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伊人情深 鵲橋會
大元府,郊區。
這是一棟清雅而幽靜的房舍,三合院,外面用竹籬圍繞著,四周是一片稀疏的松林,一條半涸的小溪在院前橫過,如今溪水早已結成了冰,一座小巧而古樸的木橋,便搭過溪面連接著兩頭,現在,是近黑時分了,雪花飄著,繽繽紛紛的,越發為這裡的景緻增加了一些凄清而冷寂的韻味……
兩匹馬自遠處狂奔而來,蹄聲貼著雪地往外滾,響聲不大,它是沉實的,但卻急驟得很,兩匹馬,一匹雪也似白,另一乘卻是花斑皮毛的,在這大寒天,兩匹馬卻全是噴氣如霧,而且,身上也都汗濕如漿,顯然的它們皆經過了一段長距離的發力賓士了……
像是馬上的騎士有什麼要事,也像是他們的心裡都急著什麼。當然,他們都是急著什麼的,因為,策馬而來的鞍上人,一個是「十臂君子」西門朝午,另一個,就是「黃龍」項真了。
他們筆直的對著這棟房舍奔來,而這幢房舍里住著的人,嗯,就是項真分別已久的好友,兩塊板包要花與曾經領受過他大恩的晏立兩口子,還有,就是項真的義姐君心怕了……
在項真幫著無雙派的鹿望朴等人前往對付碑石山的黑手黨之前,他們經過大元府時,項真就說好說賴費盡了功夫將包要花晏立兩口子及他的義姐安置在這裡住下,那時,他們全都受了或重或輕的創傷,也正需要好好養歇一段時日,但是,項真卻料不到他這一去竟是去了這麼漫長的時間,而在這段血腥風雨的時光里,儘管他連連征戰,殺戈不斷,但是,他卻沒有一時一刻忘記尚暫居在大元府的好友,以及,他的姐姐,項真是一個深沉而含蓄的人,他不可能將他的心思形之於面,透之於外,不過,他自己卻貼切的感到這種思念有多深,有多重,像縷縷的絲,不絕的線,纏繞著他的心全在一陣一陣的緊栗了……
從鄲州奔到這裡,足足策馬狂馳了十一天,相當快了,快得西門朝午都有些消受不了這顛簸之苦,但項真的情緒卻是興奮,昂亢的,焦切的,他幾乎已經忘記什麼叫休息什麼叫睡眠,自別了荊忍,購得這匹健騎,他就夜以繼日夜能多快有多快的往大元府趕,西門朝午看在眼裡笑在心裡,他明白項真心頭的急切,更曉得他情感的所系,這宛如用力壓制住的一股熱流,只要壓力消失,它就要洶湧而澎湃了,而那將是狂浩的激蕩的,更是火般炙烈的;自然,項真一直惦念他的老友,不過,還有比老友更使他惦念的因素——他的義姐君心情!
