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詭譎一劍 叱吒江湖
他果然不愧「俠義無雙」,一知道消息,立即飛馬趕來。
也來得正是時候。
周亮大笑著伸開雙手,迎向南宮絕,一面道:「小南宮,你小子來得正好!」
最後一個「好」字才出口,周亮就發覺眼前寒光一閃,心胸接著感到一痛。
錐心似的刺痛!
笑語聲立斷,他吃驚地瞪著南宮絕。
「叮噹」的兩聲,周亮左右手鐵膽雙雙墜地,他的頭同時一栽。
孫志也大吃一驚。因為剎那間,他突然看見一截劍尖從周亮的后心穿了出來。
血剎那如箭飛激!
孫志失聲驚呼道:「什麼事?」
驚呼聲未絕,周亮的鐵膽已雙雙脫手墜地,那截劍尖亦消失。
血更怒!
周亮在鮮血怒射中倒地,倒在南宮絕的腳下。
南宮絕目無表情,腰間那柄明珠寶劍已握在他右手之中。
劍低垂,劍尖在滴血。
孫志就算不是一個聰明人,這時候也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瞪著南宮絕,嘶聲道:「南宮絕,你瘋了!」
南宮絕冷笑。
孫志接吼道:「我大哥與你有什麼過不去,為什麼你要殺他?」
南宮絕又是一聲冷笑,左手從袖中一探,往面上一抹,英俊的面龐就變成一個骷髏頭!
孫志面色一變,一聲驚呼道:「骷髏刺客!」蹬蹬蹬蹬連退四步。
南宮絕冷笑道:「正是!」
孫志面色一變再變,顫聲道:「骷髏刺客就是你南宮絕?」
南宮絕冷笑不答。
孫志接又道:「你根本就不是南宮絕。」
「我不是!」
「那是誰?」
「骷髏刺客!」
「卑鄙!下流!」孫志咬牙切齒!
骷髏刺客冷冷地道:「做刺客本就該不擇手段。」
孫志金槍颼一橫,道:「償命來!」
骷髏刺客手中劍緩緩挑起,道:「你一定要找死我就成全你。」
孫志厲聲道:「你還有什麼卑鄙下流的手段,只管拿出來。」
骷髏刺客道:「殺你也要用手段?」
他一聲輕叱,一劍疾刺了過去。
孫志槍一沉,就將刺來的那一劍壓住,道:「不殺你誓不為人」語聲突斷
骷髏刺客的劍竟然已刺入了孫志的咽喉。
孫志那一個「人」字才說到一半,骷髏刺客那柄劍就突然長出了三尺!
三尺劍剎那間變成了六尺劍,劍中劍「颼」的飛入了孫志的咽喉。
一劍奪命!
錚的六尺劍連忙又縮回三尺劍。
血從孫志的咽喉射出,孫志爛泥般倒下,丈八金槍仍在手。
骷髏刺客冷冷地盯著孫志倒地,道:「你若是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武功尤在周亮之上,七七四十九式奪命槍法堪稱一絕可就大錯特錯了。」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形就飛起,卻是向堂后急急地掠去。
好可怕的一個人!
好一個不擇手段的職業刺客!
周義並沒有聽到大堂那邊的驚呼聲,叱喝聲。
他的耳朵本來就有些失靈,何況現在又全神望著長街那邊,等待阮平、周忠的出現。
周忠不但是他在周家的老夥伴,而且是他的親兄弟。
他並沒有等上多久,周忠就到了。一行卻不是兩個人。
是三個,而且是向相反的方面策馬奔來。
周義聽到馬蹄聲回頭一望的時候,周忠三人已飛馬奔至門前,先後將坐騎勒住。
「你們怎麼從這邊走來?」周義這句話出口,整個人就怔住在當場。
他看到周忠的同時,也看到一個人。
秋香色立蟒箭袖長衫,明珠寶劍,年輕而瀟洒,儼然微服出遊的貴族公子。
南宮絕!
這不是南宮絕?
