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總寨
湖口是座大城鎮,因為靠近江邊,水運便利,所以,這地方客商雲集,南來北往,十分熱鬧。
有來往客商的地方,永遠都有客棧、酒館,這地方,客棧、酒館應運面生,其數之多,為其他小地方所難及。
這一天紅日銜山、暮色初垂時分,湖口城內走進了男女老少一行六個人,他六個,滿身風塵,正是慕容嵐等。
他六個,剛進湖口城,城門內一處屋檐下便站起了個手拖打狗棒,另一手拿著破碗的要飯化子。
要飯化子直趨慕容嵐近前,躬身哈腰伸出破碗,口中卻低低說道:「慕容大俠,請出城往南走,他們已折向郡陽湖,剛走沒多久,現在追還來得及!」
慕容嵐呆了一呆,道:「他們沒渡江么?」
要飯化子道:「他們本來是要渡江的,可是臨上船時似乎又接到了什麼令諭,突然改了主意,沿著江邊奔了鄱陽湖!」
慕容嵐眉鋒一皺,道:「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要飯化子無絲毫猶豫,道:「天池老怪座下的一妖二魔三鬼四怪!」
慕容嵐目中異采一閃,道:「多謝了!」立即領著上官蘭等轉身出城而去。
走了幾步,忽聽慕容嵐低低說道:「古大哥,留心那要飯化子!」
古寒月一怔,藉著東顧西盼利用眼角餘光向身後偷眼窺去,只見剛才那名要飯化子已隱入了一條衚衕中,那一眼,只能看見那要飯化子的背影,忙道:「稟恩主,那要飯的已隱入一條衚衕中!」
慕容嵐淡淡一笑,道:「古大哥,跟著他,咱們待會兒捉大的!」
古寒月無暇思索,應了一聲,轉身折回。
他這裡轉身折回,慕容嵐等人也跟著轉了身跟了過去。
閔三姑詫聲說道:「慕容大俠,你怎看出這化子有問題?」
慕容嵐笑道:「他們誰告訴了丐幫,天池老怪與座下十侍復出武林,並且已為羅剎教所用?他倒不如說個不知道,本欲增加真實感,卻不料因此露了破綻!」
閔三姑道:「丐幫消息靈通,眼皮最雜,有可能他們……」
慕容嵐笑道:「他們如若知道這等足能震撼整個武林的大事,他們早告訴咱們了,別人不知,為何他獨曉得?」
閔三姑搖頭笑道:「他們已經有過一次經驗,我老婆子不以為他們還會笨拙幼稚地來這一套!」
慕容嵐笑道:「那一點也不能稱之為笨拙幼稚,反之應稱之為高明,他們摸准了咱們以為他們必不敢故會重施,再來那一套,所以才又來了一次,這是用兵之道!」
說話間,已近衚衕口,偷眼一瞥,只見古寒月立身衚衕彼端向這邊招了招手,然後拐向左不見。
慕容嵐不敢怠慢,連忙偕同幾人跟了過去。
出了這條衚衕,只見古寒月那高大魁偉身影,在暮色中,利用街道拐角或可資掩蔽身形之處,一路躲躲閃閃向前跟去,再望前看,隱約可見那要飯化子背影在暮色中疾步行走,一路也頻頻回首探視。
慕容嵐笑道:「閔婆婆,看見了么?一副做賊心虛樣子!」
閔三姑哼了一聲,道:「待會兒要是讓我老婆子逮住,有他好受的!」
慕容嵐笑道:「閔婆婆忍忍,千萬別學百里相!」
閔三姑老臉一紅,啞然失笑。
古寒月跟著那要飯化子,慕容嵐等則跟著古寒月,一路閃閃躲躲地到了一處,那竟然是到了江邊。
到了江邊那前行要飯化子又回頭望了望身後,然後身形一閃,一頭鑽進一座茅舍之中。
江邊上,這類茅舍不多,仔細算算,不過十幾家,那想必足靠打魚為生的漁家所居。
暮色低垂,十幾座茅舍中,卻已然點燃了燈火,燈光隔著柴扉外透,與江邊那一排排漁船上的漁火相映成趣。
江邊風大,那另外的十幾座茅舍,人家都關著窗戶掩上了門,唯獨這座茅舍雖然也是掩蓋著門兒,可是那兩扇窗戶卻向外挑開著。
隔著窗戶內望,茅舍內的情景自可一覽無遺。
茅舍中,陳設頗為簡單,只見正面牆上掛著一張漁網,西邊牆上掛著一件蓑衣,其餘不見一物。
舍中,靠西牆下,擺著一張木桌,木桌上,擺著一隻酒葫蘆,兩個碗,一包滷菜,一名擄胳膊捲袖露胸膛的黑衣壯漢,坐在那兒一腳蹬在長板凳上吃喝正香。
那名要飯化子一進屋,立即扯下那身破衣裳,用力一甩,丟在了牆角,「呸」地一聲,口中罵道:「倒他奶奶的八輩子楣,什麼事不好乾,偏要我披上這勞什子扮要飯化子,還得逢人便哈腰裝出一副可憐相。」
說著,坐向了另一張長板凳。
那名黑衣壯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那不好么?要飯化子吃十方,總比你關在這兒喝西北風好!」
那名扮要飯化子的漢子-瞪眼,道:「他奶奶的,我憋了一肚子氣,你卻坐在這兒說風涼話,要飯化子吃十方不是好么?下次再有這差事兒,你干去!」
那名黑衣壯漢伸手夾了塊滷菜放在嘴裡,道:「那由不得你我,頭兒瞧不上我,我想幹人家還怕我不是材料,敗了大事兒呢,那有什麼辦法!」
那漢子一瞪眼,還想再說。
黑衣漢子已然又道:「你他奶奶的閉上鳥嘴少說兩句話吧,要讓頭兒聽見,你他媽的吃不完兜著走,准得重回娘胎一趟。」
那漢子立即悶聲不響,但旋即又說道:「頭兒到那兒了?」
黑衣壯漢道:「你問我,我問誰,頭兒到哪兒去會告訴我?我敢問?」
又是一個軟釘子,可是那漢子他忍了,道:「上人座下那十位爺們,都走了么?」
黑衣壯漢搖搖頭,沒看他一眼,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在這兒幹什麼的?」那漢子問了一句。
黑衣壯漢瞪眼說道:「怎麼,知道非告訴你不可?你他娘的活得不耐煩了,我還想要這顆吃飯的傢伙呢,我在這兒幹什麼,你說在這兒幹什麼?告訴你,上面的事少問!」
這個釘子比剛才那個硬,那漢子拿酒出氣,「骨登」又是一口,抹抹嘴,一句話沒再說。
他悶聲不響,黑衣壯漢卻又開了口,道:「那一夥怎麼樣了?」
那漢子立即說道:「非告訴你不可么?告訴你,上面的事,你少問!」
黑衣壯漢揚眉笑道,「他娘的,六月里的債,你還的可真快,你不說我也知道,九成九,成了,對么?」
那漢子沒好氣地道:「你這是廢話,不成我還回得來?」
黑衣壯漢笑道:「你他娘的究竟還是說了。」
那漢子一怔,半響沒說話,適時,一陣步履聲傳了過來,他兩個一驚,連忙站了起來。
一條人影由東而至,推門進入茅舍,燈光下看去,那是個四十左右,身材瘦高,面目陰沉的青衣漢子。
那漢子與黑衣壯漢一見此人進來,神色一轉薛謹,立刻哈腰躬下了身,生似耗子見了貓。
那青衣漢子陰沉目光冷冷一掃二人,道:「這窗戶,是誰推開的?」
黑衣壯漢一哆嗦,腳下要動。
青衣漢子突揚聲輕喝道:「蠢材,現在不用關了,早幹什麼的,家家戶戶關著窗,掩著門,單這一家開著窗戶,你是怕人家瞧得不夠清楚?」
黑衣壯漢低著頭,未敢置一詞。
青衣漢子那陰森目光落向了那漢子,道:「事情怎麼樣了,走了么?」
那青衣漢子陪上個諂笑,近乎邀功地忙道:「稟舵主,只怕他們都快到鄱陽湖了!」
青衣漢子笑了,頗為讚許地點點頭,道:「不差,明天我稟寨主,記你一功!」
那漢子頭垂得更低,忙道:「謝舵主恩典!」
青衣漢子那雙陰森目光,隨即又落向了桌上,道:「少喝點兒,早點兒睡,明天還有正事兒!」
說著,他背負著手,轉過了身,要出門。
背後,響起了那漢子與黑衣壯漢的恭送聲。
青衣漢子臉上浮現一絲得意笑容,伸手開了門,但,門剛開,他神情猛震,霍然色變,立即怔住了。
一個高大魁偉、威態若神的身影,當門而立,攔住去路,那正是鐵面神駝古寒月!
