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如意府前 隻身闖
五個人盡量利用建築物的陰影與巷牆街檐的掩遮迅速閃躍前進,這時,他們來在一條橫街的轉角處,五人極快伏下,凝目朝四周炯炯搜視著,西門朝午壓著嗓子道:「項兄,如意府在哪個方向,你知道不?」
項真搖頭道:
「不大清楚。」
荊忍悄聲道:
「那如意府一定建造得富麗堂皇,宏偉高大,只要找這麼座房子往裡摸,就保准不會有錯!」
略一沉吟,項真點頭道:
「也只好如此了,現在我們分成三批,后一批跟著前一批,逐次前行,由我在前頭開路,西門當家的和黎東,荊兄便與魯浩,這樣一則避免形跡同時暴露,二來首尾也有個接應。」
四個人齊齊點頭,於是,項真身形微弓倏起,暗影中有如一溜輕煙,稍一閃動已在九十丈之外,西門朝午倏拍黎東肩頭,二人也雙雙跟去接著,荊忍與魯浩都迅速綴上。
前行的項真在幾度奔掠之下,已越過這條橫街,橫街前是一排矮小櫛比的房舍,從這些房舍的頂上望過去,可以看見一片濃密的林子,林子里,嗯,正有明爍閃亮的燈火映出,一座隱隱的高大恢宏的屋影輪廓,有如堡壘般雄倨於那濃密的樹林深處。好像一頭生著無數只炯炯發光怪眼的巨獸!
正想回頭招呼,項真已尖銳的聽到眼前這排房舍的那邊有一陣清脆的步履聲響傳來,他急忙貼到身後的一堵牆壁上,同時伸手在牆上挖下一塊灰土,抖手射向後面。
剛剛做完了這些動作,這排房子的盡頭已轉出來兩行赤衫大漢。他們行走迅速,小心而仔細的往四周搜視不停,個個都是兵刃在手,利箭上弦,看得出來緊張而匆忙,很快的,他們已走了過去。
敵敵嘴唇,項真才想繼續行動橫街那頭,又有一隊人影快步奔近,隱隱的,似乎還有獸類發出的氣喘之聲!
項真的反應是快捷而尖銳的,他一聽聲音即知道事情不妙,那種獸類吁喘之聲顯然是某種極為兇殘的惡犬所發出!這是由多年的經驗,閱歷,加上直覺的感觸而推斷判定的,項真相信他自己的推斷,一如他已親眼目睹!
時間是如此急促,以至他已沒有再做思慮迴環的餘地,猛一咬牙,他輕快的擊掌而下,同時已電掣般迎向那隊巡行過來的敵人!
這是一隊身著紫褐色皮襖皮褲的彪形大漢,約有二十多名,前行的八個大漢手中,俱皆牽挽著一頭小粘牛般粗壯的花斑惡犬,這八條惡犬頭顱渾圓,突鼻闊嘴,獠牙森森,一雙巨目綠光隱泛,配上黃黑交雜的皮毛,低沉獰猛的嗥叫聲,看上去,幾乎就像八頭豹子一樣!
隔著尚有三四丈遠,這八條惡犬已經嗅到了項真的氣息,於是,它們突然騷動起來,八雙綠眼兇惡的瞪視著項真撲來的方向,低沉的嗥吼也立即轉變成高昂的狼叫!
二十來個皮衣大漢約模也是經過風浪的人物了,他們甫覺有異便已迅速散開,但是,不容他們再有餘暇查探,項真那有如流光般的身形已來到了他們頭頂!