周義一怔之下,很自然地以手指揉了揉眼睛。
周忠一見,輕叱道:「老二,還呆在這裡幹什麼,快快進去通傳。」
周義卻彷如並沒有聽到,見鬼一樣地瞪著南宮絕,突然脫口道:「你是誰?」
南宮絕不由得亦一怔。
周忠立時喝叱道:「你瞎了,南宮公子也認不出來。」
周義叫著道:「南宮公子不是已經進去了?」
「什麼?」南宮絕又一怔。
只是剎那,他突然驚呼一聲:「不好!」身形猛從馬鞍上拔起來,一折一射,飛鳥般穿門射進庄內。
周義伸手方待攔阻,眼前一花,人已不見。
周忠連忙滾鞍下馬,他尚未走到周義面前,緊跟在南宮絕後面那騎健馬上的一個黑衣人已離鞍,箭一樣射落在周義身旁,鐵青著臉龐,道:「你什麼時候見到了我家公子進去?」
黑衣人濃眉大眼,虎背熊腰,渾身散發著一股猛獸般的驃悍。
他就是平日追隨南宮絕出入的阮平。
有人說,他乃是南宮世家唯一的外姓弟子,武功得自南宮世家的老主人,所以追隨南宮絕出入,乃是南宮世家老主人的主意,一面吸取江湖經驗,一面侍候南宮絕的起居。
也曾有人問及他這件事,他卻只是笑了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不過他相貌看來雖然魯莽,據說性情其實也謹慎得很,待人接物,亦頗為有禮,無論對上對下都一樣。
周義並非第一次看見阮平,卻是第一次看見阮平這樣緊張,此際他亦已發覺事情有些不妙,顫聲道:「方才。」
手一指又道:「他是由那邊飛馬奔來,進去之前,還告訴我你們兩人隨後就到。」
阮平冷冷地道:「我們三人一路趕來,並沒有分開過!」這句話出口,他的身形又展開,穿門而入,急奔向大堂那邊。
周義到這個時候,哪裡還想不到是怎麼回事,但仍存著萬一的希望,急問周忠道:「大哥……」
周忠截口道:「阮大哥說的都是事實。」飛步疾奔了進去。
周義僅有的希望都已滅絕,一股冷冷的寒氣剎那從他的腳跟升起,迅速蔓延他整個身子,他一聲怪叫,瘋狂般衝進門內。
血尚未凝結,周亮、孫志兩人的屍體猶有餘溫。南宮絕那雙手從兩人的屍體移開之際,整個身子卻竟然彷彿被浸在冰水中,已幾個時辰。
他站在兩具屍體之間,一動也不動。
阮平箭也似地射進大堂,落在南宮絕身旁,目光一掃,渾身一震,失聲道:「我們來遲了。」
南宮絕無言頷首。
阮平腳步一動,飛快地在兩具屍體的周圍先後打了一個轉,並沒有伸手去摸,看兩人是否真的已經氣絕。
他相信南宮絕的判斷。
然後他又道:「看來周大爺當時乃是張開雙臂準備迎接公子。」
南宮絕頷首道:「誰知道那個我就是骷髏刺客,乘此機會欺入,一劍穿透他的心胸。」
阮平道:「周大爺難道一點也瞧不出?」
南宮絕道:「這個人本來就大意得很。」
阮平點頭。
南宮絕接道:「既使他剎那間已發覺,要閃開那一劍也很難!」
阮平點頭道:「從傷口看來,那一劍取的角度的確刁鑽至極!」
南宮絕道:「而且迅速!」
阮平目光再落,道:「周大爺想必至死也以為是公子你下的毒手。」
南宮絕嘆息道:「所以他至死仍然是一臉驚訝之色!」
阮平道:「這個骷髏刺客也可謂不擇手段,令對方防不勝防。」他連忙問道:「可是他怎知道公子今天會來?」
南宮絕道:「老周並不是一個藏得住話的人,再說,骷髏刺客在骷髏帖送出之後,必於一旁窺伺,周忠的離開,自難瞞得過他的耳目,要從周忠的身上偷看那封給我的信,在他來說,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周忠、周義這時候已經先後進來,都驚惶欲絕,不約而同,一齊跪在周亮的身旁。
周義老淚縱橫,頻呼道:「老奴該死!」叩頭不絕。
