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思難消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山醒來了。他醒來便見艙中燭影搖紅。
他身上多了一條毛氈,蕭凄梧坐在燈下看書,聽不見櫓聲了,但是汨汨水聲異常清晰可聞。
他一驚要動,論棲梧聞聲抬起了頭,嬌榕上是一抹甜笑:「你醒了,給你送吃的來,看你睡得很香,沒敢叫你,誰知道你一睡這麼久,餓了吧!我給你煮了一點八寶粥,還有幾塊桂花糕,都是甜的,不知道你愛不愛吃,還在火上溫著呢,我這就給你拿去。」她放下書站了起來。
江山一陣激動地道:「姑娘……」
蕭棲梧眼波微凝,美目清澈而深邃,充滿了柔和的光芒,還有一種令人說不出是什麼的東西:「怎麼了?」
江山想要說什麼,可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口齒啟動了幾下才道:「姑娘讓我不安,真是人謝謝姑娘了!」
蕭棲悟道:「別這麼說,也只不過是一頓飯而已,你現在在我的船上,我還能不給你飯吃嗎?」
江山現在知道他該說什麼了,可是話到嘴邊他又忍了下去。
他知道蕭棲悟所給與他的絕不僅僅是一頓飯,一頓飯根本沒有什麼,可是這頓飯跟世人吃的飯硬是不同。
八寶粥也好,桂花糕也好,都是甜的,能甜到人的心裡去。
他知道,他心裡明白,可是,他不能說!
蕭棲悟裊裊往後去了,留給他一陣淡淡的幽香。
這陣淡淡的幽香還沒有散盡,蕭棲梧又來了,纖纖玉手端了個漆盤,漆盤裡一碟桂花糕,一碗八寶粥,都是熱氣騰騰!
蕭棲梧搬來漆兒,把兩樣吃的東西放在江山身邊,雪白的幾塊桂花糕每塊上頭都沾著幾點桂花,放在一個小玉碟上,不但甜還帶著清香。
那碗八寶粥,細瓷小碗兒,還有一把小銀匙,小紅豆加米煮成粥,裡頭還摻著蓮子、桂圓、栗子等。
美餐、美崙、色香味俱佳,別說是吃了,看看,都讓人垂涎。
江山看直了眼,腹中也直翻騰,他喃喃地道:「姑娘,謝謝,真是人謝謝姑娘你了。」
除了這,他似乎沒有別的話說。
其實,他有很多話,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便啟齒。
只聽蕭棲梧柔聲說道:「幹嘛老說謝,先吃糕,還是先吃粥?」
江山道:「都行,我恨不得一塊兒吃。」
蕭棲梧淡淡她笑了。
她笑得好甜,好美,瞟了他一眼,道:「那就喝一口粥,吃一口糕吧!」
她搬過一把椅子生了過來,端起那碗八寶粥,拿起那把小銀匙,雪白的玉手,雪白的細瓷碗,要多美就有多美!
江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就在這時候,那隻玉手以小銀匙舀起了一匙濃濃香香的八寶粥:「張嘴呀!」
江山定過了神,忙道:「不,這叫我怎麼敢當,我自己來。」
他抬了抬手,手能抬了,可是他自己知道那隻手有多麼乏力。
蕭棲悟把眼波投注在他臉上,道:「你能自己吃喝么?」
江山苦笑一聲,把手放了下去,道:「姑娘,這怎麼好?」
蕭棲悟凝望著他道:「我打白天一直把它溫到現在,你要讓它涼了么?」
鐵石人也不忍心,江山只好張開了嘴。
一匙八寶粥入了口,香而且甜,淡淡的甜,但能甜到人的心裡去。
咽下了這口八寶粥,又是一塊桂花糕,一小塊,兩根玉指掐下一小塊,入口鬆鬆的,而且一股清香。
「還可口么?」蕭凄悟輕問了一句。
江山忙道:「何止可口,簡直世上第一等美味,只是……」
蕭棲悟道:「只是什麼,太甜了,還是不夠甜?」
江山道:「不,姑娘,我感激!」
蕭棲悟垂下了目光,道:「我不要你感激。」
江山忍不住還待再說,蕭棲梧已輕輕又道:「別說了,快趁熱吃了吧!」
江山沒再說話。就這麼默默地!
