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一缺
瘦西湖畔,有座古剎,別名「小金山」,寺院宏敞,莊嚴肅穆,香火頗盛,納盡十方。
古剎中,有座「湖上草堂」,四圈綠柳成蔭,明窗淨几,遠高繁華,到此能令人塵念全消。
鉤月冷輝之下,這地方,益顯幽靜。
鉤月冷輝之下,這地方,也不見燈光。
整座的古剎,整座的禪堂,都靜靜的浸沉在昏暗冷輝之中,一景一物,靜得美,美得清奇!
在那「湖上草堂」之西,還有一椽八角小亭,這八角小亭,朱欄碧瓦,建築得既精美又雅緻,而,如今……
在這座小亭之內,面對碧空一鉤冷月,凝望亭畔一泓綠水,坐著個身材無限美好的黑衣美婦人。
無奈夜深人不寢,這時候,她一個人坐在這兒幹什麼?驀地里,皓腕輕抬,那是滑膩晶瑩、欺雪賽霜的一段,「當」地一聲,一顆小石擊破池面,沖開池底青天,盪碎水底金鉤,還有個無限美好,雅麗若仙,美絕塵寰的倒影。
漣漪繼替,那一切,漸漸擴大,漸漸模糊……
一聲幽幽輕嘆方起,突然一陣步聲劃破草堂寧靜,緊接著,昏暗月光下,由前院行來一名身軀瘦弱的老年僧人。
黑衣美婦轉首回顧,那一雙眸子既清澈又深邃,好柔、好美,夜窄中,隨即飄起一個無限甜美的輕柔話聲:「老師父還未安歇么?」
老和尚丈外駐步,合十微躬身形:「女施主也未安歇?」
黑衣美婦道:「我貪戀這清幽夜景,不忍離去,老師父有事?」
老和尚道:「貧衲特來奉知,寺外有客人求見女施主!」
客人?這麼深夜,是誰?
黑衣美婦愕然說道:「是……」
老和尚介面道:「共是三位,一位姓古,另兩位……」
黑衣美婦未等話完,立即站起笑道:「我知道了,麻煩老師父,就說我有請!」
老和尚一躬身,轉身而去。
未幾,一陣步履聲傳了過來。
黑衣美婦自亭中叫道:「是古大哥么?我在這兒……」
「稟主母,是老奴,還有……」
古寒月話猶未落,一個清朗而帶著顫抖的話聲已經接上:「蘭妹,還有我,跟承兒!」
前者的話,在意料中,後者的話,卻是夢寢難求。
黑衣美婦機伶一顫,脫口呼道:「是嵐哥,跟承兒……」
適時,三個人轉過了「草堂」現身出來,剎時間,她怔住了!
「娘!」一聲驚喜悲呼,黑影如電,疾射入亭,砰然跪倒面前,另兩個,慕容嵐與古寒月則停身在亭外。
黑衣美婦,自然便是慕容夫人上官蘭,她伸出那隻僅有的手,撫在愛兒頭上,美目,獃獃地望著亭外雙目含淚的慕容嵐,香唇顫抖,喃喃輕語:「嵐哥,承兒、嵐哥,承兒,……十九年了,這莫非在夢中……」
耳邊,響起慕容嵐那輕柔的顫抖話聲:「蘭妹,不是夢,古大哥、承兒,我三個都在你跟前!」
上官蘭那無限美好的身形,倏地一陣劇顫,美目倏合,那兩排長長的睫毛一陣眨動,兩串珠淚如雨而下。
那是喜,是悲,是辛酸,是……
該是百念齊涌,五味雜陳,不過,那喜的成份,要比別的成份多得多,多得太多……
忽地,她舉袖擦淚,展顏為笑,然後扶起了膝前嬌兒:「承兒,起來,讓娘看看,一別這多日,是胖了,還是瘦了!」
慕容繼承他好委曲,臉上猶掛著淚漬:「承兒好想娘,娘都不想承兒!」
敢情這麼大個人,他還撒嬌,其實,這不足為怪,慈母之前,哪一個小兒女不如此?這是天性,也是至情。
上官蘭笑了,美目中可現了淚光:「快娶媳婦的人了,也不怕古叔笑話…」
古寒月沒笑,他老淚已然縱橫。
只聽上官蘭繼續道:「傻孩子,娘怎麼不想你……」
慕容繼承道:「可是娘出來了這麼久,單不讓承兒一人知道!」
上官蘭笑道:「如今你不是知道了么,也見著娘了么……」
立即轉望慕容嵐:「嵐哥,古大哥,請進亭子里坐。」
慕容嵐含笑點頭,古寒月卻躬身說道:「稟主母,老奴到寺外走走……」
他是有心迴避!
上官蘭截口說道:「古大哥見外了,別人不知,難道古大哥也不知我夫婦?」
古寒月老臉一紅,躬身說道:「是老奴之過,老奴遵命就是!」
跟隨慕容嵐進了亭。
母子團圓之情濃,夫妻見面之情淡,十九年,不是一個短暫歲月,在一對情深的夫婦來說,那該不啻一百九十年。
而,這對夫婦見面,沒有相擁,也沒有那纏綿的溫存,更沒有那訴不盡、說不完的私語情話。
因為,那在適才四目交投的剎那間,已然盡訴,已然全領,一切都在那默默無言中交流透澈。
誠如上官蘭所說,她夫婦不同於一般世俗夫妻。
那並非當著慕容繼承與古寒月,就是何時何地,四下無人,夫妻獨處也是一樣!情!只在心!
坐定,慕容嵐望著愛妻的那隻斷臂,一陣愧然,心痛如絞。
可是,上官蘭沒等他開口,便有意開動了話題:「嵐哥,你跟古大哥、承兒,是怎麼碰見的?」
於是,慕容嵐暫時忍下了心中那刀割般刺痛,由西湖岳墳之旁,-直說到了眼前。
上官蘭靜聆之餘,嬌靨上的神色為之連變,慕容嵐說完,她便自神色變凝重皺眉說道:「沒想到羅剎夫人野心難此,前悸已忘,竟勾結了毒魔夫婦捲土重來,又現武林,更想不到毒魔夫婦猶在人世……」
望了慕容嵐一眼,接道:「嵐哥,他表現得如何?」
慕容嵐自然知道這「他」字何指,淡淡一笑,道:「蘭妹智慧高絕,遠勝於我,這還用問么!」
上官蘭點頭說道:「這我原該想得到的……」美目凝注,含笑道:「嵐哥,當年我那婦人之見,如今看來如何?」
慕容嵐笑道:「是我不如蘭妹,大和尚已經取笑過我了!」
上官蘭笑了笑,忽地轉向慕容繼承,斂去笑容:「承兒,過去的,娘不加追究,那也不能怪你,你為先人威信,奉行師命,娘只有讚許,但以後凡事可要千萬分清是非,明判孰該孰不該,有兩件事,娘今夜必須對你說明……」
慕容繼承神情一緊,恭謹說道:「娘儘管說,承兒恭聆教訓!」
上官蘭接道:「這第一件事,娘要對你說明的,是當年黃山邀斗八劍之人不是你爹,而是另有人假扮你爹,企圖嫁禍……」
慕容繼承臉色一變,道:「這麼說來,是義父欺騙承兒……」
「那還難說!」上官蘭淡淡道:「也許,他也不知道內情真相,所以要你誅殺八劍,是為的你爹威信,不過,由你未出手,而武大俠等幾位,先後死在你那獨門掌力之下這件事看,你自己該有個明智判斷!」
慕容繼承臉色煞白,嘴唇抽搐,道:「承兒有點明白,但始終不敢有不敬之心,也始終不敢相信他老人家會是那種人,如今……」
雙眉-挑,接道:「娘當初為什麼不加說破?」
一個既是恩師,又是義父,培育十九年,恩義兩重,心目中最為尊敬的人,突然之間變為一個居心狠毒,恩便是仇,全屬陰謀的惡魔,上官蘭情知愛子痛苦之深,但這痛苦遲早難免,又不能不說,遂索興把所有的理由全說了一遍。
慕容繼承聽完之後,星目盡赤,唇邊滲血,悲聲叫道,「承兒怎敢相信,承兒怎敢相信……」
上官蘭心中一陣絞痛,輕嘆說道:「便是你爹、古叔與娘也不敢相信,而事實上……」
慕容繼承突然說道:「娘,這麼說來一缺老人並無其人?」
上官蘭點頭說道:「該如是……」
慕容繼承默然不語,緩緩低下頭去。
上官蘭愛憐地望了愛子一眼,道:「承兒,第二件事,娘要告訴你,在未得到確切證據之前,對百里大俠,你仍要視為父執,稱之為叔,絕不許有半點不敬之心,一絲不敬之舉,否則你便是要摧毀你父一生英名,予人以非議口實,可乘之機,懂么?」
慕容繼承猛然抬頭,神色怕人,方欲張口。
上官蘭倏揚輕喝:「不聽母命,便是不孝,承兒,點頭!」
慕容繼承機伶一顫,連忙點頭:「娘莫氣,承兒聽話就是!」
倏然又低下了頭。
一隻溫馨的手,撫上了他的肩頭,耳邊,響起了嚴父那慈祥的話聲:「承兒,爹知道,你痛苦良深,也在所難免,爹不怪你,反之,倒感到至為欣慰,一個人,心地不可不淳厚,大丈夫更要恩怨分明,恩,受人點滴,該報以湧泉。怨,無須掛懷,該以德報之,那一缺老人救你娘在先,復又撫育你十九年,這是大恩大德,結草銜環,無以為報,儘管用心可誅,恩不抵仇恩怨兩消,但這恩德仍不該抹煞,仇,你別管,恩,要永記心頭,對此,爹自有主張,不會讓你為難的!」
古寒月巨目炯炯,盡射敬佩。
上官蘭也投以欽敬一瞥,得夫如此,她值得驕傲。
慕容嵐接著說道:「還有,從今夜起,你跟在爹左右,對你百里叔叔,除非他對爹有所不利,就該如你娘所說,不得有一絲不敬心、半點不敬之舉動,對羅剎,爹許你隨意出手,不過,記住,上體天心,手下也要留三分,懂么?」
慕容繼承猛然抬頭,點頭說道:「爹放心,承兒省得!」
慕容嵐笑了笑,收回了手,「這才不愧十絕之後,十絕之後,要頂天立地,也要俠骨柔腸,劍膽琴心,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仰之不愧於天,俯之不作於人!」
慕容繼承滿腔激動,再點頭。
慕容嵐伸手又拍了拍他,含笑住口。
適時,上官蘭轉注古寒月,笑問:「適才我還以為是閔婆婆與瓊兒呢!她兩位呢?」
古寒月忙道:「稟主母,閔婆婆與瓊姑娘現在……」
突然一陣步履聲響,老和尚又匆匆而來。
上官蘭笑道:「想必閔婆婆與瓊兒來了!」
話才落,老和尚已到亭前,合十躬身,道:「女施主,又有客人求見賢伉儷……
上官蘭未等話完,便自站起笑道:「老師父,我有請!」
老和尚轉身而出,上官蘭收回目光,笑道:「閔婆婆好靈通的消息,不但早知嵐哥已現武林,且知道嵐哥與古大哥、承兒如今都在此間!」
慕容嵐笑道:「我正想看看,咱倆那位未過門的媳婦呢!」
一句話聽得慕容繼承臉上有了紅意,低下了頭。
談話間,前面步履響動,來人已轉過草堂,現身出來,不是兩人,是一人,而且是個大男人,俊美的大男人。
赫然竟會是九妙秀士百里相!
