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心照日月善有報
交手中的雲中道人和姚淇清,聞說「放毒氣」心神一分,剛一退讓,三煞見機可乘,撲身入湖,逃之夭夭,而雲中四人俱不識水性,只有眼睜睜讓他逃逸。
眾賊既已逃逸,四人無奈,方記起邵穀人之父——五行幫掌門「洞庭鯤」邵傅和裕漢張梯沿之女張芳芳,均被「太湖三煞」囚於牢內。
四人即行找尋。
廳前廣場除幾十盆紅花綠葉之外,一目了然,並無藏人之處,四人遂即穿過大廳,向後邊走去。
過大廳后,藉火光入眼帘者為一幢精舍,裡面布置得豪華,雅典,不同凡俗,舍內燈燭宛然,惟空落落已無半隻人影。
四人過精舍再向後去,仍有一排大房子,進內一看仍為四霸、五星、六霸,甚或等而下之的居所,四人微覺有些愁悶。
出得大房,左右各有一幢小房,進內一瞧一為廚灶,一為下廁,惟見廁側有一下入之口,邵穀人即行持炬領先入內。
路徑頗為寬大,經過三個轉彎后,即斜入深處,但覺下面寒氣侵人,霉氣薰心,再下落,將至艙底,見有一小門二異面一燈如豆,發著黑慘慘的光芒,而廁內的糞便竟泄流小房周圍,臭氣衝天,人幾乎為之心嘔。
邵穀人手持火炬,首先借過姚淇清的長劍,劈開鐵欄,推門沖入。
裡面有內外兩房,內房裡呼喝一聲:「是誰如此不知禮教,闖入我室。」
聲音在邵穀人聽來,頗為熟悉,是以他驚喜交集,聲音顫抖說道:「我是穀人,你是……」
裡面立刻爆出了一聲朗笑,聲音里充滿著顫巍巍喜極而悚的興奮說道:「你是穀人?……啊呀呀!你從何爾泰山長生老人那裡回來了嗎?」
邵穀人真是激動已極,已然進入內房,撲倒床前呼喚道:「阿爺,你可真的受盡委屈了,我這不孝的孩子,真是罪該萬死……。」
忽然他發話說道:「穀人,不必啼哭,男子漢大丈夫,何須盡作兒女之態?你看我不是很好嗎?」
邵穀人內心一震,仰起一張膚若紅雲的淚臉,看著他睽別多年的老父,說不出一句話來。
邵傅,這位五行幫掌門,真不虧英雄好漢,他日處此牢,受穢氣,霉氣和陰冷,酷熱的包圍,終年不見天日,竟而甘之如飴,作人階下之囚,非僅沒有改變了他的本性,而且竟然將天地正氣存儲胸懷,不屈不撓,硬朗朗地不改其往日作風,抑且猶有過之,此誠令人感慨而欽佩也。
邵傅已從床上下來,拂了拂邵穀人的頭髮流露著一縷仁愛的光輝,問道:「你將『太湖三煞』胡氏三兄弟都趕跑了嗎?」
邵穀人即解釋說道:「兒自阿爾泰山下來,江湖屢遭奇遇,此來太湖系與雲中師徒等七人同前來,刻下尚有三位在外室等著我們,我看,我們這就出去罷!」
邵傅也不答話,首先出得室來,見雲中道人、石劍鳴、姚淇清正等著。
他非常驚訝的望了雲中道人一眼,竟然飄身下拜說道:
「道長你當記得二十五年前,洞庭武聖宮前,在下曾蒙一掌相助,而救我一命,請受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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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傅便以「我不入地獄」的心情,在聶賊的要求下做了人質,受這多年的囚牢之苦。
邵傅原本被囚高郵湖「濃湖庄」內,而何以又遷來太湖呢?原來這中間聶廷虎太湖三煞,也於事先有所協議。
「見面分一半。」這是綠林的規矩,三煞以相助有功,協議前兩年洞庭西岸的益處歸聶廷虎所有,兩年後則歸三煞在該處搜刮,所以兩年屆滿之時,邵傅即遷來太湖。
至於洞庭西岸的黎民百姓,商賈行旅,在聶廷虎與太湖三煞的搜刮下,早已民不聊生,不堪聞問了。
邵傅與雲中道人,和他的少爺邵穀人,談至此處,又互相感慨了一番。