為首一個滿臉橫肉的皮衣大漢,目子甫一瞥及項真的身形,已倏然斜躍三步腰懸的「鬼頭刀」閃出一溜寒芒直劈上去,嘴裡同時暴叱:「圍住他!」
八條惡犬也在這時破放開了皮套,吼叫著猛撲了上來,項真凌空的身軀驀然翻滾,幾乎是貼著那砍來的刀背擦了過去,不待握刀的敵人展開第三個動作,「呱」的暴響聲中,那皮衣大漢已倒仰著摔出了尋丈之外。
於是——
當第一頭巨大的利齒白森森的嚙噬過來之前,項真已經閃電般放倒了對方五人,他上身倏旋,左掌一彈猝揮,那頭撲來的巨犬已悶嗥著滾翻出去,項真一擊得手,不退反進,另兩隻巨大尚未看清他的來勢,俱已慘嚎連聲,肚腸迸泄,被橫著震飛十步!
一個皮衣大漢踉蹌斜竄驚,惶的高叫道:
「快發信號,有奸——」
那個「細」字還在他的喉嚨里打轉,這位仁兄已悶吭一聲,捂著肚子栽倒地下,同一時間,另一個手執銅鈴的漢子方待搖動手中的玩意兒,項真已在一陣風似的猛撲里將他硬生生震上了半空!
人們驚呼著叫嘯著,惡犬嗥狼著,奔躍著,而項真雙掌如刃,快愈電閃,「吭」「吭」的悶響聲揉合在凄厲的慘嚎聲里,悠長得顫人心弦,酷厲得使空氣抖索,人影奔掠躥騰,刀光閃泛舞射,但是,卻只有剎那,這剎那之後,一切俱已靜止下來,就似方才的景象只是一場幻影一般!
當然,這不只是一場幻影,二十多具屍體狼籍的躺滿了一地鮮血迸濺流溢,在昏黯中看去,更像是一灘灘,一股股紫黑色的穢液,微微反射著凄淡的亮光。
四面都有腳步聲與叱喝聲往這邊奔來,間或夾雜著一陣陣清脆的銅鈴聲,顯然,他們已經察覺情況有異了。
冷冷瞥了一眼那八頭方才還在張牙舞爪,如今卻皆已四肢僵硬了的巨大惡犬,項真特別注意到這些惡犬四爪上所發出的隱隱藍色光亮,他微微一哼,雙臂抖處,人已朝黑暗中掠回。
黯影里傳來西門朝午低促的聲音:「項兄,如何?」
項真奔停,他騰空而起,邊斷然道:
「樹林之中定是如意府!」
於是,五個人仍分成了三撥,後面跟著前面的流星般越過了那排屋舍,將紛亂的燈光人影與叱問吼喝之聲拋下了老遠,現在,上了那段斜坡便可進入林中了。
領先的項真臨上斜坡之前,倏然彈躍而起,在半空劃了一道美妙的弧線,又再次往空中拔升,如此速展三次,他那形體已宛似一頭大鳥般直凌漫夜雲中八丈多高,若非事先知道,猛然一見任誰也不相信那竟然會是一個「人」的身軀!
斜坡的陷隱地帶里,立即有三處,人影冒了出來,他們個個仰首上望,滿懷疑惑搞不清方才那騰飛空中的玩意是什麼。
西門朝午與黎東緊跟而來,他們都是老江湖了,只要打上一眼,便馬上明白了項真的用意,於是,西門朝午不禁在心中暗贊一聲,猛撲向隔著最近的,一處敵人暗樁!
這一處暗樁,是在斜坡右下側方的一塊凹地里,有五個人伏著,他們全被項真引了出來,現在正還弄不清楚空中掠飛的影子是什麼,而另兩條黑影已惡魔般凌頭壓到!
一個皮衣大漢甫覺一陣勁風撲來,他警惕的回頭望去,而他這一生中卻也只能望上這麼一次了,「鐵魔臂」的鋼斤閃電般「呼」的砸進了他的腦殼,連一聲哼叫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另一位仁兄又已被橫著震出十步之外!
同一時間——
一條銀光閃爍的鋼鏈悄無聲息的突然將一個皮衣漢子頸項纏住,一抖一卷之下便將他抖出了七尺,剩下的兩個角色正待舉刀往搜,「吭」的一聲悶響,其中之一已張開雙臂仆倒於地,另一位方才半轉身軀,「刷」的一聲中,「鐵魔臂」的五爪已洞穿了他的咽喉!