慕容嵐四人大出意外,立刻怔住。
百里相急步趨前,躬身施禮,那種神態,是既恭謹,又真摯,且神情激動,頗為感人:「小弟見過大嫂,十多年不見,思何可支……」
上官蘭首先定了神來,連忙還禮:「不敢當,十多年不見,百里大俠神采不減,風範依舊,可喜可賀,小妹與慕容大俠剛才還提起百里大俠……」
百里相道:「是小弟西湖之畔巧遇慕容兄,當此慕容兄嫂全家團圓之際,小弟唐突打擾,甚感不安!」
「賢弟這是什麼話?」慕容嵐搶步出亭,一把抓住百里相手臂,笑道:「愚兄正想到你,彼此不外,何用客套,來來,進亭坐著談!」拉著百里相進了小亭。
上官蘭立刻轉注慕容繼承:「承兒,這就是娘一再要你效法的百里叔叔,快上前見過!」
慕容繼承究竟不如雙親老到,打從聽出來人便是適才言及的九妙秀士百里相后,臉上便難忍地變了色,而且一雙犀利的目光,一直徑視百里相。
聞言一震斂態,略一遲疑,暗一咬牙,上前躬身施了一禮,生硬地說道:「侄兒見過百里叔叔!」
百里相忙伸雙手相扶,目注慕容繼承,面有愧色,強笑說道:「承侄兒,這一禮,讓我難受,這叔叔二字稱呼,更使我愧不敢當,打從昔年賀蘭慘事至今,我這個做叔叔的,先營救令尊去遲,后又對你疏於勸導,委實是……」
上官蘭截口笑道:「百里大俠怎對兒輩說出這種話來,這叫我夫婦何以……」
百里相苦笑道:「大嫂莫責,十九年至今,小弟一直耿耿於懷,於心難安,尚未請賢兄嫂恕我之罪呢!」
上官蘭淡淡笑道:「百里大俠何其言重?是我母子該受此劫!」
百里相道:「大嫂再這麼說,小弟越發地愧疚難安了!」
上官蘭笑了笑,沒再說話。
百里相遂又轉注慕容嵐,頗為感慨地道:「賢兄嫂有后,十絕衣缽有傳人,小弟至今孑然一身,萍飄四海,到處為家,所為何來?想想真令人雄心盡灰。」
慕容嵐笑道:「那是賢弟你眼光太高,其實,武林之中,仰慕賢弟的巾幗英雄、絕代紅粉,可大有人在!」
百里相臉一紅,笑道:「小弟是說正經的,慕容兄怎麼開起小弟的玩笑來了!」
慕容嵐哈哈大笑,古寒月趁勢上前見禮:「古寒月見過百里大俠!」
百里相忙斂態還禮,道:「不敢當,古大俠當年維護慕容嫂子危難,如今更輔助承侄兒於幼小,是百里相該謝過古大俠!」
他把自己說成了一家人,卻把古寒月當成了外人。
古寒月鋼牙暗咬,謙遜了幾句,隨即退後。
看起來,也分明是一家人,哪裡像是仇敵對頭!
適時,慕容嵐正待招呼大家坐下,百里相卻道:「小弟不坐了,無事不敢來打擾……」
「對了!」慕容嵐突然截口笑道:「賢弟怎知愚兄等在此處?」
百里相笑道:「慕容兄怎麼忘了,小弟何敢輕離慕容兄左右……」
慕容嵐心頭剛震,百里相接著又道:「其實,說穿不值一文錢,小弟途經毀劍園前,無意中,聽莫老五與呼延灼、褚一飛三個說的!」
慕容嵐笑道:「原來如此,賢弟有什麼事?」
百里相望慕容繼承一眼,欲言又止,狀似猶豫。
慕容嵐忙道:「賢弟,兒輩面前不必有所顧忌,請儘管說!」
百里相面有難色,仍遲疑未語。
上官蘭淡淡一笑站起,道:「承兒,走,隨娘寺外看看去!」
她是有意要慕容繼承迴避。
慕容繼承剛待點頭,百里相突然說道:「大嫂,不必了,這件事遲早難瞞承侄兒的,還是早些讓他知道了好,都請坐,容小弟慢慢奉告!」
上官蘭笑了笑,緩緩坐了下去。
百里相略一沉吟,突作驚人之語:「慕容兄,一缺老人確有其人!」
此言一出,舉座皆震,慕容嵐與上官蘭、古寒月三人是故作詫異,慕容繼承則是當真訝然向乃父慕容嵐投過探詢-瞥,慕容嵐呆了呆,佯作詫異說道:「賢弟,此話當真?」
百里相鄭重點頭,道:「小弟怎敢欺騙慕容兄?此人一向隱居白山黑水之間,如今則暫住梅花嶺上一座古廟之內!」
慕容繼承神情有點激動,卻未開口。
慕容嵐一副惑然之色,道:「賢弟,你我闖蕩半生,相識遍天下,雖不敢說見多識廣,但武林中成名人物,你我並不陌生,何獨……」
百里相截口說道:「小弟也至感不解,此人功力雖不可知,但胸蘊較諸慕容兄並不遜色,也許,此人無爭名之心,一向也未曾在江湖上走動,所以至今仍藉藉無名,不為人知!」
慕容嵐點點頭,說道:「賢弟又是如何知道的?」
百里相笑了笑,道:「慕容兄可知昔年有個號稱『萬事通』秦遊魂,秦百曉的人?」
慕容嵐呆了一呆,道:「此人我聽說過,卻未見過!」
百里相轉注古寒月,道:「秦遊魂與古大哥昔年有過交往,且彼此交情不淺!」
慕容嵐望向古寒月,古寒月沒等問,便自說道:「不錯,此人跟老奴昔年有過數面之緣……」
轉望百里相,詫然說道:「百里大俠,那秦遊魂還在人世?」
百里相點頭笑道:「不但健在,且一直隱居揚州!」
古寒月道:「他一直隱居揚州?那神目劍客莫老五與他交非泛泛,也一直住在揚州,怎沒聽莫老五說起?」
百里相淡淡一笑道:「秦遊魂不但已改名換姓,脫離武林,而且已剃度為僧,託身佛門,便是古大哥見了他也認他不出,何況莫老五根本不知道。」
這一來,古寒月是真的詫異了,瞪目問道:「聽百里大俠話意,敢是古寒月最近見過他?」
百里相點頭笑道:「古大哥豈僅見過他,還跟他交談過呢!」
古寒月一怔急道:「百里大俠,古寒月記性太壞,他現在何處?」
百里相淡笑道:「古大哥,他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此言一出,慕容嵐、上官蘭與慕容繼承三人立即恍悟,剛自驚訝互覷,古寒月已霍然躍起,疾掠出亭。
轉瞬之間,他便從前院折返,右手拉著適才那名老和尚,邊走邊笑道:「秦老兒,你可冤苦了駝子了,我認不出你來,難不成你也認不出我?這筆帳咱們怎麼演算法,說!」
老和尚苦笑不語,來到亭前,古寒月仍拉著老和尚不放,向著亭內說道:「恩主,秦遊魂在此,絲毫不差!」
慕容嵐等人早已站起相迎,聞言,慕容嵐拱手笑道:「慕容嵐久仰盛名,昔年一直無緣識荊,今宵打擾,竟未認出大和尚便是秦大俠,若非百里大俠言及,險此當面錯過!」
老和尚合十躬身,方待謙遜。
上官蘭已然笑道:「打擾多日,竟不知老師父是當年的武林同道,看來,上官蘭不但走眼,而且失禮,謹此謝罪!」
「好說!」老和尚合十躬身,忙道:「秦百曉託身佛門,退出武林,未便明示本來,不敬之處,尚請賢伉儷諒宥,十多年後,貧衲能先接慕容夫人,后見慕容大俠,誠屬我佛降福,私心至感榮寵!」
慕容嵐道:「大和尚言重了,幾番打擾清凈,慕容嵐正感不安!」
老和尚還想再說,古寒月突然笑道:「老遊魂,你有空沒有,亭子里坐坐去,古寒月恩主有事請教,望你這『萬事通』據實答覆!」
老和尚向百里相躬身一禮,苦笑說道:「貧衲已盡告所知,百里大俠又何必扯出貧衲來!」
說著,跟古寒月進了小亭!
