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峰迴路轉
關山月走了?
關山月沒走。
關山月又進了「留侯廟」,在後院那間禪房裡,又見了那位老住持。
瘦削老僧原在雲床上盤膝打坐,關山月進來,他就要忙下雲床。
關山月攔住了他:「再次打擾,我不得已,說兩句話就走,住持請不要客氣。」
瘦削老僧沒再下雲床,道:「老衲恭敬不如從命,施主有什麼見教?」
關山月道:「不敢,我二次來見,特來讓住持知道,我要走了,那位姑娘不走,她要留下來陪霍居士。」
瘦削老僧一怔:「怎麼說?那位女施主不走,要留下來陪霍居士?」
關山月道:「不錯,那位姑娘是霍居士的紅粉知己,等了他十年,也找了他十年。」
他沒有說兩人的來歷與出身。
瘦削老僧道:「怪不得『西安』『卧龍寺』那位住持說,霍居士塵緣未了,到底是得道三寶弟子,看得真准,只是……」
面有難色,接道:「『留侯廟』向例不留女客……」
關山月道:「我二次來見住持,就是為這。」
他從腰裡取出兩片金葉,上前放在了雲床之上。
瘦削老僧一怔,詫異道:「施主這是……」
關山月道:「請住持慈悲,行個方便,僱人在霍居士墓旁草地上搭蓋一間茅舍,供那位姑娘住宿,並請代置日用各物,剩下的供那位姑娘度日,應該夠用一兩年了。」
瘦削老僧忙道:「施主……」
關山月道:「請住持成全她一片心意,」
瘦削老僧忙道:「三寶弟子出家人,本該慈悲為懷,與人方便,只是……」
關山月道:「那位姑娘不住『留侯廟』,不打擾清修,慈悲為懷,與人方便的三寶弟子出家人,還有什麼理由不能慈悲為懷,與人方便?」
瘦削老僧顯然為之語塞,道「這……」
關山月道:「不敢多打擾,告辭!」
他轉身出了禪房。
瘦削老僧忙抬手,似乎要叫,但關山月已經出禪房走了,他沒叫出聲,放下了手,望著眼前那兩片金葉,老臉上一片焦急色。
這是為什麼?
難道他真不能行個方便?
有什麼理由?
是不能還是不願?
又有什麼理由?
關山月出禪房往前院走,他要從前門離去,跟他二次來見住持,是繞經前門進來一樣。
他來可以翻牆,去可以騰身,但是為了尊敬「留侯」張良,所以他來時繞經前門,走時也從前門離去。
他正往前院走,一個輕若蚊蚋,但相當清晰的話聲傳人耳中:「敢請閣下登臨『授書樓』一見。」
「傳音入密」!
內功修為高絕!
聽話聲,人在中年。
既不是老住持,也不是年輕僧人!
看出來了,兩人也不會武,關山月不會看走眼。
那麼,這「留侯廟」不止兩個人,還有第三者。
這是誰?何許人?
老住持跟年輕僧人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知道!
知道為什麼不說?
出家人不是不打誑語么?
三寶弟子出家人,為什麼騙人?
關山月心頭震動,倏然停住。
「授書樓」?
「登臨」?
登臨,必在高處,高處哪來的這麼一座「授書樓」?
關山月抬眼四望,無所見,
那輕若蚊蚋的清晰話聲又傳人耳中:「煩請閣下登廟后『紫柏山』,樓在四十餘級石階處。」
關山月也提氣凝功,傳音入密發話;「尊駕『留侯廟』中的哪一位?」
他要先問清楚,這人是誰。
那輕若蚊蚋的清晰話聲再次傳到:「一旦相見,閣下自然知曉。」
不說,見了面自然知道。
不見面就不會知道。
這究竟是……
不管怎麼說,這總是一位內功修為高絕的高人,就憑這一點,也應該去見上一見,看看他究竟是哪位人物。
關山月忙出「留侯廟」,從廟側往後,他找到了登山石階,也看見了在「紫柏山」高處的一座樓,兩層的建築,樓上區額很清楚的三個大宇:「授書樓」。
在那裡了!