一個人的愛是不可能被長期禁銅著的,縱然硬生生的隱諱,硬生生的迫藏,卻總有突然發泄的一天,那一天只要到來,則一切隱諱與強制的力量俱將失效,反而促使這情感更形猛盪而奔放,有如火山的岩漿突然噴射,現在,項真就是如此了……
馬上,此刻,西門朝午與項真都已看見了那棟雪花掩映下的清幽房屋,一時之間,項真不覺有一股鼻端酸澀的感觸,他的心跳著,血液流循加快,連握韁的雙手都在微微抖動了,很突兀的,他將馬行的速度緩了下來。
西門朝午衝出去五六丈遠也收住了勢子,回過頭來,這位「千騎盟」的魁首低叫道:「老天爺,你這是怎麼回子事嘛?急著趕路的時候恨不能插飛來,臨近了,反而又猶豫啦……」
揉揉僵凍的面頰,項真沉緩的道:「當家的,我們慢一點,從容一點去,免得驚嚇了他們……」
哈哈一笑,等項真的坐騎與他并行了,他才道:「你呀,小子,就全他娘的假正經,這一路來,簡直就像拚命一樣的趕,把老漢累得暈頭轉向,心跳氣喘,食也不知味,睡也難成眠,快到家門了,卻又擺出這等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奶奶的,你這算給誰看的哪?」
雙目凝注著雪景的朦朧屋舍,項真答非所問的道:「你想想,當家的,在這段日子中,君姐姐可會瘦了?」
怔了怔,西門朝午隨即笑道:「當然瘦了;我雖然不大懂得男女之間愛來愛去的那一套,不過我也總聽人說過,害相思病是一定會瘦的,像……呃,像西廂裡頭的崔鶯鶯的和張生,一男一女只是空隔著道牆,不就都茶不思來飯不想了?一個人茶飯不思,還他娘能胖到哪裡去!」
有些啼笑皆非的搖搖頭,項真道:「在男女之情這上面,當家的,你可真是知道得不算多,而且,論說起來也實在不夠雅……」
「啞」了一聲,西門朝午道:「雅?雅個鳥!我只要看上哪個妞兒,就派人到她家提親說媒,把價錢開出來,價錢不要太離譜,我就把聘禮送過去跟著就將妞兒接過來,根本用不著什麼婚典堂禮,一頂花轎另再給孩兒們大吃一頓應個景也就行了,不偷不強不迫不逼,大家全是自願。合則來不合去球,彼此准也犯不上扭扭捏捏;我,我還我那些妞兒談情說愛?沒有那麼功夫!」
微微一笑,項真道:「所以說,你還不解風情,不識溫柔滋味……」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只要我娶過來的侍妾們能伺候得我舒舒服服,不惹我煩心也就夠了,我管她們吃飽穿暖,大家乾脆,要我故作多情萬般的樣子去和她們談什麼風花雪月,輕憐蜜愛,哼,免套!」
說到這裡,西門朝午指了指前面的屋舍道:「項兄,可就是那座房子?」
點點頭,項真道:「不錯,當時我費了半天功夫才為他們找好租賃下來的……」
悠悠的,他又道:「卻不想一下子過去這麼長長的日子了……」
擠眉弄眼,西門朝午道:「這叫什麼?『別時容易見時難』哪……」
項真沒有作聲,他帶著些兒痴迷意韻的怔怔凝視著雪中的那棟房子,而現在,他們已來到了小橋之前。
西門朝午翻身下馬,他抖落了滿身的雪花,把雙手湊在嘴巴上呵了幾口熱氣,然後,他笑道:「我去拍門報吉,行不?」
輕輕的,項真道:「有勞當家的了。」
一探手,西門朝午道:「固所願也。」
說著,他踩上那座小木橋,在一陣「咯吱」「咯吱」的碎冰聲及橋架震搖聲里,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來到籬邊門旁,他伸出手去,在那扇緊掩著的斑剝木門上用力敲著,邊高聲喊:「稀客來羅,稀客來羅,裡面的人快來開門哪……」
又是敲又是喊的,片刻后,裡頭的房門已被打開,一條高大魁梧的身影現了出來,這人朝著籬外大聲問道:「請問哪一位?」
西門朝午宏笑道:「我叫西門朝午,不算什麼玩意,寶貝在後頭,項真回來啦,你老兄還不趕快迎將出來?」
那大漢猛的呆了一呆,一呆之後卻突然跳了起來,他沒有出來開門.反而立即向中間那排正屋跑去,一面跑,一邊放開喉嚨大叫:「君小姐,君小姐,恩公回來啦,恩公回來啦,包大爺,恩公回來啦,你們快出來啊……我那老婆,你也拾掇著來迎……」
西門朝午睹狀之下不由哈哈大笑,邊回頭朝項真道:「你看看,你看看,這位仁兄大約就是你;那個從雙義幫手裡救出來的晏立吧?娘的,我看他像猛古丁得了羊癩瘋啦……」
這時,正屋的門已被突然打開,君心抬細弱而窈窕的身影由屋中的燈光映了出來,顯然,她已為這過度突兀的喜訊而激動得有些失措了,語聲是那麼興奮,那渴切,又那麼抖顫;她強自壓制住內心情緒的洶湧,目光急迫的四處尋視,邊急的道:「在哪裡?晏大哥,在哪裡?」
左面的廂房門在此時「砰」的推開,嗯,那衝出來的人果然不就是包要花!他一衝出立即大叫:「老晏,人呢?