百里相笑了笑,道:「事關重大,我不得不請你大和尚作個證,不得已之處,大和尚你多多海涵!」
這話,似乎話中有話。
坐定,慕容嵐立即發問:「大和尚知道一缺老人此人?」
老和尚點頭說道:「是的,貧衲跟他昔年有過一面之緣!」
慕容嵐眉鋒微皺,道:「聽說此人胸蘊高深,堪稱奇才?」
老和尚道:「這個貧衲不敢說,不過此人不同於尋常武林人是實!」
慕容嵐眉鋒又皺深了一分,道:「武林之中,怎未聽說過此人?」
老和尚道:「此人淡視名利,自始隱居白山黑水之間,從未在江湖上走動過,若非貧袖昔年有過一次白山黑水之行,機緣湊巧,碰上了他,如今也不知世上有這麼個一缺老人!」
「那麼這不假了,一缺老人樂全,確有其人,而且也確實隱居白山黑水間,而非九妙秀士百里相之化身?」
慕容嵐眉鋒皺得更深,上官蘭與古寒月二人也自暗暗尋思,大惑不解,慕容繼承則臉色木然,毫無表情。
旋即,慕容嵐又問:「大和尚可知那一缺老人他武學秉承何脈?」
老和尚抬頭說道:「慕容大俠原諒,這個貧衲不知道!」
慕容嵐沉吟了一下,道:「大和尚可知他為何突然離開他那長年隱居地,來到揚州?」
老和尚又復搖頭:「貧衲曾問過他,他避而不答!」
慕容嵐呆了一呆,還待再問。
百里相突然冷笑說道:「慕容兄何須多問大和尚,找到了他還怕他不說么?」
慕容嵐點頭未語,百里相立即又轉向老和尚:「大和尚請安歇吧,請大和尚作證,擾了大和尚好睡,感謝之餘,深感不安,我等要告辭了!」
老和尚張口欲言,卻欲言又止,站起身來,合十躬身,告退,背後,古寒月叫道:「老遊魂,今夜駝子饒了你,明日再來找你算帳!」
「阿彌陀佛,出家人與世無爭,駝子施主你何苦!」
活落,人已隱入夜色中不見。
百里相轉注慕容嵐,道:「慕容兄,為免他聞風先逃,最好此刻就走!」
慕容嵐眉鋒深皺,略一沉吟,抬眼望向慕容繼承,尚末說話,上官蘭淡淡一笑說道:「遲早也免不了,該讓承兒去看看!」
慕容嵐點了點頭。
口口口
梅花嶺,在廣偕門外,一堆清翠,靜靜地浸浴在昏暗冷輝之下,無限寧靜、清奇、優美!
由小金山出廣偕門至梅花嶺,不遠,在這幾位武林絕頂高手腳下,無形中那距離又縮短了許多。
可是,由於離開小金山時已過四更,丑至抵達梅花嶺下,天時將近五更,東方已微微發白。
一路之上,幾個人均是默默無言,尤其慕容繼承,他嘴巴閉得緊緊地,臉色也顯得甚是陰沉。
按說,一旦找著那一缺老人,便絕難善了,似不該讓慕容繼承同來,可是,上官蘭此舉她有深意。
一直到了梅花嶺下,仰望那高高嶺巔,慕容嵐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賢弟可知那座古剎在哪裡?」
百里相道:「據小弟所知,梅花吟上只有一座『史祠』,別無廟宇!」
慕容嵐沉吟了一下,道:「那麼,咱們先到史祠看看!」當先踏上登嶺之路。
剛上嶺巔,只聽一聲沉重的嘆息隨風飄來,慕容嵐等人一怔住步,隨又聽一個蒼勁吟聲隨風遠送:「殉社稷,只江北孤臣,剩水殘山,尚留得風中勁草,葬衣冠,有淮南壤土,冰心俠骨,好伴取嶺上梅花……」
吟聲鏗鏘,直逼長空,歷久不絕。
慕容嵐眉鋒方皺,百里相已然冷哼一聲。騰空而起,循聲掠去,慕容嵐等人一震,緊跟疾掠而起。
落足處,是史祠之左,祠前一泓清水,碧綠可見底,祠內,便是大節凜然的一代民族英雄史可法埋骨處。
幾人,無暇瞻仰忠烈,目光前視,聚集一點。
那一點,在東方,臨斷崖,負手向東,站著個銀髯飄拂的清癯青衫老人,衣袂飄揚,直有乘風飛去之概。
慕容繼承一陣激動,情難自禁,脫口一聲:「義父,承兒在此!」閃身便欲撲過去。
慕容嵐倏探鐵腕,一把抓上愛子手臂。
這一聲呼喚,驚動了十丈外,斷崖前的青衫老人。他身形一震,霍然回顧,長眉鳳目,鼻正口方,兩鬢斑白,銀髯飛揚,好一副不凡相貌。
慕容繼承通體劇抖,脫口又是一聲:「義父,承兒在此!」
青衫老人本就滿面訝然,這時聞言更是一瞪目:「難得尚有同好雅人,諸位是……」
敢情他不認得慕容繼承,八成是裝糊塗吧!
慕容嵐不願失禮,舉手一拱,道:「老先生莫非一缺老人樂……」
青衫老人訝然說道:「老朽正是樂全,尊駕是……」
百里相雙眉挑處,一聲冷哼:「閣下不認得這位便是閣下處心積慮,三番兩次,十九年至今,陰謀陷害的十絕書生慕容大俠!」
青衫老人呆了一呆,越發詫異地連忙拱手:「原來是慕容大俠俠駕蒞臨,老朽有眼無珠,不識當今第一奇才,但老朽與慕容大俠素昧平生,這位何來……」
慕容嵐截口說道:「老先生可是一向隱居於白山黑水之間?」
青衫老人愕然點頭:「不錯,莫非這……」
慕容嵐拍手一指上官蘭,道:「拙荊蒙老先生十九年前仗義施救,這活命大恩,慕容嵐特來致謝,犬子也蒙老先生十九年……」
青衫老人連連搖手道:「尊駕想必弄錯了,老朽與尊夫人從無一面之緣,何來十九年前仗義施救之語,老朽萬萬不敢……」
慕容嵐神色不變,又一指慕容繼承,道:「犬子既是老先生弟子,又是老先生螟嶺,培育十九年,難道老先生也不認得,也能否認?」
青衫老人簡直詫異欲絕,忙道:「如此看來,尊駕是越發找錯人了,老朽何曾……」
百里相沉哼了一聲,冷笑說道:「那麼閣下一向隱居白山黑水之間,如今為何突來楊州?」
這一問,問得青衫老人臉上變了色:「這是老朽私事。不願告人!」
百里相大笑道,「恐怕是為了跟隨在承兒之後,看看他究竟中了你多少毒謀,上了你多少當吧,對不?……」
青衫老人又復一怔,百里相臉色一寒,目中暴射駭人冷電,神色怕人地冷笑接著說道:「老匹夫,你既處心積慮、歹毒陰狠地欲讓承侄兒親手摧毀他門楣家聲,又復不知何處竊學得我那威震宇內的獨門天絕掌力,企圖嫁禍與我,挑撥離間,陷我於不義,又何必裝傻抵賴!今日既被我等緝獲,哪裡還容你有一分狡辯,還不給我納命!」
話落,身起,閃電撲了過去,九妙宇內第二,功力何等高絕,青衫老人一聲未出,便被他那所向披摩的天絕掌力印上胸腹,立時內腑盡碎,屍身飛起,直落斷崖之下。
慕容嵐喝阻不及,方自變色,見狀目中異采剛閃,慕容繼承突然厲喝一聲,掙脫掌握,撲向百里相。
慕容嵐與上官蘭又驚又怒,慕容嵐不知為何,獃獃沒有出聲,上官蘭則是根本來不及出聲喝止,慕容繼承已然撲至百里相近前,單掌一探,飛抓而出。
百里相身為長輩,自不能跟做晚輩的一般見識,驚急之餘,只得閃身躲避。
九妙一身功力僅次於十絕,身法高絕可知,躲得也不可謂不快,豈料,他身形一閃,勉強躲過一招,慕容繼承手腕一沉,第二招緊接又至,他竟未能躲過這迅捷如電、如影隨形的第二招,「嘶」地一聲,一隻衣袖被慕容繼承齊肩扯下。
他臉色剛變,慕容繼承掠空而至:「畜生大膽,還不跪下!」
手起掌落,慕容繼承暴退數尺,砰然跪地,手裡,猶緊緊握著那隻破袖,身形劇顫,垂首不語。
慕容嵐滿面歉然,向著百里相雙手一拱。
百里相未待他開口,赧然苦笑:「承侄兒好俊的身手,連小弟都未能躲過他那高絕一抓,慕容兄不必相責,這是人情之常,在所難免,如今元兇既誅,大惡已除,小弟也有以向慕容兄及天下武林交待了,心事已了,未便久留,他日再圖後會,大嫂處請代為致意,告辭了!」一拱手,飛掠嶺下,數閃不見。
好不狼狽,好不匆忙,只不知他是羞還是生了氣。
慕容嵐似乎是怔住了,既未挽留,也未出聲相送,好半天,他方始轉過身來,無力揮手:「承兒,起來!」
慕容繼承緩緩站起,仍然不敢仰視,而且,一個身形兀自抖得厲害,天知道此刻他心中有多矛盾,有多痛苦!