這時,石劍鳴和姚淇清已從後面領來了一批三十餘個婦女,來到三煞平時所居精舍。
原來這批婦女系姚淇清和石劍鳴在後艙尋獲者。
三十餘個婦女之中,約有二十餘人,衣飾鮮明,塗脂抹粉,惟此時,似皆羞羞答答,低垂螓首,不敢向五人正視。
明眼人一看就知,此二十餘人,系抵不住「太湖三煞」一幫惡賊的威迫利誘,而做了他們的洩慾工具,此時見到了外人,羞愧交加,不好意思見人。
不過,由此可見,這二十餘人的本性尚屬善良,而仍有善惡之心,雲中道人也自不好再責備她們些什麼了。
另外約有八九個人,則衣衫破爛,面色憔悴,有的竟傷痕纍纍,像是不為威迫利誘,受盡了太湖三煞淫威之下的種種折磨。
不過她們眼內,此刻卻流露著充沛的精神,一一上前與雲中道人施禮相見,感謝救命之恩。
同時,她們有時志氣稍為堅剛一些的,竟然為她的苦難,有著一些自豪的神倩,合雲中等肅然起敬。
雲中道人在她們施禮之後,和聲問道:「不知眾位之中,哪位乃是張氏之女芳芳姑娘呢?」
在衣衫破爛的一群中,一個面貌秀麗的姑娘,霍然站出說道:「少女張芳芳,再拜道長相救之恩。」
說著,又近前一步,飄然下拜,姿儀不俗,靈秀之中,一望而知忠誠厚道,典型類賢妻良母。
雲中道人隨將在高郵縣遇到芳芳之父張梯沿的經過,簡略說了一遍。
芳芳聞知,家產雖被強佔,雙親猶能無恙,芳心大慰。
雲中道人又向三十餘位婦女,告誠一番做人的道理,也嘉慰了她們一些平常言語。
已見前面雲夢和尚、玄雲仙尼、秦宛真和小石菱穿著滿身濕衣,來到浮嶼之上。
雲夢和尚輕喟了聲說:「這個老魔頭確是厲害,我等下水分頭追去,一直游到大半,竟然沒有發現半點蹤跡,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雲中道人寬慰說道:「偌大的一片水域,又兼天已黑了,自然不易追擊,所謂:『不是不報,日子未到』,我們總有一天會把他手到成擒的,大和尚何必性急呢!」
眾人雖聽雲中道人如此快慰,總是心裡有些怏怏不樂,都未曾言語。
雲中道人又發話說道:「依貧道之見,趁這天色未晚,我等何不登上大船,在附近城鎮住上一宿,明日一早,遣敵諸位婦女,我等也好整裝就道。」
眾人都表贊同,正待離去,卻不見了石劍鳴、姚淇清的影子,邵穀人隨用內力喚了幾聲,只是沒有回答。
雲夢和尚當即說道:「我們何妨先登大船,再等二人來后開航,以免耽擱時間!」
雲中和玄雲皆稱有理,眾位婦女,遂在邵穀人的招呼下,穿過前面大廳和廣場,登上大船。
雲中道人等數人也正準備登船的當兒,已見石劍鳴和姚淇清二人從浮嶼後方,勿匆趕來,各人肩頭,肩著一大袋沉重東西。
及至近前,石劍鳴說道:「師父,這『太湖三煞』在此不知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滿庫儘是金銀珠寶,我等隨便檢拾了些值錢的翡翠,珠寶和金葉子,準備分些給那三十餘位受難婦女,及作我等行路川資。」
雲夢和尚笑眯眯說道:「劍鳴想的甚是周到,如此一來我和尚又不乏沽酒之資了,我倒還要先謝謝你呢!」
眾人強顏說笑間,上得大船,邵穀人解纜,秦石二女掌帆使舵,即行放航。
玄雲仙尼忽然說道:「此嶼多留無益,免再為賊人利用,何不放火把它燒去,免遺後患呢!」
雲中道人和雲夢和尚皆稱頗為有理,邵穀人旋即於廣場上,弄倒幾根火把,木質浮嶼,即刻開始生煙,跟著火苗撲出。
船行不久,已見火光,漸漸亮起,終至火光直衝到一片灰暗的夜空里。
船行如飛,一會兒功夫,大船即行靠岸。
這時候,卻見遙遠的浮嶼處,在火光映紅的水面上,只露著一顆頭顱,向岸那邊游去。
此不是別人,正是「海天白鯨」苗光宗。