一切似乎都是靜的,只有燭影在動,隱隱還可以聽見燭蕊輕爆!
休道甜糕、八寶粥,這銀匙玉人手,一口口,默然相對燭影動,已令人夢魂繚繞,終生難忘。
小瓷碗空空了,小玉碟只剩下幾點桂花,蕭凄悟展顏面笑,望著江山說道:「飽了沒有?」
江山陪著笑,是那麼的不自在道:「飽了。」
蕭棲悟道:「你躺著一會兒,我收拾收拾,馬上就來。」她端起了漆盤。
江山道:「姑娘,什麼時候了?」
蕭棲悟道:「快二更了,怎麼?」
江山微微一怔,道:「我怎麼睡這麼久,姑娘該歇息了。」
蕭棲梧搖搖頭道:「我不累,也沒有-意。」她端著漆盤往後去了。
望著那晃動的燭影,江山心裡又起了一陣激動,他沒有想到他會有這麼一番遇合,怎麼也沒想到!
帶著那陣熟悉的淡淡幽香,蕭棲悟又來了,她又坐回燈下。
江山道:「姑娘該歇息了。」
蕭棲悟道:「剛才我不是說過了么,我不累,也不。」
江山道:「我睡足了,我不能讓姑娘這麼陪著我……」
蕭棲悟道:「我不是陪你,我愛這湖上夜色,也怕錯過了碧湖清曉,幾天來我常常一個人熄了燈,打開窗戶這麼坐一夜,一直坐到日頭老高才去睡會兒。」
或許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是真是假只有她自己明白。
她抬手熄了燭火,站起來支起了兩邊的窗戶,今夜有月色,銀白的月光立即由窗口瀉了進來。
月光的映掩下,蕭棲悟更美得不帶人間一絲煙火氣,只聽她道:「看,在睡夢中的人,誰能享受到這個?」
江山由衷地說道:「這湖上月色的確美。」
蕭棲梧又坐下來,就坐在窗前。她靜靜地沉默了半晌之後,突然地說道:「我知道我是不該有這麼一問,可卻又忍不住想問,你真叫江山么?」
江山的心頭震動了一下,道:「我不該瞞姑娘的,我不是姓江,也不叫江山。」
蕭棲悟道:「能把你的真姓名告訴我么?」
江山一咬牙道:「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也給與我良多,我本不該隱瞞姑娘,可是我有不得已苦衷,還望姑娘原諒。」
蕭棲悟道:「我本知道我不該問……」
江山忙道:「姑娘……」
蕭棲悟道:「你別誤會,我一點也沒有怪你的意思,每個人都有他的隱衷,就拿我來說吧,要不是我哥哥白天趕來鬧那麼一陣,我絕不會讓你知道我也是南宮家的人,你我都是武林中人,武林中人有些事是必須要隱瞞的,這一點我知道得很清楚,你沒有對我隱瞞你身上帶有一頁三招『軒轅刀法』,我已經很知足了。」
江山道:「我很抱歉,也很不安。」
蕭棲梧微微搖頭道:「別這麼說,你這麼說反倒是我會感到不安,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要知道,想奪這三招刀法的,絕不止我哥哥一個人。」
江山道:「謝謝姑娘,我知道。」
蕭棲悟沉默了一下,道:「你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能告訴我么?」
江山道:「我只是不願意我的真名實姓出現在武林中而已。」
蕭棲梧點頭道:「我明白了,我不再問了,我知道你叫江山也就夠了。」
江山道:「謝謝姑娘曲諒。」
蕭棲悟看了他一眼,道:「你幹嘛老把這個謝字掛在嘴上?」
江山窘迫她笑了笑,沒說話。
蕭棲悟緩緩地轉望窗外,也沒說話,艙里一時又陷入了靜寂之中,似乎彼此都能聽見對方的心跳聲。
不知道為什麼,江山覺得有點不安。
過了片刻忽聽蕭凄悟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真快啊!二更都過了。」
江山道:「夏日本來夜短書長。」