慕容嵐愛憐地看了他一眼,一嘆說道:「承兒,如今怨已了,恩未報,跟你古叔下去料理料理,擇地安葬,入土為安,就把他葬在梅花嶺下好了,這樣他埋首此處,永伴忠烈,或可瞑目,你也可以略盡人徒之道,報答十九年培育之恩了,去吧!」
慕容繼承低低應了-聲,一鬆手,破袖墜落,隨天風飄去,他則緩緩地轉過了身。
臨去之時,慕容嵐飛快向古寒月遞過一個眼色,古寒月會意,躬身領命,偕同慕容繼承下嶺而去。
望著二人下嶺不見,上官蘭緩步走近慕容嵐身邊,黛眉輕皺,柔聲問道:「嵐哥,你看……」
慕容嵐淡淡截口說道:「我相信秦遊魂不會騙我,更不會跟他沆瀣一氣!」
上官蘭沉吟了一下,道:「為什麼他不讓他說話?」
這前面一個「他」,自然指得是百里相,後面一個「他」,自然指的是已然伏誅,被擊落斷崖之下的一缺老人!
慕容嵐淡淡說道:「誰知道,想必他是氣極了!」
上官蘭道:「這麼說來,一缺老人是真的了?」
慕容嵐道:「我看不出有假,不過,要等古大哥上來后才能下斷!」
上官蘭呆了一呆,道:「怎麼?」
慕容嵐道:「我已招呼古大哥仔細查看了!」
上官蘭明白了,點了點頭,未再說話。
未幾,古寒月與慕容繼承聯抉而回,慕容繼承低著頭,古寒月則以微微點頭,答覆了慕容嵐的所囑。
慕容嵐呆了一呆,皺眉不語,良久方抬頭說道:「這就令人費解了。」
上官蘭揚眉說道:「怎麼,嵐哥?」
慕容嵐道:「我在想,承兒怎麼能掙脫我的掌握!」
上官蘭道:「別看不起承兒,他一身功力並不比你差多少!」
慕容嵐道:「有明師才能出高徒,那一缺老人怎麼非九妙一招之敵,而九妙憑那獨步宇內的『無影身法』,又怎未能躲過承兒那第二招?」
上官蘭一怔說道:「那麼,嵐哥是說……」
慕容嵐淡淡說道:「我百思莫解,誰知道……好在這不關緊要,元兇已然伏誅,這該夠了,古大哥跟承兒一夜末歸,閔婆婆與瓊姑娘不知急成什麼樣兒了?咱們快回去吧!」
上官蘭點了點頭,默然未語。
四人方欲邁步,慕容嵐突然回身說道:「慢點,我要再耽擱片刻!」
上官蘭一怔凝註:「怎麼,嵐哥?」
慕容嵐笑而不答,轉注古寒月,笑道:「古大哥,你這襲衣衫可捨得撕下一片?」
古寒月呆了一呆,道:「恩主說笑了,老奴有什麼捨不得的?」
慕容嵐點頭說道:「那好,我命承兒向古大哥雙袖下手,古大哥可要認真地躲閃,別存絲毫容讓之心,行么?」
古寒月訝然說道:「恩主這是……」
慕容嵐截口笑道:「古大哥別問,只請認真施為就行了!」
古寒月略一猶豫,躬身領命:「老奴遵命!」
慕容嵐立刻轉向慕容繼承:「承兒,你聽著……」
慕容繼承抬起了頭,神色木然,雙目微有紅意。
慕容嵐暗暗一嘆,接道:「爹命你向恩叔雙袖下手,放手全力施為,不許有絲毫不盡顧忌,爹要看看你一身所學究竟如伺,懂么?」
慕容繼承點了點頭,沒說話。
慕容嵐道:「那麼,出手!」
慕容繼承應了一聲是,緩緩轉注古寒月:「恩叔小心,侄兒要出手了!」
古寒月道:「幼主只管出手,老奴自會小心!」
慕容繼承不再說話,飄身而起,電撲而出。
古寒月身形一閃,輕易避過。
慕容繼承雙眉一挑,第二招跟著出手。
古寒月足下微動,僅差一發,慕容繼承這第二招又落了空。
三招過後。古寒月雙袖完好無損,慕容繼承抬掌方要發第四招,慕容嵐及時一聲輕喝:「承兒住手,夠了!」
慕容繼承聞聲收掌,退立-旁,面上一片羞紅。
慕容嵐望了他一眼,道:「承兒,古叔不是外人,這沒有什麼丟人的,武林之中也沒有長勝之人,只要勝不驕,敗不餒就行了!」
慕容繼承面上羞虹微退,沒說話。
慕容嵐卻又轉向了古寒月,笑道:「古大哥,我也想跟古大哥試試!」
古寒月一怔,方自猶豫,慕容嵐已然一笑又道:「古大哥小心,我全力施為,也請認真躲避!」
話落,身動,單掌一探,飛攫古寒月右肩。
十絕身手果然不愧宇內第一,出手如電,招式更玄奧莫測,五尺方圓,盡在掌力範圍之內。
古寒月道了一聲:「老奴放肆了!」微一塌肩,右足后滑,一閃便躲過了那玄奧莫測、威力無匹的第一招。
但,慕容嵐那五指就像隨形之影,擺不脫、甩不掉,古寒月尚未站穩。慕容嵐原式不變,第二招已然又到。
古寒月一驚慌忙旋身,慕容嵐五指擦肩而過,好險!