他媽的人呢?我要剝了這小子——」
晏立急匆匆的奔來啟門,邊叫道:「在外頭,就在外頭……」
於是,君心怕、包要花,還有甫從房中奔出來的,唔,晏立那位同甘共苦的一口子,四個人幾乎全擠向門邊,包要花一攔晏立兩口子,還是讓君心怕先出來了,西門朝午一見君心怕,不禁心頭大讚道:「好,好一個世問少有的標緻女子,看她美而不盪,艷而不妖,靜而不冷,柔而不懦的神態,就必知是個難得的嫻淑佳人無疑!」
心頭想著,西門朝午連忙正容施禮,一口氣道:「不才西門朝午,項真至友,項真兄弟便在後面!」
在這等焦渴殷切的節骨眼上,君心怕仍不失態,她在微怔之後立即盈盈還札,邊輕細的道:「君心情見過西門壯士——」
說完了,她才將目光投向小橋的那邊,而橋那邊,項真正深深的,火熱的,渴切的也凝視著她,一剎間,兩人的目光像是膠著了,凍結了,那麼痴,那麼粘,那麼激動的纏在了一起,宛如時光全然停頓,萬物歸向永寂;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存在,沒有任何煩囂相擾,天地之間就像只有他們兩人,只有他們火熱的凝視了;這瞬息,毫無掩隱的,毫無矜持的,兩個人的情感迅速交流,愛意立即融合,連兩顆心,也緊緊的擁抱成一顆了……
西門朝午含著微笑,默默的看著這一對飽經情感折磨與世事憂患的男女;有一種深深的悵觸和體悟浸襲著他,這一瞬間,他像是突然明白了很多,卻也宛似突然失去了很多,現在,他知道了男女之間「情」字的偉大,更了解了其中那股子可以使一切黯然失色的無比力量,這股力量是能以壓制每一樁逆流的是毫無疑問的雄渾而浩蕩的,它幾乎能驚天地,泣鬼神……
本來包要花要衝上去擁抱項真,此刻,他也屏息站住了,晏立和他的女人更是連大氣也沒敢多透一口,並立著注視這令人彌足珍貴的永恆一剎,他們是過來人了,當然曉得這個時間他們應做什麼——什麼都不做,只需要寂靜,無聲無息的寂靜。
於是,良久——
項真緩緩下馬,一步步的踏上小木橋,他目光絲毫未曾移動的凝視著君心情那張姣好而清麗的面龐,低沉的,他叫:「姐……」
君心怡驀然抖索了一下,顫顫的伸出雙臂,幽幽的:「弟弟……」
隨著這一聲「弟弟」,君心怡再也剋制不住自己了,一聲哽咽中淚水奪眶而出,同時,她飛一般狂奔了過去,項真也迎上兩步,猛然將奔過來的君心怡摟入懷裡,那麼緊迫用力的摟入懷裡!
