興』去吧。」
於是,兩個人並肩邁步下了這「千人石」。
下了「千人石」后,美比丘聖心忽然皺了眉,道:「三神已現其二,另一神與二佛當不會置身事外,再加上龔瞎子那些人,他們的實力頗為怕人呢。」
南宮黛淡然說道:「邪難勝正,道必勝魔,我不以為邪魔會有得勢的一天。」
美比丘聖心道:「話雖這麼說,照目前的情勢來看,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頗為令人擔心憂慮呢。」
南宮黛道:「那也只是暫時的情勢……」
美比丘聖心深皺眉鋒,道:「最令人擔憂的,是他們有個似乎是真不假,稱奇稱最宇內,名排『九龍』之首的『玉龍』皇甫……」
南宮黛雙眉一揚,道:「師姊,這句話等以後再說不遲。」
美比丘聖心心知又犯了這位一身傲骨,絕代紅粉師妹的忌諱,逐淡然一笑,不再說話。
從「蘇州」往「嘉興」去,要以她二人的腳程來說,那應該是近在咫尺,可是俗話中有那麼一句,就是路途有事則長,無事則短。
也就是說,在路上遇上事故,稍作耽擱,這條路便長些,假如一路沒遇上耽擱行程的事故,一路順風,這路途自然也就短了。
鄧尉山,以漢鄧尉隱此而得名,山頂有「聖恩寺」正對太湖,風景絕佳,為一最好不過的眺望處。
鄧尉山中多花木果樹,然以梅花最為著名,有鄧尉探梅之勝境。
實則,春以香雪海著,夏有枇杷,秋有飄香的丹桂,司徒廟更有古柏四棵,各名為清,奇,古,怪,虯龍蟠屈,不知幾許年。
美比丘聖心佛門高弟,南宮黛絕代紅粉,巾幗奇英,二人一般地當今高雅人兒,路過鄧尉豈有失之交臂之理。
是故,兩個人剛到鄧尉山下,南宮黛便抬手高指,含笑發話說道:「師姊,可願一游香雪海,摘它幾枝梅花同行?」
美比丘聖心皺眉笑道:「小黛,我早已聞得梅香,怦然心動,但怕耽擱路程,忍在心底沒有說,豈料你竟先我……」
南宮黛道:「還有一個月的工夫,怕什麼,縱有耽擱也不過牛日光景,路過鄧尉不入山,自己遺憾一生不說,梅花有知也會氣我忍心無情……」
美比丘聖心失笑說道:「好一個梅花有知,也會氣我忍心天情,經你這一說,我也有些不忍起來,走吧,入山尋尋梅花蹤跡去?」
兩人相視而笑,轉身折向了鄧尉。
剛到那登山小路口,美比丘聖心忽地凝目前望,詫異地低低說:「小黛,快看,這個人是……」
南宮黛未等話完便轉螓首循她所言望去,不由也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