剎時間,青衣漢子定過神來,飛起一拳,直襲古寒月的胸膛要害,「砰」地一聲,一拳擊個正著。
挨的是古寒月,可是古寒月卓立未動,打人的是青衣漢子,可是他卻悶哼一聲地抱腕疾退,那個拳頭,已然紅腫了老高一塊。
那漢子與黑衣壯漢跟著定過神來,他兩個差點嚇破了膽,尤其是扮化子的那漢於,身形一閃,便待有所行動。
古寒月突然一聲冷哼,道:「你兩個,誰敢先動,我打斷誰的腿!」
那漢子與黑衣壯漢機憐一顫,站著沒敢動。
青衣漢子惡狠狠地瞪了那漢子一眼,那漢子嚇白了臉,立即低下了頭,本來是,說人家快到了鄱陽湖,如今人家卻出現大門口兒。
適時,古寒月側身讓路,茅舍外,走來了慕容嵐等人,茅舍太小,容不下那麼多人,只有慕容嵐帶著慕容繼承走了進去,慕容嵐先望那漢子笑了笑,道:「還好我不太糊塗,沒聽閣下的話跑去鄱陽湖,否則不但多跑冤枉路,而且還耽誤時間!」
自然,那漢子沒敢說一句。
慕容嵐又轉向了青衣漢子,笑問:「閣下怎麼稱呼?」
青衣漢子此際已沒了適才那倨傲氣焰,捧著右腕,道:「我姓畢,叫畢立中。」
「好名字!」慕容嵐笑了笑,道:「恕我眼拙,閣下是武林中哪一路的英雄?」
那青衣漢子畢立中道:「羅剎教十二支支外弟子!」
慕容嵐容他說完,然後淡淡說道:「然則,適才他二人口中那『寨主』二字何解?」
畢立中神情一震,臉上變了色,垂首不語。
他沒敢再動,那是因為他知道面前是宇內第一的十絕父子,外帶一個宵小喪膽的鐵面神駝。
適才那一舉,是人到了急處,忘了利害,倘若再叫他打上這麼一拳,便是殺了他,他也未必敢了。
慕容嵐笑了笑:「閣下,為你好,老老實實地答我問話!」
畢立中猶豫了一下,只得實說,道:「我是長江十八寨外九寨中一名舵主!」
慕容嵐眉鋒一皺,道:「長江十八寨,是『鬧海蚊龍』歐陽昆?」
畢立中點了點頭,沒說話。
慕容嵐道:「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歐陽昆何時投靠了羅剎教?」
畢立中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那不能叫投靠!」
慕容嵐「哦」地一聲,揚眉笑道:「不叫投靠叫什麼,叫締盟?」
畢立中垂首不語,不知是沒話說,還是不願深說。
慕容嵐笑了笑道:「不管是投靠也好,締盟也好,反正長江十八寨與羅剎教沆瀣一氣,陰謀勾結是事實,對么?」
畢立中低著頭,仍未說話。
慕容嵐道:「那天池老怪座下十侍如今哪裡去了?」
畢立中身形一震,仍低著頭。
古寒月突然說道:「你是自找苦吃!」跟著拾起了右掌。
畢立中機伶一顫,猛然抬頭,道:「他十位已經過了江了!」
慕容嵐心頭一震,雙眉微挑,道:「他十個是什麼時候渡江的?」
畢立中道:「就在諸位進城的時候!」
慕容嵐道:「還帶著人?」
畢立中不敢不說,只得點了點頭。
慕容嵐道:「恐怕還是你長江十八寨借給他們的船,對么?」
事實如此,畢立中只得又點了點頭,道:「普通渡船不大方便……」
慕容嵐笑道:「只怕是怕被我等問出來吧?」
畢立中默然不語,慕容嵐笑了笑,又道:「你告訴我,他們渡江到何處去了?」
畢立中搖頭說道:「不知道,沒人敢問,便是總寨主也不例外!」
慕窖嵐笑道:「對同盟之人懾以兇殘,羅剎教做事太過分了,長江十八寨這個盟,締的也太以划算不來……」
畢立中聞言又緩緩垂下了頭去,慕容嵐又道:「那送他們過江的貴寨弟兄,該回來了吧?」
畢立中道:「該回來了,可是他們是直返總寨,而不是……」
慕容嵐截口說道:「別拿總寨來搪塞,你以為我不敢進你們總寨要人?那該是笑話,如今我不難為你,貴寨能有船借羅剎教使用,那表示船隻很多,麻煩也給我準備一艘去!」
畢立中神情一喜,應了一聲,就要走。
慕容嵐抬手一攔,道:「不敢煩勞舵主大駕,這兒另外有人!」
畢立中心往下一沉,立刻涼了半截,乘機脫身的打算,成了泡影,只得向黑衣壯漢及那漢子道:「於聰,你兩個去給慕春大俠預備一條大船去!」
黑衣壯漢與那漢子不禁狂喜,顫著嗓門兒應了一聲,畏畏縮縮地行了出去,適時慕容嵐又道:「古大哥,麻煩陪他們走一趟!」
古寒月應了-聲,跟在他兩人身後行了出去。
那黑衣壯漢與那漢子走後,慕容嵐望了望畢立中,又道:「閣下,你當真不知他們過了江,在哪兒下船么?」
畢立中剛要答話,慕容忽地又道:「閣下,我提醒一句,你最好有一句說一句,倘若言不盡實,那對你不會有什麼好處,我這個人不喜歡用強,但絕不是不會用,也不是絕對的不用!」
畢立中機伶一顫,忙道:「慕容嵐大俠明鑒,送他十位過江的,是內九寨中弟兄,他們送他十位過江之後,便回到了內九寨,再說,他十位究竟在哪兒下船,總寨主都不敢問,別人誰敢?」
慕容嵐沉吟了一聲,道:「送他十個過江的,是幾個人?」
畢立中道:「是內九寨中四位弟兄!」
慕容嵐道:「他們都叫什麼名字?」
畢立中搖頭說道:「不知道,內九寨中弟兄近千,便是總寨主也不一定能叫出每個人的名字,何況我這外九寨中的舵主?」
慕容嵐道:「他們是內九寨中,哪一寨派出的,你總該知道吧?」
畢立中道:「這個我知道,是內第九寨中派出的!」
慕容嵐道:「內第九寨的寨主是誰?」
畢立中道:「是百臂殃神閻騰蚊!」
慕容嵐笑道:「都是陸上勇猛,水裡矯健的好漢,謝謝你了!」
說話間,茅舍外面步履響動,古寒月押著那黑衣壯漢與那漢子走了回來,近前,古寒月躬身說道:「稟恩主,船預備好了,就在江邊!」
慕容嵐點了點頭,笑顧畢立中,道:「麻煩你,帶我到內第九寨去一趟!」
畢立中剎時嚇白了臉,顫聲說道:「慕容大快,您何必跟我們這職位低賤的過不去……」
慕容嵐笑道:「這麼說來,你是不敢去的了?」
畢立中連忙點頭說道:「慕容大俠慈悲留情,長江十八寨寨規森嚴……」
慕容月笑了笑,道:「那麼,你告訴了我內第九寨,就不怕森嚴教規了?」
畢立中機伶一顫,滿面驚駭神色,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慕容嵐笑了笑,又道:「你既不敢去,我也不願相強,為恐你預先通風報信,壞了我的大事,只好暫時委曲你一下了!」
抬手一指點了過去,畢立中應指而倒,寂然不動。
慕容嵐特過身來,笑望黑衣壯漢與那漢子,道:「麻煩你兩個帶我幾個到內第九寨去一趟吧!」
黑衣壯漢與那漢子兩條腿直玎哆嗦,身形一矮,「卟通」一聲,四膝落地,雙雙跪了下去,哀求說道:「慕容大俠高抬貴手,舵主都不敢去,我兩個哪敢去!」
慕容嵐笑道,「那麼,我也只好委曲二位一時了!」
抬手兩指點了過去,黑衣壯漢與那漢子也應指而倒。
慕容嵐笑了笑,道:「走吧!」領著慕窖繼承行了出去,臨走還替屋內地上那三個掩上了兩扇柴扉!
古寒月適時間道:「恩主真要去那內第九寨?」
慕容嵐道:「不去有什麼辦法,為了打聽他們的去處,只好走一趟了!」
古寒月不再說話,當先帶路,大步行去。
上了船,由古寒月搖櫓,直放中流,江中一螺擁翠,鬱郁蒼蒼,與遠處廬山對峙而立,那是大孤山。
大孤山,形如鞋,故又名鞋山,然「鞋山」二字,遠不如「大孤山」三字為雅,為動聽!
在那大孤山下,有一片屋瓦連綿,佔地頗廣的水寨,那便是長江十八寨的中樞重地所在!
此際,那一大片水寨中,燈光萬點,明滅閃爍,遠遠望去,令人幾疑天上群星倒映水中。
藉著昏暗月光,更可看見,那水寨中間,矗立著-根兒摩天的旗杆,旗杆頂端,高挑著一盞巨大瓜形風燈,隨江風而不住搖晃,巨燈上,硃筆大書兩字「歐陽」
閔三姑眺望長江十八寨雄踞江中,砥柱中流,不由嘆道:「好雄偉,好氣派,好好的-片基業,統領長江水道數百里,只怕這-下要全毀在歐陽昆手中了!」
上官蘭點了點頭,頗有同感地道:「閔婆婆說的是,長江一十八,洞庭一十六,太湖一十二,實際上說來,長江十八寨該是水路武林之首,倘若就此落入羅剎教手中,那委實令人扼腕,令人觳觫,嵐哥,你說,咱們管不管?」
慕容嵐笑了笑道:「倘若羅剎教控制了長江十八寨,那等於控制了半個武林,蘭妹你說咱們該不該管呢?」
上官蘭道:「咱們為的便是天下武林,豈有知而不問之理?」
慕容嵐笑道:「這不就是了么,只是,蘭妹該知道,咱們不能多耽擱!」
上官蘭道:「這個我知道,無如,嵐哥,急緩咱們該分個清楚,八劍與六奇雖然被擄,但咱們明知他幾位是被送往阿爾金山,陰妙香也跟咱們訂了三月之約,再說阿爾金山咱們遲早也得去一道,至於眼前長江十八寨已淪羅剎救之手,如嵐哥所說,那羅剎教已等於控制了半個武林,這對天下武林影響至大,咱們不得不先管管這件事!」
慕容嵐點頭說道:「蘭妹說得是理,只是我唯恐他幾位……」
「嵐哥放心!」上官蘭笑道:「他幾位縱或有驚,也必無險,羅剎教要打算殺他幾位,早就可以下手了,今天白天還不必用那幾具木像,大可改用真人為餌,他們所以不避搏鬥,不計犧牲地要把他幾位送上阿爾金山,那是旨在誘咱們前往萬劫魔宮,三月之期末屆,在咱們未到萬劫鷹宮之前,羅剎教絕不會傷害他們幾位的,那是唯一的餌,唯一的仗恃,嵐哥想想看,對不對?」
慕容嵐動容說道:「蘭妹由來愧煞鬚眉,哪有不對之理?只可惜大和尚與神尼不在一起,否則咱們分為兩處,一處都不落空,豈不更妙?」
上官蘭點頭說道:「說的是,嵐哥,只不知道他兩位到底在幹什麼?」
慕容嵐笑道:「總不會是幫羅剎教的忙就是!」
上官蘭不由為之失笑,慕容嵐忽地皺起眉鋒又道:「羅剎教神通之廣大,行事之神秘,令人不得不佩服,他們何時又控制了長江十八寨,網羅了歐陽昆?若非今天咱們有此一遇,不知道還要蒙在鼓中多久呢?」
上官蘭笑容微斂,點了點頭,未說話。
慕容嵐卻又道:「蘭妹,你難道不覺得奇怪么?」
上官蘭呆了一呆,道:「奇怪什麼?」
慕容嵐道:「據我所知,歐陽昆此人人極正派,嫉惡如仇,守正不阿,剛直,俠義,稱得是武林中一位義薄雲天的沒奢遮好漢老英雄,他生性寧折-小曲,如今又怎會甘為羅剎教驅策,助紂為虐,為虎作倀?」
上官蘭點頭說道:「原來如此,不錯,歐陽昆就是這麼一個人,不過,嵐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此一時,彼一時,多年來,世間事情變化很大,很難說他不是……」
慕容嵐搖頭說道:「有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除非武林訛傳,人言不確,否則歐陽昆他絕不會有所改變的!」
上官蘭沉吟了一下,道:「那麼,有可能是他身不由主……」
慕容月截口說道:「蘭妹忘了,他這個人守正不阿,寧折不曲!」
上官蘭道:「身既不由主,他不得不阿,不得不曲!」
慕容嵐抬手一指前方,道:「蘭妹看,那旗杆之上,打得仍是歐陽旗號!」
上官蘭道:「可是他投靠了羅剎教是事實!」
慕容嵐為之語塞,苦笑不語,適時,船已近水寨二十丈,驀地里兩道奇亮燈光由水寨內暴射而出,照耀得小船附近江面十丈內纖細畢現,亮同白晝,緊接著夜色中遙遙傳來一聲沉喝:「何來船隻,擅闖十八寨水域?」
慕容嵐目注古寒月,古寒月立即揚聲說道:「過路的,江面太黑,看不清楚……」
夜色中又傳來沉喝:「長江十八寨重地,任何船隻不得靠近,速速離開!」
古寒月揚聲笑道:「倘若是你長江十八寨的訪客呢?」
遠處水寨中那人說道:「閣下何前言不搭后語,到底是幹什麼的,請速明言,以免發生不必要的誤會!」
古寒月道:「實在說,是你長江十八寨的訪客!」
遠處水寨中那人說道:「那該當別論,請賜下名號,以便開放柵門迎迓!」
古寒月立即揚聲說道:「請代為通報,就說十絕書生慕容嵐夫婦與白髮神嫗閔三姑來訪!」
有道是樹影人名,自發魔女威震宇內,十絕書生更是武林第一,按說,長江十八寨聞得報名,應立即恭迎才對!
豈料,理雖如此,事卻不然,沉默了一陣之後,遠方水寨中話聲忽起:「原來是慕容大俠賢伉儷與閔神嫗大駕蒞臨,長江十八寨本應立即恭迎入寨,視為上賓,奈何總寨主有事不在,無人待客,請改日光臨,失禮之處,尚析海涵!」
這倒好,竟一口回絕了!