蕭棲悟道:「我在這兒,過了不少個夏日了,從不覺得時間過得像今夜這麼的快。」
、她凝望著窗外,看不見她瞼上的表情,但她這句話是包含著令人迴腸盪氣的幽怨。
江山心頭跳動了一下,沒接話,他不敢接話,也不知道該怎麼接好。
沉默了一下之後,蕭棲梧又道:「等你中的毒完全怯盡,體力恢復了之後,你就要走了,是不是?」
江山一咬牙道:「是的,姑娘。」
他不忍承認,可是他不能不承認。
蕭棲悟道:「你原打算到哪兒去,能告訴我么?」
江山道:「我打算到嘉魚去。」
蕭棲悟輕「哦」了一聲,道:「離這兒不遠嘛,你到嘉魚去有什麼事兒?」
江山道:「我要去訪一個多年沒見的朋友。」
蕭棲悟道:「這麼說,你在嘉魚有一段時日的停留了!」
江山道:「不一定,那要看我是不是能夠順利的找到我那個朋友了。」
蕭棲悟道:「你原是那門派的弟子,住在什麼地方?」
江山道:「我也不知道我該屬哪個門派,應該說我不屬於任何一個門派;至於我住的地方,我沒有一個固定的地方,因為我沒有家,我總是東瓢西盪……」
蕭棲悟道:「你的家,你的親人呢?」
江山道:「家破了,人也沒了。」
蕭棲悟道:「你不願你的真名實姓出現在武林中,恐怕跟你的家和你的親人,有很大的關係。」
江山微微點頭道:「可以這麼說。」
蕭棲悟道:「照這麼看來,你可能身負血海深仇,而不願意讓你的仇家知道你已出現在武林中了。」
江山道:「是這樣。」
蕭棲悟道:「這麼說,你進入江湖還沒多久,江湖上的人和事,我知道的可能比你多一點,告訴我你的仇人都是些什麼人,也許我能幫上你的忙。」
江山苦笑著,道:「多謝姑娘,事實上到現在為止,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仇家都是些什麼人。」
蕭棲梧轉過了臉,道:「這是怎麼回事,那你怎麼找他們?」
江山黯然地說道:「我正在找一個人,只能找到這個人,我就知道我的仇家都是些什麼人了。」
蕭棲悟道:「就是現在在嘉魚的那個人?」
江山道:「不,不是他。」
蕭棲悟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方便告訴我么?也許……」
江山道:「多謝姑娘,我不能說,不是我信不過姑娘,而是當世之中只有他知道我的仇家是什麼人,設若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這血海深仇……」
蕭棲梧說道:「我明白了,你不要再說了,這個關係這麼重大,你片不應該隨隨便便告訴別人。」
江山不安地道:「姑娘千萬原諒。」
蕭棲悟搖頭,說道:「別這麼說,我不會怪你的,換了我是你,我也會這樣……」頓了-,又道:「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兒么?」
江山道:「並不知道,不過不要緊,只要我能找到另外一個人,自有人會告訴我他在什麼地方。」
蕭凄悟目光一凝,訝然說道:「你這話……」
江山道:「有一個人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不過這個人要我代他找另一個人,如果我能幫這個人找到他要找的那個人,這個人就會告訴我他在什麼地方。」
蕭棲悟呆了一呆道:「有這種事,這是條件嗎?」
江山道:「不錯。」
蕭棲悟道:「這麼說,你現在是為別人找人。」
江山道:「也等於是為自己找人。」
蕭棲悟道:「你現在要找的這個人,是個怎麼樣的人,姓什麼,叫什麼?應該可以告訴我吧,我長年在江湖上走動,我剛才地說過,對於江湖上的人與事,我知道的也許比你多一點兒,說不定我知道你現在要找的這個人在什麼地方。」