可是,當古寒月身形旋轉方半之際,慕容嵐那已然擦肩而過的五指,突然一沉而落,正好抓住衣袖。
古寒月立刻停身,慕容嵐點到即收,衣袖述是好好的。
古寒月目射敬佩,肅然躬身:「恩主神技,老奴自知難躲!」
慕容嵐淡然笑道:「那是古大哥謙讓,古大哥這身功力……」
古寒月恭謹答道:「據大和尚說,足可與九妙相頡頏,不過,老奴以為……」
慕容嵐目中電閃異采,笑道:「不差,古大哥委實與他難分高下,咱們走吧!」
古寒月心知他必有深意,但未便動問,當即躬身退後。
上官蘭卻眨動著美目,滿面惑然地忍不住問道:「嵐哥,要走不走的,你這是……」
慕答嵐淡然笑道:「古大哥功力略遜九妙,我自知十招之內絕難扯落九如衣袖,但卻能在第三招上扯落古大哥衣袖,而承兒雖不能在三招之內扯落古大哥衣袖,卻能在第二招上扯落九妙衣袖,智慧高絕如蘭妹者,難道還不懂么?」
上官蘭一震,嬌顏變色,美目中,隨即閃起異采。
慕容嵐再笑揮手:「別想了,回去再說,走吧!」當先向嶺下走去。
上官蘭懂了,古寒月仍是茫然,慕容繼承是更糊塗。
古寒月是未便問。慕容繼承卻是根本不想問。
老少四人,在東方大白時,回到了揚州城。
進了城,慕容嵐要慕容繼承帶路,徑往客棧去,而沒有如言住毀劍園做客,他的理由是,不想替毀劍堡惹麻煩。
無奈,世上有些事兒是很難預料的,在客棧中,慕容嵐等人與閔三姑、仲孫飛瓊見了面,眼見未來媳婦兒國色天香、風華絕代,又見小兒女滿面嬌羞,忸怩怍態,慕容嵐心懷正歡。
突然間,門上起了一陣剝啄之聲。
閔三姑白眉一皺,喝道:「進來!」
門外,一名夥計手托茶盤應聲而入。
閔三姑雙眉一展,笑道:「你倒挺周到的,不過,大清早飯都還沒吃呢,又喝的什麼茶!」一句話大伙兒全笑了。
夥計臉一紅,搓著手,滿臉窘笑地退了出去。
夥計走後,大伙兒談笑又起,談笑中,慕容嵐概略地述出近日所見諸事,聽得閔三姑白眉頻皺,面現怒容:「陰妙香她好大的膽子,當年要不是家師跟聖心大和尚一念慈悲,如今世上哪還有她母女?她不但不思感恩圖報,洗面革心,反倒以怨報德。捲土重來,意欲借尋仇之便,荼毒中原武林,那厲無影夫婦也夠糊塗的,看來我老婆子師姐妹要替家師算算當年那筆舊帳了!」
慕容嵐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陰妙香的心魔太重,已無可救藥,那厲無影夫婦當年卻無大惡……」
閔三姑截口說道:「慕容大俠不可對他們太慈悲,並非老婆子身入佛門,不滅殺心,而是眼前陰妙香便是一絕佳例證,只為了兒女親事,便不惜出而助紂為虐,為虎作倀,這種人也留之不得!」
慕容嵐笑了笑,道:「閔婆婆與厲無影夫婦當年曾有數面之緣,倘若能不沾血腥,不動干戈地說退他夫婦,未嘗不是一樁大功德!」
閔三姑笑道:「老婆子沒有三寸不爛之舌,也沒有蘇秦、張儀那種辯才,只恐畫虎不成,弄巧反拙,惹了一身罪孽!」
慕容嵐道:「厲無影夫婦當年甚為震懾於閔婆婆的威名,雖事隔多年,我料他倆仍不敢對閔婆婆有所……」
閔三姑搖頭說道:「慕容大俠錯了,不是我老婆子無悲天憫人讓一步之心,也不是我老婆子不肯試試,實在是我老婆子明知行不通!」
慕容嵐軒了軒眉,笑問:「閔婆婆,何以見得?」
閔三姑道:「慕容大俠是難得糊塗,我老婆子這點薄名,比起家師跟聖心大和尚如何?以家師與聖心大和尚並稱宇內二聖之名,厲無影夫婦尚且敢答允陰妙香聯手訂盟,向他二位尋仇,他們又怎會買我老婆子這個帳,把我這『白髮魔女』四字放在眼內?」
慕容嵐眉鋒一皺,微微點頭,默然不語。
「再說!……」閔三姑接著說道:「厲無影夫婦僅此一子,鍾愛太甚,百依百順,要他夫婦為我老婆子一句話,便放棄那花不溜丟的媳婦兒不要,如何可能?」
慕容嵐失笑說道:「我不是要閔婆婆以當年之威壓人,而是憑當年與他夫婦的數面交情,曉以大義,說明利害!」
閔三姑呵呵笑道:「或許厲無影夫婦好相與,但他那獨子卻難商量,誰不聽如花似玉未婚嬌妻的?打個譬喻來說……」
老眼一溜慕容繼承與仲孫飛瓊,咧嘴一笑,住口不言。
那兩個是一般兒聰明透頂,慧悟過人,這話任伺人懂得,何況他倆!小兩口兒立即紅了臉。抬不起頭。
幾個老的全笑了,笑聲中,慕容嵐滿懷高興地望向一雙小兒女,但,只一眼,笑容陡凝,立即變色輕喝:「承兒,瓊兒,凝神,運功,氣走督任,力攻血脈!」
慕容繼承與仲孫飛瓊聞言剛自一怔,慕容嵐已疾出二措,虛空封住他二人「沖庭」阻住逆血攻心,喝道:「盤坐!」
二人身形震動,機伶一顫,慌忙盤腿跌坐,凝神行功。
閔三姑與上宮蘭、古寒月三人情知有異,一起站起,六道目光齊注慕容嵐,方待發問。
慕容嵐已然說道:「不必驚慌,已無大礙,他兩個中了金蠶蠱……」
三人神情俱變,慕容嵐游目四顧,發現各人面前一杯香茗熱氣騰騰,點滴不少,唯獨慕容繼承與仲孫飛瓊面前那兩杯只剩了一半,心中立即瞭然,道:「古大哥,煩勞一下,找來那適才送茶的夥計,別難為他!」
此言一出,都明白了,古寒月一躬身。應聲大步闖了出去,那威態著實怕人!
須臾,門外步履響動。古寒月領著店伙而至,古寒月一擺手,示意店伙進房,他自己則當門而立。
店伙愕愕地進了門,剛要躬身施禮,閔三姑冷哼一聲,抬起了手,慕容嵐忙道:「閔婆婆,事不關他,別找錯了人!」
閔三姑又哼了一聲,沉腕收了手。
幾句話店伙聽得懂,他訝然問道:「諸位客官,這是……」
慕容嵐道:「沒什麼,別怕,請小二哥老老實實答我幾個問題……」
抬手一指几上香茗,道:「這茶,是剛沏的?」
店伙會錯了意,忙道:「客官,小號可不敢以剩茶待客……」
慕容嵐笑道:「沒人說是剩茶,是誰沏的?」
店伙愕愕說道:「是小的我沏的,怎麼?」
慕容嵐未答,又問:「我們幾個沒招呼,是誰要你送的?」
店伙道:「是剛才那一位……」四下望望,「咦」了一聲,接道:「怎麼,剛才那位還沒回來?」
慕容嵐道:「小二哥,你說的是哪一位?」
店伙道:「是瘦瘦、高高,穿黑衣的那位爺呀!」
慕容嵐道:「他怎麼說?」
店伙道:「他說這房裡來了客人,要小的送茶來,那位爺人真和氣,他怕小的忙不過來,還幫小的抓茶葉呢!」
這已經很夠了,慕容嵐笑了笑,道:「原來如此,小二哥,他放錯了茶葉了,我幾個喜歡喝香片,他都放了龍井,沒事兒了,你去吧!」
有了他的話,古寒月立刻側身讓了路。
店伙也明白了,可不是真明白,他做生意很巴結,也難得好心,沒馬上走,還跨一步,問要不要換過。
慕容嵐笑道:「不必了,龍井也好,喝喝就習慣了。」
店伙這才哈腰告退,店伙走後,慕容嵐抬頭說道:「好厲害,無孔不入,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令人防不勝防,看來,咱們一舉一動全在人家耳目之中!」
閔三姑冷哼一聲說道:「今兒個算他造化大,日後就別讓我老婆子碰上!」
慕容嵐笑道:「有了這次教訓,咱們以後就會隨時隨地提高警覺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閔三姑道:「話雖這麼說,可是這口氣難咽……」
慕容嵐笑道:「身入佛門這多年,閔婆婆怎仍是這麼大火氣?」
閔三姑老臉一紅,赧然笑道:「多謝慕容大俠教我,老婆子以後再不敢妄動無名了……」
笑容微凝,白眉雙軒,接道:「咱們還未找他,他倒先害到咱們頭上來了,如今慕容大俠當不會再叫老婆子去遊說他夫婦了吧?」
慕容嵐笑了笑,沒說話。
適時,慕容繼承與仲孫飛瓊雙雙行功完畢,起身動問所以。
慕容嵐遂將原由說了一遍,靜聽之下,仲孫飛瓊只是臉色微變,挑起雙眉,慕容繼承卻已神色怕人,煞氣橫溢。
慕容嵐眉鋒一皺,沉聲輕喝:「承兒,但記今後小心,不可妄動殺機了。」
慕容繼承一震,連忙斂去凜人威態,赧然垂首。
慕容嵐望了他一眼,遭:「不多說了,以後多跟你瓊妹學學!」
仲孫飛瓊嬌靨一紅,螓首半俯,赧然說道:「您老人家別怪承哥,便是瓊兒也動了嗔念!」
慕容嵐笑道:「那人人在所難免,要緊的是嗔念動起之後,能不能再把它壓制下去,這就在修養工夫!」
仲孫飛瓊一震,忙道:「多謝您老人家教誨!」
慕容嵐笑了笑,方待示意幾人落座,驀地一陣急促步履聲起自房外,是適才那名店伙去而復返,他手執一封信走了進來。
向著慕容嵐一哈腰,道:「客官,有位客人要小的送封信來,特囑小的面交客官。」雙手把那封信遞了過來。
慕容嵐挑眉睜目,伸手接過,突然變色說道:「好狠毒的東西,他人何辜!」抬手一指點向店伙。
店伙,他自然是應指而倒,慕容嵐伸手把他扶住,轉望古寒月,道:「古大哥,請以兩儀神罡助他逼毒!」
幾人立即恍悟,古寒月又驚又怒,可是不敢怠慢,應喏一聲,上前把店伙扶往一旁。
慕容嵐拆開了信封,抽出一張信箋,只一眼,立刻神情震動,怒哼一聲,隨手遞向閔三姑,並道:「閔婆婆,信封信箋上都潦有劇毒,請小心!」
閔三姑情知有異,單臂運功,伸手接過信箋,與上官蘭並肩觀看,也只那麼一眼,兩人臉上也立即變了色。
信箋上,龍飛鳳舞數行狂草。寫著觸目驚心幾句話:
「武林八劍、神州六奇,悉已被請往阿爾金山萬劫宮中做客,倘欲彼等安返,三月之內,請來一會,過時不候!