古寒月與慕容繼承剛自色變,閔三姑已然笑道:「我老婆子也許面子太小,慕容大俠身分可不敢說低,一口拒人千里之外,給人個軟釘子,可是大大地不該!」
慕容嵐笑道:「慕容嵐也光采不到哪兒去,蘭妹,以你看?」
上官蘭淡談說道:「嵐哥,我適才怎麼說的,今日之歐陽,只怕已非昔年的鬧海蚊龍了,有了仗恃,膽子也大得多了!」
慕容嵐皺眉說道:「我仍不以為歐陽昆會這麼對我!」
上官蘭道:「事實上,人家拒絕訪客,是對你十絕!」
慕容嵐笑道:「蘭妹,話可不是歐陽昆自己說的!」
上官蘭道:「那跟出自歐陽昆之口有什麼兩樣?若沒有歐陽昆的授意,我不以為他那些屬下有這麼大膽!」
慕容嵐搖頭說道:「他許,真如蘭妹所說,歐陽昆身不屬己,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了。」
上官蘭道:「嵐哥,那麼,如今咱們該怎麼辦?」
慕容嵐笑了笑,道:「我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不識趣!」
上官蘭失笑說道:「可巧咱們都是霸王訪客,今夜是非見他不可!」
古寒月末等慕容嵐說話,便振腕操舟,把船直搖了過去,只聽水寨中那人喝道:「敝寨已把話說明,慕容大俠……」
慕容嵐揚聲笑道:「請代我問貴總寨主一聲,倘若是羅剎教來人他見不見?」
水寨中那人驚聲喝道:「敝寨不知什麼羅剎教不羅剎教,倘若貴船再行駛近,那便是敵非友,請恕敝寨要斗膽得罪了!」
閔三姑突然說道:「那麼,要打架?可以,只是我老婆子不諳水性,要打架等我幾個進了水寨再說,倘若你們敢在這條船……」
水寨中忽地響起另一冰冷話聲:「倘若貴船不聽喝止,只怕你等永遠進不了水寨!」
閔三姑白眉一揚,道:「你是何人?」
那冰冷話聲道:「有勞動問,在下長江十八寨六巡察之一!」
閔三姑道:「難道你沒名沒姓?」
那冰冷話聲道:「有,誰人無名無姓,只是我不願說若之奈何?」
閔三姑道:「那是現在有這一水之隔,稍時你再這麼說給我老婆子聽聽!」
那冰冷話聲道:「便是你閔三姑站在我面前,我也要這麼說!」
「好,好,好!」閔三姑呵呵大笑說道:「你閣下膽子不小,沖著你這個膽子,我老婆子也要鬥鬥你,不過我老婆子把話說在前頭,倘若你長江十八寨在半途施卑鄙手段,那你十八寨就要有把握把我幾個沉在江底,否則別怪我老婆子發起當年脾氣,翻臉無情!」
那冰冷話聲竟未聞迴音,不知是沒敢搭腔還是怎地。
上官蘭低低道:「嵐哥,此人既知閔婆婆而敢這麼說話,委實膽大的可以,恐怕不是尋常武林人物,無名之輩!」
慕容嵐點頭說道:「我也這麼想,蘭妹難道未聽出些什麼?」
上官蘭茫然搖頭。
慕容嵐道:「蘭妹難道不覺得此人話聲很熟?」
上官蘭瞿然說道:「經嵐哥這麼一提,我也有此感覺,可是就是想不起是誰!」
慕容嵐笑了笑,道:「我跟蘭妹一樣,不過不要緊,稍時定會見著他們!」
說話間,船已近水寨五丈水域,既未見有什麼不友善的突襲,也未聞有任何人。
幾人正自詫異,突聽水寨內有人喝道:「開門,放來船進寨!」
只聽一陣吱吱連響,水寨前那兩排巨大柵門緩緩向內打開,那兩道燈光也同時照向柵門內,如此一來,柵門內那數丈寬闊的水面立即清晰可見。
只見柵門內,三面離水面丈余的高高水寨之上,一首兩后地站立著三個人,前面的一個是個短小精悍的中年黑衣漢子,他身後那兩名,則是身軀粗壯的黑衣大漢。
適時,船已駛進柵門,古寒月直接把船靠向左面登寨木梯之旁,慕容嵐領先登梯而上。
登上了水寨,那黑衣漢子立即趨前拱起了手,道:「這位敢莫就是慕容大俠?」
聽話聲,是那先前發話的一名,禮不可失,慕容嵐也拱起了手,道:「不敢,正是慕容嵐,閣下怎麼稱呼?」
那黑衣漢子道:「在下忝為長江十八寨內第九寨寨主……」
巧得很,慕容嵐截口笑道:「閻騰蛟!」
黑衣漢子呆了一呆,道:「慕容大俠認得閻騰蛟?」
慕容嵐笑道:「我久仰閣下是位陸上勇猛、水裡矯健的好漢!」
閻騰蛟赫然說道:「那是慕容大俠誇獎,閻騰蛟何敢當慕容大俠這好漢二字,在武林第一的十絕面前,閻騰蛟……」
慕容嵐截口笑道:「閻寨主,如今不是客氣的時候,我請問,貴寨先前拒人千里,如今又開門納客,我不知道這是……」
閻騰蛟忽地神色一暗,當即強笑說道:「閻騰蛟職位低賤,一切都是奉命行事,慕容大俠海涵!」
慕容嵐神目如電,閻騰蛟那神色他已悉入目中,心中雖納悶,但是他表面上卻不動聲色,道:「閻寨主,我請教黃昏時分,派人送天池老怪座下十侍過江的,可是閻寨主這內第九寨?」
閻騰蛟面上飛快掠過一絲痛苦神色,毅然點頭:「不錯,正是閻騰蛟這內第九……」
「寨」字未出,突地神情一震,訝然凝注,道:「這,這慕容大俠是怎麼知道的?」
慕容嵐淡淡笑道:「閻寨主可知畢立中此人?」
閻騰蛟臉色一變,倏又恢復常態地點頭說道:「閻騰蛟知道,此人屬外第九寨一處分舵!」
慕容嵐道:「他身不由主,莫可奈何,閻寨主莫要怪他!」
閻騰蛟淡淡說道:「既然慕容大俠有了話,閻騰蛟不敢!」
慕容嵐道:「多謝閻寨主賞我薄面,閻寨主所派出的人可回來了?」
閻騰蛟面上突又現悲痛神色,點了點頭,道:「有勞動問,他幾個已然回來了!」
這是怎麼問事?慕容嵐暗暗地皺了皺眉,道:「閻寨主可否賜告,那天池老怪座下十侍何處上的岸?」
閻騰蛟道:「慕容大俠原諒,閻騰蛟無以奉告!」
慕容嵐笑了笑,道:「難道閻寨主事先不知,事後貴屬也未向閻寨主報告?」
閻騰蛟面上掠過-絲抽搐,微微搖了頭,道:「沒有!」
古寒月突然挑眉說道:「閣下是欺人抑或是……」
閻騰蛟目光轉注,截口說道:「古大俠錯怪閻騰蚊了,閻騰蛟所派出的幾個兄弟,是活著出去,死著回來的!」
古寒月心中一震,投過歉然一瞥,默然不語。
閔三姑冷笑說道:「閻寨主可知那是誰幹的?」
閻騰蚊談淡說道:「不知道,那有可能是他幾個該死!」
話雖說的平淡,可是神色中已難掩心中的悲痛。
閔三站白眉一挑,冷笑說道:「閻寨主,我老婆子久聞你是個英雄人物!」
閻騰蛟身形一陣輕顫,道:「閻騰蛟說的是句句實言!」
閔三姑道:「非是我老婆子蓄意挑撥,閻寨主明知手下弟兄死在何人之手而忍氣吞聲,含悲忍辱,我老婆於不以為這是……」
閻騰蚊臉色一變,身形再顫,啞聲說道:「閔前輩,閻騰蛟斗膽,這是長江十八寨私事!」
閔三姑勃然色變,但倏又斂態說道:「我老婆子明白這是你長江十八寨的私事,我老婆子管不了,可是,閻寨主,倘若長江十八寨跟羅剎教沆瀣一氣,為虎作倀,助紂為虐,那就稱不得私事了,我老婆子不以為閻寨主是個不明大義的人物!」
閻騰蛟默然無語,緩緩垂下頭去。
閔三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道:「閻寨主,我老婆子也不以為你是個畏事人物,身為人上,眼見手下弟兄被殺而敢怒而不敢言,我老婆子……」
閻騰蛟猛然抬頭,雙眉倒挑,兩眼圓睜,口齒啟動,欲言又目,但終於,他閉上了嘴,一句話沒說。
閔三姑淡淡道:「閻寨主,鬚眉男兒丈夫氣,什麼事值得顧忌?什麼話不敢說?慕容大俠當面,自有他為你做主!」
閻騰蛟悲慘-笑,道:「多謝閔前輩,閻騰蛟沒什麼顧忌,也沒什麼話不敢說!」
閔三姑陡挑雙眉,道:「閻寨主,我老婆子敬你是個英雄人物?」
閻騰蛟淡淡笑道:「閻騰蛟武林一介無名小卒,不敢當四字英雄人物!」
閔三姑可有點忍不住了,還要再說。
慕容嵐冷眼旁觀,此時突然插口說道:「閔婆婆,容我請教閻寨主幾件事!」
閔三姑立即閉口不語,慕容嵐望了閻騰蛟一眼,道:「閻寨主,我請教,據閻寨主所知,貴總寨主鬧海蚊龍歐陽昆,為人如何,是個怎麼樣的人物!」
閻騰蚊聞言,立刻挑眉答問,毫不猶豫,道:「總寨主頂天立地,義薄雲天,正直不阿,嫉惡如仇,他英雄一世,十八寨兄弟人人敬佩尊祟!」
慕容嵐淡淡笑道:「我所久仰的,也是一樣,不過,閻寨主,彼一時,此一時,世事白雲蒼狗,一個人變化也很大……」
「不!」閻騰蛟正色截口說道:「總寨主當年如此,如今也復如此,閻騰蛟認為,總寨主他永遠如此,絕不會有任何改變!」
慕容嵐笑了笑,道:「那麼,歐陽寨主他投靠羅剎教,把長江十八寨偌大基業拱手讓人,讓羅剎教用為進犯中原武林,荼毒宇內蒼生的跳板、工具,這作何解?」
閻騰蚊勃然色變,但倏又淡淡說道:「閻騰蛟不願也不敢置評!」
慕容嵐道:「閻寨主,掩過飾非,諱言錯處,我不以這是你我武林人物,應有的態度,應有的做法!」
閻騰蛟淡淡笑道:「慕容大俠錯怪了,我既非掩過飾非,也沒諱言錯處,歐陽寨主他至今仍是個不失絲毫的英雄人物!」
慕容嵐道:「那麼我又要問了,他跟羅剎教勾結何解?」
閻騰蛟道:「慕容大俠,我說過,我不願也不敢置評。」
慕容嵐道:「除非你閻騰蛟認為他做得對!」
閻騰蚊道:「慕容大俠,我仍不願,也不敢置評!」
慕容嵐淡淡一笑,道:「除非那非他本意,他身不由主,意難由心!」
閻騰蚊霍然色變,機伶暴顫,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慕容嵐淡淡笑道:「閻寨主,我說對了么?」
閻騰蛟神色剎那間恢復正常,道:「慕容大俠,閻騰蚊也不願、不敢置評!」
敢情他仍是這句話!