江山道:「我要找的這個人是個殘廢老人,瞎眼、無舌、兩隻手毀了、滿臉疤痕……」
蕭棲悟美目微睜,輕叫道:「怎麼會是這麼個人!」
江山道:「我也不知道,是那個人這麼告訴我的。」
蕭凄悟道:「你要找的這個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江山微一搖頭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他是被什麼人傷的。」
蕭棲悟道:「什麼人這麼狠,手段這麼辣?」
江山道:「真正心狠手辣的恐怕是這個賤廢老人,他奪人愛妻、毀了人家的家,以他過人的心智,使得被害人一-莫展……」
「誰是被害人?」
「就是要我找他的那個入。」
「原來如此,那個人自己為什麼不找他?」
「他找過,而且找了不少年,可是他始終沒能找到他這個仇人」。
「你能找得到?」
「我勢非找到他不可。」
「萬一他已經死了呢?」
「不要緊,只要我能證實他確實已經死了,就算找到他了。」
「我常在江湖上走動,卻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哪兒有這麼一個殘廢老人,不過以後我會留意,只要一有發現,我馬上會想辦法通知你。」
「謝謝姑娘!」
兩個人就這麼聊著,忽然一線金光跳進了艙中,蕭棲梧嬌軀震動了一下,道:「天亮了,這麼快……」她吁了一口氣,緩緩地站了起來。
窗外,緊貼著湖面湧出一個金輪,金光萬道,連湖水都被染成一片金黃,像無數條金蛇在水面迷氈∥碇寫芏。
蕭棲梧生了一夜,等的就是這一刻。
但她此刻沒望著窗外,一雙與晨霧一樣迷盞拿濫客著江山,道:「差不多已經一個對時了,你還有你的事,我不敢多留你,你起來走動試試吧!」
江山這才猛然想起一個對時的確已經到了,他忙挺身站起來,伸伸手,抬抬腿,暗中再運氣一試,什麼不適之感也沒有了,完全跟往日一樣。
蕭棲梧香唇浮起了一絲笑意,本是笑,不知怎的,看來卻讓人心酸:「你中的毒已經清除凈盡了,可以走了,我這就去讓翠吟把船搖到岸邊去。」
她沒容江山說話,逕自行進艙后。
江山想要說話,可是他要張口時,蕭棲悟已經進了艙后,他不得已只好把要說的話又咽了下去。
他望著蕭棲梧美妙的身影,心中泛起了一種異樣的感受,很清晰,可是他卻說不出那是什麼。
只有一點他知道,他胸口像是塞了一塊東西,塞得他有點透不氣來。
望望眼前的一切,一搴一動好似作了夢一般,有一點痕迹,但卻摸不著。
船動了,櫓聲哎呀,但卻沒有看見蕭棲悟到艙里來,一直到船近岸時,才見到她婚姆地行了進來。
江山忙抱拳道:「姑娘,大恩……」
蕭棲梧嬌面上堆著笑,但眸子里那迷盞奈砣幢雀詹嘔古了幾分,她道:「你我都不是世俗中人,能不提這個么?」
江山道:「那麼只好把姑娘給與我的記下了!」
蕭棲悟道:「別記著這個,你該記著你身上帶著一頁三招「軒轅刀法」,還有我那哥哥隨時都會再找你!」
江山道:「謝謝姑娘,我記得,我會小心的。」
船靠岸了。蕭棲悟道:「你走吧!我不多耽誤你了。」
江山想說的話很多,但一時卻不知道怎麼說,他上身移動了一下,只說了一句:「姑娘,珍重,異日再謀後會。」一抱拳,飛跳上岸走了。
他沒回頭,也沒敢回頭,他怕那雙眸子。
事實上這當兒那雙眸子里的霧更濃了,蕭棲悟橋面上的笑意也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幽怨,令人望之心碎的幽怨口「你就這麼讓他走了?」翠吟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她身後。