原來這狡猾的老魔頭,自被石劍鳴的「極光」把他的「鯨嘯」秘術,相逼相侵,紅色輕霧將之消盡之際。
老魔頭心知必敗,念及問鼎中原的大好幫業,及一身罕有功力,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夥子輕易廢掉,而且在極光之下,必遭慘死,豈肯甘心,當即想:「三十六著,走為上著!」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當下又拚力連連哈出兩股紅霧,抵住石劍鳴滅焰逼人的「極光」,一個大旋身,飄入湖中。
由於苗光宗哈出的兩股紅霧,被石劍鳴的極光消滅時前面驀然失去阻力,是以「極光」驟然一閃,幻出一道青青的電火。
「海天白鯨」苗光宗躍身入湖之後,心知雲夢和尚出身丹陽湖,而玄雲仙尼等又來自東海的星仔島,水中功夫十分了得,如果一直游去,必被追及。
危難之中,心生一計,一個反撲,靜躲到浮嶼下面去了。
「太湖三煞」這座浮嶼,乃系以幾十條平底平艙大船作塞,船船相連,上面覆以巨厚木板,所以下面船與船間,有許多空隙。
「海天白鯨」苗光宗便躲在這船與船相聯的空隙之間。
他摒神息氣,不敢作聲,一直等到他們步行過廣場,登上大船,揚帆去遠之後,方才自那空隙間浮了出來,已見火光衝天,照澈湖面。
趕緊展開他在海南習就的水中功夫,向他們那大船相反方向,疾游而去。
苗魔功力高強,叱吒海南及中原三江五湖,平時作威作福,不可一世,此刻竟然落得如喪家之犬,形隻影單,穿著一身濕漉漉的衣服,落荒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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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雲夢和尚一行眾人,張帆直往一片燈火之處行去,不多一時,便已舍舟登岸,先由邵穀人和姚淇清上岸覓了兩家鄰近的大客棧,商量著店小二騰挪了幾間房舍,言明只留一宵,以大船相贈。
店小二心想,那條大船怕不值百十兩銀子,自然是划得來的,當即欣然肅客進房,備了些上好的酒宴,竭誠欣然招待。
雲夢和尚為恐把金葉子分贈婦女,路上惹眼,特命姚淇清往鎮上的錢莊,調換了些碎銀,設想可謂周到。
他並吩咐,凡衣飾華麗者,每人五十兩,衣飾不整者倍之,暗中似有獎勵節烈堅貞之意
說來奇怪,當邵穀人把碎銀一一分給那些婦女的時候,張芳芳的一雙美目,含著多情的眼神,一直盯著他,而且那多情的顧盼里,又不知蘊藏著幾許嬌羞。
邵穀人也覺得心裡崩崩跳得厲害,一張紅雲似的臉,此時由心裡的顫抖,似乎白一陣,青一陣,有些失常的舉措。
當邵穀人把百兩碎銀遞到她一隻縴手內的時候,她不自覺的垂了螓首,但又唯恐失去他,因而霍然揚起頭來,二人四目相觸,各自怦然一跳。
四目相觸,在一雙初嘗異性滋味的少男少女來說,無異是電光火石,心裡既舒服而又怕,既幽柔又興奮,乃是天地間最奇妙的事情。
邵穀人順著次序又向下遞,可是不知怎麼,他的一雙眼睛,還不時轉過臉來,望著她——一張娟秀而忠厚可愛的臉。
這事被雲夢和尚看在了眼裡,不過他並沒有感到奇怪,只心裡樂得想笑,但又不好笑,而怕這笑聲,打破了他們的好事。
大和尚把小石菱喚到了身邊,附在她的耳朵上,咕呶一陣子,小石菱起先莞爾一笑,以後又連連點頭,似乎表示贊同。
小石菱聽雲夢和尚說完話,即款款來到芳芳跟前,略為儉衽為禮,把它請到了自己的棧房中,又把她的家世,被擄經過細細地陳述一遍。
然後婉轉把邵穀人的人品、武功,以及他父親高風亮節,雖辱不屈的精神向她說了一遍。
