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陝西四靈
頓飯工夫之後,中年女子帶著關山月到了一處,她道:「這裡是『西安』城南約莫二十里的『杜曲』。」
關山月道:「杜曲?」
中年女子抬手指:「看見遠近這些桃樹了么?春時花開,爛漫如錦,遊人如織,所以前朝有人有詩云:『山應鴨嘴千峰翠,川到牛頭十里花。』」
關山月道:「『牛頭』?此地也叫『牛頭』么?」
中年女子又抬頭前指,指不遠處的山,道:「『牛頭山』,山上有座『牛頭寺』。」
關山月道:「原來這就是『西安』『牛頭山』,杜甫詩中有首『牛頭寺』云:「牛頭見鶴林,林徑繞幽深,春色浮山外,天河宿殿陰,傳燈無白日,布地有黃金,休作狂歌老,回看不住心。』時杜甫作客『長安』,窮不自給,見『長安』之浮華,有感而發。」
中年女子深深看了關山月一眼:「我看你不是一般江湖人,你真不是一般江湖人!他當日常到山上的『牛頭寺』散步,有『登牛頭山亭』一詩:『兵草身將花,關河信不通,猶殘數行淚,忍對百花叢。』落拓文人之境,溢於言表。」
她也不弱。
當然,「神力侯府」的護衛,本就個個文武兩途都可觀。
關山月道:「芳駕是要帶我登『牛頭山』,到『牛頭寺』去?」
中年女子道:「『花濃春寺靜,竹細野池幽。』『青山意不盡,袞袞上牛頭』走吧!」
她邁步又走。
關山月跟上。
兩人像是來探幽攬勝的。
登上「牛頭山」不久,很快就到了一座寺院前,倚山而建,佔地不小,四周蒼松翠柏,古樸幽靜。
中年女子道:「這就是『牛頭寺』。」
關山月看在眼裡,心境立即為之肅穆,敬意油然而生,道:「長安『牛頭山』『牛頭寺』,我仰名已久了,想不到今天能夠登臨。」
中年女子道:「『牛頭寺』初建於『唐』貞觀六年,初為『牛頭山』第一祖師照禪所居,自古此地就是官宦遊宴之所,多少人以附庸風雅為榮。」
「神力侯府」的護衛還真不簡單。
關山月心裡這麼想,嘴上並沒有說什麼。
中年女子也沒再多說,道:「走吧!進去找。」
她當先向寺門行去。
關山月跟上。
兩扇寺門開著,沒見有善男信女進出。
進寺再看,也沒見任何香客,空蕩蕩的,寂靜異常。
是座古剎,也是座名剎,但卻沒有什麼香火。
沒什麼香火,在此地修行的佛門弟子應該也不會多。
還真是,到如今也沒見和尚。
不過,此地倒絕對是一個好清修地。
中年女子訝異:「這麼一座『牛頭寺』,怎麼會……」
話還沒說完,關山月說了話:「來了!」
中年女子顯然跟著就聽見了,她住口不言,望著「大雄寶殿」旁。
「大雄寶殿」旁轉進來一名僧人,他看見了關山月跟中年女子,一怔,忙快步走了過來,近前合什躬身:「阿彌陀佛,不知兩位施主駕臨,未曾遠迎,還請諒宥。」
中年女子合什答禮:「好說,冒昧參訪寶剎,打擾諸位師父靜修,還請海涵。」
僧人道:「不敢,兩位施主前來本寺禮佛參禪,本寺歡迎唯恐不及,請兩位先到禪堂奉茶。」
欠身擺手讓客。
中年女子道:「不瞞師父,我跟這位是來找人的。」
僧人道:「兩位施王是來找人?」
中年女子道:「正是。」
僧人道:「兩位施主是來找……」
中年女子道:「一位帶髮修行的居士。」
僧人道:「本寺都是剃渡皈依弟子,沒有帶髮修行的居士。」
中年女子道:「他原是帶髮修行,不知道後來有沒有剃渡。」
僧人道:「原來如此,兩位要找的這位,法號是……」
中年女子道:「不知道他的法號,只知道他俗家姓霍。」
關山月知道大鬍子姓霍了。
僧人道:「本寺不知道寺中弟子的俗家姓氏。」
中年女子道:「他有付大鬍子。」
僧人道:「本寺未見有大鬍子弟子。」
中年女子道::貴寺現有多少位師父?」
僧人道:「眼下不到十人。」
中年女子道:「這麼一座大寺院,怎麼還不到十位師父?」
僧人道:「兩位施主看見了,本寺的香火養不了那麼多弟子。」
中年女子道:「本寺是座古剎,也是座名剎,香火不該不盛。」
僧人道:「本寺的香火本來很盛,『西安』一帶的寺院沒有能跟本寺比的,可是不知怎地,近年來本寺的香火都轉往『興教寺』去了。」