慕容嵐微微一笑,立刻改了話題,換了方法,道:「閻寨主,你可知道你閻寨主派人送過江的天池老怪座下十侍,還帶著些什麼人?」
閻騰蚊道:「慕容大俠明教!」
慕容嵐笑了笑,道:「閻寨主可曾聽說武林八劍與神州六奇被羅剎教劫持,要送往阿爾金山萬劫魔宮,以為引誘慕容嵐等人之餌事么?」
閻騰蛟神情猛震,雙目暴射寒芒,而,剎時間,他那異常神態又復隱斂得一絲毫無地淡淡說道:「這個,閻騰蚊自然知道!」
慕容嵐雙目凝注,目中神光逼視閻騰蛟一眨不眨,道:「閻寨主是早知道了,還是現在才知道?」
閻騰蛟神色微有不安狀,避開了慕容嵐目光,說道:「閻騰蚊既派人送他幾位過江,哪有不知之理!」
慕容嵐緊逼一步,道:「那麼,閻寨主何故驚怒?」
閻騰蛟冷冷笑道,「慕容大俠說笑了,閻騰蛟有什麼好驚怒的?」
慕容嵐笑了笑,道:「閻寨主既不承認,我無可奈何也不敢相強,閻搴主是早知此事,抑或是如今才知,彼此也心照不宣,不過,有幾句話我不得不說,我久仰閻寨主是個英雄人物,我也素知閻寨主深明大義,義薄雲天,事關重大,倘若長江十八寨一旦落人羅剎教之手,那羅剎教就等於掌握了半個武林,長江十八寨本身受害事小,天下蒼生荼毒事大,如今閻寨主明知內情卻諱而不言,他日一旦宇內蒼生遭受迫害,天下武林遭受茶毒,我要看看閻寨主這一輩子如何能心安!」
閻騰蛟面有悲痛羞愧色,身形暴顫,緩緩垂下頭去。
須臾,他剛一臉堅毅色地抬起了頭。
驀地里,一個冰冷話聲自水寨深處划空傳出:「總寨主候駕多時,貴客們何遲遲不進寨?」
閻騰蛟機伶一顫,滿臉堅毅之色頓時消失不見。
隨聽水寨深處,那冰冷話聲又道:「閻騰蛟,還不速速迎客入寨,你是替總寨主接來個慢客之名,讓天下武林譏笑么?」
閻騰蚊眉梢雙挑,一臉憤慨之色,但他到底轉身低了頭,道:「屬下遵今,巡察請先行一步!」
那水寨深處冰冷話聲剛發出一聲冷笑,閔三姑突然說道:「你可是適才那跟老婆子說話之人?」只聽水寨深處,那冰冷話聲說道:「年紀不小,耳朵倒還挺管用的,不錯,是我!」
閔三姑道:「為什麼躲在暗處發話,不敢露頭?」
「那是笑話!」水寨深處,那冰冷話聲說道:「其實,稍時自會朝面,你又何必急於一時?」
「那是笑話!」閔三姑冷哼說道:「說的是,你就是躲到天涯海角,老婆子也要找到你!」
水寨深處,那冰冷話聲寂然無聲,不聞迴音。
顯然,那人已然走了。
閻騰蚊末敢怠慢,連忙側身讓路,躬身肅客。
舉步行進之後,閔三姑轉望閻騰蛟問道:「閻寨主,那是何人?」
閻騰蚊道:「長江十八寨六巡察之一!」
閔三姑道:「我老婆子問他何名何姓?」
閻騰蛟搖頭說道:「不知道,那是總寨主聘來的人,平日覆面,令人難窺廬山真面目,不知姓名,但以巡察呼之!」
閔三姑冷笑說道:「這倒是奇聞,少見,難道他見不得人?」
閻騰蛟道:「這就非閻騰蛟所能知了,不過,那想必有理由!」
閔三姑冷笑說道:「自然他該有個理由!」
說話間幾人已抵內寨,迎面便是大廳。
幾人抬眼望去,只見大廳內燈火輝煌,光同白晝,大廳前那高高石階之上,一前五后地站立著六個人。
最前面的一人,身軀高大,著錦袍,鬚髮如霜,虎頭、獅鼻、海口,狀至威猛,隱隱懾人,正是長江十八寨總寨主,鬧海蛟龍歐陽昆!
他身後,一字並肩站立著五個中等身材的黑衣人,五名黑衣人均是布罩罩頭,僅露兩眼,令人難窺廬山真面目。
一見此六人,閻騰蛟神情一肅,急步趨前,恭謹躬下身形,不知怎地,看情形有點勉強,道:「稟總寨主,慕容大俠等諸位貴賓到!」
意料中,歐陽昆他怎麼說也該疾步下階,趨前恭迎,便是虛情假意,他也該裝一番才對。
豈料,歐陽昆他並未下階,只是打鼻子里輕輕地「嗯」了一聲,神色至為冷漠地拱起了手,道:「歐陽昆久仰十絕大名,今宵得迎俠駕,長江十八寨生輝不少,歐陽昆何幸如之,諸位請入廳奉茶!」
慕容繼承、古寒月與閔三姑等三人,睹狀聞言,立即色變,閔三姑冷哼一聲,剛要開口。
慕容嵐已然飛快拱手笑道:「豈敢,倒是慕容嵐久仰總寨主統率長江十八寨,為天下水路盟主,是個頂天立地、義薄雲天的英雄人物,慕容嵐等夜來打擾,更感魯莽,總寨主海涵!」
「豈敢!」歐陽昆淡淡說道:「歐陽昆有失遠迎,當面恕罪!」
慕容嵐泰然登階,進入大廳,一時里,閔三姑等幾個自也不好說些什麼,跟著進了大廳。
分賓主落座定,慕容嵐望了歐陽昆身後那五名黑衣蒙面人一眼,首先發話問道:「這五位是貴寨巡察?」
「不!」歐陽昆道:「十八寨巡察共六人,這是歐陽昆五位護法!」
慕容嵐笑了笑,道:「恕我唐突,他五位怎吝於示人真面目?」
歐陽昆道:「跟六巡察一樣,他十一人天生怪癖,慕容大俠原諒!」
慕容嵐道:「希望不是不願見慕容嵐等幾人!」
歐陽昆與他身後五位護法身形俱皆一震,歐陽昆道:「慕容大俠莫誤會,他十一人平日也是這般打扮!」
慕容嵐道:「那倒是慕容嵐少見多怪,失言了!」
歐陽昆道:「好說,倘若慕容大俠不信,盡可問問十八寨兄弟!」
慕容嵐道:「總寨主言重,慕容嵐焉敢不信?」
歐陽昆有意改了話題,道:「慕容大俠諸位此刻突然聯袂降臨十八寨,不知有何教言?」
慕容嵐尚未答話,閔三姑忍不住突然說道:「據我老婆子所知,你總寨主託辭外出,拒不見客!」
歐陽昆竟未在意,淡淡說道:「歐陽昆適才外出是真,拒不見客不敢!」
閔三姑道:「這麼說來,總寨主回來的好快,也正是時候!」
歐陽昆道:「歐陽昆也認為巧甚,不然豈不得罪了諸位!」
閔三姑冷笑說道:「『鬧海蚊龍』何時也學會了虛假這一套,你總寨主不該是這種人。」
歐陽昆道:「歐陽昆何敢在諸位面前弄假,我句句實言,諸位不信我莫可奈何!」
閔三姑還要再說,慕容嵐忙以眼色把她止住,道:「世間巧事多得很,慕容嵐等不敢不信,總寨主要問慕容嵐等來意,慕容嵐便要放膽直言一句,請教總寨主,為何助那羅剎教一干徒眾過江?」
歐陽昆「哦」地一聲,道:「原來諸位是為此事而來,不錯,歐陽昆承認,確有其事,不過,那也要請慕容大俠為長江十八寨想想!」
他竟然坦直地承認了,並且還有說辭。
慕容嵐淡淡說道:「慕容嵐不懂,總寨主明教!」
歐陽昆道:「好說,長江十八寨無力與天池上人座下十侍抗衡,歐陽昆個人之死不足惜,但歐陽昆卻不能連累長江十八寨近千弟兄遭殺戮慘禍!」
慕容嵐淡淡說道:「這麼說來,總寨主是被逼出於無奈的了?」
歐陽昆面上毫無表情,毅然點頭:「正是!」
慕容嵐道:「這麼說來,總寨主也沒與羅剎教締所謂盟約了?」
歐陽昆面色木然,冷然再點頭:「正是!」
慕容嵐道:「總寨主可知,他們帶的都是些什麼人?」
歐陽昆道:「這個歐陽昆知道,武林八劍與神州六奇!」
慕容嵐道:「既然總寨主知道,又是因為這種理由,慕容嵐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歐陽昆道:「多謝慕容大俠曲諒,十八寨上下俱感!」
「好說!」慕容嵐淡淡說道:「那麼,為什麼貴寨弟兄又假扮丐幫弟子,哄騙慕容嵐等前往鄱陽湖,把慕容嵐等引入歧途?難道說,這也是總寨主的授意,總寨主的令諭?」
歐陽昆道:「慕容大俠既知其一,該不難再知其二!」
慕容嵐道:「這麼說,總寨主也是被迫,出於無奈?」
歐陽昆道:「事實如此,慕容大俠明鑒!」
慕容嵐笑了笑,道:「不知總寨主是否知道,貴寨中派去送人的弟兄,是活著出去,死了回來,悉已遭人殺害了!」
歐陽昆道:「歐陽昆已得內九寨稟報,歐陽昆認為那總比十八寨弟兄悉數死難,多年基業毀於一旦要好得多!」
這都是理,不管怎麼說,他為得是長江十八寨近干名弟兄,令人不好為難他,也不能拿他怎麼辦!
固然,他只顧長江十八寨而不顧天下武林,不顧八劍與六奇那顯得自私,也令人不齒!
可是,世間不自私的人畢竟太少,況且他站在總寨主的立場,維護基業,維護弟兄,卻也不能說他錯!
唯一令人皺眉的是,鬧海蚊龍的做法跟他那嫉惡如仇、寧折不曲的性情有點不符,也許這正如上官蘭所說,此一時,彼一時,歲月已令他有所改變了。
也有可能,那寧折不曲的性情,是對他自己,如今對得是十八寨基業與近千名弟兄的性命,他卻不能寧折而不曲了。
慕容嵐沉默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慕容嵐更不好再說什麼了,不過,彼此同屬俠義,又是互相心儀已久,總寨主似不該對人那麼冷淡,這是否也是被迫出於無奈?」
歐陽昆他竟然點頭說道:「不錯,歐陽昆身為長江十八察總寨主,為十八寨基業及近干名弟兄性命,不敢跟慕容大俠過分親熱!」
慕容嵐笑道:「這麼說來,總寨主左右有羅剎教人了?」
歐陽昆與身後五護法身形俱震,歐陽昆道:「慕容大俠這話怎麼說?」
慕容嵐笑道:「除非總寨主身邊有羅剎教人監視著總寨主的一舉一動,否則便是彼此親熱親熱,又何懼人知?」
歐陽昆道:「羅剎教耳目眾多,消息靈通,歐陽昆不敢拿十八寨基業與近千名弟兄性命試險,所以歐陽昆……」
慕容嵐截口說道:「總寨主是不認為身邊有羅剎教人?」
歐陽昆道:「歐陽昆不敢認為身邊有羅剎教人,不過,那也很難說,羅剎教神秘詭譎,無所不在,也許有,歐陽昆只是不知道罷了!」
慕容嵐笑了笑,道:「總寨主難道就任他長此潛伏么?」
歐陽昆道:「既難發現他是誰,說不得只好由他潛伏了!」
慕容嵐道:「慕容嵐願稍盡綿薄,協助總寨主查出那潛伏於左右的羅剎教教徒,不知總寨主意下如何?」
歐陽昆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好意心領,盛情也至為感激,歐陽昆不敢偏勞大駕!」
慕容嵐道:「難道總寨主仍是懼於羅剎教淫威?」
歐陽昆道:「事實如此,歐陽昆不願否認!」
慕容嵐淡淡笑道:「怒我直言一句,總寨主可曾想到異日之後果?」
歐陽昆道:「那是異日,至少長江十八寨可平安一時!」
慕容嵐道:「但求片刻苟安,總寨主何異飲鴆止渴?」
歐陽昆道:「倘不飲鴆只怕長江十八寨即刻就要渴死!」
慕容嵐挑了挑眉,道:「總寨主,鬧海蚊龍英雄一世,我不以為總寨主該說這種話,也不以為總寨主會說這種話!」
歐陽昆道:「慕容大俠該知道,事實上,歐陽昆不得不說這種話!」
慕容嵐道:「一旦長江十八寨淪入了羅剎教之手,那羅剎教就等於掌握了中原武林之一半,總寨主可曾想到這一點?」
歐陽昆點頭說道:「想到了,可是歐陽昆不得不為長江十八寨著想!」
慕容嵐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倘若羅剎教掌握中原武林之-半,中原武林岌岌可危,長江十八寨何能獨免?」
歐陽昆望了慕容嵐一眼,道:「慕容大俠以為羅剎教會成功么?」
慕容嵐談淡說道:「那要看怎麼說了……」
歐陽昆截口說道:「武林有慕容嵐大俠諸位在,怎麼說羅剎教也不會成功!」
慕容嵐笑道:「那是總寨主看得起慕容嵐等人,有道是『獨木難撐大局!』討賊要同仇敵愾,倘若武林中人人自危自私,目光短視,不肯出頭,單靠慕容嵐等人是不夠的!」
閔三姑幾個早就氣得不得了,此際聞言不由暗暗大呼痛快,眾料歐陽昆必然會十分難堪!