西門朝午與黎東二人合力解決了這一處暗卡,真是又乾淨又利落,幾乎沒有發出一丁點聲息,事情便立即開始又立即結束了。
那邊——
荊忍和魯浩也是相同心思,他們摸向了靠左林子左邊的一道卡子,這道卡子只有三個人,魯浩先沖了過去,那根鴨蛋粗細,可縮可伸的純鋼亮銀行者棍兜頭猛砸一下子就吃他敲翻了一個!
變起時腋,其他兩個皮衣大漢始才驚呼一聲,荊忍的雙掌已急沉猝挑,這兩位朋友連對方是個什麼樣兒也沒有看清,便分朝兩個方向倒仰了出去,帶著滿臉滿頷的血!
林子邊緣正中間的那處暗樁上也有三個人,他們已察覺出情形不對,黑暗中,一個沙啞的嗓子低喊道:
「邵老表你那裡有事沒有?」
每一個字音自他唇縫中跳出,又迅速消失在寒風林嘯里,這人正感到有一股涼氣冒升心底,背後,已響起了一陣清雅的語聲:「有事,而且這事給你的庇漏極大!」
這位問訊的仁兄反應卻也夠快,他一聽不是路數,霍的矮身弓背,大拋肩,手上的鬼頭刀已閃起一溜寒芒,猛的往後砍去!
但是,他似乎仍然慢了,鬼頭刀方始出手,一抹黑影已擦著他的胸膛飛過,這一下有如一柄上百斤的鐵鎚結結實實的砸在他心口上,「哇」的,一般熱血噴出,人已整個癱了般一頭栽了下去!
這人的另兩位夥伴,嗯,竟比他更早一步,已經那麼安逸的躺在一邊休息了,一個腦袋全被震碎,另一個五臟全出了膛!
動手之人不是別個,正是方才引敵現身的項真,他搓搓手,輕輕吁了口氣,西門朝午與荊忍等四個人也已悄然來到。
荊忍向項真露齒一笑,小聲道:
「全擺平了?」
點點頭,項真回報一笑:「當然這並不太過困難?」
西門朝午急切的道:
「下一步呢,項兄,下一步就該直如意府了吧?」
咬咬嘴唇,項真徐緩的道:
「也只有如此了,但最好不要再露形跡,否則被他們看出我等所在,事情就更辣手了。」
荊忍輕輕的道:
「怕只怕不容易進去,我是說假如一味躲避的話。」
望了望天色項真沉著的道:
「我們見械行事吧,希望能達到目地,現在,我們是仍走照先前的方式,成三批交互掩護!」
不侍各人再有回答,項真已搶先躍出,他的身形急如流光電閃,微晃兩下即已無蹤。
來在一株高大杉木之下,項真隱在樹后,他十分仔細的端詳著眼前這幢巨大而深闊的建築物,不錯,他們是闖對了,一塊尋丈高的巨型石碑立在這幢建築之前十步,石碑上有著三個金色篆體的大字:「如意府」!
這實是一幢全以整塊大麻石砌造成功的恢宏石堡,佔地有五百丈方圓大小,上下兩層,而圍在石堡中間的彷彿是一片空地,六七座精巧雅緻的樓閣便築在其中,換句話說,這座石堡竟與一堵堅厚的城他沒有兩樣!