君心怡幾乎全身都癱瘓了,她把整個嬌弱的軀體深埋在項真的臂懷內,面頰也貼偎於項真的胸膛上,現在,她可以清晰的聽到項真的心跳,感覺到他急促的呼吸,還有,那炎熱的體溫,強烈的男人氣息,這些,俱是那般熟捻卻又如此陌生啊,但是,無論如何,君心怡已經完全滿足了,完全釋慮了,她知道,她又在項真的懷抱中找回了期冀,找回了希望,更找回了慰藉與愛,他並沒有忘記自己,就像自己沒有一時一刻忘記他一樣……
多美妙而雋永的片刻,世上的千萬對痴男怨女,所以會那般甘受情磨,甘忍情苦,所以會如此不顧一切的追尋他(她)們的期冀和理想,這股局外人看上去那般可笑可嘆的傻勁,也就全在這相等的片刻中答覆了一切了……
雪花飄落,灑在項真和君心怡的發梢,肩頭,與鞋面上,灑在他們那兩張激動而痴迷的面容上;項真低下頭看著君心怡,君心怡也仰臉凝注著他,於是,他們都發覺自己深愛的人兒消瘦了,清減了,也憔悴了,是什麼原因會如此呢?漫天的風霜?勞累的奔波?血腥的殺戈,或是生活的坎坷?不,是刻骨的相思,銘心的懷念,以及天各一方的煎熬啊……
蒼啞的,項真道:「姐,我回來了……」
沾著淚的臉蛋兒努力漾起一抹苦澀卻歡掀的微笑,君心怡抽噎著點頭,哀怨的道:「你回來了……想得我好苦……」
用嘴唇摩挲著她的額角,項真悄細的道:「原諒我,姐,我不是有意的……」
喃喃的,君心怡像夢囈一樣的道:「這些個日子以來……弟,你不知道我過得多凄清,多孤寂;白天黑夜全擔著一顆心,生怕你出了什麼意外,生怕你受了什麼傷害……
醒著的時候想著,睡著的時候也掛著……或許你不會明白,弟,假如你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會獨自活下去的……
我沒有這個勇氣……」
幽幽裊裊的傾訴著心底的話,而心怡是抑製得太長久了,隱憋得太長久了,她早就要向項真吐露的;在項真的眼中,君心怡就似是一株細弱的幼枝,一朵嬌嫩的蓓雷,不能經風霜,不能經雪雨,她是那麼柔細,那麼溫馴,又那麼淡雅,她需要項真有力的雙臂來環護,堅實的胸膛來遮擋,但是,令項真愧的,雖然在他儘力的維護下,這株細弱的幼枝,嬌嫩的蓓蕾,卻仍舊承受過多少磨難和酸楚啊……」
低徐地,項真悵然道:「姐,是我不好,使你精神上際負了如許沉重的痛苦,可是你要相信,相信我對你的思念,相信我心中對你的索懷……」
含著淚笑了,君心怡點著頭道:「我相信,我完全相信,從在青松山庄的囚牢里,你告訴我你愛我的時候,我己把整個心交給你了……弟,隨便你做什麼,隨便你對我怎樣。
我永遠都不會有絲毫猜疑的……」
微微有些抖索,項真道:「姐……姐……要我怎麼說?
要我怎麼表示和對你的依戀與思切?這段漫長的時光,想得我好苦……」
輕輕用細長而深嫩的手指比在項真唇上,君心怡溫柔的道:「我知道,弟,我全知道……有好幾百次,我在夢中見到了你,我不顧一切的告訴你我是如何盼望你歸來,我是如何舍不下你……我想,縱然我們隔著千萬里遙遠,在同一個夢中,我們的心意必會相通,你也一定會聽到我向你說的那些傻話,弟告訴我,你全聽到的?」
項真深沉的道:「是的,我全聽到,就如現在一樣清晰,一樣真實……」
於是,在淚波瑩瑩中,君心怡喜悅的笑了,她憐憐的又把臉蛋兒依貼到項真胸前,項真更用力的環攬著她,在雪花繽紛里,在寒冷的空氣中,他們似乎已完全忘記了身外的一切,整個天下,除了他們彼此之間心的呢喃,靈魂的傾訴,肌膚的接合,宛如就沒有別的了,任什麼全都已那般虛渺,任什麼全都是如此空寂,整個空間幻為一粟,而他們,便依偎在這一粟里了……
很久,真的很久……