豈料事實大謬不然,歐陽昆他竟若無其事地淡淡說道:「慕容大俠,那不該怪他們自危自私,目光短視,不肯出頭,要怪該怪他的本身實力薄弱,一些個衛道之士又不足以使他們仰賴,他們只得屈於淫威了!」
這話話裡有話、以牙還牙,慕容繼承、古寒月與閔三姑三個勃然色變,便是美姑娘也挑了眉。
閔三姑突然冷冷說道:「總寨主,除魔衛道,人人有責,不能單靠那些個有膽識,有熱血,不畏事,不怕死之人!」
歐陽昆淡談說道:「事實上,他們有心而無力,不得不退求苟安自保,而且,事實上,天下武林之中,各大門派至今猶閉著門,以諸大門派之雄厚實力,倘畏縮不前,閉門觀望,以求自保,區區長江十八寨又怎敢與人抗衡?」
閔三姑勃然大怒,怒笑說道:「原來,耳聞是虛,眼見是實,歐陽昆你令人失望!」
歐陽昆淡淡說道:「倘如此,歐陽昆不敢留客,閔女俠自可請便!」
天!他竟敢對閱三姑下了逐客令。
閔三姑仰天大笑,滿頭白髮根根豎起,震礙燈火明滅急閃,歐陽昆與他那身後五護法也有些微不安狀,閔三姑笑聲一落,方待站起,耳邊突然傳來上官蘭帶笑話聲:「閔婆婆,事有蹊蹺,絕不單純,他是巴不礙咱們早走,閔婆婆奈何不能作小忍,上人大當?鬧海蛟龍絕非這種人,你不見慕容大俠一再相試?」
閔三姑心頭一震,忙斂怒氣,呵呵笑道:「總寨主,我老婆子有個怪脾氣,你越是想讓我老婆子走,我老婆子就越不走,你弄巧成拙了!」
歐陽昆臉色一變,尚未說話。
慕容嵐突然笑道:「總寨主,看來你比我慕容嵐膽子都要大,為何獨對羅剎教震懾若此,畏懼若此,委實令人費解!」
歐陽昆呆了一呆,道:「歐陽昆不懂慕容大俠這話何指?」
慕容嵐道:「對閔婆婆下逐客令,便是我這號稱天下第一的十絕都不敢,總寨主你居然敢,總寨主連閔婆婆都不放在眼內,為何獨對羅剎教這般震懾畏懼?」
歐陽昆淡淡說道:「那不難解釋,閔女俠縱殺也不過殺的是我歐陽昆一個,而羅剎教卻是要歐陽昆寨毀人亡,雞犬不留!」
這解釋合理、得體,可是慕容嵐卻不放鬆,當即淡淡說道:「何故總寨主又故意激我等離去?」
歐陽昆道:「歐陽昆適才說過了,為十八寨基業及近千弟兄性命,歐陽昆不敢跟諸位過分親近,諸位早走片刻,歐陽昆便早放心片刻,十八寨也自然早安全片刻!」
慕容嵐淡淡笑道:「總寨主如真要我等早片刻離去,那不難,只請總寨主答應我這個不情之請,慕容嵐等立即告辭!」
歐陽昆道:「不敢,但不知慕容大俠何指?」
慕容嵐笑了笑,道:「請寨主把貴寨六位巡察召來與慕容嵐等一會。」
歐陽昆與身後五護法身形一震。歐陽昆道:「莫非慕容大俠認識他六人?」
慕容嵐笑道:「見見何必曾相識,彼此同是武林人!」
歐陽昆淡淡說道:「慕容大俠,恐怕歐陽昆難以從命!」
慕容嵐笑問所以。
歐陽昆道:「他六個不願見生人,再說,他六個職司巡察,自然不會常待在總寨之中,只怕早已出去了!」
慕容嵐道:「那卻不難,前者有總寨主令諭,他六人諒不敢不遵,再說,慕容嵐這些個人也不會吃人,至於後者……」
笑了笑,接道:「只要總寨主一道令諭,召回他六人也不是難事!」
歐陽昆搖頭說道:「歐陽昆雖然身為總寨主,但這等事卻不願相強於人,至於後者,他六人出外巡察是公事,歐陽昆也不能為這種事隨便把他們召回來!」
慕容嵐笑道:「看來,他六個固然怕見慕容嵐等人,而總寨主似乎更怕他六人見著慕容嵐等人,這是為何?」
歐陽昆神色一變,攤手說道:「倘若慕容大俠要這麼想,歐陽昆自是莫可奈何!」
慕容嵐笑了笑道:「既如此慕容嵐也不敢令總寨主為難……」
歐陽昆神情一松,道:「多謝慕容大俠!」
慕容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總寨主先莫道謝得那麼早,慕容嵐尚有話未完,他六人既不願見生人,總寨主也不願把他六人召回,那麼,慕容嵐如今舍遠取近,跟總寨主身後五位護法見見,可以么?」
五名黑衣蒙面人身形齊震,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歐陽昆卻很不自然地道:「自無不可,慕容大俠不是已見著他五人了么?」
「不!」慕容嵐搖頭說道:「我想進一步地跟他五位談談!」
五護法身形再震,歐陽昆卻忙搖頭說道:「這不但歐陽昆難以從命,便是他五人也有心無力,一則他五人不願跟外人交談,二則他五人天生啞……」
慕容嵐笑道:「有道是『十聾九啞』凡是有口不能言之人,有十之九九是聾子,他五位之聽覺相當好嘛!」
歐陽昆道:「歐陽昆不敢瞞慕容大俠,慕容大快若是不信,歐陽昆自是莫可奈何!」
他的莫可奈何可真不少!
慕容嵐道:「總寨主何其言重?既然他五位俱有不便之處,慕容嵐怎好再相強,那就算了!」有意無意地曲了曲小指。
歐陽昆聞言神情剛松,突然他身後五名護法中,那居左的一名,不知怎地,「哎呀」一聲雙手捂上了肚子。
歐陽昆一驚連忙回顧,適時慕容嵐霍地站起,驚聲說道:「總寨主,這豈非天意促成?這位護法居然能說了話,豈非也既可喜,又可賀,這真是……」
歐陽昆剎時間脹紅了老臉,閔三姑等人卻暗暗失笑不已。
按說,歐陽昆等人不會不知道是慕容嵐暗中搞的鬼,可是不知為何,他幾個卻隱忍不言。
慕容嵐卻緊接著又道:「總寨主,如今慕容嵐可以跟他五位交談了么?」
歐陽昆紅著老臉,窘迫萬分地道:「自無不可,只是他五位不願跟外人交談……」
慕容嵐飛快說道:「那不要緊,只要總寨主點了頭,我自有辦法讓他五位開口,而且樂意跟我交談,如何?」
歐陽昆默然不語,但旋又強笑說道:「那只有任憑慕容大俠了!」
慕容嵐笑道:「我先謝謝總寨主了……」立即轉向五護法,道:「五位好!」
五名黑衣蒙面人只冷冷投注,沒一人答話,可是那十道不爭氣的目光,卻難掩心中驚慌之情。
慕容嵐笑了笑,道:「五位高姓大名?大號怎麼稱呼?」
五名黑衣蒙面人仍沒有一人開口。
慕容嵐笑了笑,轉望歐陽昆皺眉說道:「果如總寨主之言,他五位確實不願跟外人交談……」
歐陽昆勉強笑了笑,道:「只要慕容大俠認為歐陽昆沒有謊言相欺就好!」
「那豈敢!」慕容嵐說了一聲。
「我這一問,可否請總寨主代為答覆?」
歐陽昆道:「歐陽昆不敢令慕容大俠受窘,自當遵命,他五人乃一母同胞,姓單名字排五排行列!」
慕容嵐道:「恕我直言,他五位慕容嵐陌生得緊!」
歐陽昆道:「長江十八寨中,俱都是些藉藉無名的江湖小卒!」
慕容嵐道:「總寨主何忒謙?據我看,他五位俱皆當世一流高手!」
歐陽昆道:「那是慕容大俠誇獎,在慕容大俠面前,那隻怕微不足道……」
慕容嵐搖頭截口說道:「那不見得,搏鬥不能全靠力,倘若他五位聯手,再加上些霸道的獨門暗器,慕容嵐便絕然不是他五位敵手!」
一句話聽得五名黑衣蒙面的護法身形又復一震。
歐陽昆道:「那除非是慕容大俠相讓,否則便是再有……」
慕容嵐笑道:「性命攸關,焉可相讓?他五位我嫌稍微不夠,倘若再加上個三兩位,慕容嵐是非敗不可!」
五護法不知怎地,竟往後退了一步。
歐陽昆笑了笑,笑得至為勉強,沒說話。
慕容嵐轉注五護法,又道:「五位進長江十八寨榮任要職有多久了?恐怕有不少時日了吧?」
自然,五名護法不會有人答話。
慕容嵐卻目光凝注五人,搖搖頭,又道:「我看,以五位不該穿黑衣,該換上一身白衣,那要比現在好看得多,而且,倘若再加上三位……」
歐陽昆一笑站起,道:「慕容大俠這交談怎麼說笑話?」
慕容嵐搖頭說道:「我不是說笑話,而是實情,他五位本該穿白衣,本該是八位。本來也不姓單,應該是……」
話未說完,五名黑衣蒙面的護法,悄無聲息地閃動身形,欲奪門而出,然而,他五人身形剛動,慕容繼承與古寒月已雙雙騰身掠起,落在面前,擋住去路。
歐陽昆變色說道:「慕容大俠,你這是何意?」
慕容嵐道:「總寨主真不知道么?他五位是慕容嵐多年故交,一向居於唐努烏粱海,人稱雪衣八魔!」
閔三姑大叫而起,老眼寒芒直逼五人,冷笑說道:「我老婆子如今才明白過來,原來是你這五個匹……」
「夫」字未出,五名護法同揚厲喝,聯袂向慕容繼承與古寒月撲去,十掌齊揮,直指二人前身各處大穴。
古寒月長眉一挑,道:「匹夫,你等找死,幼主當知雪衣八魔,手下不必留情!」
慕容繼承目中殺機一閃,道:「侄兒省得!」
話落,四掌齊遞,迎著五護法擊出:慕容繼承用的是師門恨天掌,古寒月則是滲入了六成功力的兩儀神罡。
只聽砰然一聲大震,燈火猛閃,大廳晃動,慕容繼承與古寒月冷然並肩卓立,身形未動分毫。
那五名黑衣蒙面的護法,卻已各揚悶哼,身形踉跑暴退數步,十道驚駭狠毒目光直逼二人。
慕容嵐適時喝道:「古大哥、承兒不必傷人,但求擒下即!」
古寒月與慕容繼承剛應了一聲,五位護法已再揚聲厲喝,成一字聯袂撲至,十手齊揚,十蓬烏光疾襲二人。
古寒月勃然色變,長眉倒挑,巨目神光暴射,喝道:「勸主小心,這是蝕骨化血毒芒!恩主當年便是傷在此物之下!」
慕容繼承一聽乃父當年便是傷在此物之下,立即紅了眼,閃電出手,比古寒月還快,身前烏光倒射而回,兩名護法首當其衝,慘呼一聲,往後便倒。
慕容繼承適時單掌再遞,兩名護法四腕齊抖,痛上加痛,傷上加傷,立即昏死過去。
與此同時,古寒月也已克敵奏功,兩名護法悶哼中倒飛而起,叭噠墜地,寂然不動。
剩下那最後的一名,由空隙間掠過二人,眼看便要奪門而出,卻被慕容繼承飛起一指點上了后腰重穴,立即應指倒她,剎時間雲消霧散,五名護法躺下了兩對半,一個也未能溜掉。
而慕容繼承與古寒月卻未歸座,依然分左右站在大廳中央,堵住了出門之路,不言不動。
鬧海蛟龍歐陽昆嚇得老臉上變了色,半晌方道:「慕容大俠,你這麼一來,可害苦了長江十八寨了!」