項真閉閉眼,又繼續觀察下去,石堡只有一扇大門,那扇大門色呈烏褐,高寬各有兩丈,顯然非鋼即鐵,目前緊緊關閉著,看那沉厚穩固的情形,只怕用上千百斤炸藥也未見能轟得開,兩牆上下的石牆每隔十尺就有一扇窗戶,而窗戶上嵌有兒臂粗細的鐵柱,窗檻也是鐵質的,又全部連接在四周的石縫裡,有的窗口還映出燈火,有的便漆黑一片了。
這座稱為「如意府」的石堡是正方形的,建設得有如一個鐵城,四平八穩的擺在這片樹林子中間非但形勢堅固,又占著地利之便,居高臨下,正對著斜坡下的大河鎮,若是有人要硬攻這座石堡,那麼,不使血流成河,屍集如山,只怕是辦不到的了。
眉宇皺了起來,項真正感到麻煩,一側,西門朝午掩了上來,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也連連搖頭,壓著嗓子道:
「我他奶奶,這個如意府簡直成了紫禁城啦,竟是如此的強固堅厚法,這,光憑人的血肉之軀哪裡攻得開。」
項真低沉的道:
「假如能啟開大門,再破除幾扇窗子,情形就會好得多,若單以人力硬拼自是太不上算!」
輕咳了一聲,西門朝午又道:
「當然,你看看哪一塊塊的大麻石,那一塊都有丈許寬厚,這座堡牆高矮也在五丈以上,當初真不知他們是怎麼建成的?」
項真一笑,道:
「無他,智慧加上毅力而已。」
吁了口氣,西門朝午忽然道:
「項兄,你注意到了,整個如意府的堡牆四周都看不見一條人影。」
項真道:
「不錯,他們的守衛者定然皆隱於暗處。」
頓了頓,他續道:
「為今之計,只有冒險一試了,由我個人先行潛入堡中,暗裡掃清一個缺口,放你們進來,然後我們計算好無雙派陷城之時,設法啟門毀窗,預作內應以期在最小的損傷下獲得最大的戰果,當然,這只是我們的計劃,能否成功尚在未知之數,反正看我們儘力之下能到那種地步了。」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
「便是如此,項兄,你得多加小心了,這如意府比不得別的地方,高手如雲四個字是承當得起的!」
微微一笑,項真道:
「我會謹慎行事。」
兩個人互相對望了一眼,目光中,彼此都有著的了悟與有力的信託,然後項真伏著身子躥躍向前。
如意府的石碑自他身邊擦過,項真輕淡的瞄了瞄石碑上那三個看上去雄勁有力的大金字,他的行動是如此迅速捷,只是一閃,人已上了五丈高的堡牆,在黑暗中望上去,只是一抹似有似無的浮雲罷了。
剛剛落在堡人的回道上項真已聽見輕輕的兩聲「咔嚓」之響,他急忙伏下身來,嗯,就在五步之外,一塊地面上的大麻石已迅速移開,兩個黑忽忽的人頭伸出來四面張望,其中一個還低聲道:
「你小子看仔細了不曾,可真是有條影子?」
那一個似是疑惑了片刻,納悶的道:
「剛才好像是在暗窗里看見有條影子閃動了一下,但因為太快了,我也不敢肯定會是啥玩意……」
他的同伴哼了一聲,火道:
「這邊一共有他媽十五扇暗窗,哪扇暗窗後面也有咱們的弟兄們把著,人家都沒有看清什麼,就是你一個人看見了?我看你他媽八成是花了眼,要不就是驚出毛病來了……」
這一個罵了一聲,雙臂一撐上了回道上面,他活動了一下筋骨,抽出腰上的鬼頭刀,恨恨的道:
「你少在這裡發熊威,老子小心點總不會有錯,即使看花了眼也無所謂,這總比叫對方姦細混進來強!」
說著,他提起刀開始小心翼翼的在堡頂的回道上巡搜起來,一邊還煞有其事的伸出頭到牆外去向下面察看。
而這時,項真早已下了堡牆,直奔那六七幢華屋而去了。
現在項真已大至看清了如意府的一般地形環境,不錯,這是一座正方形的城堡,堡中心也是有一片曠地,一共有七幢華麗精雅的高大樓閣分別坐落在這塊堡中心的曠地上,而這七幢樓閣遠看是零亂建造的,實則彼此皆以長廊相連,長廊是朱欄瓷地,上覆青花凹瓦,完全作直線連衡,進了堡中看,才明白這七幢高樓大廈實際上等於是連成一片。
樓閣與樓閣之間,除了連以長廊之外,尚有白灰色的石板道路相通;房舍四周,有假山、花棚,魚池,水榭,景色十分幽雅宜人,此刻任是隆冬季節,也看得出那一股子高遠淡的脫塵意味,在春夏之際,魚游於水,百花鬥豔,那一片錦綢絢麗的風光,只怕就更不用細說了。
項真認定眼前一幢最為高大寬宏的樓台奔去,他一面做著驚人至極的掠騰閃挪,一邊心中忖思:「如意府的黑髯公看來非但本事極強,對於日常生活享受似乎也十分注重,光看他這城堡似的府第,宮院般的居屋,就曉得這老傢伙頗不簡單,尋常的江湖角色,哪有這等頭腦手腕!」
想著,他已迅速閃進一堆玲玫假山之後,四周很靜,很黑,看不到有值更守夜的人,更看不到巡行查哨的隊伍,甚至連打更敲鑼的役夫也沒有一個!