中年女子道:「興教寺?」
僧人道:「就是由此再往南二十里的『興教寺』。」
中年女子道:「我知道,寺內有三座塔,一為玄奘大師埋骨之所,另兩座是大師兩位入室弟子的埋骨處所。」
僧人道:「女施主說的不錯,正是那座『興教寺』。」
中年女子道:「『興教寺』無論如何都不能跟貴寺比,貴寺的香火怎麼都轉往『興教寺』去了?」
僧人道:「這就不知道了。」
中年女子道:「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煩師父帶領,讓我逐一見見那些位師父?」
僧人道:「女施王是不放心?」
中年女子道:「不瞞師父,我還真怕我跟這位要找的人,把胡發也剃去了。」
僧人道:「兩位施主要找的這位是……」
中年女子道:「是我一個親戚,原在城裡『卧龍寺』帶髮修行,前兩天我到『卧龍寺』去找他,都聽說他已經離開不少年了,『卧龍寺』的師父不知道他的去向,我卻知道他不會遠離『西安』一帶,因此來各寺廟逐一找尋。」
僧人道:「原來如此,佛門本該與人方便,兩位施主請跟貧僧來。」
他合什一躬身,轉身先行,往剛走過來的「大雄寶殿」旁走去。
關山月跟中年女子跟了去。
僧人帶著關山月跟中年女子,逐一見了八名僧人,有老和尚,有中年和尚,還有兩名年輕和尚,中年女子並沒有認出哪一個是剃渡過的大鬍子來。
關山月在旁察言觀色,也相信中年女子沒有認出是真不假,「牛頭寺」的這些僧人里,並沒有他要找的那個大鬍子。
道過「打擾」之後,中年女子跟關山月離開了「牛頭寺」。
往山下走,中年女子道:「你我上『興教寺』去。」
關山月道:「悉遵芳駕帶領。」
中年女子道:「除了找他之外,也該去看看,『牛頭寺』的香火,為什麼會轉往『興教寺』去。」
關山月道:「一定有他的道理。」
中年女子道:「我想不出任何道理。」
關山月道:「或許是因為『興教寺』有玄奘大師的埋骨塔。」
中年女子道:「修『興教寺』,有玄奘大師的埋骨塔,可不是近年的事。」
關山月道:「這倒是。」
那就不是因為這。
究竟是因為什麼,如今誰也不知道。
關山月並不關心這,他只關心哪裡可以找到大鬍子,所以他並沒有再說什麼。
既想不出任何道理,中年女子也沒有再說什麼。其實,在她來說,也只是好奇,並不真正緊要;她真正緊要的,也是哪裡可以找到她要找的人。
就這麼說話間,兩人已下了「牛頭山」,到了山下之後,中年女子才又說了話:「去快點怎麼樣?」
關山月道:「悉聽尊便。」
他這裡話聲方落,中年女子已騰身而起,飛射不見。
一看就知道,功力一流。
關山月暗點頭,也騰身追了去。
這跟出「西安」城往「牛頭山」走不一樣了,二十里的距離,不過一瞬間。
兩人雙雙現身在「興教寺」前,同時現身,關山月沒有落後,也沒有超前;從容、泰然,像個沒事人兒。
中年女子額上卻微現汗跡,她深深看了關山月一眼:「由你的輕功,可以知道你的其他,謝謝你給我留面子,我要對你重新評估了。」
關山月道:「芳駕不要過於高估我。」
中年女子道:「至少我知道,我說動你,讓我跟你一起找他是對的。」
關山月沒再說話。
到目前為止,中年女子沒有告訴關山月,她姓什麼,叫什麼,也沒有問開山月姓什麼,叫什麼。
關山月也沒有告訴她,沒有問她。
兩人的現身處,是在「興教寺」旁不遠的地方,一眼可以看見「興教寺」的全貌。
寺里三座寶塔,高高矗立,沒什麼奇特之處。
一圈圍牆圍著的這座「興教寺」,也不及「牛頭寺」古樸,不及「牛頭寺」大,當然也不如「牛頭寺」有名。
可是它跟「牛頭寺」不同的是,那大開的兩扇寺門,善男信女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不管是進去的,或者是出來的,人人臉上是一片肅穆,無限虔誠,進出那麼多人,不但井然有序,而且鴉雀無聲。
當然,這都是因為肅穆,因為虔誠。
是什麼讓這些善男信女肅穆?