閔三姑氣的勃然色變,方待發話責叱,慕容嵐已然帶笑說道:「恐怕總寨主還不知他們是羅剎教中人吧?」
歐陽昆搖頭苦笑說道:「歐陽昆知道他五人是羅剎教中人,卻不知道他們是雪衣八魔。」
慕容嵐道:「總寨主是怕羅剎教知道了之後會報復?」
歐陽昆點頭說道:「他五人是羅剎教派駐長江十八寨監視歐陽昆之人,羅剎教倘若知道,焉能不報復?」
慕容嵐道:「人是慕容嵐等人下的手,跟長江十八寨何關?」
歐陽昆道:「慕容大俠幾位的下手處,卻是在長江十八寨大廳之內,又是當著歐陽昆之面!」
慕容嵐道:「看來總寨主是被羅剎教嚇破了虎膽了……」
歐陽昆老臉一紅,道:「歐陽昆為的是創之不易的一片基業及近千弟兄!」
慕容嵐道:「那麼,有道是:『一不做,二不休』,在消息未走漏之前,請總寨主召回六巡察,索性一起把他們收拾了!」
歐陽昆一震說道:「怎麼,慕容大俠……」
慕容嵐截口說道:「不知總寨主知不知道,他六人也是羅剎教人,而且是武林中成名多年的邪魔人物,血盟十友之六!」
此言一出,不但歐陽昆大驚失色,機伶寒顫,便是閔三姑、美姑娘與慕容繼承、古寒月等也神情猛震,齊齊色變。
閔三姑忍不住霍地站起,叫道:「慕容大俠,怎麼說?那六個匹夫是……」
慕容嵐點頭淡笑,道:「他們適才不是認為那六巡察之一話聲極熟么?自當年至今,雪衣八魔只余其五,血盟十友僅剩其七,我既發現了五護法便是五魔,仔細一想,再一揣摸話聲,我又發覺那六巡察之-是司徒文,既有其一,其他五人當必是血盟十友無疑!」
閔三姑「哼」一聲,怒笑說道:「慕容大俠不愧第一,由來高明,如今我老婆子也明白了,怪不得那匹夫只敢隔著水遠遠地答話,一旦咱們進了寨,他們卻龜縮不出,躲得沒了人影,這委實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你歐陽總寨主還等什麼?」
歐陽昆卻猶豫著問了一句,道:「慕容大俠,此言當真?」
慕容嵐淡淡道:「既有雪衣八魔之五在此,總寨主就該知道我所言不假:」
歐陽昆嘆道:「五明六暗,羅剎教果然神秘詭譎,手法厲害,若非慕容大俠諸位,只怕歐陽昆還不知要被矇騙到那時呢……」
閔三姑突然叫道:「歐陽老兒,你還不下令么?」
歐陽昆他竟然搖了頭,淡淡說道:「諸位恕我,揭穿五護法歐陽昆已恐羅剎教報復,倘若再擒六巡察,歐陽昆只怕十八寨難有噍類!」
閔三姑大怒說道:「歐陽老兒,五護法已被揭穿,你還想……」
歐陽昆截口說道:「揭穿五護法,那是諸位下的手,事不關我,或可免幸,再擒六巡察,那無異歐陽昆親身下的手,卻絕難僥倖!」
閔三姑氣得滿頭白髮根根倒豎,威態懾人,道:「歐陽昆,我老婆子可沒想到,你竟如此……」
歐陽昆道:「諸位又何必要我一再說明?我為的是長江十八寨偌大基業,也為得是十八寨近千名弟兄性命!」
閔三姑道:「何不說是為了你自己?」
歐陽昆道:「閔女俠該知道,歐陽昆本身頭可以斷,血可以流!」
閔三姑還想再說,慕容嵐已然說道:「這麼說,總寨主是不願召回他六人了?」
歐陽昆道:「那不是不願,而是不敢招惹羅剎教!」
慕容嵐略一沉吟,道:「說不得只好也罷了,血盟十友當年賀蘭逞凶,我可以只求元兇,不問其他,但是他們不知悔改,反投入羅剎教中繼續助紂為虐,為虎作倀,我卻不能饒了他們,總塞主不必召他們回來,我再來個舍遠而求近吧,血盟十友本剩七人,如今僅見其六,那一名不知現在何處,總寨主可能見告?」
一句舍遠求近聽得歐陽昆臉色一變,聽完他又神情一松地連忙笑道:「歐陽昆只見其六,不見其七!」
慕容嵐笑道:「那是總寨主以前不知道,如今該明白!」
歐陽昆道:「歐陽昆如今是明白了,但歐陽昆卻不知道那一人現在何處!」
慕容嵐目光凝注,微微笑道:「總寨主當真不知道么?」
歐陽昆強笑說道:「歐陽昆焉敢欺瞞慕容大使?歐陽昆的確是不知道!」
慕容嵐笑了笑,道:「總寨主不知道,我知道,我不但知道那一個現在何處,而且我知道六巡察是誰,那六巡察外的那一個又是誰?」
歐陽昆又勉強地笑了,笑得有點膽戰心驚,道:「慕容大俠既然知道,又何必問歐陽昆?」
慕容嵐未予答理,道:「總寨主,據我以事實推測,那六巡察乃是血盟十友中之第四、五、六、七、九、十,那不在此中的一名,乃是血盟十友老大皇甫嵩,不知對也不對?」
毆陽昆笑得更勉強了,道:「慕容大俠奇才第一,所測當無不中之理……。」
「那就好!」慕容嵐笑了笑,截口說道:「那六巡察我不知他們現在何處,但我知道那皇甫嵩,他在何方,我願跟總寨主打個啞謎!」
歐陽昆欠了欠身,又坐了下去,道:「慕容大俠請說!」
慕容嵐目光凝注,笑問:「總寨主何事這般驚慌不安?」
歐陽昆強笑說道:「慕容大俠說笑了,歐陽昆哪有什麼驚慌不安……」
慕容嵐笑道:「是嘛,總寨主本不該驚慌不安,否則那會令慕容嵐……」
目光一凝,忽地詫聲說道:「怎麼,總寨主還戴有人皮面具?」
歐陽昆神情猛震,連忙抬起了手往臉上摸去。
慕容嵐目中冷電飛閃,大笑說道:「總寨主,我現在可以斷言了,皇甫嵩他遠在天邊,近在跟前!」
上官蘭端坐未動,閔三姑與美姑娘卻霍地站起,慕容繼承跟古寒月則雙雙閃身掠了過來。
歐陽昆魂飛魄散,心膽俱裂,雙手一按椅背,猛然站起,他尚未來得及有任何行動。
慕容嵐突地抬手環指,冷然說道:「皇甫嵩,你看清楚了,眼下這幾個你能是哪一個的敵手?」
歐陽昆機伶寒顫,目中忽閃狠毒奇光。
慕容嵐揚眉笑道:「看不出你還挺剛強的,只怕那不大容易!」
單掌電出,一閃而回,再看時,他手中多了一張鬚眉眼耳、口鼻宛然的特製人皮面具,而那歐陽昆已經成了赤臉雪髯的皇甫嵩,同時,皇甫嵩的一個下巴也已然掉下。
他身形暴顫,神色猙獰,目射狠毒,垂首不語,一方面固然他沒辦法說話,再方面也是他沒有話說。
慕容繼承雙眉陡挑,道:「爹,他便是血盟十友之首皇甫嵩?」
慕容嵐將頭剛點,慕容繼承目中殺機電閃,道:「匹夫,還我娘一臂,我恩叔的雙眼、雙腿來!」
話落,掌起,飛斬皇甫嵩左臂。
「承兒,住手!」上官蘭突揚輕喝。
慕容繼承一震,硬生生地沉腕收掌,道:「娘有什麼吩咐?」
上官蘭淡淡說道:「失者已失,去者已去,娘的這條手臂之債可以不要,單索還你恩叔的雙眼、雙腿之債就行了!」
慕容繼承呆了一呆,挑眉說道:「娘,對這種窮凶極惡,百死莫贖之徒,您伺必寬厚……」
上官蘭雙目一挑,道:「他不過受人指使,情有可原,娘的話你敢不聽!」
慕容繼承連忙躬身,道:「承兒不敢,承兒遵命就是!」站直了身形,便要二次抬掌。
「幼主且慢!」古寒月跨前一步,伸手一攔,道:「幼主請看,老奴如今眼未瞎,腿仍在!」
慕容繼承皺眉說道:「難道恩叔也要捨棄這挖眼斷腿之恨?」
古寒月道:「主母寬懷大度,以德報怨,老奴焉敢不從!」
慕容繼承目注乃父,慕容嵐擺了擺手,道:「承兒且退,爹自有主張!」
慕容繼承應了一聲,飄身退後。
慕容嵐轉注美姑娘,道:「瓊兒,你怎麼說?」
美姑娘滿目正氣,目中神光湛湛,毅然說道:「您老人家知道,瓊兒藝出佛門,家師教瓊兒的是上體天心、慈悲、寬恕,家母也會這麼說,娘、恩叔與她老人家三人之中,唯她老人家毫髮無傷!」
慕容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擺手說道:「那麼,大家都請坐!」
仲孫飛瓊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跟閔三姑同時坐下。
慕容嵐轉注皇甫嵩,淡淡笑道:「皇甫嵩,你有什麼感受?是羞,是愧?」
皇甫嵩皓首低垂,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也無法測知他心中的感受,只見他一個身形顫抖得厲害。
慕容嵐笑了笑,又道:「不要以為落入我等手中必是死路一條,唯有你執述不悟,助紂為虐,為虎作倀,幫人害人,他日才會死無葬身之地!」抬手一把托上了皇甫嵩的下巴。
而,皇甫嵩竟末再有自絕的意圖,只是低著頭。
慕容嵐眉梢微挑,道:「皇甫嵩,那鬧海蚊龍歐陽昆何處去了?」
皇甫嵩仍未抬頭,卻答了話,道:「他還活著,沒有死,也沒有毫髮之傷!」
慕容嵐道:「我問你,他人現在何處?」
皇甫嵩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了,道:「只怕他如今已在百里之外了!」
慕容嵐心頭一震,道:「他也被天池老怪座下十侍帶走了?」
皇甫嵩點了點頭,沒說話。
慕容嵐道:「你幾個竊據長江十八寨恐非一朝一夕的事吧?」
皇甫嵩道:「早在三個月前,我便是長江十八寨總寨主歐陽昆了!」
慕容嵐道:「可以取而代之,以你幾個論,那也易如反掌,為什麼還假扮容貌?」
皇甫嵩道:「歐陽昆手下,內外一十八寨,上下十堂,人人忠義,個個剛烈,不掩人耳目,恐難以服眾!」
慕容嵐道:「難道說這事沒一人知道么?」
「有!」皇甫嵩道:「唯一知道真相之人,是內九寨寨主閻騰蛟。」
慕容嵐呆了一呆,道:「別人不知道,他為何能曉?」
皇甫嵩道:「那是我幾人在對付歐陽昆之際,被他撞見了!」
慕容嵐道:「他還能活到如今,這令人難信,我為他慶幸!」
皇甫嵩道:「閻騰蚊身為內九寨寨主,是歐陽昆得力部屬之一,我等奪長江十八寨之初豈可殺之,歐陽昆掌握在我幾個手中,我諒他也不敢輕易說出去!」
如今,為什麼閻騰蛟有異樣神情,有難言之隱,為什麼他的表現令人起疑,言詞閃爍不定,幾人至此是全明白了!
