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疑團

第三章 疑團

今夜,沒有月光。

夜色,是黝黑一片。

更深時,萬籟俱寂,除了偶爾幾聲傳自遠方,聲音拖得長長的犬吠外,別的,再聽不到什麼了。

這兒,是黝黑夜色中,更見黝黑的一圈。

黑壓壓的,一眼看上去,很難看出那裡面有什麼。

但在這黑壓壓的一片中,卻微透一點燈光。

走近細看,這點燈光,隱約在一株者松枝葉里。

老松之後,是一幢黝黑之物,燈光,就透自其中。

那燈光的外透處,有一扇紙糊的窗戶。

隔著這扇窗朝內望,可以一目了然,那是間雅緻書房。

書房中,窗明几淨,點塵不染。

燈,是一盞孤燈,它就放在書桌左上角上。

燈光照耀四壁,粉壁雪白。

壁上,遍掛著名家的字書,景大的兩幅,是鄂王岳飛的「滿江紅」,與仇十洲的「仕女田」。

右邊粉壁正中,懸挂著一柄斑斕古劍,劍穗鮮紅,劍柄鏤金鑲玉,唯一美中不足,令人遺憾的是那是一柄斷劍!

半泓秋水映燈火,森寒光芒猶驚人!

書桌後面一朱漆椅上,坐著一位身軀魁偉的錦袍老者,老者七旬上下,鬚髮染霜,兩鬟斑白。

一張紅潤的老臉,濃眉大眼,海口獅鼻,神態莊嚴威猛,正全神貫注於一本「春秋」之上。

除了老者偶翻書頁,燈芒吞吐閃動外,一切都是靜的,一切都沉浸在一個靜字之中。

驀地里,一陣犬吠由遠而近。

靜夜犬吠,這該是常事,但這陣犬吠似乎不很尋常,但由遠而近,而且犬吠聲中,似乎帶點示警意味。

錦袍長者濃眉一軒,低頭凝神靜聽,但旋即恢復常態,又復全神觀書。

忽然,壁上斷劍無故自鳴,聲如龍吟,錚錚然!

錦袍老者一驚抬頭,目光凝注壁上斷劍,滿面驚愕。

須臾,略一沉吟,拋書站了起來,背負著手,來回地緩步走動,濃眉微皺,似乎在想些什麼。

突然,他停步凝神,又似在聽著什麼。

接著,老臉上神色起了複雜的變化,複雜得令人難懂,不過有一點很明顯,那是驚訝!

轉瞬間,老臉上那複雜神色盡掃,又邁步走動起來。

走動歸走動,可是神色巳沒有適才那麼泰然,那麼安詳,濃眉皺得深深地,似在察解某件難解的事兒!

就這麼走著、走著,半響過後,他突又再度停步。

這回不是凝神傾聽什麼,而是神情震動,抬眼前視。

他目光投注處,是書房房門,如今,那兩扇房門已然向內打開,門內一尺處,冷然站著一個頭戴寬沿大帽的黑衣人。

未聞門聲,也未聞任何其他聲響,來人已站在房內,這黑衣人功力之高,該已駭人聽聞了。

錦袍老者想必亦非常人,剎那間定過神來,一雙巨目暴射寒芒,凝注那大帽陰影內,沉聲發話:「尊駕何人,何故夜闖私宅?」

看不見黑衣人的表情,只聽他冷冷說道:「此處可是折劍庄?」

錦袍老者道:「不錯,此處正是折劍庄!」

黑衣人道;「誰是此莊主人?」

錦袍老者道:「老朽便是,尊駕有何教言?」

黑衣人的帽沿陰影下突射冷電,又問;「那麼你便是武林八劍之首,『巨靈劍客』武維揚了?」

錦袍老者道:「老朽正是武維揚,只是『巨靈劍客』名號已多年不用了!」

黑衣人道;「為什麼?」

錦袍老者武維揚道:「尊駕知道這是什麼所在?」

這一問從何說起?