關山月快步拾級而上。
在第七級石階旁,有塊山石,上刻:「天風度步處」五字,及「步雲」兩字,再上二十餘級處,有石門,上刻三字:「傳道處」。
這就是指黃石公傳道與張良的地方了。
再上二十級,就到了「授書樓」了,這座樓像座塔,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座「留侯廟」。
既稱「授書樓」,當然是黃石公授兵法、韜略諸書與張良的地方。
關山月剛到,話聲又傳入耳中,這回不是「傳音入密」,而是普通話聲,只不過話聲輕微罷了,話聲雖輕微,但不失清晰:「煩請登樓,我在樓上。」
這人也好聽力。
當然,內功修為高,聽力、眼力自是好!
關山月邁步進入「授書樓」,進樓就看見了樓梯,他過去拾級而上。
上了樓就看見了,眼前一座黃石老人塑像,就在黃石老人塑像前一個蒲團上,盤膝坐著一個人。
這個人,枯瘦,一襲灰衣,長發披散,滿面于思,除了兩眼跟鼻子,整張臉幾乎讓長發、鬍子擋住了,看不全他的面貌,也看不出他的年紀。
露在外的鼻子挺而直,兩眼卻深陷,眼瞧像兩個黑洞,看上去怕人。
這麼樣一個人。
看見那披散的長發跟滿臉的鬍子,關山月心裡為之一跳。
但,下面「留侯廟」后那座墳……
老住持會打誑語么?
要是,又怎麼會以「傳音入密」的高絕功力叫他上來一見?躲避都怕來不及。
關山月正心念轉動。
枯瘦長發灰衣人一雙黯淡目光凝視關山月,說了話:「我兩腿殘廢,不利於行,只好煩請閣下上來相見,還請諒宥。」
原來兩腿殘廢。
只是內功修為高的人,怎麼會目光黯淡?
難道這一刻是裝的?
為什麼要裝?
已經顯露了內功高修為了,還用裝么?用不著了!
關山月也說了話:「尊駕好說。」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閣下年紀輕輕,竟有如此修為,實在難得。」
顯然他是指關山月的「傳音入密」功力。
關山月道:「尊駕的修為更高。」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這點內功已經是風裡殘燭了,適才為傳音閣下,不得已一連提氣凝功三次,如今恐怕是再也無法提聚了,算了,今後我再也用不著了,其實,我也早就用不著了。」
關山月道:「尊駕是為了傳音與我,我很不安。」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閣下別這麼說,我剛才不是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么?」
關山月道:「彼此互不相識,也從未見過,尊駕何故傳音相告?」
枯瘦長發灰衣人未答反問:「能否賜告高名上姓,怎麼稱呼?」
關山月道:「我來『留侯廟』找人,要找的人已然故去,我就要離去,以後也不會再來,不必示人姓名了。」
枯瘦長發灰衣人不在意,道:「閣下既不願賜告,我不敢,也不能勉強……」頓了頓,接道:「閣下說,來『留侯廟』找人,要找的人已然故去了?
關山月道:「正是。」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與閣下同來的那個女子-也是來找人的?