附告:信封信箋皆塗劇毒,雕蟲小技,諒必難不倒諸位,不過現丑作戲,博一笑而已,尚祈雅量海涵!陰妙香百拜」
閔三姑滿頭白髮根根矗起,連連冷哼,便要扯去信箋。
慕容嵐忙道:「婆婆且慢,此信我尚有大用!」
閔三姑這才把信箋遞還,慕容嵐接過信箋,立刻納入信封,揣入懷中,隔衣妥藏。
慕容繼承與仲孫飛瓊睜著四目,要問,慕容嵐擺手說道:「自當告訴你倆,等你恩叔事畢后再說!」
慕容嵐思慮周密,他是怕古寒月聞訊震動,有所分心。
未幾,古寒月事畢收手,店伙霍然而醒,他驚愕回顧,不知所以,慕容嵐忙笑道:「小二哥,別驚怕,你中了煞,我略通岐黃,替你治好了!」
店伙似有未信,慕容嵐又道:「小二哥,這信是誰交給你的?」
店伙愕愕地道:「就是適才那瘦瘦、高高,穿黑衣的大爺!」
慕容嵐一怔苦笑說道:「咱們真栽了,他好大的膽子,多謝了,小二哥,你請回吧!」
店伙只覺得這房裡的人都怪怪的,打心底里直嘀咕,聞言,未敢多留,哈個腰,轉身匆匆而去。
店伙剛走,慕容嵐沒等問,便向著古寒月道:「古大哥,信是陰妙香派人送來的,信上說,武林八劍與神州六奇都被請上了阿爾金山萬劫魔宮……」
古寒月大驚失色,一把攫上慕容嵐右臂,震聲說道:「恩主,此話當真?」
慕容嵐任那鋼鉤般五指緊緊抓著。道:「信上是這麼說的。」
古寒月巨目圓睜,長眉倒挑,鬚髮俱張,一句話沒說,一跺腳,手一松,翻身往外便走。
慕容嵐出手如電,手腕一翻,把他抓了個結實,「古大哥,哪裡去?」
古寒月回過身來,神色怕人:「老奴要到阿爾金山萬劫魔宮走走!」
慕容嵐道:「古大哥聽我說完,陰妙香她限期三月,時間多得很!」
古寒月道:「老奴心急如焚,恨不得即刻插翅飛上阿爾金山。」
慕容嵐道:「古大哥義薄雲天,由來令人敬佩,但古大哥就一個人去?」
古寒月道:「為朋友,兩肋可以插刀,雖頭斷血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老奴未把她萬劫魔宮放在眼內!」
疾風知勁草,患難見真情,一行動天地,一言泣鬼神,鐵膽俠骨,義蓋千秋,此老當之無愧!
慕容嵐道:「我幾個能讓古大哥一個人去?」
古寒月呆了一呆,道:「恩主幾位斷不會容老奴一人前去!」
慕容嵐道:「所以,古大哥平日教承兒,今日怎也逞匹夫血氣之勇?」
古寒月一震,默然垂首,但旋即,他巨目又張,暴射威稜:「然則,恩主……」
慕容嵐截口說道:「古大哥,我直說一句,我也是他幾位的朋友,交情也不比大哥為淺,我心中之焦慮驚怒,只怕不遜於古大哥,但分明,這是一個陷阱,一個圈套,以他幾位為餌,引誘咱們陷網上鉤,既如此,明知而故犯,那是大不智,三個月的時間不算短,何妨坐下來好好商量對策,從長計議!」
古寒月鬚髮抖動,唇邊抽搐,似仍猶豫。
慕容嵐雙眉一挑,震聲說道:「難不成古大哥當真不能暫作不忍,要使親痛仇快?」
古寒月猛然抬頭,滿面羞愧,啞聲說道:「多謝恩主棒喝,老奴知過了!」
慕容嵐淡然一笑,鬆手說道:「那麼,古大哥,請坐。」
古寒月默默不梧,返座坐了下來。
待他坐定,閔三姑突然說道:「慕容大俠,我老婆子懷疑這事之虛實真假!」
慕容嵐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道:「閔婆婆是說……」
閔三姑道:「武林八劍、神州六奇俱皆當今宇內一流高手,沒一個是弱者,羅剎教那批東西中,除陰妙香母女、厲無影夫婦,厲無影夫婦的獨子厲玉及邪毒二凶外,沒聽說還有什麼驚人高手,我老婆子不相信他們神不知鬼不覺,輕而易舉地便攫去了武林八劍與神州六奇這多人!」
慕容嵐道:「但願是假非真,不過,這種事欺騙不了人,咱們與武林八劍、神州六奇在江湖之中,隨時可以碰頭,這似乎又假不了!」
閔三姑道:「這麼說,慕容大俠是以為可信了?」
慕容嵐點了點頭,沒說話。
閔三姑沉吟道:「我老婆子以為,厲無影夫婦及陰妙香一向自負,自詡身份,他三個不會親自出手,那麼,我老婆子就想不出他們是用何種手法?」
上官蘭突然介面說道:「閔婆婆恐怕要從神不知、鬼不覺上去想想了,眼前就是一個絕佳例證,咱們幾個也幾乎難免,他們幾位只怕……」
古寒月霍地站起,一臉凝重神色,道:「恩主,老奴想去毀劍園看看!」
他是要去看看神目劍客莫懷古與鐵嘴君平呼延灼、青囊叟褚一飛三人還在不在那兒,在,那自然是假,不在,那就表示凶多吉少,有九成可信。
慕容嵐自然明白他的用心,略一沉吟,點頭說道:「也好。我讓承兒跟瓊兒陪古大哥走一趟!」
他是一方面怕古寒月力單勢薄,另一方面也怕古寒月心急友難,忍耐不住,來個不辭而別,隻身趕往阿爾金山涉險。
慕容繼承與仲孫飛瓊小兩口兒,聞言雙雙站起。
古寒月卻忙道:「恩主不必擔心,便是厲無影夫婦雙出,老奴也自信不會吃虧!」
慕容嵐搖頭說道:「我知道古大哥一身功力今非昔比,但對付他們一切以小心為上,他們詭譎毒辣,無所不用其極……」
古寒月還待婉拒,慕容嵐已然接道:「古大哥既不願讓他兩個去。那麼我陪大哥走一趟好了,否則我幾個怎麼也不能放心!」說著,站起身來。
古寒月忙道:「不敢勞動恩主大駕,就請幼主兩位陪老奴同去好了!」
慕容嵐笑道:「這不就是了么,古大哥在這些地方總是不幹脆……」
臉色微沉,轉注慕容繼承,接道:「承兒,倘不能跟你恩叔一起回來,你就不要來見我了!」
慕容繼承-點即透,連忙躬身應是。
古寒月長眉一皺,方待發話,慕容嵐已擺手又道:「古大哥,走吧,請早些回來,以免我幾個懸念!」
古寒月欲言又止,終於點頭,施了一禮,偕同慕容繼承與仲孫飛瓊小兩口兒,出門而去。
聽著步履聲漸去漸遠不可復聞,閔三姑方始笑道:「慕容大俠好高明的辦法,如此一來,古大俠就是再想一個人不辭而別,獨闖阿爾金山萬劫魔宮,也只好打消念頭了!」
慕容嵐淡淡笑道:「古大哥生具鐵膽,更是義薄雲天,我早料定他忍不住、耐不了,所以只有出此下策。再怎麼樣,他不會讓承兒、瓊兒也跟去冒險,這樣咱們都可以放心了!」
閔三姑搖頭而笑,道:「所以老婆子敬佩慕容大俠高啊……」
突然一陣腳步聲自前院傳來,只聽有人大聲叫道:「喂!喂!要飯的,後院是客人住的地方,你怎麼亂闖?」
隨聽另一個口音喝道:「放手,我化子要找人!」
「你要飯的要找誰,這兒沒有你的朋……」
「朋友」字未出,話聲轉為一聲痛呼,想必他吃了要飯化子的虧,慕容嵐心中一動,方自站起。
已見一名蓬頭垢面的中年要飯化子,倒拖打狗棒,飛步闖進後院,只一張望,看到房中慕容嵐等人,立刻神情一喜,快步奔了過來。
慕容嵐臉色一變,一顆心隨之往下一沉,中年化子奔至門口,沒進門,身形一矮,單膝點地:「稟慕容大俠,丐幫揚州分舵弟子云……」
慕容嵐閃身而出,伸手相扶,道:「閣下請站起說話,可是有關八劍與六奇被擄的事?」
中年化子剛站起,聞言一怔。道:「慕容大俠知道了……」
慕容嵐點了點頭,適時一名店伙叫嚷著跟進後院,睹狀一呆,立刻瞪目張口,愕立當地。
慕容嵐向著他擺了擺手,道:「小二哥,這位是我的朋友。沒事兒,你去吧!」
店伙茫然點了點頭,一肚子嘀咕地轉過身,一邊走他還一邊回頭,直如摸不著頭腦的丈二金剛。
本難怪,相貌堂堂,一派斯文的讀書人,怎會交上個要飯的朋友,慕容嵐沒介意,收回日光,道:「是羅剎教有人送來了信,閣下請屋裡坐!」