項真是老江湖了,他在闖南走北的十多年武林生涯中,什麼樣的驚險絕地沒有經過?什麼樣的龍潭虎穴沒有探過?
他異常清楚,眼前的靜並不是件好的預兆,對頭不是傻子,在這等殺氣漫天,危機四伏的節骨眼上,他們會如此膽大心寬,鬆懈怠忽?這是決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釋,便是對方將所有的防範措施完全置於暗處,黑暗中,必定是步步為卡殺機盈溢的!
悄悄的隱在假山之後,仔細往四處察看,良久,項真突然發現了一點小小的玩意,於是,他笑了,假如他離開目前藏身的假山再往前去,前面即已進入那幢樓房的環房的環境範圍之內,項真瞧著那些枯萎的花圃,孤寂的棚樹,以及白灰石板道路,不論是明裡或是暗裡,都有一條條紫紅色的絲繩連扯著,絲繩連扯的地方,正都是一般夜行人習慣經過的地形,這些絲繩盡頭,有的沒於泥地中、有的隱在萎草里,有的便消失在假山山隙內。
當然,項真明白,只要撞扯到這些絲繩,必有兩個結果,一是觸發了警訊,再則引動了埋伏……
笑了笑,他暗裡吁了口氣,幸而他已事先注意,否則,在急促與匆忙中,也難保自己不撞將上去哩。
稍為休息了片刻,項真繼續開始了行動,他極度小心的移動著身體,逐漸來到這座樓房的寬大石階之前。
思索了片刻,項真沒有沿著石階上去,雖然他明白上了石階就可直接闖門進屋,但他也同樣明白對方亦早會想到這一點,於是,他矮下身體,蹲在長廊的欄基之下,慢慢向一邊摸進。
忽然——
一陣清脆沉實的腳步聲自長廊那邊響起,項真立刻停止不動,他靜靜的注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會兒后,兩條人影已自那邊轉了過來。
這是兩個塊頭十分魁梧高大的中年人,一個眼神凌厲,嘴唇削薄,一副了冷酷與寡情之像,另一個肥頭大耳,雙目如線,面色木鈉深沉,兩人都默不出聲,快步經過項真匿藏之處,直向前面的樓閣大門行去。
項真凝目注視他兩人行走的步履與步眼,他看得如此專心,如此仔細,以至又被他找出來一些巧妙;這兩個人雖然沉默無語,快步急走,但他們卻盡找那一塊塊突凸的白色瓷磚落腳,至於另一種灰色的,較為陷凹的瓷磚,這二人卻連沾全不沾上一下!
這決不會是偶然,項真清楚得很,現在,他已注意到那兩個人來到門口了,這是兩扇沉重的桃木大門,兩人來到門前並未敲叩,而門兒卻已呀然啟開,門內,一個彪形皮衣大漢正朝二人躬身行禮!
在門關上以後,項真便挖空心思的尋找起這其中的因素來,這兩個人一路上並未出聲,更未發出暗號,而那門裡的人卻似是早已知道了來者是誰,這隻有一個解釋,便是當那兩人在行走的過程中,他們的身形相貌已被某種暗處的裝置所發現,更進而辨明了他的身份,換言之,是友是敵也早就曉得了。但是,這暗處的裝置在哪裡呢?是種什麼東西呢?