關山月道:「尊駕聽見了?」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是的。」
關山月道:「正是,那位也是來找人的。」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她找的人也故去了?」
關山月道:「正是,那位要找的人也故去了。」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閣下跟她要找的是同一個人?」
關山月道:「正是,那位跟我要找的人是同一個人。」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她要找那個人,是為情;閣下要找那個人,則是為仇。」
關山月道:「尊駕好聽力。」
還真是!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像閣下跟她這麼兩個人,怎麼會走在一起,作伴來到『留侯廟』?」
不只他不明白,想不通,不知道內情的人,恐怕都不明白,想不通。
關山月說了內情。
聽畢,枯瘦長發灰衣人鬚髮為之一陣抖動,道:「她令人敬佩,令人感動,閣下一樣令人敬佩,令人感動。」
關山月道:「那位的確令人敬佩,令人感動。」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也從閣下跟她的說話里,聽出了閣下跟要找的人之間是什麼仇了,我要告訴閣下,她要找的人已經死了,閣下要找的人還沒有死,還苟延殘喘地活在人世。」
關山月心頭一陣猛跳:「尊駕這是說……」
枯瘦長發灰衣人相當平靜,道:「閣下要找的人就在閣下眼前!」
關山月目光一凝:「你……」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就是閣下要找的人。」
關山月道:「原『神力侯府』護衛,霍姓大鬍子?』枯瘦長發灰衣人道:「不錯,正是霍某。」
關山月兩眼閃現威稜:「孫姑娘跟我找的是同一個人。」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但是我能見閣下,卻不能見她。」
關山月道:「你知道我跟你是什麼仇?」
是「你」而不是「尊駕」了!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聽出來了。」
關山月道:「你怎麼會傳音與我,要我來相見?」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是躲情,不是避仇,我之所以稱死,就是為這!」
關山月道:「你為什麼躲情,又為什麼不避仇?」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兩手血腥,一身罪惡,不能害她,所以躲情;也就因為兩手血腥,一身罪惡,該還這筆債,所以不能避仇!」
關山月道:「你也知道兩手血腥,一身罪惡?」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要不我怎麼皈依三寶,以求贖罪?我只是不明白,閣下是關副將的什麼人?」
關山月道:「我姓關,叫關山月。」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閣下也姓關?」
關山月道:「老人家的唯一後人,如同己出的義子。」
枯瘦長發灰衣人一怔:「怎麼說,閣下是關副將唯一的……那他那個女兒……」
關山月道:「那是鄰家女兒,代我照顧老人家,我上山打柴去了,她犧牲了自己,救了我一命,讓關家有后,對關家存歿恩高義重!」
枯瘦長發灰衣人神情震動,驚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小小年紀竟能如此不惜死,如此仁義,令人敬佩,令人敬佩,比起她來,我等這些人簡直禽獸不如,簡直禽獸不如!」
關山月道:「聽說是你帶走了她?」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不錯,是我帶走了她。」
終於找到了眾仇之首,也終於找到了帶走虎妞的人,關山月的激動可想而知,他吸了一口氣,勉強忍住,道:「你把她怎麼了,她是生是死?」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閣下放心,稍待我自會告訴你。」
稍待?
關山月揚了眉,要說話。
枯瘦長發灰衣人又道:「我既不避仇,就是有心償債,既要償債,還會騙閣下么?放心,在我把這條命交給閣下之前,我一定會告訴你,這麼多年都等了,難道就不能再多等一刻?」
關山月道:「你要我再多等一刻,你又等什麼?」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有件事想不通,想弄清楚。」
關山月道:「什麼事?」
估瘦長發灰衣人道:「聽閣下說的話,另幾個已經都死荏閣下手裡了?」
關山月道:「不錯。」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都是閣下碰上的,不是找到的?」
關山月道:「不錯。」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碰上的也要知道他是誰,是閣下的仇人才行,是么?」
關山月道:「不錯。」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跟那些人都彼此不認識,也一無所知,閣下又是怎麼知道那些人跟我的?」
這些人之中,任何一個都免不了想知道。
關山月道:「我認為,對你來說,已經沒必要知道了。」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不,臨死之前我要知道,是不是有人出賣了這些人。」