芳芳早已心裡跳得緊,她知道,如果錯過了這個機會,他便要回到千里迢迢的洞庭,甚或邀游於千山萬水之間,從此即將不得見面。
石菱察顏觀色,心想果然不差,我這兒就探探你的口氣罷!遂說道:「張家姊姊,小妹一言相詢,萬望姑娘以實見告。」
張芳芳正色肅容,略含一絲微笑答道:「石姑娘有事只管吩咐,如此客套則什?」
石菱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翻了一翻,欲言又止,最後方才說道:「張姊姊,你看那位邵公子,人品相貌,還稱得上忠厚大方嗎?」
芳芳莞爾一笑說道:「邵公子正人君子風範,出身武林世家,自是不俗,石姑娘此說哪裡的話來?」
石菱聞聽,知雲夢和尚所說,果然不假,張芳芳對邵穀人的印象確是不壞,便又進一層問道:
「大和尚剛才給小妹說起,邵公子頗為有情於姑娘,有意成全,還請姑娘將心意坦然相告,以免錯過良緣!」
芳芳聞聽石菱此時開門見山,竟然把「成全」結為夫婦的話說了出來,不覺嬌羞滿面,粉頸低垂,半響方才說道:
「邵公子武林奇才,前途不可限量,奴家以賤卑之身,弱柳之姿,怎麼能敢作非份之想呢?我看菱姑娘你大可不必多費心機了!」
說罷,芳芳似有一絲輕微的喟嘆。
石菱雖然不黯世故,可是她出身大家,冰雪聰明,怎能聽不清楚人家話里明著謙遜,暗藏情意,而以進為退呢?當下婉然說道:
「芳芳姊姊,身陷龍潭虎穴,不為滅迫利誘,堅貞不逾,亮風亮節,我等心儀不已,何必作此自謙之辭,我看姊姊玉骨冰心,風華絕世,邵穀人若能承姊姊一聲首肯,得此美眷,真是前世修來……好姊姊,你就答應了罷!」
張芳芳心裡何嘗不樂意這門子親事,只是礙於少女的羞赧,不便啟齒,是以欲言又止,幾番躊躇,最後方才以退為進,大膽說道:
「儂與邵公子一面之識,況爾婚姻乃人生大事,自須雙親作主,儂家怎麼能妄自決定呢?」
石菱一聽這話,心裡樂了,遂即說道:「姊姊此去裕漢,形隻影單,路途寂寞,邵公子與邵老前輩送你一程,順道登府,拜見二老,定然水到渠成,良緣天賜哩!」
拉著張芳芳的一隻手,又談了幾句知心話,便讓她房內稍坐,出得門來,把前後經過向雲夢和尚說了一遍,大和尚聞聽眯眯的笑得合不攏嘴來。
當即喚來邵穀人,把自己和石菱與張芳芳晤談的經過說了一遍,不知怎麼,那邵穀人此刻也竟然有著一個少男的羞赧,只說道:「大和尚還是給家嚴商量商量罷!」
少男少女就是這麼古怪,明明自己樂意這件事,偏偏不願吐露半個肯字,而且一推六二五,把事情讓他們的父母作主,真是轉彎抹角,不夠乾脆。
好在「洞庭鯤」邵傅就在眼前,否則問題就難辦了,當即又把前後經過向他說了一遍。
邵傳聞言,聽說要給邵穀人做媒,張芳芳又是一個貞堅不屈,出污泥而不染的好姑娘,哪能不樂。
立即一口概允,並願於回故鄉道上,乘舟過裕漢時,把她送間府上,順便與芳芳之父張梯沿共商兒女大事。
諸事已畢,各自安歇,張芳芳便被石菱拉扯著,在自己棧房裡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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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宵無話,次日絕早,三十餘位婦女向眾人千恩萬謝,分途就道,各回故里去了。
邵穀人以幫業急待重振,兼之年邁老父,路上亦須照顧,遂在雲夢和尚的囑咐下,順長江水道,直放裕漢,尋到芳芳之父張梯沿。
「洞庭鯤」邵傅遂將雲夢和尚,撮合的經過,婉轉向張氏說了一遍。
張梯沿產業失而復得,女兒又平安歸來,早已樂得心花怒放,及見邵穀人武功不凡,一表人才,芳芳能嫁得金龜婿,從此有了人生歸宿,滿口應承之外,遂把邵氏父子留在裕漢小住,擇吉成婚。