項真慢慢的,一寸寸的向長廊四周搜視著,極為謹慎的……終於,他幾乎興奮得大叫一聲!是了,原來竟是這玩意!
在長廊的頂蓋瓦之下,每隔十步便有一根橫樑架撐著,這些橫樑,大約寬有三寸,黑漆,雕花的,看上去十分美觀,每根橫樑底下,都垂吊著一盞大號的玻璃燈,琉璃燈的青白色光芒映得整條的走道明亮異常,而在這條走廊的欄杆中,橫樑上,廊柱間都釘著一面面圓形的,有如臉盆大小的銅片,銅片黃亮絢燦,光可鑒人,上面還隱隱浮雕著花紋圖案,初看上去,只像是一些制飾用的物品,但是,這些銅片釘設的位置卻極其古怪,它並無一定的層次與距離,但是,卻依據了光線折射反映的位置角度!
那一塊塊浮亮的銅片,好像是一面鏡子,只要有人經過下面,他的身影便會立即映入銅片之中,而利用光線反折的道理,這映入銅片的影子又會立即反射到另一塊早已釘於適當位置的銅片中去,如此遁射反映隱在樓上密處一窺探著上便可以發現來人是誰,而敵友之間,也就更加分明了!
項真冷靜而有趣的注視著一塊釘在樓上一扇小窗邊的銅片,不禁微微笑了,他十佩服這項裝置的設計人,那是一個天才,他又覺得惋惜,因為,說不定那天才便要在今夜了!
沉吟了一會,項真方待另謀進路,他的身後已突然響起了幾次輕微的悉嗦聲,在他方才隱藏的假山之後,竟不知何時出現了十多條人影,他們一邊來回搜尋,一面在假山探查隱蔽的,項真還聽到了幾句話:「咦,明明有條影子在這裡閃了閃,怎麼就這一會已不見了?」
「不要疑神疑鬼了,我就說你是看花了眼,你偏不信!」
「哪裡有人影嘛?連條鬼影也沒有,在『金龍殿』之前,有七條法鈴,十六根窺管,人家都沒發現什麼,就只有你一個人招子亮?」
低促的吵嚷了一會,十多個人又迅速離開,消失在,嗯,一處上覆鬆土的地穴之下,等他們蓋上蓋子,一根看去極像一段枯枝的圓筒狀玩意已齊著地面三寸多高伸了出去,那玩意,大約就是什麼窺管了。
項真移目向這塊空地搜尋,果然,給他發現了十多條朝著各種不同方面與角度伸展的窺管,方才,他未被發覺,項真知道,除了他的身法快將不易令人相信之外,實在找不出別的理由來了。
對面這棟恢宏而高大的樓閣,唔,叫「金瓶閣」,這名字可取得真巧,帶著那麼幾分春情蕩漾的味兒,黑髯公,這老傢伙!
項真抿抿嘴唇,想了一會,開始快速的朝最靠邊的一根窺管掠去,到了那根窺管之前,他閑閑的伸出手來擋住管口,靜靜的等著變化。
沒有等上多久,地底下已顯然起了一陣騷動,隔著土層項真可以聽到一個暴烈的口音在咆哮:「我操他娘,準是有人在開玩笑……用手把管眼堵起來了……潘慶,你上去看看,十有八九是曹亮那小子……」
另一個聲音含混的答應著,窺管后一塊三尺見方的地面開始微微移動,極快的露出一道尺把寬的隙縫來。
一顆人頭冒升在地面之上,還沒有看清什麼,已在不乾不淨的低罵:「曹亮,你奶奶個熊,這是開玩笑的時候么?
把管眼堵起來幹麼,出了紕漏你小子承當得住?」
項真笑了笑,右掌「刷」的一揮,那人連吭也沒有吭一聲便軟,軟的滑落下去,緊跟著那人的身形,項真也順勢鑽進了地穴里!