關山月道:「你等這些人既彼此不認識,也一無所知,派給你等這個差事的主子,除了他派的人以外,應該也不知道別的人來自何處,是什麼人,誰能出賣這些人,從何出賣起?」
枯瘦長發灰衣人沉默一下才道:「這倒是,這麼說,不是誰出賣了這些人?」
關山月道:「應該不是。」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那閣下是怎麼知道的?」
還問。
關山月道:「我已經說過了,對你來說,已經沒有必要知道了。」
枯瘦長發從衣人又沉默一下才道:「也是,只要知道不是遭人出賣,眼看要死的人了,還要知道那麼多幹什麼?不必了。」一頓,接道:「我就言盡於此了,閣下可以動手了!」
話落,閉上了眼,雙掌也當胸合什。
關山月沒有動,道:「你還沒有告訴我該告訴我的。」
枯瘦長發灰衣人瞿然睜開深陷的兩眼,道:「險些忘了這件要緊大事……」一頓,接道:「閣下,我沒有把那位姑娘怎麼樣。」
關山月道:「是么?」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當初我所以帶走那位姑娘,就是怕那些人傷害她,我既是怕那些人傷害她,自己又怎麼會傷害她?」
關山月道:「你等奉命是殺害關家老少,斬草除根,既是如此,你又怎麼會不傷害她,也怕別人傷害她?」
枯瘦長發灰衣人滿臉鬍鬚一陣抖動,道:「已經造了罪,作了孽了,不過是想少造些罪,少作些孽。」
關山月道:「那幾個就任由你帶走她?」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都以為我想獨佔獨享,我就是讓那些人以為我想獨佔獨享,我是頭兒,那些人得聽我的,誰敢說話?」
關山月道:「你當時還以為她是老人家唯一親人,是么?」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不錯。」
關山月道:「她眼見你等行兇,斬草不除根,難道你就不怕日後她找你等報仇?」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只想少造罪,少作孽,為關副將留個后。」
關山月道:「你也沒想怎麼交差覆命?』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的確,當時我也沒想那麼多。」
關山月道:「那麼,後來你是怎麼交差覆命的?」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不難,不說實話也就交差覆命了!」
其實,公事也就是這麼回事!
多少事上頭交代是一套,下頭做的又是一套!多少事瞞上不瞞下?
關山月道:「照你這麼說,她應該還活著。」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當然,這麼多年來,活得好好的。」
關山月道:「你可以告訴我,她在什麼地方了。」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這我不能告訴閣下。」
關山月目光一凝,道:「你怎麼說?」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只能告訴閣下她還活著,這麼多年來也活得好好的,不能告訴閣下她在什麼地方。」
關山月道:「這是什麼話!」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這麼多年來,她日子過得很好,我不能讓任何人去打擾她。」
關山月揚了眉,道:「你要明白,你應該告訴我。」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不得已,閣下諒解。」
關山月道:「你不告訴我她在哪裡,我不能找到她,見著她,怎麼能相信她還活著?」
的確!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不求任何人相信,我自己知道沒造這個罪,沒作這個孽就行了。」
關山月道:「要是你不能讓我相信你,對你大不利。」
這可不假。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告訴閣下她在哪裡?閣下就相信么?」
關山月道:「我相信,三寶弟子,不打誑語。」
枯瘦長發從衣人道:「謝謝閣下,但不管怎麼說,我還是不能告訴閣下。」
關山月雙眉高揚,道:「難道你不怕……」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閣下,我只求速死,別的還伯什麼?」
這倒是,一個人要是到了連死都不伯,而且還求速死的地步,別的還有什麼好怕的?
關山月兩眼閃現威稜,道:「你求速死,你要是不告訴我她在哪裡,我不會讓你速死,你應該知道江湖人折磨人的手法。」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當然知道,只是,我既造了罪,作了孽,就都是我應該受的,而且,都要死了,我也不在乎多受什麼。」
什麼都不怕,這就麻煩了!
好不容易才得知虎妞還活著,也沒受傷害,卻不知道虎妞的下落,怎麼能輕易相信虎妞還活著,沒受傷害?
跟什麼都不知道沒什麼兩樣,叫關山月怎麼受?
關山月急怒,但只有忍著:「我只想看看她,確信她還活著,沒有受到傷害,不會打擾她。」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閣下,你是在殺了我之後,才會去找她,是么?」
關山月道:「不錯。」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到那時閣下發現我騙了閣下,閣下又能如何?」
還真是!