周忠聽得南宮絕那麼說,立時想起了一件事情,脫口道:「小人北上第一夜,寄宿在路旁一家客棧之內,一入睡,就不醒人事,幸好預先關照了店中夥計,到時喚醒,才不致耽誤行程。」
南宮絕沉吟道:「也許就在那裡,信給骷髏刺客偷看到了。」
周忠不由亦流下了老淚。
南宮絕連忙呼道:「周義!」
周義抬起頭,嗚咽道:「公子有什麼吩咐?」
南宮絕問道:「方才你見的那個我又是如何裝束?」
周義道:「與公子一樣。」
南宮絕心頭一凜,失聲道:「好一個骷髏刺客!」
阮平道:「莫不是這骷髏刺客竟然尾隨周忠和我們,與我們同返?」
南宮絕道:「只怕就是了。」
阮平道:「若非如此,他縱然早已見過公子,造出了與公子一樣的面具,也沒有那麼巧,穿上公子現在一樣的衣衫。」
南宮絕道:「下錯。」
阮平道:「這個人的易容術難道竟然如此厲害,連周大爺、孫二爺也都看不出來?」
南宮絕道:「他的易容術未必已到了足以亂真的地步。」
阮平道:「哦?」
南宮絕嘆息道:「老周粗心大意,一見是我,不用說立即就迎前,又如何瞧得出真偽?至於老孫雖然謹慎,但看見老周迎前去,所謂先入為主,到他發覺不妙的時候,定必已經在骷髏刺客出劍之後。」
阮平道:「這個骷髏刺客的行動也可謂迅速的了。」
南宮絕道:「時間拿捏的準確尤其是難得。」
他們雖然痛恨這個骷髏刺客,但對於這個骷髏刺客行動的迅速,時間計算的準確,亦不能不佩服。
阮平接道:「在一切準備妥當之後,他勢必抄捷徑,搶在我們之前。」
南宮絕頷首道:「這個人的行動無疑迅速,時間也拿捏得準確至極,武功的高強,亦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阮平道:「何以見得?」
南宮絕道:「他是先殺老周,再殺老孫,老孫的武功乃在老周之上,金槍也已經在手,雖說目睹義兄被刺,但悲憤之下必傾全力,可是仍然被骷髏刺客一劍刺殺!」
阮平道:「聽說沈覺非也是被他一劍刺殺!」
南宮絕道:「消息是這樣傳的。」
阮平忍不住問道:「公子有沒有把握只一劍就刺殺他們?」
南宮絕道:「出其不意之下,或者可以。」
阮平道:「那麼說,骷髏刺客的劍術豈非猶在公子之上?」
南宮絕道:「也許。」
阮平道:「若是如此,又何必假扮公子?」
南宮絕道:「像這種賺錢殺人的人,是絕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的,可以利用的又豈會不加利用?」
阮平道:「那其中只怕另有蹊蹺。」
南宮絕道:「不管怎樣,這也是一個不容易應付的人。」
阮平道:「公子打算怎樣呢?」
南宮絕道:「跟了我這許多日子,你難道還不知道我這個人的脾氣?」
阮平道:「這件事公子是管定了。」
南宮絕手按劍柄,道:「我也早就有意一會這個骷髏刺客!」
阮平又問道:「那麼公子準備從何處著手追尋?」
南宮絕沉吟道:「從他殺人所定的路線來推測,他殺人的下一個地方,只怕就是揚州了。」
阮平道:「揚州地方大,要找這樣的一個人我看不容易。」
「事在人為!」南宮絕一頓又說道:「何況這個人還有一個老規矩。」
「殺人必然在三日之後。」
「三日之前必然先送去一張骷髏帖。」
「收到骷髏帖的人也必然大為震驚,到處去找人幫忙。」
「人之常情。」
「所以他除非不在揚州殺人,否則我們應該會知道。」
「也許他跟著要殺的人就是我們。」南宮絕淡然一笑,拾起了放在八仙桌上的那張骷髏帖。
三月十二
周亮
骷髏眼竄中,那六個血紅色的字就像是六根尖針一樣,刺入南宮絕的心坎。
今天正是三月十二。
骷髏刺客並沒有失敗!
他下一個殺人的地方是否就是揚州?
殺的又是什麼人?