又是什麼讓這些善男信女虔誠?
當然是佛!
「牛頭寺」「大雄寶殿」里供的,難道不是佛?
各個寺廟香火盛與不盛,當然有差別。
天下一樣。
各教也都如此。
可是,這「興教寺」無論哪一樣都比不上「牛頭寺」。
那究竟為什麼,「牛頭寺」的香火都轉來了「興教寺」?
兩人走近去,女人好說話,尤其女人跟女人,中年女子攔住了一名中年女香客:「這位大嫂,我打聽點事兒。」
中年女香客一口「陝西」口音:「你要打聽什麼?」
中年女子道:「這些燒香的人,都是哪兒來的?」
中年女香客道:「哪兒來的都有,有近處的,也有遠道來的。」
還不止是「牛頭寺」轉過來的。
中年女子道:"這『興敦寺』的香火,怎麼這麼盛?」
中年女香客道:「可不,佛爺靈,四位佛爺都靈。」
中年女子道:「四位佛爺?」
中年女香客道:「可不,唐僧的三位徒弟,還有那匹白龍馬。」
孫悟空、豬八戒、沙悟凈,還有白龍馬。
這是——
其實,也說得通,這四位保唐僧西天取得真經之後,不都成了正果了么?
而且,師父的埋骨處所,供了這四位,不也理所當然么?
只是——
中年女子道:「這四位佛爺,怎麼個靈法?」
中年女香客道:「多了,說不完。」
看她的神情、模樣,不是不愛說,而是很愛說;但,就在這時候,有個女聲尖著嗓子喊她。
八成兒是同來的催她快走。
她道:「不能說了,我得快走了,你問別人吧!都知道。」
說完話,她匆匆的走了。
應該都知道,要不怎麼會這麼多善男信女。
中年女香客走了,中年女子並沒有再攔別的香客問,她道「『P興教寺』什麼時候供了這四位?」
關山月道:「以前沒有?」
中年女子道:「沒聽說,也沒聽說哪裡的寺廟供這四位的?」
還真是沒聽說過。
不知道是不是少見多怪,不知道是不是孤陋寡聞。
關山月道:「『牛頭寺』的香火,恐怕是因為這四位,才轉到『興教寺』來的。」
中年女於道:「一定是。」
關山月道:「如今已經明白了。」
中年女子道:「還不知道,這麼四位佛爺,是怎麼個靈法。」
關山月道:「芳駕,你我是來找人的。」
中年女子道:「我懂你的意思,找人得進寺里去,一旦進到寺里去,恐怕也就明白,這四位佛爺是怎麼個靈法了。」
這是說,她並不是好奇,輕忽了正經事,而是這是一舉兩得。
關山月道:「那就進寺找人去吧!」
中年女子也沒再多說,兩人遂跟著進寺的善男信女進了「興教寺」。
「興教寺」規模真不大,真不能跟「牛頭寺」比,進寺是個小院子,小院子里只一座小小的「大雄寶殿」,別的什麼都沒有了。
小院子,小小的「大雄寶殿」,都讓善男信女們擠滿了,幾乎水泄不通,不跟著進出的人潮,絕難進出。
院子里只有善男信女,不見僧人,兩人跟著進殿的善男信女進了「大雄寶殿」,才看見了僧人,卻只一個老和尚、兩個小沙彌。
香火這麼盛的一座「興教寺」,只這麼老少三和尚?不會吧!
老少三個和尚,對這麼多善男信女,指點這、照顧那,忙得滿頭是汗,不可開交,僧衣都濕了,根本不夠派用場:要是還有別的僧人,為什麼不多幾個在殿里殿外幫忙?