中年化子忙道:「多謝慕容大俠,雲飛還有他事在身,未克多留,既然慕容大俠已經知道了,雲飛要告辭了!」說著就要躬身。
慕容嵐忙道:「且慢。閣下,請多留片刻,我還有話說!」
中年化子道:「慕容大使請只管吩咐!」
「好說!」慕容嵐道:「閣下怎知慕容嵐幾個在此?」
問完了這句話,他又覺得自己問得是多麼幼稚可笑,丐幫耳目遍天下,消息最靈通,眼線最雜。揚州城的一絲風吹草動,哪能瞞過他們楊州分舵。
果然,中年化子赧笑強笑,話答得有點不安:「不敢欺瞞慕容大俠,自幾位一進揚州,敝分舵便已知道了!」
慕容嵐笑了笑,道:「是我糊塗,問得多餘,閣下,事情發生於何地?」
中年化子那勉強的笑容一斂,道:「稟慕容大俠,今晨天未亮時,在毀劍園!」
算算時間,正是他慕容一家人,在那瘦西湖畔。小金山上,湖中草堂內,夫妻團聚,兩代同堂,談笑言歡之際。
慕容嵐沉吟了一下,道:「貴分舵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中年化子面有難堪之色,還帶著點羞憤,道:「稟慕容大俠,就是剛才,當敝分舵知道時,那羅剎教人已出敝分舵地界十多里之外!」
慕容嵐道:「貴分舵又是怎麼知道的?」
中年化子道:「是敝分舵接獲了『儀征』分舵的飛鴿傳書!」
慕容嵐皺了皺眉,道:「這麼說,貴分舵並沒有親眼看到幾位被擄?」
中年化子羞憤欲絕地抬頭說道:「正是,不過,分舵弟子已到毀劍園看過,莫大俠與呼延大俠、褚大俠三位果然蹤跡不見……」
慕客嵐截口說道:「毀劍園內可有搏鬥跡象?」
中年化子搖頭說道:「傢俱什物完好無損,單不見了他三位。」
慕容嵐點了點頭,道:「貴幫可曾採取了什麼措置?」
中年化於道:「不敢瞞慕容大俠,敝分舵已飛報總舵,請求調派高手……」
慕容嵐心中一震,道:「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中年化子忙道:「稟慕容大俠,就是適才雲飛來見之前。」
慕容嵐雙眉一挑,道:「請閣下趕快回去,就說此事我已知曉,武林八劍、神州六奇是貴幫長老的朋友,也是我莫逆至交,我不會坐視,貴幫暫時不必採取任何行動,請即再傳書報貴幫總舵,就說我說的,羅剎教期限三月,時間從容,一切請候慕容嵐消息,然後再彼此配合行事,閣下請回吧!」
中年化子想必也知事急,沒再多說,一躬身,飛步離去。
目送中年化子背影不見,慕容嵐眉鋒一皺,轉身方待進屋,忽聽背後院中有人叫道:「慕容兄,小弟有急事來報!」
慕容嵐聞聲知人,心中一震,連忙回身,目光落處,九妙秀士百里相突然到來。
那本來的一襲黑衣,如今又換上了-襲青衫,青衫之上,血漬斑斑,色呈紫黑,似是濺上去好幾天了。
左袖由肩至肘,破裂了一條大縫,上面血漬更多,也是色呈紫黑,凝固了很久。
雖然,那俊俏洒脫之態不減往日,但那一張冠玉般的俊面上,卻顯得有點蒼白而缺少血色。
尤其顯眼的,是他神情憔悴、滿身風塵,似乎是多日來未曾歇息,未曾梳洗,長途跋涉,剛由遠道至此。
這,不但看得慕容嵐心頭又復一震,而且也看得屋內上官蘭與閔三姑也為之臉色一變。
慕容嵐滿面震驚地剛呼了一聲:「賢弟,你這是……」
百里相已然恭謹躬身,又是一句:「慕容兄,小弟有要事特來稟報!」
慕容嵐意會到了幾分,但未敢肯定,上前一把扶住百里相,急遭:「賢弟,天大的事也待會兒再說,先到屋裡歇歇,讓愚兄看看你的傷勢!」
百里相笑了笑,道:「多謝慕容兄。些微皮肉之傷不礙事,小弟還挺得住!」
口中這麼說,面上卻流露感動地任由慕容嵐拉著進了屋,進了屋,慕容嵐要看他的傷勢。
百里相他卻又不肯失禮地急步趨前,見過了上官蘭。上官蘭連忙還了他-禮,接著,他又轉向了閔三姑:「慕容兄,這位老人家莫非便是當年武林前輩閔婆婆么?」
慕容嵐一笑道:「正是不錯,白髮神嫗閔婆婆!」
百里相慌忙又是一禮,真是禮多而周。
閔三姑礙於慕容嵐夫婦,同時也為了大局,她很難得地忍下了,還了一禮,淡淡說道:「我老婆子可不敢當白里相大俠這一禮,打從當年至今,我老婆子雖久仰九妙大名,也曾幾度邂逅,但都彼此匆匆,失之交臂,今兒個才算第一次真正拜識俠駕,我老婆子這一輩子總算沒白活了!」
這番話,可是句句字宇都帶著刺幾,而百里相他就像是根本聽不出來,赧然一笑,連忙謙遜不迭!
閔三姑那裡恨得暗暗咬牙,慕容嵐這裡已然把百里相按上了椅子,再次要為他察看傷勢。
百里相卻搖頭笑道:「慕容兄,小弟說過,些微皮肉之傷,不得事,要緊的倒是這樁大事,要趕快報與慕容兄知道……」
慕容嵐道:「賢弟所說的大事,莫非是指武林八劍與神州六奇被擄?」
百里相呆了一呆,剛愕然點頭,慕容嵐又道:「那,慢點說不要緊,我知道了,賢弟先歇歇再說!」
關切之情感人,百里相不便再說,但他又似忍之不住地,口齒略一啟動,猶豫了一下,終於又道:「慕容兄是怎麼知道的?」
慕容嵐毫不隱瞞地將羅剎教送信與丐幫弟子來報等情,概略地說了一遍,話聲方落,百里相霍地站起:「慕容兄,那封信尚在否,可否讓小弟看看?」
慕容嵐道:「自當給賢弟過目,只是信上塗有劇毒,賢弟可要小心一二!」探懷取出那封信,遞了過去。
百里相聞言臉色微變,伸單掌,出二指,小心接過,抽出信箋只一看,立即雙眉陡挑,目射冷電,咬牙說道:「陰妙香,你欺人太甚……」
話落,手抬,剛要撕信。
慕容嵐伸手一攔,道:「賢弟且慢,這信愚兄尚有大用,不可輕毀!」
百里相一怔住手,訝然說道:「區區一封信,慕容兄留之尚有何用?」
慕容嵐一邊伸手接信,一邊淡笑道:「事關天機,暫時不便奉告,賢弟恕我!」隨手將信又揣回了懷中,然後走向椅旁坐下。
他不便說,百里相自也不便再問,略一沉默,也跟著坐了下去,坐定,他忽地抬眼說道:「慕容兄可曾看出,這分明是一圈套,是一陷阱,以武林八劍與神州六奇為餌,要引我等吞鉤陷網?」
不愧宇內第二人,他一眼也看穿了陰謀。
慕容嵐點頭說道:「賢弟高明,愚兄也有同感,不然她不會命人送信!」
百里相道:「說得是,期限三月,好主意,先使詭譎毒辣的陰謀伎倆,倘能於中原武林順利得逞,那是最好,否則便給咱們有足夠的時間,讓咱們遠上阿爾金山,然後在萬劫魔宮之內一網打盡咱們!」
慕容嵐淡淡笑道:「萬劫魔宮未必可懼,她那些人也只是那幾個足以唬人,我真不知道是誰給了陰妙香如是天膽?」
百里相搖頭說道:「慕容兄料錯了他們了,據小弟看,他們的實力不容忽視!」
慕容嵐笑道:「賢弟何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充其量他們不過仗恃著那頗稱歹毒霸道的蠱術,陰狠詭異的伎倆……」
「不!」百里相正色搖頭道:「小弟加一句,還有那真正的武學!」
慕容嵐呆了一呆,剛張口,百里相已然手指左臂,緊跟著又是一句:「慕容兄可知道,小弟這傷勢是怎麼來的?」
慕容嵐一震說道:「莫非賢弟便是與她們搏鬥所……」
百里相淡笑點頭,道:「慕容兄猜得不錯,如此慕容兄再想想,放眼字內武林,除僧尼二聖與慕容兄外,誰能沾得小弟一指!」
這不是誇,也不是自負,除了這三位外,別說是沾他一指了,就是能接他掌下十招之人也找不出幾個!