但,黑衣人沒在意,道:「折劍庄!」

武維揚笑了笑,抬手一指壁上斷劍,道:「請問尊駕,那是什麼?」

黑衣人眼都沒抬,道:「我早看見了,一柄斷劍!」

武維揚道:「那麼尊駕就該明白,老朽為何丟棄名號不用了!」

黑衣人道:「那是你的事,不管怎麼說,你是武維揚應該不錯!」

武維揚遭:「老朽沒有否認。」

黑衣人道:「想不承認也不行!」

武維揚道:「姓名賜自父母,老朽沒有不承認的理由。」

黑衣人道;「承認最好,我找對了!」

武維揚一怔說道:「尊駕找老朽何為?」

黑衣人道:「向你要點東西。」

武維揚笑道:「老朽雖稱不上富有,但折劍庄也不算窮……」

黑衣人道冷然笑道:「你想左了。」

武維揚又復一怔,道:「那麼尊駕要什麼?」

黑衣人冷笑說道:「我要的這件東西,只怕你捨不得給。」

武維揚大笑說道:「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老朽向不吝嗇,尊駕要什麼,只管開口,咱們交個朋友!」

黑衣人道:「你很慷慨,但咱們這個朋友仍交不成!」

武維楊道:「莫非尊駕不願下交……」

黑衣人道;「那倒不是!」

武維揚愕然說道:「那又為什麼?」

黑衣人道:「沒什麼!」

武維揚道:「總該有個理由。」

黑衣人道:「理由,有!」

武維揚道:「什麼?」

黑衣人帽沿陰影下暴閃冷電,道:「因為我要的是你項上那顆白頭!」

武維揚霍然色變,剎那間恢復平靜,道:「尊駕何人?」

黑衣人道:「你不配問!」

武維揚淡然說道:「要老朽項上這顆白頭之人,當非無名之輩!」

黑衣人帽沿陰影內,冷電再閃,道:「你一定要問?」

「那是當然!」武維揚道:「要不然,頭讓人摘了,連摘頭的是誰都不知道,那豈非天大笑話,太以說不過去了?」

「說得是!」黑衣人冷笑說道:「也難使你口服心服,死得瞑目……」

話鋒微頓,緩緩接道:「慕容繼承……」

武維揚濃眉一皺,喃喃一句:「慕容繼承……?」

忽地神情一震,巨目暴睜:「尊駕與十絕書生慕容大俠,有何淵源?」

慕容繼承道:「那是先父!」

武維揚神情再震,「哦」了一聲,忙拱手陪笑:「原來慕容少俠,老朽失花色品種……」

面上倏又浮現一片惑然之色,接道:「尊駕果真是慕容少俠?」

慕容繼承道:「怎麼不對?」

武維揚道:「慕容大俠誅的是邪魔巨孽,除的是大奸大惡,武維揚生平雖不敢說俠業驚天動地,自比正人俠士,但卻也毫無半點惡跡,慕容少俠怎竟……」

慕容繼承冷笑道:「你不明白么?」

武維揚道:「老朽不明白,少俠指教!」

慕容繼承道:「我自然會讓你明白……」

話鋒一頓,接道:「答我問話!你們武林八劍之中,誰先封退隱?」

武維揚道:「老朽三弟蒼玄。」

慕容繼承道:「另七人呢?」

武維揚道:「繼蒼三弟之後。」

慕容繼承道:「當年武林八劍聯俠江湖,鮮逢敵手,聲名正盛,風頭正健,為什麼突然封劍息隱?」