殿里香煙瀰漫,直往外冒,一座小小的「大雄寶殿」像失了火。
供桌后的神座上是供著四尊佛,不過,高高的神座由一幅紗幔遮著,瀰漫的香煙加這麼一幅紗幔,依稀可以看出,四尊神像真是孫悟空、豬八戒、沙悟凈跟馬首人身的白龍馬,只是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不要緊,這四位誰還不知道是什麼模樣?
看不清楚下要緊,只要靈就行。
應該是真靈,看得見的,善男往燈油錢箱里扔銀子,信女往燈油箱里投戒指、耳墜,還有那打扮珠光寶氣的,往燈油錢箱里放鐲子。不是真靈,怎會如此?
好不容易到了老和尚跟前,想問話,老和尚耳背,根本聽不見,禮佛的所在,又不能大聲。
找兩個小沙彌問話,一句也問不出,兩個小沙彌都是啞巴。
好,老少三個僧人,都是聾啞和尚。
兩人不得已,又跟著出殿的善男信女出了「大雄寶殿」。
出「大雄寶殿」,沒有出院子,出寺門,兩人到殿角院子邊上站立。
中年女子道:「怎麼老的聾、小的啞,還只這麼三個和尚,怎麼問話?怎麼打聽事兒?」
關山月道:「恐怕就是不讓人問話,不讓人打聽事。」
中年女子目光一凝:「你是說……」
關山月道:「香火這麼盛,怎麼只這麼三個僧人,而且是聾啞的老少三個?」
中年女子面有異容:「對,看得見的,往燈油錢箱里放的,都是值錢的東西,咱們看見的就這麼多了,日子一久,那還得了?都弄哪兒去了?」
關山月道:「恐怕要問那四尊佛了。」
中年女子道:「問那四尊佛?」
關山月道:「不知道芳駕看出來沒有,那四尊佛都是活佛。」
中年女子道:「活佛?」
關山月道:「都是活的佛!」
中年女子一怔,急道:「你是說,都是人扮的?」
關山月道:「不錯。」
中年女子臉色一變:「真的?」
關山月道:「芳駕沒看出來?」
中年女子道:「殿里香煙瀰漫,加以神座又有一幅紗幔擋著,我沒看出來。」
關山月道:「恐怕芳駕根本想不到,也不會留意。」
中年女子道:「還真的是,誰會想到那四尊佛會是真人扮的?想不到自也就不會留意,你是怎麼想到的?」
關山月道:「我也沒想到,我是無意中看見的。」
中年女子道:「你看見什麼了?」
關山月道:「我看見一個的眼神閃動了一下,所以我仔細看了另三個:馬首人身那個跟豬八戒戴了面具,看不出什麼來,孫悟空跟沙悟凈都只是化了妝,雖然化妝術高超,妝化得很像,但眼神瞞不了人。」
中年女子有所悟:「怪不得神座用幅紗幔擋著,讓人看不清楚,那瀰漫的香煙則是幫了忙。」
關山月道:「不錯。」
中年女子道:「那老小三個和尚,不知道是真聾真啞,還是裝的?」
關山月道:「這就不知道了,老和尚可能是裝聾,小沙彌則可能是真啞。」
中年女子道:「老的會裝,讓小的裝這麼像不容易,不管怎麼說,總是怕人問話,怕人打聽事。」
關山月道:「不錯。」
中年女子道:「這是騙財。」
關山月道:「不知道是不是只是騙財。」
中年女子揚了眉:「只是騙財已經是罪過了,要是還騙別的,那就更是罪過了。」
關山月道:「芳駕原說,一旦進廟,找人與探究竟是一舉兩得,如今究竟是探出來了,找人就恐怕……」
中年女子道:「不用找了,他不在這『興教寺』。」
關山月道:「芳駕怎麼知道?」
中年女子道:「要是他在這『興教寺』,『興教寺』不會有這種騙財的事。」
關山月道:「看來芳駕對他很有信心,很有把握。」
中年女子道:「那是當然。」
關山月道:「可是我不能算了,我還要在這『興教寺』找。」
中年女子道:「我沒說就此算了,也沒說不在這『興教寺』找。那老小三個和尚不能問話,不能打聽事,你我就找那四個問話,找那四個打聽事,走!」