包要花拖著一雙厚棉鞋走了上去,他輕輕拍了拍項真的肩頭,啞著嗓子道:「公子爺,別只顧著你姐,就算老朋友全不要了,也得替人家遠道伴你而來的貴客著想哪!天寒地凍的,愣在外頭算是怎麼回子事?」
悚然驚悟,項真如夢初覺般放開了懷中的君心怡,他一張俏俊的臉容火赤赤的發熱,窘迫的道:「老包,你好?——」
皮笑肉不動的一張牙,包要花道:「嗯,你還記得我好不好?你這一去可真叫痛快,把全付擔子朝姓包的肩上一擱,媽的,包老爺就差點沒悶憋了氣!」
雙手緊緊握住包要花的手,項真誠摯的道:「這些日子來,老包,多謝你對君姐姐及晏立兩位的照拂,多虧你了,否則我又怎麼放心得下?」
嘿嘿一笑,包要花罵道:「少給包老爺來這一套,媽的,你就吃定了我耳朵軟不是?老久不見鬼影,一回來就先摟著姐姐親熱,把他媽生死之交的老弟兄全拋到泰山的那一頭了,這口烏氣,是可忍孰不可忍……」
鬆了手項真連連作揖道:「對不住,對不住,老包,我這廂給你陪罪了,保證下一次決不這樣,久別初見之後,一定先摟老兄你親熱……」
佯板著的粗臉一掉,包要花哈哈大笑起來,他一把拖過項真,緊抱著,「嘖」「嘖」「嘖」,一連在他面頰上香了好幾下,又用力一拍項真肩頭,咧開嘴巴,欣喜的道:「他奶奶個狗熊,這一遭你可是出足了風頭啦,幫著無雙派緗橫南北,上陣好殺!」
說到這裡,他側首朝一旁抿唇微笑,臉蛋兒暈紅的君心怡作了個鬼臉,笑哧哧的道:「君妹子,你別吃醋,未來項公子那張小白臉只是給你專權香的,老包有僭,佔個便宜啦……」
君心怡的顏容越發嫣紅了,就宛如白膩的凍玉上抹了一層胭脂,美極了,也艷極了,她羞澀的垂下頸項,怯怯的道:「包叔叔就會說笑……」
木橋這時又是一陣搖晃,「咯吱」「咯吱」的踩響著,西門朝午大步行來,他向包要花一抱拳,豪邁的道:「要等著項兄來引見只怕得凍僵了,不才還是毛遂自薦吧,這位兄台,不才「十臂君子」西門朝午!」
趕忙還禮,包要花笑呵呵的道:「我就是包要花;方才當家的與君妹子見面揚萬的時候我已經聽見了,可真是心頭一愣,人的名樹的影兒,『千騎盟』的大當家果然氣態軒昂,威儀非凡,呵呵,久仰了,久仰了……」
西門朝午道:「不敢當,包兄大名,不才亦早聞項兄屢屢提及,包兄,你是項兄的生死至交,西門朝午放膽說一句,也就是不才的生死至交了!」
趕忙拱手,包要花道:「多謝抬愛,當家的,這就叫一見如故哪!」
豁然笑著,西門朝午跟著道:「又叫相見恨晚嘍!」
旁邊——
晏立跟他那口子已拜見過項真,項真拉著他的一雙大手頻頻搖動著,正在興奮的說話:「……晏兄,你昔日的傷勢全好了吧?這些日子來一定悶得慌?你和你意中人也該找個時間正正名份了……」
晏立傻呵呵的笑著,他的那口子卻羞紅了一張秀氣的清水臉盤兒低下頭去,包要花嘿嘿笑道:「不勞你這小子放馬後炮,君妹子與我已經作了主給他們正式成了親啦!」
怔了怔,項真道:「已經成了親啦?在哪裡行的禮?」
包要花一指後面的房子,道:「就是這兒!」
有些迷惘了,項真道:「就是這裡?誰主的婚,誰證的媒?有喜堂么?請過客奏過樂么?下了聘沒有?」
「嗤」了一聲,包要花道:「哪來這麼多-嗦?不過么,麻雀雖小,卻也五臟俱全,老晏和他那口子不講究排場,可是婚禮亦稱得上正正式式;我主的婚,君妹子為的媒,喜堂就布置在這房子的正屋,洞房設在大廂,請了兩位附近包辦婚喪喜慶的鎖吶手來吹吹打打了一番,房東全家正口是賀客,至於下聘與嫁妝,我把我的一塊古玉配贈給老晏權交趙妍兒為聘禮——老實說,我全身也只有這點玩意兒還值幾個子了——而君妹子便把她的一隻金風釵送給趙妍兒做為嫁妝,行禮如儀之後大家吃喝一頓,送他們進入洞房也就一切定案啦;老弟,這頭婚事呢,簡陋是簡陋了一點,但意義卻和任何盛大鋪張的婚禮一樣隆重,至少,至我與君妹子,對老晏夫婦來說是如此……」