邵穀人得此美眷,宜室宜家,又把五行幫的幫業重振興起,一直擴及兩湖兩廣,甚而達於川貴諸省,此處先予交待。
雲夢和尚等別過眾人,方才想起洪澤湖水底古洞里,走火入魔,已然作古「雙劍乾坤」燕公來的遺書和採取異獸怪異招式,所練就的獨特招式,何不趁暇,演練一番,以備後用。
雲中道人遂把「雙劍乾坤」燕公來的遺書給石劍鳴看了一遍,使石劍鳴和石菱維弱的心靈上,除了父仇外,又加深了一層沉重的負擔。
然後眾人打開那捲招式記載和圖解。
原來那招式,經「雙劍乾坤」燕公來定名為:「乾坤雲龍八掌」,全部二十四式,文字之外,附以圖解。
「乾坤雲龍八掌」招式雖然簡單,但其中奧妙無窮,招招特異,其最大特點,在不走一般劍掌的老路子,處處出之於奇絕,出之以狠毒,出之以威猛。
雲夢和尚等小練三日,一行七人,旋即離開湯渡小鎮,首途宜興,以便查訪海南黨羽,順道除之。
※※※
宜興縣府,市纏喧囂,為太湖西岸大城,往來行旅,三教九流,備然雜陳。
由湯渡來宜興一個時辰的行程,已然行盡,七人略進午膳,即行上街巡遊。
七人正在大街悠閑漫步,一騎黃驃馬,潑刺刺,迎面而來,四蹄如飛,揚起一片黃塵,兩旁店家和遊人,吃不住塵灰,多怨聲載道,雲夢等人看在眼裡,頗為過意不去。
雲夢和尚憤然向石劍鳴說道:「劍鳴,此徒鬧市馳騁略子懲戒。」
石劍鳴聞言,看看那騎黃馬,來得且近,丹氣輕提,功行右臂,單掌急豎,一股陰柔勁風,直向來騎推出。
來騎冷然不防,黃驃馬「唏聿聿!」一聲長嘶,前蹄霍然一踩,高抬數尺。
騎上的漢子,想不到半路里殺出了一個程咬金,早已被這黃馬前腿一抬,摔倒地下,跌了個狗吃屎。
雲夢和尚和街頭路人,始而一驚,既見他狼狽不堪的一副滑稽相,不約而同,大家哈哈地大笑起來。
大漢子慌忙自地上爬起,抹一抹臉上的塵土,雙足一跺,虎目圓睜,憤然說道:
「何方野漢,敢來與大爺作對,快站出來,向大爺答話,否則你大爺手上腳下決予嚴懲!」
石劍鳴自路旁閃了出來,用手一指罵道:「青天白日,鬧市馳騁,驚擾百姓,大爺給你一點難看,豈不理屬應該,你還撒什麼野?」
那大漢子見與自己說話的竟是一個年輕後生,哪能放在眼裡,又氣唬唬說道:「爺們急事在身,何以不能鬧市馳騁,難道王法是你立的不成?」
石劍鳴一聽更不像話,也氣憤說道:「王法固然不是我立的,可就是看不慣你這種飛揚跋扈的狗模樣,給你一掌,你待怎的?」
漢子更憤,大拇指一擺,說道:「有種的到西門外,給大爺過上一招半式。」
石劍鳴冷然一笑說道:「石爺難道還怕你不成,你先騎馬到那裡等著罷,爺們隨後就到。」
大漢子也不再答話,翻身上騎,向去路西門行去。
雲夢和尚和石劍鳴,依然大踏步,轉頭向西門折回而去。
不多一時,眾人已然出了西門,見一片廣場之上,那個漢子氣唬唬的站在那兒,四圍卻擠滿了不少百姓,準備看這一場熱鬧。
大漢見石劍鳴看得切近,也不說話,雙拳一抱,「白猿獻果」,立開架式,竟向石劍鳴攻來。
石劍鳴冷哼了一聲,說道:「就憑你這幾路拳腳,也配給大爺斗!」
說罷,單足一點,「蛟龍出海」,人似飛鴻,輕輕一閃,轉繞漢子左側,伸開五指,回手一掌,向那漢子劈去。
漢子見少年後生動作如此之快,心知今個碰上了會家子,精神一振,趁勢往前一衝,竟然躲過石劍鳴兒戲似的一掌。
漢子狂嘯一聲,身形急回,面向石劍鳴。
石劍鳴一掌落空,身形早已站定,趁對方尚未轉身之際,次掌又出,直往他脅下攻去。
漢子身形尚未轉過,已覺對方掌風襲來,趕緊身形一躍,身法竟然甚靈巧,使石劍鳴頗為驚異。
石劍鳴見二招都被對方躲過,衷心憤惱,精神陡振,心想我何不把「雙劍乾坤」燕公來老人的「乾坤雲龍八掌」在此一試!