話落,她要動。
關山月叫道:「芳駕……」
中年女子收勢停住:「怎麼?」
關山月道:「那四個恐怕都不等閑。」
中年女於道:「你怎麼知道?」
關山月道:「『興教寺』的寺門從早開到晚,他四人也能從早坐到晚,一動不動,定力如此,其他的可想而知。」
中年女子雙眉再揚:「你比我想得周到,想得多,真不等閑的你都敢找,難道你還怕……」
關山月道:「我不怕,我只是讓芳駕知道,讓芳駕小心;而且,在『大雄寶殿』里,有那麼多善男信女在,也不合適。」
中年女子道:「謝謝你,我會小心,在『大雄寶殿』里,當著那麼多善男信女拆穿他四人,有什麼不合適?」
關山月道:「難道只為拆穿他四人么?」
中年女子道:「當然不是。」
關山月道:「那麼,他四人要是知道大禍臨頭,負隅頑抗,豈不會波及那些無辜的善男信女?萬一那些善男信女受他四人蠱惑,對你我蜂湧而上,以死相拼,你我又該如何?」
中年女子道:「他四人怎麼會知道大禍臨頭?」
關山月道:「進殿這麼多人,唯獨你我沒有燒香禮拜,而且還找老小三個和尚說話,他四人居高臨下,一定看得清清楚楚。這麼多日子以來,這種情形恐怕絕無僅有,他四人既不等閑,不會沒有這種警覺。」
中年女子道:「你我是為這些人好。」
關山月道:「看這些人這麼虔誠,恐怕聽不進你我的話-"中年女子道:「那或許,可是會對你我蜂擁而上,以死相拼么?」
關山月道:「芳駕應該知道,一旦信得入了迷,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這種事也不是沒有前例。」
中年女子道:「這麼說,倒是我冒失了,你還真是想得周到,想得多,我不如你。」
倒是能從善如流。
關山月道:「芳駕好說。」
中年女子道:「那你我該怎麼辦?」
關山月還沒有說話,忽然傳來一陣女子哭聲,這陣女子哭聲極其輕微,若有若無,但是沒能逃過關山月超人敏銳的聽力。
中年女子也聽見了,一凝神,道:「哭聲,女子哭聲!」
關山月道:「不錯。」
中年女子道:「從『大雄寶殿』後頭傳來的?」
她沒聽錯,這陣極其輕微,若有若無的女子哭聲,確是從「大雄寶殿」後頭方向傳來的。
關山月道:「不錯。」
中年女子道:「難道『大雄寶殿』後頭別有洞天?」
關山月道:「這就不知道了。」
中年女子轉過臉凝目望關山月,道:「能過去看看么?」
這表示她真是聽關山月的。
關山月道:「寺廟裡有女子哭聲,應該去看看。」
有哭聲就該看個究竟,何況是寺廟裡的女子哭聲?尤其是此時此地。
中年女子道:「我先走。」
看看那麼多進出的善男信女,沒人留意這邊,她閃身進了「大雄寶殿」跟院牆之間的窄道。
關山月緊跟在後。
這是怕中年女子遇到什麼!
這「大雄寶殿」跟院牆之間的小窄道,根本不是路,幾乎還下到一人寬窄,不是供人走的,另一邊也是一樣。
似乎,「大雄寶殿」後頭,沒有院子,沒有地方。
可是,到了「大雄寶殿」後頭再看,事卻不然,真是別有洞天。
小後院,比巷裡不大的前院還要小。
但是,這小後院里卻有著東西相對的兩間禪房,不像「興教寺」一樣的老舊,新蓋的,相當精緻,加上也是新栽種下久的一些花木,小後院顯得美雅而幽靜,還真不錯。
小後院往前走沒有路,院牆上也不見門,讓人怎麼進出?
「大雄寶毆」的后牆上有扇門。
原來進出這小後院,得經由「大雄寶殿」裡頭。
只是,看那扇門的位置,應該是在「大雄寶殿」里的神座后。
難道,進出那扇門得經由神座后?
神座後有門,不多見。
何止不多見?簡直絕無僅有!