關山月道:「我說過,我相信你不會騙我,三寶弟子不打誑語,不是么?」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不錯,三寶弟子不打誑語,閣下既然相信我,又何必非……」
關山月道:「她對我關家存歿恩高義重,多年來我不知道她的生死,多年來也一直惦念。如今好不容易知道她還活著,能不急著見她么?這也是人之常情。」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知道她對關家恩高義重,連我剛才都說她讓人肅然起敬。我也知道閣下多年來不知她的生死,一直惦念。如今好不容易知道她還活著,一定急著想見她,這是人之常情;閣下也要知道,十年不足短時日,人與事變化極大。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她了,十年來她一直過得很好,閣下何必非要去打擾她。」
關山月道:「我不是要去打擾她,只要能看見她,知道她過得很好,就夠了。」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閣下原諒。不管怎麼說,我就是不能告訴閣下,她如今在什麼地方。」
就是不說!
關山月要忍不住了,道:「你……」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只求閣下動手,要怎麼樣也任憑閣下!」
這是說他只求速死,要用什麼手法,怎麼樣折磨他逼他說出虎妞的下落也任憑關山月。
看樣子他似乎是真什麼都不怕,也似乎是真認為如今該領受一切了!
關山月忍無可忍,雙眉陡揚,兩眼威稜嚇人,道:「我就不信!」
他抬手一指點了出去。
他人沒有撲過去,這一指是隔空點出。
枯瘦長發灰衣人也一動沒動,讓關山月這一縷指風結結實實的點在了他穴道上。
剎那間,他臉色變了,發白,額上也出了汗,轉眼間,汗珠一顆顆豆大往下滴,而且身子也冷得起了顫抖,一襲灰衣為之簌簌作響。
誰都看得出,他是在極大的痛苦中,但是,他就是不哼一聲。
顯然,他是在忍受著!
關山月說了話,冷然:「還不說么?」
枯瘦長發灰衣人也說了話,話聲帶著顫抖,們十分平靜、乎和:「我不說了么,我能求速死,還怕什麼折磨?」
不錯,這話他是說過。
關山月道:「以你傳音的功力,你大可以躲閃,甚至於出手,為什麼你既不躲閃,也不出手?」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也說過,我兩手血腥,一身罪孽,只求速死,就算死前遭任何折磨,也都是我該受的,我為什麼要躲閃,又為什麼要出手?」
看來他是真什麼都不怕,真認為如今該領受一切了!
看來他是真不會說出虎妞現在何處了!
關山月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關山月是真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殺枯瘦長發灰衣人,不能替義父老人家報仇雪恨;不能遲遲不殺,已經到了這地步了,也該殺了!
但,一旦殺了枯瘦長發灰衣人,就永遠不知道虎妞的下落了。
難道說,枯瘦長發灰衣人是想用虎妞的下落保命?
不,不會,枯瘦長發灰衣人要是想保命,他何必獨自邀關山月上「授書樓」來相見?
關山月也一時不知該怎麼辦?
枯瘦長發灰衣人又說了話:「不是我忍不住,受不了,而是片刻之間老主持就要送飯上來,他必不肯讓閣下殺我,還請閣下儘快動手!」
關山月道:「你真這麼想死,為什麼還活到如今?」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我認為自絕不足以贖我之罪,所以我皈依三寶,以求贖罪,如今閣下來了,我也知道閣下才是關副將唯一傳人,我認為只有死在閣下手裡,才能贖我之罪!」
關山月目眥欲裂,他以給義父報仇雪恨為重,就要出手。
驀地,一聲清脆鈴聲,一聲佛號從下方傳了上來。
鈴聲平常,佛號也平常,關山月竟為之心神震動,手上為之一頓。
只聽枯瘦長發灰衣人道:「老主持送飯來了,閣下請快!」
關山月也不願有人見他殺人,尤其是這座廟的老主持,他又要出手。
哪知,又是一聲鈴聲,又是一聲佛號。
關山月心神又震動,手上又一頓。
枯瘦長發灰衣人叫:「閣下!」
鈴聲、佛號聲一聲又一聲,聲聲不斷!