這地穴約有兩丈寬窄,一排土梯直通穴口,穴口是一塊石板覆上泥土製成的,用人力移動,地穴里用白灰硬土撐邊打底,以免崩落,在土梯之旁有一個凹口,一條鐵管從上面通了下來,鐵管的伸展角度與地面平行,一位仁兄正湊在管前,閉上一眼在張望著什麼,地穴里懸著兩盞氣死風燈,昏黃的燈光映得十多條橫躺在草席上的皮衣大漢宛如十多條待宰的懶豬,那麼雜亂,那麼怠散又那麼烏煙瘴氣!
被項真一掌震那個人像塊石頭似的一下子滑跌了下來,「噗」的一聲癱在地下,躺在草席上的那些角色連看也沒有看一眼,只有一個生著個朝天鼻的仁兄「呸」了一聲,怒罵道:「潘慶,你是馬尿灌多了?連這段土梯也爬不上去?
跌死你這個小王八蛋!」
於是,項真安閑的將石板移蓋回原位,他搓搓手慢條斯理的沿著土梯走下幾步,笑吟吟的道:「可不是,他真的跌死了呢……」
朝天鼻哼一聲,將雙臂枕在腦後,沒好氣的道:「跌死去球,管老子鳥事——」
正說著,他猛然又坐了起來,直愣愣的瞪著站在土梯中間的項真,好半晌,他才怔忡的道:「你,你是誰?」
項真淡淡閑閑的一笑,道:「來取你狗命的人。」
朝天鼻急忙向躺在地下的那位仁兄瞧去,於是,他看見了那張扭曲的面孔,慘白的臉色,以及,唇角淌溢的鮮血!
像驀然被人扎了一刀,朝天鼻猛的跳了起來,張口結舌的大叫:「有……有……姦細!」
項真平靜的點點頭,轉過身來,飛起一掌將那位還在守望著管的仁兄劈翻地下,當那沉悶的「吭」的一響傳來,項真已經來到土梯下面了。
整個土穴中的十來個皮衣大漢慌忙坐起,還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項真已一指那朝天鼻道:「老兄,你得了頭彩啦!」
朝天鼻渾身一哆嗦,卻蠻橫的暴吼道:「來了姦細了,快傳敬訊,快哪……」
項真倏然掠前,雙掌一圈倏抖,朝天鼻與他身邊的兩名大漢已齊齊撞上土壁,又被猛力彈震回不,沉重的摔倒於地!
絕不稍停項真猝然大旋身,左右開弓,四個人又飛出了七步,他身形如電,凌空暴旋之下,再有兩人噴著大口的鮮血倒仰出去了另一位仁兄方才摸起一把鬼頭刀,項真已一掌將他整個人騰空震起,腦袋「噗」的碰在土穴頂上,一下子便將上半個身體全插進去了!
項真連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兩掌一斜猛翻,又是三個人滾倒草席上,僅存的一位仁兄連聲「饒命」還未及喊出,項真已一腹踢掉了他半個腦殼!
望望土穴中的十來具屍體,項真長長吁了口氣,土穴之中,彌散著濃重的酒臭,汗酸,以及血腥味,項真皺皺眉頭,走上前去,三把兩把已將一套皮衣皮褲剝了下來,他穿到自己身上,拍了拍胸襟,頭也不回的,又沿著上梯上去,推開石板翻到地面。
現在,他定定神,自黑暗中掠向「金瓶殿」右邊的長廊躍過廊欄,他也大搖大擺的踏著白色的磁磚朝殿前的桃木大門行去。
隔著大門尚有五尺,門兒已輕輕啟開,一個神色冷峻的三旬漢子注視著他,生硬的道:「兄弟,有何貴幹?」
項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大刺刺的道:「有緊急戰訊稟報上面。」
那三旬漢子打量著項真,邊道:「現在,髯公正召集各路首腦商討大計,只怕沒有人有時間接見你,而且,你的如意令可在?」
項真心頭一跳,表面上卻裝出十分不悅的樣子道:「沒有『如意令』我還進得來么?莫不成大哥你認為我是假冒的?」
那漢子冷然一笑道:「不論兄弟你是真是假,按照手續來總不會出錯,沒有如意令,對不起,除了髯公之外任誰也不能在此刻進入殿里!