武維揚道:「鋒芒戒於太露,樹大容易招風,急流勇退,見好就收……」

慕容繼承冷然介面道:「這麼說來,武林八劍倒是明智高人了!」

武維揚道:「老朽等不敢,無如,這是事實。」

慕容繼承冷笑說道:「出諸自願?」

武維揚臉色一變,道:「出諸自願。」

慕容繼承道:「只怕不是事實,也非自願!」

武維揚神情一震,道:「少俠此言……」

慕容繼承冷笑說道:「不難解釋,你瞞不了我,最好據實答我所問,武林八劍為什麼在聲名正盛,風頭正健之際,突然封劍息隱?」

武維揚臉色連變,默然不語。

須臾,突然苦笑說道:「美服患人指,高明逼神惡,老朽適才說過,鋒芒戒於太露,樹大容易招風,這確是……」

慕容繼承冷然說道:「武維揚,我再說一句,據實答我問話!」

「老朽句句實話!」武維揚道:「就因為老朽八兄弟聲名太盛,風頭太健,以致引人嫉妒,招來禍端,十九年前老朽八兄弟……」

慕容繼承冷然截口道:「恐怕是你八兄弟自傲自大,太以目中無人吧!」

武維揚苦笑說道:「反正事情已成過去,毀譽褒貶,是非黑白,一任世情!」

慕容繼承一聲冷笑,道:「說下去!」

武維揚道:「十九年前,當老朽八兄弟行道魯西之際,突然接到一封匿名柬貼,是由一名客棧夥計……」

慕容繼承截口說道:「柬貼上寫些什麼?」

武維揚道:「邀約老朽八兄弟,一個月後在黃山始峰頭,競功較技,放手一搏,看看天下英雄翹楚到底誰屬!」

慕容繼承道:「你八人去了么?」

武維揚道:「有道是『不是猛龍不過江』,又道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老朽兄弟雖明知會無好會,必是一場艱苦搏鬥,但老朽老朽兄弟也不是畏事之輩,豈有退縮之理?自然是如期赴約!」

慕容繼承道:「必然是殺得風雲變色,草木含悲!戰況激烈,罕絕人寰!」

武維揚老臉一陣抽搐,悲慘苦笑,道:「哪裡談得上戰?」

慕容繼承道:「既談不上戰,那麼是握手言和了?」

武維揚神色黯然,無力搖頭,「也沒有握手言和。」

慕容繼承道:「那麼是難分軒輊,秋色平分?」

武維揚巨目暴睜,隨又斂態苦笑:「少俠這是何苦……」

慕容繼承道:「那究竟是怎麼結果?」

武維揚道:「老朽八兄弟聯劍合手,沒在那人手下走完三招……」

慕容繼承冷笑說道:「原來如此,武林八劍自從結盟聯劍,縱橫武林,鮮逢敵手,而黃山始峰頭,合你八人之力,竟難在一人手下走完三招,這委實令人難信!」

武維揚老臉再起抽搐,道:「沒有完,他要老朽八兄弟立刻自毀兵刃,取消名號,就此退出武林,此後武林中不準再有八劍名號……」

慕容繼承道;「你八人答應了么?」

武維揚道:「技不如人,夫復何言,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話鋒微頓,悲慘一笑,接道:「其實,不用他說,老朽八兄弟也無臉再在江胡上行走了!」

