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落難怪客 假亦真
一條人影,顫巍巍的自木屋內出現在門口,這是一個看去十分憔悴的老人,一身灰布衣褲,千創百綻,面色蠟黃,一頭斑白的亂髮襯著滿臉皺紋,他好像有病在身,那麼有氣無力的倚在門框之上,兩條濃黑的倒搭眉毛在不停的抖索。
包要花站住腳步,死眉死眼的朝這老人打量了一會:「喂,老小子,剛才,是你用那根破竿子暗算你家包太爺?」
老人用那雙黯淡失神的眸子瞅著包要花,半晌,語聲暗啞的道:「老夫汪樵峰,因為遠避仇家,翻山涉水來至貴地,身心俱疲之下無暇多顧,只有暫借尊宅一憩,冒犯之處,尚請閣下恕過……」
包要花一聽對方語氣來得謙恭有禮,一口烏氣也不由得和緩了幾分,他鼻子里哼了兩聲,道:「說得呢倒也有理,只是朋友你這『冒犯』實在太也歹毒了些,是碰著我姓包的,換了個人,這條老命不就斷送在你的手裡了?」
老人還沒有回話,他的背後忽然又閃出來一條窈窕的身影,呵,敢情還是一個白白凈凈的妞兒!
這少女長得悄生生的,瓜子臉兒,柳葉眉兒,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配著一張蜜汁般的小櫻桃嘴,嗯,甜上加美,看年齡,也不過就是二十歲還不到,一身水湖色的長裙,髒了點,可是卻素雅得可愛。
她有一股惶恐的表情,剛從老人背後出來,就吶吶的道:「壯……壯士,這不能怪爹,這……這是我一時沒有看清楚……」
包要花冷凄凄的瞧著這妮子,過了一會,他乾笑了兩聲。
「原來是姑娘的傑作?好手勁,好章法,看不出姑娘一把骨頭吃皮包著,還有這麼兩下子!」
女孩子的面頰飛起兩朵紅雲,想說什麼,卻又怯怯的垂下頭去,兩隻柔嫩的小手管自揉個不停,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老人深深嘆了口氣,道:「也是老夫父女久受欺壓,早成驚弓之鳥,小女以為又是仇家追來,出手之下,未免失了分寸,閣下大人大量,萬請不要掛懷……」
包要花不好再說什麼,他回過頭去,望了站在後面的項真一眼,項真淡淡的笑了笑,包要花又轉朝那父女二人道:「這地方十分偏僻,倒是難為二位怎麼找得到,嗯?」
老人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低啞的道:「逼急了,崇山峻岭里瞎摸瞎竄,只求能尋得一個較為隱秘而又可避風雨之處,恰巧碰到這裡,老夫父女卻決然未含惡意,這點尚請閣下明察。」
包要花忽道:「朋友,你可是有病在身?」
老人神色黯然,低沉的道:「早年即已染有風濕之症,這幾天再加上驚惶勞頓,又咯了幾口血,唉,年紀大了,身子骨也不濟羅。」
在後面,項真輕輕的道:「那麼,老包,我們就留下這位老丈住幾天吧,反正房子還有一個空間,就是要委屈委屈你了。」
包要花臉上彷彿有一絲疑惑,他略一沉吟,慢慢的道:「朋友,你的高姓大名?」
老人微微一愕,道:「方才即已表明,老夫汪樵峰。」
嘴裡跟著重複了一遍,包要花道:「卻是不曾聽過這個名字,老朋友,再借問尊駕是屬於哪個窩,哪個窯的?」
老人汪樵峰稍做猶豫,道:「老夫乃魯地『小洪霸』的武術教師,設場子教幾個徒弟,並沒有在江湖上闖過,閣下自是不會知曉了。」
包要花乾咳了兩聲,又道:「那麼,朋友你的仇家是誰?」
汪樵峰面有難色,嘴皮動了動,卻未曾出言,包要花怪異的一笑,陰陽怪氣的道:「不會是一條黃龍吧?」
滿面的迷惑,汪樵峰咽了口唾沫,吶吶的道:「黃龍,哪一條黃龍?尚請兄台明告……」