蕭棲梧緩緩地道:「不讓他走又怎麼辦,他還有正事。」
翠吟道:「婢子知道,婢子也看得出,你從沒這樣對人過,怎麼也該讓他知道一下,怎麼也該讓他留下旬話。」
蕭棲悟微微搖頭,剛剛要說話,只聽一個清朗的話聲傳來:「以找看來,姑娘這番心意恐怕要白費了。」
蕭棲悟與翠吟霍地轉眼望夫,只見左後方靠船尾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著一個人,一個唇紅齒白、俊俏異常的白衣少年。
這白衣少年是夠俊俏的,只是眉宇間帶著迫人的冷意口翠吟雙眉一揚說道:「你這個人怎麼鬼鬼祟祟的……」
蕭棲梧輕叱道:「翠吟,不要無禮!」
目光一凝,望著那白衣少年道:「你剛才說……」
白衣少年冷冷地道:「我說姑娘你這番心意恐怕要白費了!」
翠吟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衣少年抬手往江山逝去的方向一指道:「他叫江山是不?」
翠吟微微一愕,說道:「你認識他?」
白衣少年道:「我何止認識他,我跟他的關係還不淺呢!」
翠吟輕「哦」了一聲,說道:「那你是他的……」
白衣少年道:「我妹妹是他的未婚妻,你說我是他的什麼人?」
翠吟臉上卻變了色,叫道:「你妹妹是他的,他……訂過親的?蕭棲梧微微一怔。」
白衣少年道:「訂過親有什麼稀罕,也值得這麼大驚小怪的,在我們那兒像他這個歲數早為人父了。」
翠吟轉過臉來,道:「姑娘,他怎麼沒告訴……」
蕭棲梧嫣然笑道:「傻丫頭,他說這個幹什麼,那不是交淺言深么?翠吟道:「交淺言深,你……」
只聽白衣少年冷冷地道:「我不管你跟他是什麼交情,一大早他從這條船上下來,難免瓜田李下之嫌,我告訴你,從現在起你跟他一刀兩斷則還罷了,如若不然,我頭一個不會答應。」
他一蹬腳,船板上「噗」地一聲,船身也震動了一下,隨見他飛身掠起,往江山逝去的方向飛射而去。
翠吟厲聲喝叫道:「站住,你給我站住。」
她要追,但她身軀才動便被蕭凄悟攔住了。
翠吟可氣白了臉,氣呼呼地說道:「姑娘,這種人你還容他,你聽聽他說的是什麼話,誰稀罕他這個妹夫……」
「他稀罕!」蕭棲梧平靜地說道:「這是人之常情。翠吟,他沒說錯,江相公一大早從咱們這條船上下去,難免會招人動疑,換了我,我也會打翻醋罐。」
翠吟道:「你怎麼還替他……」忽地她一怔,笑笑地說道:「你怎麼說換了你是他,你也會打翻醋罐子?他吃的是哪門子醋?」
蕭凄悟微微她笑了笑,說道:「她瞞過了你,但是卻沒能夠瞞住我,其實她也是個紅粉女兒身。」
翠吟為之一怔,詫聲地說道:「你怎麼知道呢,剛才那個……他是個紅粉女兒之身?」
蕭棲悟道:「她約五官,她的手,還有她扎的耳孔,這都瞞不了我。」
翠吟兩眼發了直,道:「嗯,聽你這麼說婢子也……」
兩眼猛地一睜,道:「姑娘,這麼說她是江相公的……」
蕭棲悟道:「她是個紅粉女兒是沒錯,是不是匹相公的末婚妻恐怕還不一定,江相公告訴過我,沒有成家,也沒有親人,我相信他不會騙我!」
翠吟道:「那這個丫頭是……」
蕭棲悟道:「這還用問么?是怎麼回事想想就知道了!」
翠吟兩眼又是一-,說道:「婢子明白了,原來……是個不要臉的皮厚丫頭,姑娘,你就這麼讓她……」
蕭棲悟神色一點,道:「翠吟,咱們出來的時候,谷主是怎麼交待的,難道你忘了,我要沒有點頭答應,咱們能出來么?」
翠吟眉梢微揚,還待再說。
蕭棲悟道:「不要再說什麼了,把船搖開吧!」轉身進艙而去。
紅日銜山,霞光萬道。
長江岸,那峻拔千丈、奇陡如削的赤壁上,衣袂瓢瓢站著個人,一身白衣,俊逸挺拔。
他就是江山。