慕容繼承道:「所以你八人就封劍息隱了?」

武維揚道;「不錯!」

慕容繼承道:「為什麼天下武林只知你八人封劍息隱,而不知你八人為的是黃山慘敗,無顏再在江湖上行走呢?」

武維揚道:「事後那人曾嚴戒外泄黃山事,否則老朽八兄弟一個不留,倒非老朽八兄弟貪生怕死,實在也無臉再提。」

慕容繼承道;「於是蒼玄就第一個封劍息隱了!」

武維揚點頭說道:「不錯!」

慕容繼承道:「那麼你七人又為何沒有立即履行諾言,遲了三年呢?」

武維揚道:「只因為老朽兄弟八人,尚有一樁大事未了!」

幕容繼承道:「什麼大事?」

武維揚道:「為一生死好友助拳!」

「為朋友,難得!」慕容繼承道:「不管怎麼說,你總不能不承認你七人未遵諾言!」

武維揚鬚髮懼顫,默然不語。

慕容繼承冷冷一笑道:「答我最後一問,那人是誰?」

武維揚顯得有氣無力,道:「令尊,十絕書生慕容大俠!」

幕容繼承冷笑說道:「那麼你八人敗得並不冤枉,並不丟人!」

武維揚點頭說道:「這也是老朽八兄弟唯一值得安慰之處,要不然老朽八兄弟會當場自絕,絕不會活著走下黃山!」

幕容繼承道:「我問的問完了,你答的也答完了,現在你總該明白我為什麼要來找你,要你那顆項上人頭了吧?」

「老朽明白了!」武維揚淡然一笑卻又突作驚人語:「但老朽八兄弟都不信那人是慕容大俠!」

幕容繼承一怔道:「怎麼說?」

武維揚道:「慕容大俠一代仁俠,宇內共尊,絕不是那種人!」

慕容繼承道:「哪種人?」

武維揚道:「好名之人!」

慕容繼承冷笑說道:「你忘了,先父曾囑令你八人不可泄露黃山約斗之事,足見那次約斗之舉根本與好名無關……」

「老朽沒忘。」武維揚道:「但慕容大俠也非與人爭長論短,較雌論雄之人!」

慕容繼承冷笑說道:「你怎不說你八人太以驕狂,目中無人,氣焰太盛?」

武維揚道:「老朽八兄弟當年聲名極盛是實,卻絕非少俠口中那太過驕狂,目中無人,氣焰太盛之人!」

話鋒徽頓,又遭:「何況老朽八兄弟所作所為皆俠義,沒做過一件仰愧於天,俯作於人之事,令尊詹含全……」

慕容繼承冷冷截口說道:「以你之見?」

武維揚道:「老朽不敢說!」

慕容繼承道:「說說何妨?」

武維揚道:「老朽不敢妄加推測!」

慕容繼承沒再問,冷哼說道:「你別忘了,當年黃山約斗之事,除了你八人外,放眼武林,只有我知道,那人若非先父,我怎會知道?」

武維揚老臉抽搐,道:「這正是老朽不敢相信,而又不能不相信之處!」

慕容繼承道:「你再想想吧,如今既是由我來找你八人,責問當年不履行諾言之罪,那人是先父,該已毋庸置疑了!」

這話不錯,事實既由慕容繼承出面問罪,那當年黃山約斗之人,不是十絕書生慕容嵐還能是誰?

武維揚身形一陣顫抖,啞聲說道:「既然如此,老朽不得不信,但老朽卻仍有一事不明!」

摹容繼承道:「什麼事?」

武維揚道:「少俠既是慕容大俠後人,為何竟自甘堅認慕容大俠便是當年那不明是非、好名、好勝、好爭,好鬥之人?」

慕容繼承目中冷電一閃,道:「這是事實,再說,我認為你八人是禍由自招,咎由自取,我不認為先父是不明是非,好爭好勝之人!」

武維揚道:「那麼少俠以為令尊當年做得對?」

慕容繼承答得毫不猶豫:「當然,先父一生何曾做過錯事?」

武維揚老臉抽搐,唇邊浮現一絲悲慘苦笑,道:「少俠如這麼想,老朽就無話可說了!」

慕容繼承冷笑說道:「你以為你還能說些什麼?」

武維揚苦笑搖頭,說道:「未遵守諾言的是老朽,老朽還能說些什麼?不過,老朽至今方知『十絕』與『九妙』並沒有什麼兩樣?」

慕容繼承雙眉一挑,道:「誰是『九妙』?」

武維揚道:「『九妙秀士』百里合!」

慕容繼承道:「你拿他跟先父比什麼?」

武維揚道:「『十絕』、『九妙』百年來並稱宇內兩大奇才!但『九妙』聲名始終在『十絕』之下,武林尊『十絕』,而懼『九妙』……」

望了慕容繼承一眼,接道:「少俠可知為什麼『九妙』聲名始終在『十絕』之下,天下武林為什麼尊『十絕』,而懼『九妙』么?」

慕容繼承道:「我不知道!」

武維揚道:「那是因為『九妙』行事偏激,生性冷酷、狂傲……」

「住口!」慕容繼承震怒冷喝,道:「匹夫,你死到臨頭,還敢瀆冒先父!」

「老朽不敢!」武維揚神態平靜,淡淡說道:「無奈『十絕』作為令人失望,老朽不得不這麼想。」

慕容繼承雙目暴射殺機,怒笑說道:「匹夫,你是自取速死!」

武維揚泰然說道:「老朽自知難以倖免,但這心底里的話,卻不能不說,尤其當著他『十絕』的後人,老桿是有鯁在喉,不吐不快!」

慕容繼承嘴角噙著一絲冷酷的笑意:「還有什麼,你就盡情地吐吧!」

滿含殺機的目光凝注白髮蒼蒼的巨靈劍客,緩緩抬起右掌。

武維揚老臉上一派安詳,道:「老朽要說的已經說了,少俠請動手吧!」

慕容繼承俊面突現狐疑之色,道;「你不打算動手抗拒?」

武維揚淡笑說道:「劍已折,身已隱,還動的什麼手?」

慕容繼承冷笑說道:「人到了臨死的時候,沒有不掙扎以圖苟免的!」

武維揚道:「老朽也有自知之明,生機已泯,希望渺茫,何必再多此一舉?」

慕容繼承大笑說道:「這才是真話,諒你也不敢!」

笑聲中,揚掌就要劈下。

驀地里,一縷指風破空射至,電襲「鳳眼」,背後有人說道,「尊駕手下留人!」

慕容繼承心頭猛震,沉腕收掌,身形電飄橫移,霍然旋身,目光投注,不由心頭又是猛地-震。

那書房門口,不知何時站著個長髯黑衣老者,長眉微挑,巨目中冷電閃爍,威態懾人!