想罷,領動歌訣,看招「神獸推門」,雙掌平出,似實還虛,掌風忽忽,直奔漢子前心。
漢子見來掌笨拙,分花拂柳,雙掌自左右同時擋撥而來。
豈知石劍鳴這「神獸推門」,看來平淡無奇,而當對方分花拂柳,擋撥而來之際,彼左右兩脅,早已門戶大開。
石劍鳴暗喜對方中計,輕嘯一聲,雙掌急分,左右繞去,猛極快極直往漢子兩脅點去。
漢子不知此招變起突然,雙掌既向中間擋撥而來,撤招不及,猛聽「哎喲!」一聲,牆倒屋塌,大漢子竟被石劍鳴輕輕點倒。
石劍鳴見他已被點倒,哈哈一笑說道:「就憑你這兩手,也想在江湖鬧事,豈不笑掉江湖好漢的大牙?」
那漢子被石劍鳴點中穴道,眼睜睜望著石劍鳴,方才看到人家兩鬢太陽穴,鼓得高高的,分明功力何等了得,自己真是有眼無珠,以卵擊石,可是重穴被點言語不得。
漢子暗忖道:「光棍不吃眼前虧,我要求饒才是!」
當即以求情的眼神望著石劍鳴,露出一臉惶惑。
雲夢和尚在街上聞他說急事在身,即稍有懷疑,此刻他既成了石劍鳴手下的敗將,復以眼求情,動了好奇之念,便向石劍鳴說道:「劍鳴且把他的穴道解了,我有話問他。」
石劍鳴聽雲夢和尚吩咐,伸出單掌,彎腰往那漢子左右脅下點了兩點。
漢子輕吐了一口悶氣,便霍然自地上爬起,前向雲夢和尚、雲中道人,各自躬身行了一個大禮,口內說道:「小的因有急事在身,故此心急行路,犯在各位高人面前,還請眾位高人海涵是幸。」
雲夢和尚當即說道:「好漢站立一旁,我且問你,你說急事在身,不知是何急事,且與和尚和眾位高人說來,看看我等是否可助你一臂之力?」
那漢子見雲夢和尚發問,倒也誠誠實實的答道:「江蘇邊界,石臼湖之濱,有一大鎮,名曰高淳,想大和尚定然熟悉。」
雲夢和尚說道:「我出家丹陽湖,對高淳自然熟悉。」
※※※
原來這石臼湖,地處蘇皖邊界,東邊屬江蘇管者稱為石臼,西邊屬安徽管者名曰丹陽,實際二而一,同是一片大湖。
漢子聞雲夢和尚出家丹陽,不覺奇道:「敢情大和尚雲遊較久,不知高淳有一阮氏世家,最近被人欺凌頗甚。」
雲夢和尚說道:「阮氏世居高淳,我有所聞,不知你說的倒是哪一家,被強人欺凌。」
漢子說道:「阮氏有一女名曰阮玉玲,乃當年叱吒東海的『東海神觴』阮一介之孤女,最近因其傳家之寶——玉蟾,被巢湖強賊探知,一來要奪『玉蟾』,二來要強佔阮氏之孤女,小的往日略受阮前輩小惠,是以趕往準備儘力伸以援手。」
雲中道人聞系已經故世的「東海神鰭」阮一介之女,當即說道:
「東海神鰭阮一介,當年與『四海神風』石揚義,同掌『玉蟾號』,揚帆海上,后因在長江口外花鳥山取『孽龍錘』,同搏九爪毒龍,被那怪物毒氣所傷損命。
如此說來,阮氏女阮玉鈴與石劍鳴乃繫世交,況孤女無靠受強賊欺凌,我等扶孤救寡,義不容辭,自應同往快懲強賊才是!未卜大和尚和仙尼以為然否?」
玄雲仙尼當即說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行俠本色,況爾劍鳴與阮氏尚繫世交,自當稍盡棉薄。」
雲夢和尚哈哈笑道:「你們都既然樂意做英雄好漢,我這條老命就是拚上了,自也不甘落於人后,……俗說:『救人如救火』,依我看,咱們這就隨好漢兼程前往吧!」
那漢子聞聽眾人如此說,躬身再拜,感謝相助之意。不過他對那匹馬,似乎猶豫不決,不知怎樣處置。
雲夢和尚當即說道:「好漢你儘管上騎,我們步行著走罷!」
漢子一再不肯,定要牽馬同行,雲中道人也說道:「如此耽擱時間,我們走著,也並不舒服,好漢你還是上馬罷!」
漢子經不住眾人一再催促,方始熊腰一挫,雙足一點,躍上鞍橋。
口內謙然說道:「眾位高人定要小可的上馬,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著雙拳一抱,絲韁輕提,座下黃驃馬,得得得!一溜力跑前面帶路去了。
行了一程,漢子心想:「如此行路,心下實在過意不去!」
馬上回頭一瞧,「嗨!」人家竟然緊跟馬後十丈之處,步履如飛,悠然自得,彼此間似乎還在談天說地,雲夢和尚還在指手劃足呢!