慕容嵐點頭笑了笑,道:「原來如此,其實你錯了,若不是閻騰蛟,我恐怕還不會起疑,既不會起疑,只怕不知要任你們逍遙到幾時了!」
皇甫嵩皓首低垂,默然不語,慕容嵐卻又道:「我沒猜錯吧,那六巡察是你那六兄弟!」
皇甫嵩點頭說道:「不錯,他六個正是我六兄弟!」
慕容嵐皺眉說道:「我很奇怪,據我所知,那冷如冰已被我古大哥點了殘穴,已形同廢人,如何還能當什麼巡察?」
皇甫嵩道:「這不難解釋,我那冷十弟在我那老主人神功之下,已然復原多日了。」
慕容嵐笑道:「提起你那老主人,我想起了一件事,你幾個可是奉他之命來劫奪歐陽昆這長江十八寨的?」
皇甫嵩道:「正是,別人誰能支使我兄弟?」
慕容嵐笑了笑,道:「你幾個是何時奉得他的令諭?」
皇甫嵩道:「自然也是在三個月前。」
慕容嵐道:「當時他可曾告訴你等,劫奪長江十八寨之用意何在?」
皇甫嵩遲疑了一下,道:「未曾。」
慕容嵐目中異采一閃,道:「自你幾個劫奪了長江十八寨后,你幾個那老主人可曾出面過,授命你幾個做什麼嗎?」
皇甫嵩道:「在我幾個劫奪長江十八寨之前,我幾個那老主人經常出現左近傳話授命,但自我幾個劫奪了長江十八寨之後,我幾個那老主人便至今未曾出現過!」
慕容嵐笑了笑,道:「皇甫嵩,事到如今,你能好好地站在這兒,你還欺我?」
皇甫嵩身形一震,道:「我句句實言,你不信我莫可奈何。」
慕容嵐笑道:「那麼,我問你,又是誰讓你幾個歸附羅剎教的?」
皇甫嵩一怔,半晌始道:「是我幾個那老主人事前交待……」
「皇甫嵩!」慕容嵐截口說道:「我早料到你會有此一著,所以我適才問你,你幾個那老主人有沒有告訴你幾個劫奪長江十八寨的用意,而你該還記得你說未曾!」
皇甫嵩一震啞口,但旋又說道:「那是事後,羅剎教來人手持我那老主人的手諭……」
慕容嵐笑道:「越發地欺人之談了,手諭今何在,拿來我看看。」
皇甫嵩道:「我以為你這是存心跟我為難,手諭當即便焚燒掉了!」
慕容嵐笑道:「這下更好,只是皇甫嵩,我不以為你幾個是那種糊塗人,你幾個連那老主人之面都未見過,豈會見著片紙隻字便聽命於人,別說是我,只怕你說給誰聽誰也不信!」
皇甫嵩道:「我仍是那句話,你若不信我莫可奈何!」
慕容嵐雙眉微軒,道:「皇甫嵩,大丈夫要恩怨分明,古大哥、拙荊、犬子、瓊姑娘這般對你,難道你就這般對我慕容家么?」
皇甫嵩面有羞愧色,緩緩低下頭去。
慕容嵐又道:「說起來,你血盟十友與我慕容家談不上什麼怨嫌,當年君山事,你可以捫心自問那錯在誰,我對你幾個又如何,至於你我之間為什麼會到今日這般地步,我以為你自己心裡該明白,斷臂、殘腿、挖眼之恨人所難忍,而我等-筆勾銷,不究既往,你也是個有血有肉有靈性的人,你自己想想看,你還要我慕容嵐怎麼做?」
皇甫嵩身形暴顫,一顆皓首垂得更低,未幾,他猛然抬頭,羞愧說道:「皇甫嵩英雄半世,豈是人間賤丈夫?慕容嵐,你十絕不愧第一,令我羞慚汗顏……」
話鋒微頓,他方要二次開口。
驀地里,慕容繼承雙色沉喝:「匹夫,你敢……」
適時,皇甫嵩一聲慘呼,砰然倒地,寂然不動。
皇甫嵩這裡才倒地,慕容繼承已然向廳外閃電撲去,古寒月也緊跟著了出了廳,乃至慕容嵐等定過神來,慕容繼承與古寒月已然掠出廳外不見。
閔三姑與美姑娘方要閃身跟出,慕容嵐已然擺手說道:「閔婆婆,瓊兒,有古大哥與承兒已經足夠應付來人了!」
閔三姑與美姑娘未再動,慕容嵐前跨一步,至皇甫嵩身前俯下
身去,伸手翻過皇甫嵩略一察看,立刻皺起眉鋒。
憑他的一身武學造詣,他明明確確地知道,皇甫嵩已然氣絕身死,但,憑他,竟在皇甫嵩身亡找不到一絲傷痕。
那簡直就像皇甫嵩是自己死的,而非遭人毒手滅了口。
但是,由慕容繼承與古寒月雙雙掠出廳外看,廳外確有人,皇甫嵩也確是遭人毒手滅了口。
由此觀之,此人身法之高,功力之高該是駭人聽聞的。
上官蘭等睹狀,心中立即明白了八分,上官蘭道:「怎麼,嵐哥,看不出他是傷在什麼暗器下?」
慕容嵐皺眉點頭不語。
上官蘭略一遲疑,與閔三姑雙雙走了過來,她二人又把皇甫嵩渾身上下也察看了一遍,其結果仍然是一無所獲。
三人正相對沉默之際,大廳外掠回了慕容繼承與古寒月,四手空空,顯然是未能擒獲來人!
慕容嵐開口說道:「怎麼,承兒,未見來人?」
慕容繼承挑眉搖頭說道:「承兒看見了他,卻被他逃脫了!」
慕容嵐眉頭又復一皺,道:「大孤山四面環水……」
慕容繼承截口說道:「他預先準備的有船,及至承兒與恩叔追出去時,他已然駕舟如飛地過了江心,承兒追之不及,只能看見他的背影!」
慕容嵐道:「這麼說來,你未能看清楚他是誰了?」
慕容繼承點了點頭,沒說話。
慕容嵐也自閉口不言,低頭沉思。
古寒月忽地說道:「稟恩主,可要老奴告訴十八寨弟兄一聲……」
慕容嵐搖頭擺手說道:「不忙,古大哥,咱們先談談再說,古大哥、閔婆婆、蘭妹,都請坐下,承兒、瓊兒也坐下!」
幾人聞言一一歸座坐了下去,坐定,慕容嵐抬眼環視一匝,開口說道:「咱們先談皇甫嵩他幾個那老主兒按理說,他幾個那老主人,該怎麼樣了?承兒,你說!」
慕容繼承答道:「該已經死了,早在三個月前就死了!」
「不錯!」慕容嵐點頭說道:「據咱們根據事實的推測,那一缺老人樂全與血盟十友那老主人,該是同一人,一缺老人既死,那該表示血盟十友那老主人也已不在人世,無如,如今事實證明,一缺老人雖死,而血盟十友那老主人卻仍在人世,這也是咱們根據事實的推斷,縱然皇甫嵩余話尚未出口便已遭毒手滅了口,咱們仍可斷定,他所要說的,必是他們之所以投靠羅剎教,那是三個月後他老主人的授命,既有滅口之舉,那也十足證明他老主人未死,由皇甫嵩的先不吐實,也能證明他那老主人也曾授意要他說他那老主人至今三個月未露面,好讓咱們誤以為他那老主人確實已死了……」
慕容繼承道:「可惜他幾個三個月後投靠羅剎教之舉,露了破綻!」
「不錯!」慕容嵐點頭說道:「可是,承兒,你說,他幾個的老主人未死,這意味什麼?」
慕容繼承道:「他幾個老主人與一缺老人不是一個人!」
慕容嵐笑道:「你只說對了一半,完整的答覆該是他幾個那老主人與真正的一缺老人不是同一個人,但卻與那冒牌的一缺老人是同一個人,懂么?」
慕容繼承道:「承兒懂,但也不懂!」
慕容嵐笑了笑,道:「你懂的,不必再說,你不懂的,爹可以為你解釋,你記得,那秦遊魂說過,一缺老人確有其人?」
慕容繼承點了點頭,道:「承兒記得!」
慕容嵐道:「你可記得三音神尼也說一缺老人確有其人,他胸羅萬有,奇才驚世,無所不通,無所不精,唯獨不諳武學而引以為憾,故自號『-缺』?」
慕容繼承又點了點頭,道:「承兒也記得!」
慕容嵐道:「咱們知道,秦遊魂是出了名的包打聽,百曉千知,他絕不會騙咱們,三音神尼更不會作毫無把握之言,而偏偏你又藝出一缺之門,武林罕匹,這便能證明一缺有二,一真一假,那假的,乃是冒一缺之名,扮一缺之相出世……」
慕容繼承道:「承兒懂了,承兒是藝出假一缺之門!」
慕容嵐點頭說道:「不錯,還有,你該還記得梅花嶺上,百里相擊斃一缺老人之後,你一怒出手相向,扯落了他的衣袖那回事兒……」
慕容繼承道:「承兒記得,但承兒幾乎不相信自己能扯下他衣袖!」
慕容嵐笑道:「而事實上你的確能夠,其實,這便是一個疑點,一個至為重大的疑點,你知道爹為什麼要你再向古叔下手么?你知道爹為什麼向古叔下手么?那就是爹要揭破此一疑點,而試的結果,證明你可以扯落百里相的衣袖,而對你古叔力卻不逮,爹可以扯落你古叔的衣袖,但對百里相卻不一定有把握,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慕容繼承沉吟說道:「承兒也不知道為什麼,不過,似乎承兒對他的一招一式,一閃一躲,一騰-挪,瞭若指掌:見著了他這一招,便可預知他下一招,見著他這一步,便可預知他下一步……」
慕容嵐笑道:「這就是了,你知道,既有這種情形,那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你藝出九妙之門,否則你不可能對他的武學路數那麼清楚,這麼瞭若指掌由此,再加上你那師門酷似九妙獨門神功天絕掌的恨天掌……」
慕容繼承雙眉微挑,目閃寒芒,道:「爹,承兒明白了!」
慕容嵐點了點頭,道:「你如今也該明白,爹要你寸步不離地跟在爹身邊了,因為你身兼兩家之長,集『十絕』、『九妙』武學大成於一身,他當世唯一顧忌,是你而不是爹……」
慕容繼承道:「還有聖心大和尚與三音神尼!」
慕容嵐搖頭說道:「平心而論,大和尚與神尼只是輩分高於爹他兩位禪門神功聯手,爹難以匹故,倘若尊打獨斗,他兩位皆非爹之對手,否則爹怎稱宇內第一?」
慕容繼承雙目電射寒芒,默然不語。