江山站在赤壁上往下望,滾滾長江東逝水,帆影來往,盡在腳下。
他看見了,赤壁下確有個洞。
以整座赤壁的高度看,那個洞的所在離江面有三分之一,離壁頂卻有三分之二,這三分之二約莫有五十女高低。
壁上沒有樹、沒有藤,更沒有路往下去。
洞口方有一點凸出,但那塊凸出來的不過尺餘,要想從上頭跳下去,踏上那一塊凸出的地方,希望恐怕只有百分之一,萬一失足非掉進波濤洶湧的大江中不可。
以江山的輕功造詣,他有十成把握從那處洞口掠土來,但他沒有一成把握從上頭跳下去,落在洞口那塊凸出的石頭上。
江山站在赤壁上往下看了一陣之後,他皺了皺眉,眉鋒鎖得深深的。
他後悔沒帶根繩子來,當然,縣城裡到處可以買到繩子,可是江山不願意跑個來回,他急著到洞里去見那個可能是他離奇失□多年的父摯的殘廢老人。
那怎麼辦呢?這一帶連個繩子頭也找不到。
江山正在思索著該如何從赤壁墜下,到達洞口。
突然,他發現眼前不遠處是一片矮樹林,他飛身掠了過去,軟了十幾棵小,樹,把那小樹的樹皮全削了下來,再把樹皮一條條接起來,赫然就是一條繩子。
當然,要是常人單憑這條繩於是禁不住的,可是江山有一身高絕的輕巧造詣,只要有一線可攀緣的東西,他就能墜下百丈赤壁。
江山掠了回來,把繩子綁在一塊巨石上,把另一頭擲了下去,然後他抓著繩子縱身躍下。
只在石壁上蹬了兩三蹬,他使落在洞口下方凸出的石塊上。
這個洞穴入口處只有半人高,江山凝目往裡看,洞里黑黝黝的,難以見底,再凝神聽聽,洞里什麼動靜也沒有。
他提一口氣凝功護佐周身要穴,矮身鑽了進去。
江山腳下放得異常緩慢,一步步地往裡走,走了約莫三、四丈遠,洞勢忽然變寬,而且逐漸下降。
往下走了約莫五、六丈,忽然一陣嘩嘩水聲傳入耳中。
江山略一辨別,立刻聽出了水聲來自下方,就在聽見水聲的同時,一陣腥味鑽入鼻中,腥味之中,還帶點臭。
江山心頭震動了一下,加快步履往下付去,走沒有兩步,下方居然騰起一條光亮。
就在這時侯,一縷勁風破空襲到,這縷勁風來勢極速「而且相當強勁,風中還帶著適才那股腥臭。江山早就防著了,身子往石壁上一貼,那縷勁風帶著一絲輕微的異嘯從面前射過,「叭」地一聲打在丈餘外石壁上,然後落了地。
江山沒心情思忖那是什麼暗器,他現在心裡泛起了一陣激動,剛才他聞見了那股強烈的腥臭,他本以為他要找的人已然陳屍洞底,現在既有這麼一宇暗器襲來,那就證明洞中是有活人的,也就是說他要找的人還在人世。
江山心中剛泛起激動,又聽洞底方向傳來一陣悉簌異響,很矩促一陣,旋即就歸於寂然,如今能聽見的只有那不絕於耳的嘩嘩水聲。
江山略一凝神傾聽,突然揚聲發話說道:「容我請教,洞底可是齊九皋齊老人家?」
洞中響起陣陣嗡嗡迴音,但卻聽不見任何反應。
江山提氣又道:「齊伯伯,我是雲秋,你還記得小秋么?」
這句話剛說完,洞底忽然傳來一聲驚呼,緊接著一個蒼老的話聲急急說道:「你是小秋?」
江山猛然一陣激動,不覺全身熱血往上一涌,他閃身撲了下去。
撲下雨三丈,眼前大亮,他看見洞底又是另一個洞穴,內寬外窄,窄處通壁外,江水陣陣內涌,光線也是從那個既窄又低的洞口中射進來的。
這個洞,不但是內寬外窄,而且也內高外低,江水湧進來了五、六尺遠近,便又自動地退了回去。
被江水衝擊過的地方,石色發黑,扔滿了魚骨魚刺,還有一堆堆既腥又具的死魚。就在那堆堆的死魚之中,靠著石壁,坐著一個長發披散、衣衫破碎幾難蔽體的老人。
這長發的老人渾身上下,除了那張臉之外,到處都是傷痕,幾乎沒有一寸完膚,兩條胳膊還是好好的,但兩條腿齊膝以下全沒了,那張臉,色呈慘白,自得沒有一點血色,但看瞼上的長眉、鳳目,想當初必是位不幾的俊朗人物。
此刻只見他右手一指指著心窩,似乎蓄勢待發,兩隻眼直瞪江山。