關山月跟中年女子都看見了,兩人互望了一眼,中年女子低聲道:「怎麼這『興教寺』儘是怪事?」
關山月也低聲道:「不然你我也不會在這裡了。」
中年女子一點頭:「說的好!」她抬手指了指東邊那間禪房。
兩間禪房門窗都關著,輕微的女子哭聲是從東邊那邊禪房裡傳出來的。
女子哭聲比剛才清晰,而且此刻還有另一個女子話聲,也是低聲說話,是輕叱:「叫你別哭了,還哭,你想讓人聽見哪!」
原來那間禪房裡有兩個人,都是女子。
從哭聲、話聲聽得出,哭的那個是個年輕女子,說話的那個則是個中年女子。
哭的女子像沒聽見,哭聲不停。
說話女子又叱責:「還哭,你想招災惹禍呀!」
哭聲仍然不停。
說話女子急了:「你這個死丫頭,怎麼這麼不聽話?再哭我可要生氣了。」
哭的女子帶著哭也說了話:「我為什麼哭,您又不是不知道,還怪我!」
說話女子道:「我怎麼不怪你,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你懷的這是神種佛胎,是你幾輩子修來的,咱家祖上有德,別人燒高香、磕破頭,求還求不到呢!你該高興,哭什麼?」
神種佛胎,倒是頭一回聽說,新鮮詞兒!
關山月跟中年女子互望了一眼。
哭的女子道:「可是我怎麼辦?」
「怎麼辦?」說話女子道:「老和尚這不是叫你搬進寺里來住,等著在這兒生了么,神種佛胎,生下來就得供著,到那時候你就成了神媽佛娘了,多少人燒香磕頭,要什麼沒有?」
神媽佛娘,又是頭一回聽說的新鮮詞兒!
哭的女子道:「我不要,我不要當神媽佛娘……」
說話女子不但急,還大驚:「死丫頭,你怎麼敢這麼說!這不是冒犯老佛爺么?你不怕遭天打雷劈,下地獄?你想害死咱們全家?』哭的女子道:「我……」
說話女子道:「你什麼你,你乖乖聽話在這兒住著,把這神種佛胎生下來,再敢哭,再敢冒犯老佛爺,你爹跟我就不等你招這大災、惹這大禍,他去一頭碰死,我去上吊投河!」
就這麼幾句,哭的女子不哭了,也不再說什麼了。
顯然是不敢再哭了,不敢再說什麼了。
是母女倆。
這樣的女兒!
這樣的母親!
中年女子臉色早變了,煞白,望之嚇人。
關山月雙層揚得老高,煞威更能嚇破人膽。
中年女子道:「看來還不止騙財。」
關山月道:「不錯。」
中年女子道:「這只是一個,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有多少。」
關山月道:「不錯。」
中年女於道:「進去問清楚了。」
關山月道:「得說你我是老和尚所派。」
中年女子道:「怎麼?」
關山月道:「老和尚是一夥,這個做娘的就是我說的信得入了迷的那種人。」
還真是!
中年女子道:「我知道了。」
她跟關山月走過去敲門,她在前,關山月在後。
這間禪房裡是兩個女子,由女子在前敲門,說話,比較好。
剝落聲才起,禪房裡立即響起說話女子話聲,聽得出來,相當緊張:「誰?」
中年女子說了話:「老住持派來的,有事兒,開門。」
不管老和尚是什麼人,是幹什麼的,尊稱一聲「住持」,應該沒有錯。
一聽是老和尚派來的,很快的門就開了:開門的是個中年村婦,還真是個村婦,不但是村婦的穿著打扮,也一臉的村婦像,一見是兩個人,還有個男的,她一怔。
她那裡一怔,中年女子這裡把門推開了一些,跟關山月進去了。
許是聽說是老和尚派來的,中年村婦只愣愣的站著,任由關山月跟中年女子進入禪房。
其實,村婦就是村婦,就是沒聽說是老和尚派來的,碰上這種情形,中年村婦她照樣只有愣愣的看著關山月跟中年女子進入禪房。
兩人進了禪房,關山月隨手關上了門。
看見那哭的女子了,是個年輕村姑,雖然是村姑打扮,可是細皮嫩肉,長得挺好;原本在床上坐著,如今站了起來,低著頭,垂著的兩隻手裡捏著一條布巾,顯得很不安,看得見,臉上還有淚漬沒擦掉。
中年女子說了話:「老住持前頭忙,派我來問問,還要什麼?」