憑他一身功力,來人欺近身後丈內而茫然無覺,這黑衣老者修為不言可知,慕容繼承霍然發話:「閣下何人?」

長髯黑衣老者尚未答言。

武維揚突然搶前一步,恭謹施禮:「原來是古大俠,武維揚這廂有禮……」

慕容繼承聞言一怔,急道:「尊駕姓古……」

長髯黑衣老者點頭說道:「不錯,老朽姓古,古寒月!」

慕容繼承神情狂震,為之呆住,良久方抬頭盯註:「你是何人,敢冒充鐵面神駝古……」

長髯黑衣老者道;「冒充?閣下認識古寒月?」

幕容繼承道:「豈只認識?更知古大俠十九年前業已故世……」

長髯黑衣老者長眉微軒,目射寒芒道:「閣下聽誰說的?」

慕容繼承道:「不必聽誰說,我知道!」

長髯黑衣老者笑道:「如今古寒月可是好好地站在閣下面前。」

慕容繼承目光緊緊凝注,道:「這麼說來,古大俠未曾遇害?」

長髯黑衣老者道:「老朽命大!」

慕容繼承道:「據我所知,古大俠曾慘遭挖目斷腿,閣下卻……」

長髯黑衣老者目中寒芒一閃,道:「閣下知道得不少,請看!」翻腕撩起黑衣下擺。

入目下擺底下,不但慕容繼承霍然色變,再度怔往,便是武維揚也驚駭莫名,目蹬口呆,作聲不得。

哪裡是兩條腿!分明是兩根木樁!

半響,慕容繼承才定過神來,雙目含淚,顫聲說道:「那麼,閣下雙目及背上駝峰又怎麼說?」

長髯黑衣老者放下長衫下擺,道:「老朽不願說,閣下也不必知道那麼多,現在該老朽發問,閣下何人?怎麼古寒月十九年前遭遇……」

慕容繼承聽若無聞,目光凝注,顫聲說道:「這麼說來,尊駕真是古大俠!」

長髯黑衣老者笑道:「老朽深信,武林中,沒有哪個敢冒充古寒月!」

慕容繼承再也難忍滿眶熱淚,悲喜不勝,突然跪倒。

長髯黑衣老者一驚,身形電飄,沉聲發問:「閣下何人,這是……」

慕容繼承淚流滿面,顫聲說道:「古叔,小侄慕容繼承!」

長髯老者神情狂震,鬚髮俱顫,巨目暴睜:「你是,你是……?」

慕容繼承道:「小侄慕容繼……」

未待說完,長髯黑衣老者亦自魁偉身形一矮,砰然跪下。

四手緊執,辛酸熱淚泉涌,淚眼相望,張口無言。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如今,是到了傷心處了,既悲又喜,喜的成份該比悲的多。

雖然是唱做俱佳的-場戲,古寒月可也確是真情流露,這真情,已忍了多日,適才有幾度險些就忍不住了。

當然,慕容繼承更加不必說。

天下唯有真情最為感人,十九年生死隔離,音訊渺茫,猝然相逢,怎不悲喜不勝,驚喜真名?

雖親骨肉也不過如此,此情此景,直看得那暫充配角的巨靈劍客武維揚也不禁鬚髮顫動,老淚縱橫。

良久,古寒月方心顫、手顫、聲啞的憋出一句:「幼主豈非要折煞老奴,快快請起!」

慕容繼承流淚說道:「恩叔佐先父十餘年,辛勞不辭,艱險不避,十九年前更為我慕容一家奮不顧身,置生死於度外,獨斗群凶,身受挖目斷腿之殘,此恩此義,小侄雖粉身碎骨,無以為報,十九年間隔,迄未拜省,粹然相逢,恩叔理應受小侄一拜!」