心下一奇,雙腳一夾,手內鞭子猛抽一下馬屁股,縱開雙韁,黃驃馬「唏聿聿!」一聲奮嘶,縱開四蹄,順著官塘大道,塵土揚處,絕塵而去。
漢子心想道:「我這一鞭,總要把你們這些僧道尼俗,丟在五里之後了罷!」
想著,身子一伏,雙腿又是一夾,黃驃健馬,若箭離弦,如飛而去。
約有頓飯功夫,看看腳程總行了有二十來里,漢子鬆了一口氣,回頭一瞧,後面那幾個人依然跟在十丈之處,意態悠閑。
漢於這下子可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一雙眼睛,他總以為那是海市蜃樓一般的幻境。
揉一揉眼睛,鎮定一下精神,笑語之聲已然入得耳朵,再一遲疑,後面的眾人已然來到跟前。
只聽和尚向他打趣說道:「漢子,你的座下馬,不愧是一匹好馬,就只是它飛揚的塵土,不大是味道,我們現在要走在你前面了,讓你在後面趕我們罷!」
漢子聽雲夢最後一句說自己騎馬趕他,暗自忖道:
「我這座下黃驃,雖不能說日行一千,夜行八百,一日之間七百餘里,總也行得,我看你們的牛皮,要在我這馬屁後面吹炸了!」
當即和顏說道:「小的實在罪過,大和尚你不喜歡吃土,就前面行路,讓我在後面跟罷!」
語意之間,似乎很不相信雲夢的話。
雲夢和尚裝作聽不懂,將勢就勢,又說道:「漢子,你的馬要多加兩鞭,否則就跟不上我們了,聽到沒有?」
語音方一落地,馬上的漢子一眨眼睛,周圍早已不見了眾人的影兒,漢子一驚,非同小可,極目前望,只見一團人影,疾速而去。
馬上漢子想道:「我就是不相信,天底下還有比馬跑得快的人,除非你個個都是活神仙?」
心既疑惑,自然把他的「不服」都加到馬身上去了。
只見漢子雙韁一領,鞭子連連向馬後猛抽了三鞭,雙腿又是連夾兩夾。
黃驃馬自然即刻領會到了主人的意思,長嘶一聲,四蹄如飛,流星閃電,飛鳳游龍,黃塵滾處,一霎時間,在一望十餘里的平川官塘大道上不見了影兒,其勢之速,常人少見。
漢子騎在馬上,一路如飛,約持續了半個時辰,伏在馬上的身子,霍然抬起,順眼望去,漢子簡直有些驚得發獃了,不遠處,依然是一團黑影,秋陽射處,如飛前行。
漢子這下子可不敢再懷疑了,他已經確確實實的相信,白日青天下,遇見了上天下凡的活神仙。
可是此刻騎虎難下,如果不趕,前面如果失掉蹤跡,豈非高淳之行,徒勞往返?
是以漢子仍舊緊催坐騎,直前狂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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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興距高淳,官塘大道途經溧陽,過溧陽路漸難行,然若以步行算來,總可以朝發夕至,不過一日途程。
以馬上漢子,這般縱騎如飛,自然不到半天光景,即可抵達。
漢子在馬上,心裡既驚且喜,不辨時刻,只感覺長伏彎背,有些疲憊,伸起腰來,探頭前望,一團人影仍在眼帘,只是已經緩下步來。
再一前望,房舍櫛比,晚炊輕煙四起,日頭已然已將落西山,發著一片昏黃的光影。
左右一顧,秋陽射處,石臼湖裡早已映幻起一片光芒奪目的金光,遠山隱隱,高淳縣府,已然近在目前也。
馬上漢子又加了兩鞭,黃驃馬印於輕蹄得得聲里,來到眾人身邊。
漢子見已來到眾人背後,趕忙翻身下馬,重又施禮相見。
漢子一邊施禮,一面偷偷地向各人臉上瞧了一遍,竟然又是一陣暗驚,七個人中間,除了兩個年青的姚淇清和秦宛真姑娘略有汗意外,其餘眾人,竟若沒事人兒。
漢子看在心裡,回頭向自己的黃驃馬瞧了一瞧,不由得心裡泛起一陣憐惜,那隻碩健黃驃好馬,此時竟然汗流四蹄,若水洗一般,口裡鼻里喘著一股一股的熱氣。
雲夢和尚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打趣說道:「漢子,你竟然如此不知愛惜這一頭健壯的好馬!看它汗流四蹄,累得成了個什麼樣兒!」
漢子臉上露著一絲苦笑,眾人說話之間,早已快來到了高淳東大門。
雲夢和尚即刻肅然正色說道:「我們這一幫人,僧道尼俗,還有如此兩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走在一起,實在頗不相稱,惹人耳目。