項真走了上來,他已放妥了「大龍角」,朝汪樵峰點點頭,道:「在下項真,老丈,請裡面歇著吧。」
汪樵峰滿臉感激之色,向項真抱拳道:「這位小哥,如此仁慈善良,老夫心中實在銘感,只待老夫這身病痛稍為有個起色,便立即上路,絕不拖連小哥……」
項真搖搖手,道:「不客氣了,右廂房便留待老丈與這位姑娘居住,老丈有什麼需要,請隨時招呼在下,大家都是外面混世面的人,誰有個三災兩難也應該彼此照顧。」
汪樵峰一連作了兩個揖,才在那位甜生生的女孩子扶持下進入屋中,等到他們背影消失了,包要花一抹嘴,低低的道:「老弟,你不該答應得這麼利落,據我看,這老小子的情形有點不大對勁,不要有什麼陰謀才好……」
項真淡淡的一笑道:「希望沒有什麼事情,否則,他們就是錯了。」
說著,他走回去,小心翼翼的抱起君心怡,偕同包要花及晏立一起走入室中。
這是一間淳樸帶著松木香的客堂,幾張松木椅就著它原來的生長形狀雕制而成,式樣古雅而奇特,上面鋪設著軟軟的絲葦墊子,牆上,斜斜掛著一面箏,一座斑斕的黃褐色松皮的木座上,燃著一個小巧的白玉香爐,裊裊煙霧,正淡淡飄渺空中,檀香味進入鼻管,清凈得似滌盡了人們的五臟六腑。
項真回頭朝包要花道:「老包,你與晏立二位暫且於此休息片刻。」
包要花抽抽鼻子,舒適的坐了下去,一揮手道:「快去吧,我就知道這間雅室非我老包享用不可了。」
項真抿抿嘴,推門進入左廂房,嗯,這間房子也挺雅,同樣的散發著松木香味,還掛著一副小小的捲軸,捲軸是二筆的「絕頂觀雲圖」,脫俗得緊,一張木榻上鋪著厚厚的,編織串綴起來的松針葉,一床夾被懶懶的半疊著,令人一見就有躺上去甜睡一場的慾望。
輕輕放好君心怡,項真凝注著她好一會,那雙眼睛仍是如此安詳的閉著,安詳得不帶一丁點煙火氣息,那麼靜,那麼柔,又那麼甜蜜。
怔忡了一會,他拉起床上的夾被為君心怡蓋上了,悄悄的退了出來,包要花坐在松木椅上,見了嚷:「喂,我說公子爺,肚皮已經餓扁個狗熊了,你還他媽沒事人似的,是想活活叫我們升天成神仙呀?」
項真以指比唇,噓了一聲,拉著包要花走了出來,他望望天色,又朝遠處的雲朵盼視了一陣,道:
「老包,我請你吃烤鴨,你喜歡吃老一點的或是嫩一點的?」
「烤個鳥,在這地方到哪兒去弄烤鴨?別逗引人了,能有碗白米飯就著干鹹菜填填肚子我看已經不容易了……」
他話還沒有說完,一陣隱隱的撲翼聲夾雜著「呱」「呱」的嘈叫聲已經遙遙傳來,遠處的天空,正有一群野鴨急急飛來。
包要花不覺一愣,驚奇的道:「咦,果然有野鴨子,這些扁毛畜生大老遠飛到這裡幹什麼?呵,一隻只蠻肥大的……」
項真舐舐嘴唇,平靜的道:「前面這個小小的水池,我叫它『凈心池』,池水芬芳而甘冽,池邊野菊中,雜生著一種異草,這種異草莖為墨綠色,有小指粗細,結著紅色的果子,那些野鴨,每天都成群結隊的飛來此處飲池中之水,食那結著紅果的異草,它們好像非常喜愛這兩種享受。」
漫天的撲翼聲近了,聒噪的鳴叫著亂成一片,約有數百隻肥大的野鴨,此刻已分落在池緣及菊叢之內,只見展翅伸頭,推擠攢動,真是熱鬧。
包要花嘻開一張大嘴,挽起衣袖就待往前捕捉,項真一把抓住他,輕輕的道:「別慌,看我的。」
說著,他走到那個大岩壁之旁,伸手在一個陷進去的石坎里摸出幾根長長的銀線,銀絲韌而富有彈力,絲端卻都縛著一粒硃紅色的,拇指蓋大小的果子,項真對包要花眨眨眼,用力一抖,手中的幾根銀絲已似箭般筆直射去,奇怪的卻是這幾根銀絲並不垂落,只在這群野鴨的上空顫動抖索,發出一陣「嗡」「嗡」的聲音,於是,有五隻野鴨已衝天飛起,伸開嘴一下子咬住了銀線頂端縛著的紅果。