項真暗叫不妙,口裡卻仍然強硬的道:「這位大哥,若是誤了緊急軍情你可擔當得起?」
對方陰惻惻的看了項真一眼,徐緩的道:「兄弟,若是誤放了姦細進來,我就更擔當不起了。」
頓了頓,他又道:「如意令請兄弟你取出來給我一觀!」
一咬牙,項真故意垂下頭來,裝做難以啟齒的模樣道:「大哥,老實說,如意令現今已不在我的身上……」
那人冷冷一哼,道:「你,是誰?」
項真微微朝前移了一步,放低了聲音道:「實不相瞞,方才與我一起進來的還有另一位兄弟,他,唉,叫我怎麼說呢,他與那幢樓的小翠花要好著,但去那幢樓沒有如意令是萬萬行不通的,因此我在不得已之下只有將如意令借給了那位兄弟,大哥,你知道,人在如此的情形下,有什麼體已話都指望能早點說明白……」
三旬漢子疑惑的道:「小翠花?」
項真忙道:「是哪,就是伺候九姨大的那個使女,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朝人一笑能將人的魂都勾去一半……」
那人一沉臉,道:「是在哪幢樓?」
項真迅速向最後面的一幢樓房指了指,道:「喏,就是那幢。」
三旬漢子伸頭望了望,不耐煩的道:「到底是哪一幢?
「摘月樓』還是『攀星樓』?
如釋重負,項真道:「好像是『攀星樓』吧……」
那人又上下打量了項真一陣,嚴厲的道:「你是哪位兄弟的手下?」
項真毫不思索的道:「魏光魏大哥手下。」
「魏光魏大哥?」那人喃喃重複了一句。
項真「唉」了一聲,道:「就是這次奉老爺子口諭專程率隊在傳遞消息的魏大哥嘛,個子高高大大,說話粗聲粗氣,暴躁得像火栗子的那一位,唉,我們跟著他排頭可吃夠了哪……」
三旬漢子猶豫著,還拿不定主意放不放人,項真又趕快加上兩句:「大哥,你算行行好,這等事情千萬不能讓上面知道,否則,一旦追查下來非僅我那位兄弟吃不消,連我得跟著倒邪霉……」
終於,那人點了點頭,道:「好吧,我便通權一次,你進去,可別亂闖,樓上正在商討要計,你有什麼事等著稟報,不要鬧出笑話。」
項真又是拱手,又是作揖,一步踏入門內,他還沒走上兩步,那三旬漢子又忽然回頭叫道:「嗯,兄弟你這戰情是要去稟告哪一位?」
心裡罵了一聲,項真堆上笑臉停下來道:「先直接稟『百花谷』鎖鏈四絕中的巴崇恕巴大哥,再由巴大哥轉告各路人馬的首要,從而擬商應對之策。」
那人歪著頭想了想,迷惘的道:「怪了,我們遣擊的人馬所帶回的消息為什麼不直接傳報府中的入,反而先稟報給外人呢?」
項真哈哈一笑,低聲道:「大哥,這樣想你就錯了,髯老爺子如此做只不過是表明大公無私,相互信賴的意思罷了,而且,在這次各路人馬的會集中,亦曾公推巴老三為消息匯聚的傳遞人,一切戰況俱由他收知轉達……」
說到這裡,項真又走上一步,故作神秘的道:「你不是外人,大哥,告訴你也無妨,其實兄弟我所帶的消息,早已在半個時辰之前由魏光魏大哥親自稟報給老爺子知道啦……」
三旬漢子一怔之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項真也陪著笑了幾聲,於是,在二人的笑聲中,項真大模大樣的行向了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