關山月心神竟然連連震動,無法出手,他為之心驚,為之詫異。
枯瘦長發灰衣人為之急叫:「閣下!」
鈴聲、佛號聲已近。
枯瘦長發灰衣人接道:「錯過這一刻,閣下再無機會,除非閣下能連老主持、小師父一起殺。」
是么?
老主持有什麼辦法,什麼能力阻攔關山月殺枯瘦長發灰衣人?
難道關山月走眼,老主持深藏不露,難道老主持一身修為遠高於關山月?
關山月不信,他不信他會走眼?不信老主持攔得了他,可是他也驚異,鈴聲、佛號聲是怎麼回事?
只要是練家,誰都聽得出,鈴聲、佛號絕對平常!
鈴聲、佛號聲已到門口。
枯瘦長發灰衣人一聲長嘆:「難道我罪孽深重,天意不讓我死在閣下之手以贖罪?」
門開了,老主持在前,身披袈裟,一手香、一手法鈴,低眉垂目,年輕僧人在後,雙手端著一盤齋飯,也莊嚴肅穆。
一見關山月在,老主持一怔說話:「施主怎麼……」
枯瘦長發灰衣人說了話:「老住持,這位至交後人,我不忍欺瞞,邀來相見。」
老住持道:「那還有一位……」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老住持忘了,我躲的就是她。」
老住持「哦!」了一聲道:「是。」
關山月說了話:「霍居士三寶弟子,怎對老住持打誑語?那一位是霍居士的紅粉知己,我則是霍居亡的仇家,找霍居士報仇來了!」
枯厘長發灰衣人嘆道:「閣下這是何苦?」
老住持一驚說話:「居士……」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不敢再打誑語,這位說的是實情!」
老住持一驚色變:「那居士適才已說,邀這位施主上來……」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老住持,這是實話!」
老住持道:「居士怎麼能……」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老住持,我皈法三寶,為的就是贖罪,難道不該?」
老住持霍地轉臉向關山月:「老衲不管施主跟霍居士之間是什麼仇,也不敢問,但是老衲要讓施主知道,霍居士是菩薩、是佛,施主不能傷害他!」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老住持……」
老住持轉過臉去道:「居士諒解,老衲不能不攔。」
枯瘦長發灰衣人道:「老住持這是不讓我贖罪。」
老住持道:「阿彌陀佛,居士已經沒有罪過,只有功德;以居士的功德,已成菩薩,已經成佛!t枯瘦長發灰衣人道:「阿彌陀佛,我不敢當,我不敢當。」
關山月說了話:「老住持說他是菩薩、是佛?」
老住持轉回臉來:「施主不見霍居士是由老衲親自供養?多少年來一直如此,老衲也始終以供佛之心供霍居士。」
看他身披袈裟,焚香、誦佛號前來,似乎的確如此。
關山月道:「老住持說他己經沒有罪過,只有功德……」
老住持道:「霍居士來到『留侯廟』的第二年,『留侯廟』瘟疫大作,人畜連死,哭聲哀號日夜不斷,霍居士割雙臂,兩腿之肉合葯,救了『留侯廟』生靈,這難道不是功德?有此功德還有什麼罪過?有此功德難道不是菩薩,不是佛?」
關山月心神震動:「老住持,三寶弟子出家人不打誑語,」
老住持道:「施主,老衲不敢。」
關山月道:「老住持不是沒有打誑語。」
這是指老住持曾說霍居士已經死了,而且還帶關山月跟孫美英去看霍居士的墳。
老住持肅然道:「為霍居士這位菩薩,這位佛粉身碎骨,下地獄都該,何況是打誑語?施主要是再不信,請上前看看霍居士雙臂、兩腿,還有多少肉!」
這應該假不了!
關山月心神猛震,霍地轉望枯瘦長發灰衣人!
《第九集》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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