項真微微一笑,手腕倏挫,五隻野鴨已隨他手中的銀線飛回,那麼輕易的落在岩石腳下,沒有帶出一絲聲息,沒有發出一點鳴叫,就好像這五隻野鴨本來就落在這兒一樣。
包要花蹲下去檢視了一番,嗯,那五根軟軟的銀絲,已經完全透穿野鴨的身體,宛如一根根的鋼針透了進去一樣,而這一剎並沒有驚動其他的鴨群。
項真撿起野鴨,放回銀絲,一笑道:「因為我從來不明著驚擾捕殺這些野鴨,所以它們相信我是友善的,它們每次飛來便不會顧慮我,而抱歉的卻是每次我都留下它們一兩隻做為我的佳肴,假如我也像你方才那樣追上去捕捉,縱然能捉到幾隻,下一次它們卻再也不會來了。」
包要花一面舐著嘴巴,邊道:「好了,公子爺,就算你對,現在咱們先烤了這些扁毛畜生再說。」
項真笑了笑,與包要花拿著野鴨進入木屋,他迫不及待的幫著項真生起一個小泥爐,忙著燒水去毛,一面大口吞著唾液。
晏立也艱辛的移動著身子上來幫忙,三個人忙了一陣,鴨肉的香味,已經從架在爐火鐵叉上的鴨身散發了出來。
包要花用力吸了口氣,呻吟了一聲:「啊,香極了,美極了,我可以一口氣吃下兩隻……」
晏立在一旁轉動著叉子,陪著笑道:「包前輩胃口好,在下只怕連半隻也填不下呢……」
包要花哈哈大笑,指著晏立道:「小子,你一心一意都想到那個娘們身上去了,哪還有心情吃喝?呵呵,能知道肚子餓,已經算你還沒有麻木了……」
項真又朝已是焦黃的鴨身上抹了點佐料,笑道:「老包,你這嘴巴就積點德不好么?」
包要花伸手先撕下一隻油淋淋的鴨腿,大大啃了一塊肉,邊咿咿唔唔前贊道:「啊,好吃極了!唔……過癮……帶勁!」
他正在饞相畢露的當兒,右廂房的門兒一開,那位甜的膩人的女孩子已畏畏縮縮的走了出來,她不自覺地皺著鼻子吸了一下,望望項真,又看看大嚼鴨肉的包要花,嘴唇蠕動了幾次,彷彿有話要說。
包要花一舐嘴唇,道:「嗯,小妮子,有啥事?」
女孩子囁嚅了一會,怯怯的道:「我……我爹,他有點不舒服,我,我想,能不能向幾位壯士要點熱湯,爹他老人家喘得厲害!」
項真拿過木座上的一把小瓷壺遞了過去,一笑道:「拿去吧,剛煮開的水。」
女孩子羞怯的伸手接過,在那接過的一剎,卻如此迅速而不易察覺的看了項真一眼,這一眼是那麼深遠,那麼古怪,又那麼刁辣,沒有一丁點方才的神韻在內,項真眼梢子一瞟感到微微怔愕,待他再想去撲捉這瞬息的眼色,那少女已低低謝過,轉回身去。
包要花忽然叫了這少女一聲,用手裡的鴨腿指著她:「喂,小妮子,你叫什麼?」
女孩子怔了一下,畏縮的垂下頭來,輕輕的道:「我我叫汪菱,菱角的菱……」
包要花用嘴唇吮吮鴨腿,點頭晃腦的道:「嗯,不錯,這名字取得不錯!……」
一陣劇烈的嗆咳聲起自右廂房,那少女慌忙拿著瓷壺向各人點點頭行了進去,晏立望著她的背影,低低的道:「這個女孩子不錯,很孝順,也很淳厚……」
包要花冷冷一笑,道:「長得也蠻甜。」
項真將烤熟的鴨子放在一旁的瓷盤之內,又插上另兩隻,一面往上塗抹佐料,悶聲不語。
包要花又咬下一塊鴨肉,道:「公子爺,怎的不表示點高見?對妞兒,你原是最在行的。」
項真淡淡一笑,道:「我在想,我觀察深度不知道夠不夠,無論對人或是對事。」
包要花也若有所思,沉默著沒有講話,於是,在沉默里,烤鴨的香味又傳了出來,不一會五隻野鴨全烤熟了,焦黃油脆,光看看也夠饞人的。
晏立與包要花各分了一隻,項真另用盤子盛了一隻端向右廂房,他爾雅的敲敲門,片刻間,杉木門已被拉開,那女孩子,哦,她叫汪菱,汪菱那張甜蜜蜜的臉兒露了出來,帶著三分惶惑。
項真淡淡閑閑的一笑,道:「這隻烤鴨,給姑娘與令尊佐膳。」
汪菱怔了怔,隨即羞澀的道:「這……這怎麼好意思?太麻煩壯士了……」