一側,晏立吶吶道:「本來,我堅持要等到恩公回來才行禮,但……但包前輩一定要早些為我與妍兒完婚……」
晏立的渾家——趙妍兒——也羞羞答答的道:「我也是這麼說……沒等恩公回來我們就先……先行了禮,實在對不起恩公……」
微微一笑,項真懇切的道:「沒有關係,我雖遺憾沒來得及趕回親自參加你們的百年之禮,但我仍然更虔誠的祝福二位永結同心,白頭偕老,況且,包老哥與君姐姐在場。
與我親身參與毫無兩樣……」
包要花怪叫道:「媽的,公子爺,人家新人一雙冒著這等風雪出來迎你,就是三兩句空空洞洞的頌詞就拉倒了?未免太便宜點吧?乖乖的,給我賞點見面禮,別太寒搶了
晏立連忙雙手急揮,惶然道:「不,不,恩公萬萬使不得,如此一來就見外了,在下夫妻兩命全乃恩公所賜,天下奇珍異寶雖多,卻那有恩公賞予的貴重?包前輩,請你勸說兩句,在下夫妻實是汗顏承受……」
項真平和的一笑,道:「晏兄,這是禮貌,也是規矩,應該的,我不善虛套,因此也說實話,一點小小的禮物,聊表寸心,東西並不值錢,但禮輕情誼重!」
晏立急道:「不,恩公,在下實是承受不起……」
猛拉了晏立一把,包要花皮笑肉不動的道:「媽的,你看你這付婆婆媽媽的樣子,公子爺又不是給你金山銀礦,你還有什麼承受不住的?我說公子爺哪,你要拿什麼就快點,別光在那裡窮磨蹭!」
於是,在項真的輕笑聲里,他伸手自懷內摸出一方兩寸大小的羊脂玉盒來,徐徐將玉盒啟開,嗬,裡面竟端端正正放著一對小指頭大小的貓兒眼藍寶石,這對閃耀著天藍色彩的晶瑩寶石是橢圓形,襯托在盒底的一小片雪白的緞子上,看去藍的藍得更眩燦奪目,白緞子更潔白得細塵不染誘人極了,可愛極廠,就宛如兩枚閃亮在清晨天空的星辰!
臉紅脖子粗,晏立喘著氣道:「這這這……這等珍罕異寶,在下豈敢接受?恩公,在下又何有顏一再蒙恩公厚賜?」
發出一聲讚歎,包要花道:「好一對貓兒眼!層面光潔如鏡,毫無裂隙,色澤清瑩澄澈,質地純寶,形態規則細緻,琢磨精巧,好,是上品,是上品;老晏,你給我收下,媽的,這一寸巴竹杠可真敲對了節骨眼!」
項真也低沉的道:「晏兄,且請笑納,便算我與西門當家的一點小小心意,希望你們二位的情感永如這對寶石一般明潔光彩,久而彌堅!」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另外,我再奉贈賀儀白銀一千兩!」
晏立與趙妍兒又推拒著不肯收納,項真誠摯的看著他們,徐緩而懇切的道:「這兩顆寶石,是我收藏了多年的東西,那是在我初闖江湖的時候替一位富家子弟收回被他族人奪去的家產的報酬,當時,那位富家子以此物相贈,我也同樣的不要,但他告訴我,他贈我這兩顆寶石的贏我並非是在這兩顆寶石的本身的價值上,而在於他贈我之時的誠摯和友誼上;因此,我收下了,並一直保留至今,現在,我轉贈給賢伉儷,我也相似的要說這幾句話;贈此寶石給予二位,含義並非是在這兩顆寶石的本身的價值上,它更代表了我與西門當家對二位的祝福與情誼!」
吶吶的,晏立絡於誠惶誠恐的雙手接了過來,他感激零涕的道:「恩公,承蒙恩公如此厚待,在下虧負於恩公的實在太匈,只怕來世為犬馬,也難報於萬一……」
拍拍晏立的肩頭,項真和靄的道:「連心好友,原本便是福禍與共,患難共濟,只要我們這一輩子都永不渝志的結交下去,已足夠了,又何必說什麼報還不報還呢?」
連連鼓手,包要花道:「對,對極了,老晏,你還是聽聽公子爺的教訓吧,你看人家多麼的知書識禮,明白大體?