江山心中瞭然,忙收住撲奔之勢,道:「齊伯伯,真是我,小秋,你看看」那長發老人右手緩緩垂了下去,瘦弱的身軀突然泛起了一陣顫抖,只見他嘴張了張,顫聲說道:「小秋,真是你……」
江山一步跨到長發老人跟前,曲膝跪了下去,伸手抓住了長發老人一雙皮包骨而且滿是疤痕的胳膊,急急說道:「齊伯伯,你怎麼會在這兒,你怎麼會這個樣子,是誰……」
長發老人抬起慘白而青筋畢露還帶著顫抖的雙手,反抓住江山的胳膊,啞聲說道:「小秋,先別問這些了,沒想到齊伯伯還能見到你,而且竟含在這個鬼地方見著你,雖然你現在已經長大成人了,但是齊伯伯從你臉上還能找出你小時候的模樣,先告訴我,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
江山匆匆忙忙的把他邂逅郭桐夫婦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急不可待地道:「齊伯伯,你……」
長發老人嘆了一口氣,打斷了江山的話,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沒想到我一把匕首遞出去,竟把你給召來了,這也許是天意……」
江山忍不住道:「齊伯伯……」
長發老人倏然而笑,笑得凄楚,道:「你的性子怎麼這麼急,好吧,讓我告訴你,我怎麼會……」
突然想到了什麼,一堆江山忙道:「小秋,離我還一點兒,我一身都是腥臭,我自己聞了都噁心。」
江山抓著長發老人的一雙胳膊沒有松下手來,說道:「齊伯伯,您這是什麼話,我還怕這個嗎?」
長發老人道:「小秋,聽我的……」
江山截口說道:「齊伯伯,你是我的父摯,在我的眼裡你就是我的親人,今天要是換了我是你,你會不會嫌我?」
長發老人嘆了一口氣,道:「你這孩於,還是跟小時侯一樣拗,你總不能這麼半跪半蹲的聽我說話啊,後頭有塊乾凈的地方,你過去坐著吧,也好讓你齊伯伯安心的說。」
江山遲疑了一下后,鬆了長發老人的胳膊,向後走去坐在一塊石頭上。
他生走後,長發老人看了看他,搖搖頭說道:「沒想到你已經長這麼大了,我在這鬼地方,一直覺得渡日如年,現在竟然覺得日於過得不慢,小秋,你今年多大了?」
江山道:「算了,齊伯伯,你……」
長發老人抬手攔住了江山的話,道:「記得我最後見著你的時候你才十五歲,咱們已有五年沒見了。嗯:五年,我在這鬼地方已待了五年,這段日子可真不矩……」目光一凝,望著江山道:「小秋,你問我為什麼含在這兒,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是么?」
江山忙點點頭道:「是的。」
長發老人道:「沒有人告訴你么?」
江山一怔道:「沒人告訴我,誰會告訴我,你這話……」
長發老人哼哼一笑,道:「看起來我這心意是白費了,不,我不該怪他,這是我答應他的,他不這樣怎麼能騙得過他們,嗯,他沒有錯。」
江山詫然地說道:「齊伯伯,你說什麼,你說該怪誰,不答礁誰……」
長發老人笑笑搖頭道:「沒什麼,我是說我一個朋友,不提他了,小秋,這些年來你爹可好,他知道你到這兒來找我嗎?」
心中一點,道:「齊伯伯,你不知道,我爹爹已經過世了……」
長發老人兩眼一睜,道:「怎麼說,你爹已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江山道:「五年前,就在你失□后不久,他老人家就是在這個地方道人圍攻,身中亂刀之後從上頭掉下了江里。」
長發老人兩眼睜得老大,半晌才道:「你說什麼?小秋,你爹是在赤壁上道人圍攻,身中亂刀之後從上頭掉下了江里?」