項真將盤子遞了過去,眼皮子也不撩一下的道:「萍水相逢,也是有緣,姑娘不要客氣!」
說著,他轉身向後行去,汪菱忽然低低的叫了他一聲,項真又半側過身,靜靜的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汪菱那張悄臉兒一紅,語聲如絲:「還沒有……還沒有請教壯士高姓大名?」
項真用手揉揉面頰,一笑道:「項真,項羽的項,真摯的真……」
「哦——」汪菱拉長了聲調,又立即嬌艷的笑了笑:「項俠士。」
項真微拂衣袖,道:「不敢,草莽野民,江湖浪客而已。」
他迴轉身來,走向座椅,包要花已將一隻烤鴨吃得差不多了,室外,陽光也已偏斜了一大段,快近黃昏。
輕輕的舒展了一下筋骨,項真匆匆吃了點東西,又進屋換了一身乾淨的黃色長衫出來,晏立望著他,低低的道:「恩公,你這就去?」
項真點點頭,道:「是的,雙義幫的總舵是否就在『二郎山』上?」
晏立道:「正是,二郎山雖不雄偉,卻是十分險峻,雙義幫方面的防守亦稱得上森嚴,總舵所在是一座用白色巨石堆砌成的屋宇。」
包要花吐出嘴裡的一塊鴨骨,道:「公子爺,你別充能。如果你真要去救那女人出來,也罷,我姓包的便代你走上遭。」
項真微微一笑,道:「謝了,君姐姐在此,煩你多加照顧,午夜以前,我就會趕回來。」
晏立猶豫了一下,有些靦腆的道:「恩公,你的傷……你的傷勢還沒有痊癒,我……我實在於心不安……」
一揮手,項真道:「沒有什麼,這點小傷我還挺得住,這裡,你多顧著吧。」
包要花站了起來,抬頭道:「老弟,你那些創傷並不算輕,晚上又要擔驚犯險,萬一出了個差錯怎麼得了?我陪你去!」
項真望著包要花,平靜的道:「老包,我真的心領,我們兩人不能完全離開此處,一定要留下一個來護衛,你相信我,你也明白我,黃龍允諾之事,就必需完成,而且,我不是容易栽斤斗的人。」
面孔上有一絲淡淡的煩惱,包要花氣喘喘的道:「不是我要當你的累贅,你好生生的,我決不管你,就像眼前這樣『黃皮骨瘦』的樣子,活脫見風就要飄走的德性,叫我怎能放下這條心?」
項真堅決搖搖頭,道:「總之,老包,你不能與我同去,君姐姐要你照拂。」
一跺腳,包要花怒道:「好,我就他娘的不去,我就守在這裡。」
他一屁股又坐將下去,而這時,右廂房的木門再被推開,汪菱拿著方才的瓷壺走了出來,她看見包要花滿面不悅,再望望晏立一副尷尬模樣,有些茫然的眨眨眼,把瓷壺交到項真手上。
「項俠士,謝謝你了。」
項真不在意的接過瓷壺,順手放在木座上,朝汪菱點點頭,又向包要花一抱拳:「老包,我走了,待會再見。」
說著,他轉身而出,剛走到門邊,包要花忽然搶到他面前,深沉的望著他,半晌,低低的道:「不要惱我,兄弟。」
項真露齒一笑,道:「當然。」
「還有;」包要花道:「注意你的傷勢。」
項真用一抹真摯目光答覆了他的關切,撇撇嘴,已似飛鴻掠空般電射而出,去得那麼快,宛如他原來便不在這裡。
晏立痴痴凝注著門外,喃喃的道:「上天保佑你,恩公!」
汪菱也怔怔的望著外面,而外面,夕陽的光線正投下一片凄涼而寂寞的霞彩,他目光里彷彿有些看不見的什麼,帶著點惆悵,也帶著點傍徨。
包要花吁了口氣,淡淡的看了汪菱一眼,漫不經心的道:「你老子的病好一些沒有?娃兒。」
汪菱面孔一紅,差澀的道:「好一點了,只是人還不太順帖。」
哼了哼,包要花又坐了下去:「在魯境『小洪霸』那地方,有一座用鋼索串連著的弔橋,現在可還架在那條渾水河上?」
汪菱愣了一下,卻立即笑道:「是的,那橋還在,只是有些老舊了。」