慕容嵐嘆了口氣,又道:「你不知道,那日漁舟上,可說險極,你中了毒,他試幾試想向爹下手,可是他沒有十成把握,再加上另有閔婆婆、你娘與瓊妹在旁,所以他忍下了,可是你知道,那險極!」
慕容繼承挑眉說道:「承兒不相信他那宇內第二功力能高過爹這宇內第一人!」
慕容嵐搖頭說道:「那是當年,只怕如今他已非吳下阿蒙,由諸多事實看,他如今的功力比爹只高不低,否則他也不敢這般猖獗!」
慕容繼承臉色一變,還想再說。
慕容嵐已然擺手說道:「承兒,爹知道你不信,其實爹又何嘗相信,可是事實如鐵,令爹不得不信,你想想看,先有厲無影夫婦,他夫婦不足以為恃,後有天池老怪與座下十侍,這也不足以倚為靠山,那麼他憑的什麼?當是他一身猶高於爹的武學功力,至於他之所以遲遲不下手,那是因為爹身邊有一個他當世唯一的剋星,故此他才想辦法把咱們引往阿爾金山萬劫魔宮,以魔宮險惡之地利對付你,然後再對付爹等,要不然,他早就下手了,懂么?」
慕容繼承點了點頭,沒說話。
慕容嵐嘆道:「先時爹就不以為他會善罷甘休,但卻未想到他會煽動蠱惑羅剎教,如今看來……」
淡淡笑了笑,改口說道:「這且不必說了,如今再看看當前這樁疑點吧……」
抬手一指地上皇甫嵩屍體,接道:「承兒,爹未發現驚兆,你是怎麼發現的?」
慕容繼承道:「承兒並不是發現廳外來了人,而是發現一樁暗器由外射入,襲向了皇甫嵩……」
慕容嵐截口說道:「爹怎未發覺有什麼異動及破風之聲?」
慕容繼承道:「這種暗器細如牛毛,無光無色無風,名喚『透骨神針』……」
慕容嵐笑了笑,道:「承兒,你又怎知道得那麼清楚?」
慕容繼承道:「不敢瞞爹,那是嵐兒師門三大暗器之一!」
慕容嵐笑道:「如今你更可明白了……」忽地皺眉接道:「爹怎未聽說過九妙身懷此歹毒霸道暗器?」
慕容繼承道:「那就非承兒所能知了……」
上官蘭突然插口說道:「嵐哥怎也糊塗一時,他有什麼難道都會告訴你么?」
慕容嵐啞然失笑,旋又說道:「蘭妹說得是……怪不得咱們找不出皇甫嵩傷痕所在。」
慕容繼承道:「爹,皇甫嵩的傷痕在後腦頭髮內,他是被透骨神針打入腦中致死,身上是找不出傷痕的!」
慕容嵐瞿然說道:「怪不得,好歹毒霸道的東西……」
閔三姑突然說道:「慕容大俠,咱們如今既掌握了這麼多,這夠了!」
慕容嵐點頭說道:「是夠了,可是我不以為他再會以九妙身分出現了!」
閔三姑道:「慕容大俠以為他會以什麼身份出現?」
慕容嵐道:「很難說,也許會以羅剎教主身分出現也說不定!」
閔三姑冷哼說道:「他便是以天皇老子身份出現,我老婆子也要鬥鬥他!」
慕容嵐笑道:「又何止是閔婆婆你一人!」
閔三姑老臉微紅,道:「慕容大俠,咱們已耽誤了不少時候了,該走了!」
慕容嵐笑道:「慕容嵐遵命,古大哥,拍醒一個,問問他天池老怪座下十侍的去處,諒必他幾個知道!」
古寒月應了一聲,大步走了過去,在雪衣五魔中提起一個,伸手拍開了他被制穴道。
那雪衣五魔之一應掌而醒,睜眼一見跟前情勢,立時機伶寒顫,涼了半截,垂首不語。
古寒月面布寒霜,長眉一桃,震聲喝道:「蒲剛,說,白摩天那幾個匹夫何處上的岸?」
那名喚蒲剛的五魔之一黑衣蒙面人,猛然抬頭,道:「古駝子,你少發狠,怎不問他們去?」
一句話聽得古寒月臉上變了色,冷冷一笑,道:「看不出你要比皇甫嵩還硬得多,那麼我看看你是鐵打的金剛,還是鋼鑄的羅漢!」五指猛一用力。
蒲剛悶哼了一聲,身形劇顫,立時矮了半截,目中狠毒光芒暴射,怒視古寒月,只不開口。
古寒月長笑說道:「匹夫,你可莫要激怒我駝子,當年事使我駝子隱忍了十九年了,如今可不在乎手沾血腥!」
蒲剛哼了一聲道:「我姓蒲的明白,落在你等之手,遲早難免一死!」
古寒月道:「誰說的?」
蒲剛道:「我眼不瞎,皇甫老大怎麼說?」
古寒月道:「你錯了,殺他的不是我們,駝子主母上體天心,慈悲為懷,只找元兇不願多造殺孽,我等那斷臂、挖眼、殘腿之恨已一筆勾銷,殺他的是你等那老主人自己!」
蒲剛冷笑說道:「I駝於,你把我姓蒲的當做了三歲孩童!」
古寒月道:「信不信由你,你可以到皇甫嵩腦後查看一下傷痕,那透骨神針暗器是誰所有,你自己該明白!」
蒲剛道:「那沒有用,我連老主人之面都未見過,怎知他用什麼暗器?」
古寒月呆了一呆,道:「那我就沒辦法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縱然我駝子要殺你,也不會讓你死得那麼痛快!」
蒲剛一凜道:「古駝子,莫忘了,你那主人是宇內皆知的仁俠!」
古寒月笑道:「你拿這話扣我,那沒有用,不錯,我駝子的恩主是宇內皆知的仁俠,可是我駝子卻是嫉惡仇如、鐵面無情。」
蒲剛仍力持鎮定地道:「我不相信你那恩主舍讓你那麼做!」
古寒月叱道:「蒲剛匹夫,你少費心機,我駝子恩主那仁俠二字,要看對誰,對你這種人,那不必講什麼仁義,你若不信,我駝子恩主當面,你可以問問看!」
蒲剛沒問,這還用問?慕容嵐就是不願古寒月手下過狠,他也不會說,頭一低,來個閉口不言。
古寒月冷笑一聲,道:「蒲剛,你答我一句,說是不是?」
蒲剛低著頭相應不理,只不說話。
古寒月長眉一挑,道:「蒲剛,我主奴本無殺你之心,不過你可不要逼我主奴!」
蒲剛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聞言猛然抬頭,道:「駝子,這話只是你說的?」
古寒月尚未答話,慕容嵐突然說道:「你放心,也是我慕容嵐說的!倘若你不說實話,那另當別論!」
蒲剛略一猶豫,忽地咬牙說道:「非是我蒲剛畏死,實在是這麼早死太不甘心,慕容嵐,我就告訴你吧,白摩天等十人是在廬山附近上的岸!」
「謝謝你了!」慕容嵐笑道:「不過,你最好別騙我,我拍醒了蒲義幾個一對照,立刻可知你所言真假,到那時,你可休……」
蒲剛神色不變,截口說道:「慕容嵐,你儘管問,倘我蒲剛有隻字不實,任你處置就是!」
「好!」慕容嵐點頭說道:「蒲剛,先請再委曲片刻,慕容嵐稍時對十八寨有所交代之後,定當放你兄弟逃生,絕不食言!」
古寒月未等慕容嵐吩咐,便拍手一指點倒了蒲剛。
慕容嵐笑了笑,道:「古大哥,麻煩-趟,請閻騰蚊與十八寨個家堂主及內九寨寨主來一下,咱們交待之後就走!」
古寒月應了一聲,轉身大步出廳而去。
古寒月走後,閔三姑突然說道:「慕容大俠,你當真就這麼放了他幾個?」
慕容嵐毅然點頭,道:「咱們找的是元兇,我不願多造殺孽,難為他們,我也不能失信於他們,怎麼,莫非閔婆婆另有高見?」
「豈敢!」閔三姑道:「既然慕容大俠這麼說,我老婆子就不便再開口了!」
慕容嵐笑道:「閔婆婆是怪我縱惡了?」
閔三姑道:「事實如此,我老婆子不敢否認,有道『除惡務盡』,非是我婆子身在佛門,殺心不減,實在是這幾個東西魔障太重,難以悔悟,平生作為也百死難贖,縱虎歸山,後患無窮,他幾個要在武林中燒殺劫掠,為非作歹,那可是慕容大俠你的罪孽!」
慕容嵐眉頭一皺,苦笑說道:「多謝閔婆婆及時當頭棒喝,以閔婆婆高見?」
閔三姑道:「為你慕容大俠的諾言,留他幾個一命,廢去他幾個那仗以為惡的一身歹毒霸道詭異功力。」
慕容嵐略一遲疑,揚眉說道:「寧可失信於小人,不可愧對蒼生,再說,功除命在也不能夠謂之失信……」驀揚輕喝,道:「承兒!」
慕容繼承應聲抬手,運指如飛,連點雪衣五魔殘穴。
適時,大廳外步履響動,古寒月與閻騰蛟陪著另十八名長江十八寨的各家堂主及內九寨寨主走了進來。
慕容嵐拱手相迎,而,長江十八寨的十家堂主及內九寨寨主,卻突然推金山倒玉柱般一起跪了下去。
慕容嵐何曾想到會有這種陣仗,一時間忙了手腳,連忙閃身躲避,退往大廳一隅。
適時,十九位水路英豪也一拜而起,齊道:「大恩不敢言謝,從此長江十八寨聽命十絕,他日倘有所差遣,任憑片紙隻字,赴湯蹈火,肝膽塗地在所不辭。」
眼見十九位水路英豪人人忠義,個個剛烈,慕容嵐私心頗為感動,謙辭致謝,說明原由之後,率愛妻等拱手告辭。
臨行,並聲言拯救總寨主鬧海蛟龍歐陽昆一事,包在他十絕身上,並請十九位英豪派船送雪衣五魔上岸,安葬血盟十友之首皇甫嵩。
對於閻騰蛟所報,六巡察已乘舟逃去一事,他也有所交待,他料他六個不敢再來,縱或再來,憑十八寨各家堂主內外十八察二十八位水路英豪諒可輕易應付之。
諸事交待既畢,十九位水路英豪聯袂送客至大寨門外,並派兩艘快舟、四名得力健兒送十絕等過江。
在雙方拱手、互道珍重聲中,兩艘快舟劃破江面,帶起兩條雪白浪花,脫弩之矢般向著廬山方面駛去。
大半夜折騰,至此方告一段落,四更左右,船抵岸邊,慕容嵐向著四名十八寨健兒稱謝之後,一行六人縱身離船上陸,直奔近在眼前的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