依我看,我們先請好漢前頭帶路先找兩家相鄰的客棧,不可逕登阮府,我們後面分批後到,免得打草驚蛇,讓巢湖-強賊有了準備。」
眾人稱是,漢子便騎著馬二則面緩慢進入東大門,以後姚淇清、石劍鳴、石菱、秦宛真成一批,把兵刃收了,隨後不遠,意態悠閑跟去。
雲夢和尚、雲中道人、玄雲仙尼,則都裝成一付沒精打採的樣子,悄悄入城。
高淳縣府乃前往蕪湖長江,水陸必經之地,市纏喧囂,商旅雲集,漁目混雜,雲夢和尚此舉,自然是極為明智的舉措。
後面兩批人,順著大街,悄悄跟著騎馬漢子,一路行去,看著漢子下馬進入客棧,眾人也轉了一個小圈,進入了客棧。
彼此裝著互不相識,各自讓店小二弄了一些酒菜,輕飲淺酌,吃著悶酒,暗從往來行人與酒客之中,察看動靜。
漢子則悄喬裝成一個鄉下佬模樣,悄悄入得阮宅,問明一切,方知阮女亦頗知些武學,只是武藝不精。
今年已經雙十年華,一表人才,巢湖水賊則定於今晚半夜子時前來娶親,是以阮宅周圍,似乎已經暗布了些眼線。
漢子當即悄悄於人不知鬼不覺的當口,返回客棧,將前往經過告知雲夢和尚,雲夢點頭稱已知道了此事。
漢子又出得客棧,往四處探聽消息,夜幕低垂之後方才回來。
據漢子說:「這巢湖因地居魚米之鄉,為海南幫專事收刮安徽全省的重要分舵。
湖內有餘化龍、余化虎二兄弟,人稱『巢湖雙怪』,水陸功夫俱頗了得。
老大余化龍年已半百,善使一張鐵蒲扇,功力深湛,招式特奇,兼之鐵蒲扇又可暗藏機關,發射百隻喂毒針雨,人一著上,葯無可解,周身變紫,必將暴死。
老二餘化虎四十剛剛出頭,性好漁色,輕功蓋世,使一支三尖兩雙短劍,配合上絕佳輕功,使得出神入化,極為不易招架。
尤其甚者尚聞知這『巢湖雙怪』,最為厲害的還是俱各會有『味覺』奇學,多少蘇皖好漢劍俠,不明厲害,喪命在這『味覺』奇學里。」
雲夢和尚見漢子神色張惶,把「巢湖雙怪」余化龍、余化虎說成了兩個活神仙,也不答話,只微微一笑置之。
這一笑,直把那漢子笑得一腦子糊塗,不知他心目中的幾位「活神仙」,是否真的有靈,為著阮氏的傳家三寶——玉蟾和阮玉玲,懾著一把心事。
眾人用過酒菜,各自間房,運功調氣,練了一會功夫,幾個年青的也便先自睡了,只有雲夢和尚、雲中道人、玄雲仙尼三位長者,藉著一盞油燈,在房裡細話江湖春秋,古今軼事,並無睡意。
細話之間,算算時刻,半夜子時,已然快到。
玄雲仙尼隨即喊醒了眾人,各自凈了一把臉,悄悄拾奪兵刃在手。
眾人出得屋來,雲夢和尚說聲「走!」首先與道尼二人,身形一騰,飛身上房,往高淳西邊飛快而去。
姚淇清和石劍鳴數人也急忙上房,身如飛鴻,幾個起落,加上夜暗如漆便已不知去向,只有那漢子身法遲緩,遠遠落在他們眾人之後。
出得西門,眾人剛剛擇定了一處路旁密林伏下,已見西方大道遠處,一路燈球火把,鑼鼓喧天,向高淳而來,眾人屏氣靜觀。
人馬看看來得切近,前頭雙騎並轡,騎著兩匹高大黑馬,馬鈴叮叮!鞍佩輝煌,甚是威風。
右面馬上坐著一個滿臉鬍子的五十來歲老兒,精神奕奕,穿著一身閃光發亮的灰藍緞子馬褂,頭扎一塊黃巾,雙鬢太陽穴鼓得好高,看樣子武功不凡。
左邊馬上坐著一個漢子,兩腮颳得鐵青,穿著一身鮮明的黃緞子馬褂,打扮得頗有幾分「新郎倌」的樣子。
後面兩行人除了掌燈持炬,和吹鼓手之外,倒還抬著幾隻福豬吉羊,和一頂八抬大花轎。
余化龍、余化虎看看高淳在望,正自縱聲豪笑,為老二娶得一個如花美眷,做為壓寨夫人,復有「玉蟾」稀世之珍,做為鎮山之寶,樂得笑語喧囂,所謂「人財兩得」之際。
猛覺一股剛烈之極的冷風,自側面襲來,老大余化龍人雖半百,江湖經驗何等廣泛,剛聞風聲一響,雙腿趕緊一夾跨下黑馬「唏聿聿!」一聲長嘶,向前猛撲丈外。
老二餘化虎也覺頗有異狀,雙韁一勒,黑馬霍地雙腿一抬,急急地打了一個回折。
馬抬數尺,幾乎直立,幸虧這余化虎騎術精湛,怕不已然摔下馬來。
老二餘化虎的巨大黑馬,剛剛抬起前腿,尚未折轉過來,「嗖!」的一股冷風,已然貼著馬腹,橫掃而過,跟著颳起一片黃塵飛沙。
二人正自驚異,已見前面路上立著了兩個少女,左右兩側也各自站著一個弱冠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