古寒月琉淚泗流,道:「幼主何出此言,恩主對老奴之恩德,又豈是老奴這區區綿博心力所能報答萬一的……」

話鋒微頓,搖頭悲嘆,接道:「天可憐老奴還能見到幼主,主母安好?」

慕容繼承道:「多謝恩叔,家母尚稱安好!」

古寒月道:「主母現在何處?」

慕容繼承道:「現在小侄義父處。」

古寒月一怔道:「莫非十九年前便是……」

慕容繼承道:「十九年前,家母及小侄正是為他老人家所救!」

古寒月道:「那麼幼主這身武學……」

慕容繼承道:「他老人家也是小侄投業恩師!」

古寒月點頭說道:「大恩大德,應圖后報,這位老人家是……」

慕容繼承道:「他老人家一再嚴諭小侄,無論何時何地,對任何人,均不得說出他老人家名諱,恩叔自應例外……」

突然想起在場還有外人,立即改口說道:「不過須待離開此間后,才能稟告!」

古寒月點點頭,沒有再問。

慕容繼承望了武維揚一眼,收回目光,將身站起道:「恩叔請起,容小侄了斷此間事後再說!」

古寒月哦了一聲,撐身起立道:「老奴正感詫異,武大俠半生俠義,如今又封劍息隱多年,幼主因何半夜來此,要對武大俠……」

慕容繼承一怔說道:「怎麼,恩叔不知道這件事?」

古寒月故作糊塗,道:「什麼事?」

慕容繼承遂將十九年前,黃山約斗事說了一遍。

話完,古寒月皺眉說道:「幼主這是聽誰說的?」

慕容繼承道:「小侄義父他老人家。」

古寒月道:「幼主可曾問過主母?」

慕容繼承道:「當時她老人家也在座。」

古寒月一怔,兩道長眉皺得更深,道:「那位老人家是怎麼知道的?」

慕容繼承道:「這個小侄就不知道了!」

古寒月搖頭說道:「老奴不明白……」

慕春繼承道:「恩叔不明白什麼?」

占寒月道:「據老奴所知,恩主那時候正在唐努烏梁海追誅雪衣八魔,老奴也寸步不離地追隨在左右……」

慕容繼承一怔說道:「恩叔是說……」

古寒月道:「恩主一個人絕不可能分身兩處,何況兩處相距千里之遙!」

慕容繼承又一怔,道:「恩叔一直跟先父在一起?」

古寒月道:「那十多年中,老奴未離恩主左右一步!」

慕容繼承道:「恩叔的意思,是……」

古寒月道;「老奴不敢妄加推斷,不過,老奴卻敢斷言,當年黃山約鬥武林八劍之人,絕非恩主!」

慕容繼承想了一想,道:「那期間家每可也一直跟隨先父一起?」

古寒月點頭說道:「不錯,那時除了主母外,還有恩主至友仲孫大俠伉儷!」

慕容繼承道:「既然家母也一直跟先父在一起,那麼,家母也應知道,當年黃山約鬥武林八劍之人是不是先父了?」

古寒月道:「是的,主母應該知道。」

慕容繼承道:「那麼,在義父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家母也在座,為什麼她老人家始終沒有說話,更沒有否認?」

古寒月皺眉說道:「這……這使老奴百思莫解!」

慕容繼承略一沉吟,臉色一寒,突然挑眉說道:「恩叔,小侄以為這件事不會錯!」

古寒月道:「幼主是說……」

慕容繼承道:「那人應是先父,沒有錯!」

古寒月道;「幼主,老奴追隨了恩主多年,深知恩主的為人,恩主一代仁俠,頂天立地,蓋世奇男……」

慕容繼承道:「小侄以為,家母該不會陷先父於不義!」

這話不錯!