腰纏十萬貫
騎鶴下揚州
揚州不過是泛稱,實際上指江都縣,在五代南唐時曾恢復戰國時廣陵的名稱,宋改為江都,沿用到現在。
這既是名城,也是南北交通的要道,兩淮鹽運的中心,所以富商大賈,很多住在這個地方,說繁華,實在是繁華至極。
所以有「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名句。
這個地方卻是在長江北岸。
雖然在江北,反而是最富江南情調,與鎮江恰好相反。
鎮江是江南的江北,揚州是江北的江南。
揚州中富商大賈雲集,若說到數目,只怕還沒有人能夠數清楚。
但若問哪一個最有錢,相信很多人都會說應該就是殷天賜。
這個名字很平凡,這個人卻絕不簡單。
揚州的名公巨賈大半是他的朋友,也以認識他為榮。
城中的店鋪,據說最少有十分之一是他的產業,他那個莊院乃是在他將城中整整一條街道兩旁的屋宇買下之後拆建而成。
這種做法或許未必絕後,卻已空前。
他花起錢來當真猶如流水一樣,簡直就像是那些錢並非他自己的。
而他的錢亦簡直就像是天賜的一樣,總也花不盡。有些人甚至認為,他所以那麼有錢,完全是因為改了天賜這一個好名字。
所以近十年來,揚州城中出生的孩子不少都叫做天賜。
甚至有些人將自己的名字也改做天賜。
於是一聲「天賜!」往往就有好幾個人同時回應。這並非笑話。
殷天賜來揚州是十年前的事情。
十年前,不少人都懷疑殷天賜的財富來源,官府甚至暗中展開了調查。
並無結果。
殷天賜彷彿從天外飛來。
十年後的今日儘管還有人懷疑,卻已沒有人膽敢公然討論。
即使揚州的現任太守,對殷天賜也避忌三分。
因為他五年前初來上任的時候,殷天賜送給他的一份厚禮,幾乎就等於他十年的俸祿。
江湖朋友對於殷天賜也避忌得很。
曾經有一次,幾個江湖朋友守候在殷家莊之外,一見殷天賜出來,就上去勒索,聲勢洶洶,兵刃盡插在當眼處,惟恐殷天賜看不見。
殷天賜並沒有給他們嚇倒,談笑自若,突然轉身,一掌拍在門旁一隻石獅之上。
一聲霹靂巨響,那隻石獅當場四分五裂,石獅蹲著的那個座子大半截陷進地下。
所有人盡皆目瞪口呆。
殷天賜之後只說了一句話,道:「誰將我門前的石獅子換了泥獅子?」
誰都看得出,碎裂在他掌下的並不是一隻泥獅子,是名副其實的一隻石獅子。
他話一說完,那幾個江湖朋友慌忙抱拳請罪,一個個額上冷汗直冒。
殷天賜仍然給了他們好些銀子。
那是他們第一次向殷天賜要錢,也是最後的一次。碎裂的那隻石獅子在十天之後,殷天賜才吩咐人搬走,換過另一隻。
那十天之內,不時有江湖朋友在殷家莊門前出現,觀看那隻石獅子。他們離開的時候,臉色都難看得很。
其中有一個就是以掌力稱雄江北,有「鐵掌開碑」之稱的石彪。一瞥之下,石彪亦自色變。
江湖朋友都想聽聽石彪的意見。
石彪嘆了一口氣,說了一句話,道:「我若是跟他對掌,那隻石獅子就是榜樣。」
石彪直腸直肚,人盡皆知。
所以那之後,殷家莊的門前一直就平靜得很。
所以也有人懷疑殷天賜就是江湖上神出鬼沒的三大強盜、大魔頭之一。卻沒有人能夠證實。
殷天賜到底是什麼人。
三月十四。黎明。
漫天風雨。
殷家莊所有人大都還在睡夢中,突然被霹靂一聲暴喝全都驚醒。
暴喝聲乃是從殷天賜那一間坐落在莊院正中,富麗堂皇,猶如宮殿的寢室之內傳出來!
暴喝聲未絕,寢室的大門就「轟隆」地四分五裂,從中飛出一個人!
這個人年約五旬,身高七尺,相貌堂堂,雙眉入鬢,須長及胸,雖是一身白綾寢衣,但仍然彷如王侯一樣。
他裂門飛出,身形一翻,已然如標槍般站穩,張目四顧,猛喝一聲道:「來人!」
喝聲方落四個錦衣中年漢子就分別或翻過短牆,或穿過月洞門,掠進這個院落,齊奔至白衣人的面前。
他們已轉到方才那霹靂一聲暴喝,已急急奔至這個院落之外。
一聽呼喚,立即進來!