這是開場白,沒話找話,既然是搬來這兒住了,這麼問應該也不會錯。
中年村婦滿臉陪笑,連忙答話:「不用,不用,有三頓飯吃就行了,別的我會送過來,我每天不是都來么?」
中年女子還跟她客氣了一句:「讓你跑累了。」
中年村婦忙道:「應該的,應該的,閨女是我的,再說,這也是為佛爺盡心力。」
中年女子還說了這麼一句:「你對佛爺虔敬,必定會有得報,你閨女這不就是么?」
中年村婦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了:「是,是,謝謝,謝謝。」
中年女子轉了話鋒:「你閨女害喜害得厲害么?」
中年村婦道:「不厲害,不厲害,一點也沒有,或許因為懷得是神種佛胎,她能吃,能喝,又能睡。」
中年女子道:「那就可以放心了,知道是什麼時候坐的胎么?」
中年村婦道:「就是佛爺給她治病的那時候。」
中年女子道:「佛爺給她治病的時候?」
中年村婦道:「那些日子,她白天上寺里來,讓佛爺給她治病,到夜裡佛爺就降臨我家了,一直到天快亮才走。」
中年女子道:「是那一位佛爺?」
中年村婦道:「都有,四位佛爺輪流降臨。」
敢情還是——
中年女子道:「這麼說,不知道你閨女懷的是那一位佛爺的神種佛眙?」
中年村婦道:「不知道,都一樣,反正都是神種佛胎。"她能這麼想,不容易。
恐怕都因為種是神種,胎是佛胎。
可悲,可憐!
中年女子沒再問,望關山月。
這是問關山月,還有什麼要問的。
關山月說了話:「讓她母女歇著吧!」
這是說不用再問什麼了。
中年女子轉過臉道:「你母女歇著吧!我回覆老住持去了。」
她跟關山月出了禪房,還把門帶上,等回到了適才站立處,她臉色又煞白嚇人了,咬牙切齒:「該死!」
關山月卻未見煞威再現,他只是揚了揚眉:「這些人何止該死?」
中年女子道:「那你我……」
關山月道:「我說過,此刻不宜動。」
中年女子道:「難道要等到天黑人散,關了寺門之後?」
關山月道:「我就是這意思。」
中年女子道:「我等不及,我一刻也不願讓這些東西多活。」
關山月道:「除惡務盡,這些人不能讓逃脫一個,要想一網打盡,必得等。」
中年女子道:「你不說那幾個該死的東西已經看見你我了,你也說那幾個該死的東西,一定都夠機警,你就不怕遲恐有變?」
關山月道:「我想過了,要是為防什麼,他四個唯一的辦法是及時逃走;但是,大財當前,他四個恐怕捨不得。還有,以他四個的不等閑,恐怕也不會把你我當回事。」
中年女子道:「那是最好不過,但願你料中了,你我到哪裡去等?」
關山月道:「不能在這裡,先出去再說。」
中年女子道:;退走原路?」
關山月道:「請跟我來。」
他騰身而起,從後院牆掠了出去。
恐怕是走原路出去,怕讓人看見。
中年女子跟著騰身掠了出去。
寺后是不大的一片樹林,樹林雖不大,但兩個人容身,那是綽綽有餘了。
就在草地上坐下,中年女子道:「想不到好好的一座『興教寺』,競遭這些不是人的畜生盤據,用以騙財害人,玄奘大師真該顯靈,一雷劈死這些畜生。」
關山月道:「他四人假扮大師的三位高徒,也就是利用大師的頭骨埋藏在此地。」
中年女子道:「該死,簡直該千死萬死!」
關山月道:「芳駕來『西安』不是一天了,知道這四個是『陝西』哪一路的敗類么?」
中年女子道:「我聽說『陝西』有『四靈』,剛好這些畜生有四個,不知道是不是?」
關山月道:「四靈?』
中年女子道:「『江南』有『五通』,『陝西』有『四靈』;這四個畜生跟『江南』『五通』齊名。」
關山月道:「『江南』『五通』我聽說過,『陝西』『四靈』我沒聽說過,這四個是不是『陝西』『四靈』晚上就知道了。」
中年女子道:「我巴不得這會兒就天黑。」
關山月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