包要花冷冷的凝視著汪菱,目光里有一股說不出的陰森意味:「渾水河邊那塊千疊石依然無恙?」
汪菱伸出小巧的舌尖潤潤嘴唇,慢慢地道:「為什麼,壯士,你為什麼忽然問起這些事來?」
包要花笑了笑,神色隨即緩和了下來。
「你老子說來自小洪霸,嗯,那地方姓包的去過一次,所以順便提提,在小洪霸大約你平常不大注意這些事吧?」
汪菱驚覺的目光朝松木座上的白瓷壺掃了一眼,悄無聲息的進入屋裡,留下了晏立一把大鬍子都掩不住的滿臉疑惑。
等汪菱關上了門,晏立急急開口道:「包前輩,方才——」
包要花迅速向他使了個眼色,呵呵笑道:「方才我只是逗這妞兒玩玩,她生得可是甜,嗯?」
晏立閉上嘴,他已意會到有點不太對勁,只是還說不出來,包要花用手指指右廂房的門,示意要他留神注意。
房裡靜了下來,晏立帶著兒緊張意味的注視著右廂房閉著的門扉,包要花則合目假寢,然而,他合上的睫毛卻在難以察覺的輕輕扇動。
會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么:至少,目前還看不出什麼端倪,但是,空氣里為何卻有些不大調和?有些鬱悶?
慢慢地,室內的光度已經黯淡下來,外面已是夜幕深垂了,到底是秋天的季節,有點不勝寒的味道,尤其,這是高處。
山風在屋子外吹拂,蕭蕭的,從容堂的窗戶往外看,是一片無盡無絕的,卻又空空洞洞的黑暗,沒有星辰,沒有月亮,這夜,黑的像潑翻了一灘濃墨。
悄無聲息,右廂房的門被緩緩打開,嗯,又是汪菱那妮子,她手裡托著先前項真送進去的那方木盤,盤子上,還剩著大半隻油焦的烤鴨。
晏立吞了一口唾沫,嗓子有點發沙:「唔,咳,姑娘,有什麼事嗎?」
汪菱像是嚇了一跳,她捂著心口,怯怯的道:「哦,我還以為兩位壯士都休息了,外面這麼靜……一定又是我吵醒了二位,真不好意思……」
晏立艱辛的站了起來,道:「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姑娘將這托盤交於在下吧。」
汪菱眼角斜了一下閉著眼睛的包要花,低低的道:「這位壯士睡了?」
晏立伸手接過托盤,也壓著嗓子:「是的,包前輩累了一天,剛剛睡著……」
將盤子遞了過去,汪菱望望晏立身上的繃帶,道:「壯士,你是受了傷?」
晏立干聲打個哈哈,含混的道:「皮肉之傷,算不了什麼。」
又向四周轉著眼珠子瞧了一陣,汪菱彷彿在盡量找些理由多呆一會,晏立拙於言語,想不出此時此地該說些什麼話,於是,兩個人默默的乾耗著,場面有些尷尬,一種微妙的尷尬。
忽然——包要花伸了個懶腰,睜開眼:「妞兒,有什麼事么?」
汪菱懷著一種不易察黨的戒備神色朝包要花勉強笑笑……」
「沒,沒有什麼事,我出來還盤子。」
包要花舐舐嘴唇,正想說話,汪菱忽地搖晃了一下,往前一個蹌踉,包要花伸手待扶,卻又突而縮回,汪菱雙手往前一張,似欲抓住一件東西支持身體,晃了兩步,才險險站定。
滿面的疑惑融合於齜牙一笑里,包要花道:「怎麼了,妞兒?」
汪菱用手扶著額角,軟軟的道:「我有點頭暈……大約是這幾天來太疲乏的原因……眼前黑蒙蒙的……」
包要花皮笑肉不動的彎彎嘴,道:「那麼,快去歇著,不要老東跑西跑,一老一小都躺下了才不是味呢。」
好像在包要花的言詞里察覺了一點什麼,汪菱那張甜甜的臉蛋兒緊了緊又鬆了來,她弱不禁風的往房裡走去,身子搖搖晃晃的,似是真不大舒服。
包要花忽然吸吸鼻子,又皺皺眉,搖搖頭,迷惑的往周遭看了看,嘴裡喃喃自語:「怎麼搞的,好似他娘的不大對勁,心理總是悶懨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