江山悲痛地點點頭道:「是的。」
長發老人兩眼發直,喃喃地說道:「竟會有這種事,看來我這番心意的確是白費了,他仍沒能逃過他們的毒手。」
江山道:「我爹爹他當初的情形你是知道的,那些白道上的俠義之士怎麼可能會放過他?」
長發老人突然向著自己腿上猛聲一拳,說道:「只怪你爹他自己也太不小心了,為什麼還讓他們找到他。」
江山道:「我爹的脾氣別人不知道,您還不清楚么?他老人家根本就沒躲、沒避的打算,當天晚上只交待了我幾句之後就去赴約了,其實您是知道的,他們既然找上了我爹,也不容我爹躲避。」
長發老人忽然間滿臉詫異之色,望著江山道:「小秋,當天晚上你爹交待了幾句之後就去赴約,那天晚上,你可記得是哪一天晚上?」
江山點頭道:「我記得,我不會忘記那一天的,那是七月十五晚上。」
長發老人為之一怔,道:「七月十五晚上,你爹到赤壁上赴約?」
江山點點頭道:「是的,齊伯伯。」
長發老人的臉色變了,詫異欲絕地道:「有這種事,有這種事,先聽你說你爹遭到他們毒手,我還當他們後來又找上你爹了呢,如今看來……這不對啊,你爹要是在七月十五夜到赤壁來赴約,我怎麼會不知道?再說,當初他要是打算赴約,又怎麼沒去找我,這,這究竟是……」
江山說道:「齊伯伯,你這話……難道我爹在赴約之前有去找過您?他當初沒有打算要赴約……」
長發老人目光一凝,道:「小秋,這件事離奇,我本不打算讓你知道,可是現在咱們倆勢必得對一對不可了,你說你爹根本沒有躲的打算,當天晚上交待了你幾句之後,就到赤壁來赴約了!」
江山道:「是啊!」
長發老人道:「後來你爹就身中亂刀,從赤壁上掉進了江里!」
江山道:「是有位前輩到家裡去告訴我的,他還把我帶到赤壁上來燒過紙呢。這位前輩自稱「世間傷心人」……」
長發老人道:「「世間傷心人」嗎?他沒有告訴你他性什麼,叫什麼?」
江山道:「沒有,我問過他,但是他不肯說!」
長發老人皺眉沉吟說道:「是誰呢?是武林中的哪一個……」
抬眼望了望江山,又道:「小秋,把這位「世間傷心人」的相貌描述一遍,讓我聽一聽。」
江山道:「他有四十多歲,長眉、鳳目,人很清煙,也很俊朗,是個相當不凡的人物,個子跟我差不多高……」
長發老人道:「說話什麼地方口音,可有什麼特徵?」
江山想了想,說道:「江南的口音,好像江浙一帶,至於特徵,我已不記得他有什麼特徵。」
長發老人道:「江南口音,江浙一帶,這就奇怪了,我怎麼想不出江浙一帶有這麼個人!」
江山道:「齊伯伯,你想知道這位前輩是……」
長發老人目光一凝,道:「這件事咱們待會兒再說,小秋,你可知道,你齊伯伯也是五年前七月十五那天晚上,在赤壁上遭一些白道俠義圍攻,身中亂刀,從上面掉進長江的!」
江山為之一怔,道:「齊伯伯,您也是……這,這是怎麼回事?」
長發老人道:「先別問我是怎麼回事,聽我說,你可知道,你爹在赴約的前一天,也就是七月十四跑到我那兒去找我,在我面前流著淚說他很害怕,他不願意去赴約,他想帶著你遠走高飛,隱姓埋名躲往別處……」
江山霍地站了起來,道:「齊伯伯,您這話……」
長發老人道:「小秋,不是我誣衊你爹,也沒有誣衊你爹,事實上你爹那種怕並不是真的怕,而是夫妻、父子之情絆住了他。」
「他說得很明白。他說你娘臨終的時候,一再叮囑他無論如何要把你撫養長大成人,他也曾親口答應過你娘,在你沒長大成人之前絕不遠離你一步,所以他並不是怕死,而是不能死,你明白么?」
江山道:「可是後來……」
「後來?」江山凄然她笑道:「後來我答應第二天晚上代你爹到赤壁來赴他什麼都沒說,給我磕了頭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