那似你這般獃頭愣腦,違理馬虎?」
用力呵著雙手,西門朝午道:「項兄,贈禮大典已告終了,你的鵲橋會也唱完了,還不進去喝杯老酒暖和暖和,你是成心要把我們凍僵在這裡?」
醒悟的笑了起來,項真忙道:「罪過罪過,當家的,請!」
挽著西門朝午的臂彎,包要花笑道:「走,當家的,我陪你先進去,咱們相見恨晚,可得多聊聊,讓公子爺在外頭風涼吧?」
說到這裡,他又側首向晏立道:「老晏,叫你老婆多整治兩道菜出來,你也別閑著,把我床底下的那缸花雕燙上五斤,今晚在君妹子的小廳里開飯!」
晏立夫婦一疊肩答應著匆匆牽了馬趕進院子里去,包要花挽著西門朝午大步走進了屋……
現在——
項真輕輕攬著君心怕的腰肢,柔和的道:「姐,我們也進去吧?」
溫馴的點點頭,君心怕悄細的道:「你那位朋友,弟,可豪放得很唷……」
他們行向籬門,項真邊笑道:「和老包是一個德行,口沒遮攔,不拘小節,爽脆明快,嫉惡如仇;姐,他們一對寶貨當然會臭味相投的……」
偎著項真,君心抬羞答答的道:「真不好意思,和西門壯士第一次見面就失了態……弟,到現在,我還是你的姐姐啊,想想剛才,我好像有點瘋了……」
迅速在君心怡的粉頰上親了親,項真道:「不,那只是真情流露而已,姐,西門當家不會介意的,自從他知道我們的事情,還一直鼓勵我和你破除障礙,早結同心……」
進了籬門,君心抬邊經紅著臉蛋兒問:「真的?」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是真的,一路上來,他還罵我混帳,懦弱,膽小,不夠魄力,畏首畏尾……」
奇怪的仰首看看項真,君心怕道:「為什麼呢?」
笑了笑,項真道:「他怪我為什麼不早將心意和你溝通?
為什麼既愛又不敢表露?為什麼白白耽擱了許多大好光陰?」
目光有些朦朧了,君心怡凄迷的道:「弟,我知道……
我一直知道配不上你……」
項真猛一下扳過君心怕的身體,面對面,他火熱的凝注著她,嘴唇蠕動著,良久,他低沉而有力的道:「姐,不要這樣說,你早就明白我愛你,我只怕唐突了你,褻瀆了你,所以才一直遲遲不敢表明心跡;我擔心遭到你拒絕之後……那種痛苦我承受不了……」
閉上眼,君心怕不可仰止的簌簌抖索著,她喃喃的道:「你該曉得我不會的……我永會拒絕你的……」
於是,項真緩緩的俯下臉來,密蜜的吻上了君心怕柔軟而濕潤的嘴唇;多少年的刻骨相愛,多少日子的魂索夢系,全在這一剎那間尋到了慰借,得到了補償,君心情的柔唇,又是何等的芬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