古寒月一怔,啞口無語,半響方道:「老奴仍認為此事大有蹊蹺!」

慕容繼承雙眉微挑,道:「恩叔仍然懷疑?」

古寒月道:「正是!」

慕容繼承道:「以恩叔之見?」

古寒月道:「可否稍緩時日,容老奴設法查明真相后再說。」

慕容繼承道:「恩叔原諒,這恐怕不行!」

古寒月長眉微軒,道:「幼主不許老奴查明此事?」

「小侄不敢!」慕容繼承道:「只因義父他老人家當著家母面前言諭小侄,務必在短期內完成此事,不許有絲毫耽誤!」

古寒月長眉一皺,道:「幼主這『完成』二字……」

慕容繼承雙目閃射殺機,道:「將武林八劍除三湘一劍蒼玄外,七條性命一條不……」

古寒月長眉皺得更深,道:「老奴明白了……」話鋒微頓,接道:「幼主真要這麼做?」

慕容繼承挑眉說道:「師命難違,先父令諭也不容人不遵。」

古寒月道:「一定不能等老奴查明真相?」

幕容繼承道:「真相明確,恩叔何用再查?」

古寒月默然不語,半響方又道:「恐怕老奴是無法勸阻幼主的了!」

幕容繼承道:「事關先父威信,小侄師命在身,恩叔怎好讓小侄為難?」

古寒月巨芒連閃,略一沉吟,點頭嘆道:「既然如此,老奴不再多說,幼主請動手吧,不過,老奴最後一言提醒,幼主後日一定會懊悔的!」

「多謝恩叔成全!」幕容繼承一臉煞氣,大笑說道:「為維護先父威信,為奉行家師令諭,小侄雖頭斷血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恩叔放心,小侄絕不懊悔!」

古寒月連皺長眉,沒答腔,轉向武維揚道:「古寒月為人奴僕,有心無力,負咎良深,深感愧對故人,武老大知我,必能諒我!」

武維揚泰然一笑道:「這是什麼話,別說事不關古大俠,就是古大俠向武維揚要這條老命,武維揚也絕無怨言,立即雙手奉上!」

古寒月滿面歉然,隨又轉向慕容繼承道:「在此,老奴有個不請之請,萬請幼主俯允!」

慕容繼承微躬身形,恭謹說道:「恩叔請說,只要小侄做得到,莫不遵命!」

古寒月道:「連武老大在內,除了恩主昔年血仇,或巨凶大惡,萬請幼主能手下留三分,留人全屍!」

慕容繼承道:「這個不在家師令諭限定之內,小侄遵命!」

古寒月躬身說道:「多謝幼主賞臉,老奴暫且告退,外間恭候!」

望了武維揚一眼,低頭一嘆,轉身走出去。

顯然,他是不忍站在這兒,眼睜睜地看著這位幼主行兇,看著故人被殺,死得無辜,死得冤屈。

古寒月行出書房,慕容繼承立刻抬起右掌:「武維揚,你還有什麼話說?」

武維揚道:「老朽沒有什麼話可說了,只借用古大俠一句話,少俠日後必有懊悔的一天,不過,到那時,懊悔已經來不及了!」

慕容繼承冷笑說道:「是么,我的話,剛才你也應聽得清清楚楚,為維護先父威信,為奉行家師令諭,我不惜一切!」

武維揚笑道:「那麼,少俠還等什麼,請動手吧!」泰然,安詳,閉上雙目。

慕容繼承目中殺機突現,冷哼一聲,虛空出掌。

武維揚身形一陣劇顫,砰然倒地,寂然不動。

可憐一代豪俠,武林八劍之首,雖已封劍息隱多年,到頭來仍難免死在別人掌下,而且死得這麼冤枉。

看來,武林中事,是夠悲慘不平的,雖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有時仍然逃不過殺身之禍。

慕容繼承緩緩沉腕收掌,目光投注,毫無一絲不忍之色,嘴角反泛起一絲冷酷笑意,飄身出了書房。

鐵面神駝古寒月,遠遠地站在蜿蜒畫廊盡頭,望了射落在面前的慕容繼承一眼,低聲地說道:「完了?」

慕容繼承神色有點不安,但這不安既短暫又輕微,剎那間又是一沒事人兒般神色,淡淡說道:「完了!」

古寒月一襲黑衣無風自動,鬚髮俱顫,老臉抽搐,緩緩低下頭去,半晌抬起頭來,獃獃說道:「走吧?」

慕容繼承道:「走吧!」

古寒月默然不語,呆思片刻,突然騰身而起,直射夜空。

慕容繼承眼著騰身,追隨而去。

折劍庄內,頓時又回復一片寂靜、空蕩!

只是如今這寂靜、空蕩之中,又增添了悲慘氣息。

全庄漆黑,唯有武維揚的那間書房中,燈光猶透。

看來,全庄仍在熟睡中。

但,驀地,怪事頓生!

武維揚被害卧屍的那間書房中,燈火無故自滅,折劍庄唯一的一處燈光也沒有了,顯得更黑。

這是怎麼回事兒?

是門未關,風吹熄了桌上燈火?還是……?

這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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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血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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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疑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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