慕容嵐雙眉微挑,動容說道:「賢弟,那莫非是厲無影夫婦聯手,或者是……」
百里相搖頭說道:「厲無影夫婦聯手,充其量或可勉強與小弟打成千手,要想勝過小弟,那是絕難辦到的!」
慕容嵐目中寒芒一閃,道:「賢弟,我如今要忍不住催你說了!」
百里相點頭說道:「小弟本就急不可待,這就奉告,在小弟未說之前,先請慕容兄答小弟一問,就慕容兄所知,厲無影夫婦功力如何?」
慕容嵐略一沉吟說道:「倘他夫妻聯手,或可勉強接愚兄三百招,但那是當年,多年埋首深山,托死不出,如今或許已非昔日可比!」
百里相點頭說道:「多年隱跡,能為必有精進,小弟也承認,可是慕容兄要知道,功力有進境的,並非只有他夫妻二人。」
慕容嵐苦笑說道:「賢弟修為自較當年大有精進。愚兄卻是逆水行舟,不但未能前進,反而大大後退了!」
百里相道:「慕容兄,羅剎教捲土重來,再現武林,找的不是你我,而是佛法無邊、金剛不壞的僧尼二聖!」
慕容嵐一震說道:「賢弟是說……」
百里相截口說道:「就算是找的你我,陰妙香與厲無影夫妻不是糊塗人,以己度人,他當知你我功力也有精進。而不知道慕容兄功力已大打折扣,那麼,試問,他找你我憑的是什麼?是誰,是什麼給他們壯的膽?」
慕容嵐默然未語,百里相卻接著又道:「以此論之,他找你我尚且不足,又何來天膽,敢明目張胆地揚言要找猶高你我的僧尼二聖?」
慕容嵐悚然動容,脫口說道:「也許,他們仗恃著那歹毒霸道的蠱術……」
百里相淡然笑道:「慕容兄適才說得好,萬劫魔宮未必可懼,厲無影夫婦的蠱術,也不過被慕容兄稱為『充其量』而巳!」
慕容嵐瞿然說:「經賢弟這一提醒,愚兄也頗覺他們憑仗的並非厲無影夫婦的武學、盎術,而必另有所恃!」
百里相道:「而事實上,僧尼二聖金剛不壞,你我天下無敵,他們又似乎無物可仗,無人可恃,但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這諸多跡象顯示,他們是必有所恃!」
慕容嵐苦笑說道:「愚兄等著聽賢弟的高見!」
顯然,這位宇內第一奇才,是智窮思竭了!
「他們或有奇遇,小弟智也止於此,這也該是唯一的可能,不過,就小弟今晨所遇觀之,卻又似乎不是!」
慕容嵐道:「賢弟該言歸正傳了!」
百里相笑了笑,道:「就在今早天末亮時,小弟在儀征附近。遇上了一支隊伍,這支隊伍,打的是羅剎旗幟,但其神秘、詭異卻是前所未見,至為懾人……」
儀征?這一點與適才來報丐幫弟子所說相同,慕容嵐與上官蘭、閔三姑交換了一瞥,都沒說話。
百里相卻未在意地接著說道:「這支隊伍是由十男十女與一輛黑色馬車所組成,二十名男女俱皆黑衣蒙面,腰系金絲帶,並佩長劍,馬車則車黑馬白,豪華考究異常,車簾密遮,不露縫隙……」
慕容嵐插口說道:「車內想必藏著莫大俠他三位!」
百里相點頭說道:「慕容兄說得不錯,但起先小弟並不知道,小弟攔他們的本意,只因為他們是羅剃教徒……」
慕容嵐道:「莫非賢弟掀開了車簾后才知道的?」
百里相神情一黯,點頭慘笑道:「車簾是掀開了,但不是小弟自己掀的,而是那趕車的老車把式掀的,小弟倘能掀開車簾,那如今坐在這兒的,也不會只是小弟一人了!」
慕容嵐臉色一變,道:「賢弟,愚兄不信賢弟連掀車簾都……」
百里相截口慘笑,道:「何止慕容兄不信,便是小弟自己也不信,而事實上,小弟休說掀車簾了,便是連欺進車旁一丈都未辦到!」
慕容嵐猛然挑眉,震聲說道:「賢弟……」
百里相苦笑說道:「小弟是句句實言。這種事不光彩,難道小弟還會滅自己那天下第二人,九妙秀士的威名么?」
一句話怔住了三個人,慕幕容嵐半牛晌始道:「這麼說來,賢弟是傷在那二十名男女劍手劍下的了?」
百里相搖頭苦笑,道:「那二十名男女劍手只阻住了小弟逼近馬車。而傷小弟的,卻是那車轅上老車把式的一枝皮鞭……」
此語不但出人意料之外,而且驚人,慕容嵐又復呆了一呆,詫異欲絕地道:「賢弟是傷在一人之手?」
百里相黯然點頭,道:「事實如此,那鞭梢如刃,小弟自信厲無影夫妻聯手,在百招之內也難佔小弟一指之先,但小弟卻未能躲過他那揮手三鞭!」
三鞭,僅僅是三鞭,這是個少得可憐的數目!
慕容嵐默然不語,良久始恢淡說道:「賢弟可曾看出他是何人?」
百里相搖頭說道:「說來令人慚愧,小弟不但未能認出他是何人,便是連他那武學路數也茫然不識,只知道他是羅剎教主的一名車夫!」
慕容嵐道:「這是他自己說的?」
百里相微微地點了點頭。
慕容嵐道:「那陰妙香何時收攏得這麼一個車夫……」
百里相搖頭說道:「慕容兄,不是陰妙香,是羅剎教主!」
慕容嵐神情一震,道:「難道說,陰妙香如今已非羅剎教主?」
百里相道:「當年是,如今她是真正的羅剎夫人!」
閔三姑突然說道:「百里大俠,難不成那陰妙香已嫁了人?」
百里相目光移注,淡淡說道:「想必如此,不然那老車把式怎只稱陰妙香為夫人,而另稱教主!」
閔三姑白眉雙軒,冷笑說道:「不知道她又迷住了誰,倒是嫁一個比一個強!」
百里相淡淡地笑了笑,道:「以車夫觀之,如今的羅剎教主,是比當年那位面首,又不知強了多少,只是令人難以想出那會是誰!」
閔三姑冷哼說道:「正派俠義之中,哪會要她?分明也是一黑道邪魔!」
百里相道:「閔婆婆說得不錯,該如是,可是當今宇內的黑道邪魔之中,又哪來這麼一位絕頂高手?」
閔三姑剎時啞了口,半晌說道:「兩位都想之不出,我老婆子也無特別之處。」
百里相沒說話,緩緩收回目光。
適時,慕容嵐卻道:「賢弟,那二十名男女劍手呢?又是何來路?」
百里相搖頭說道:「那二十名男女劍手始終未說一句話,劍招怪異,大異武學常規,歹毒辛辣,威力無倫,亦非羅剎原有路數!」
慕容嵐沉默了,如今,可以肯定了,羅剎教是另有所恃,而且這仗恃是至為強硬,但是,卻只苦不知道羅剎教的新靠山是准,是當今宇內武林之中的什麼人?
這是個謎,是個難以解破的懸疑。
據所知,當今宇內武林中,絕不可能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而,如鐵的事實卻證明,那確有其人!
閔二姑突然一聲冷哼,打破了那隱隱令人窒息的沉默,白眉連軒地冷冷說道:「我老婆子就不信邪,除非那班東西是打陰間地府里來的鬼,要不然遲早會被咱們摸清底細!」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而且,顯見得這后一波要比前一波大得多,但,慕容嵐並未失去他那超人的冷靜,跟著說道:「閔婆婆說得不錯、只要他屬於當今字內武林,遲早會被咱們查出底細。以後朝面的機會多得很,如今且莫再去想它,我跟閔婆婆-般地不信邪,與其等到三月屆滿遠上阿爾金山,不如如今加以半途攔截,賢弟可願再走一趟?」
百里相雙眉一挑,豪笑說道:「難不成小弟還會被他們嚇破了膽?小弟此來只為報信,便是慕容兄不去,小弟也要再趕去試試他那皮鞭!」
慕容嵐笑道:「那好,到時萬一不成,咱們這多人不妨聯手,倒要看看他們究竟有多大能耐,是何等高人!」
說話間,院中步履響動,是慕容繼承、仲孫飛瓊與古寒月三人返來,三人一見百里相在座,不由都是一怔。
雙方禮畢。慕容嵐末等問,便把百里相的來意及所遇概略地說了一遍,聽得三人又是一陣震驚。
慕容嵐話落,隨即詢問三人毀劍園之行所得。
古寒月也將毀劍園所見說了一遍,內情卻與丐幫揚州分舵弟子云飛所說大致雷同。
毀劍園中一如往昔,毫無異狀,更無半點蛛絲馬跡可尋,倘非羅剎教派人送信通知,只怕大家會以為莫懷古三人就此莫明其妙地失蹤了,這手法之神秘、詭譎,確夠凜人!
古寒月說完后,慕窖嵐立即轉向百里相說道:「賢弟,陰妙香那信上既稱武林八劍與神州六奇,那麼她們要下手的,絕不止神目劍客等三位,八劍之中尚餘五位,六奇之中只剩四人,那陰妙香不是另外派有人手往各處分頭下手,便是由賢弟所說那支隊伍先後擄人,不知賢弟以為然否?」
百里相點頭說道:「慕容兄高見雖不錯,但小弟以為,他們只怕早已如數擄齊,他們必是先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各處下手,最後一處才來到揚州,不然那陰妙香斷不會在此時送來此信!」
慕容嵐略一思忖,挑眉說道:「賢弟高見,那確有可能,那麼咱們不宜再遲了,即刻動身吧!」隨即請古寒月會過店錢,略事收拾之後,-行人相偕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