一人連忙問道:「大爺有何吩咐?」
白衣人目光一掃道:「你們方才在什麼地方?」
「都在院外!」
「東南西北?」
四人異口同聲道:「未有違命。」
白衣人再問道:「可曾發覺有人進出這裡?」
四人盡皆搖頭。
白衣人一皺眉,道:「你們沒有發覺,也怪不得。」
一人忙問道:「敢問大爺,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衣人左手一揚,道:「你們看!」
在他右手拇、食指之中,夾著一張紙。
是一張紙錢,上面畫著一個黑骷髏。
四個錦衣人目光一落,面色一變,失聲道:「骷髏帖!」
「正是骷髏帖!」白衣人面寒如水。
白紙錢,黑骷髏,血紅色的七個字。
三月十七
殷天賜
骷髏刺客接往的地方,果然一如南宮絕推測,就是揚州!
而且刺殺的對象是揚州最有名,最觸目的一個人!骷髏帖已送到了。
「是不是骷髏刺客的骷髏帖?」一個錦衣人竟這樣問。
白衣人怒道:「難道還有第二種骷髏帖?」
那個錦衣人噤若寒嬋,另一個錦衣人接問道:「大爺可看見是誰將骷髏帖送來?」
「我雖然沒有看見,但除了骷髏刺客,誰有這個膽量?這種本領?」
「不錯,不錯。」
「我在睡夢中忽然聽到異響,睜眼一望,就看見這張骷髏帖劍一樣飛來,正飛向我的臉龐,但到我接帖在手,從床上躍起,射向來帖那邊,卻不見有人在!」白衣人挾著骷髏帖的那隻手不覺已起了顫抖。
他不是別人,就是揚州首屈一指的大富豪殷天賜。以他反應的快捷,身形的迅速,由接帖到縱身破門追出,前後不過眨眼間的事情,可是送帖之人竟然已不知所蹤,難怪他為之震驚。
來人毫無疑問就是骷髏刺客,在他接帖之時即使已離開也應該不會走出多遠,以他耳目的銳利,實在沒有理由毫無所見。
難道這個骷髏刺客竟然真的是來自幽冥的幽靈?
殷天賜絕不相信。
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骷髏刺客的武功已臻化境,遠在殷天賜之上,要殺他實在易如反掌!
紙錢若換是利劍,速度必然更強勁,再配合來去無蹤,鬼魅似的身形,應該就可以突殺殷天賜於劍下。
這非但殷天賜,就連那四個錦衣人也想到了,面色一變又再變。
殷天賜的面色比他們更難看。
千古艱難惟一死,何況一個他這樣的大富豪。
他現在最少還想再活一百年,可是骷髏帖這一來,最多卻只能夠再活三天了。
骷髏刺客與骷髏帖這並非一次出現。
骷髏帖從不落空,骷髏刺客也從未失手,這「骷髏刺客」四個字與「勾魂使者」已一樣意思。
勾魂使者也就是閻王使者。
閻王註定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
骷髏刺客也已做到了這一點。
殷天賜面色灰白,夾著骷髏帖那隻手一落,目光霍一轉,厲聲道:「那個骷髏刺客勢必仍然在莊院之內,你們給我搜!」
四個錦衣人應聲當場一怔,心頭一寒,他們實在想不到殷天賜竟然會這樣吩咐。
殷天賜也留不住、追不到的人,他們就更留不住、追不到。
對於他們的武功,殷天賜應該很清楚,可是他仍然這樣吩咐。
看來他已經方寸大亂。
四個錦衣人雖恐懼,仍然應聲立即四面散開。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他們都是殷天賜重金請來的護院武師,在江湖上多少也薄有名氣,武功自然也不錯,但比起殷天賜,卻又差了一大截。
殷天賜根本就不用他們保護,他們也保護不了,所以一向都是擺排場的多。像殷天賜這種大富豪,出入也實在需要幾個這樣的人追隨才像樣。
他們都明白自己在殷天賜身旁的作用,但仍然甘之如飴,欣於接受。因為殷天賜給他們的待遇實在優厚。
他們的日子一直都過得很舒服,也實在太舒服了,所以他們心裡一直都有些不安,都希望有一朝能夠實實在在地替殷天賜做一些事。
這一朝終於來了。
所以儘管恐懼,他們仍然毫不猶豫,毫不畏縮地依照殷天賜吩咐,採取行動。
不過他們不免仍然有一種希望,都希望骷髏刺客已經離開了莊院。
千古艱難惟一死。
風雨漫天。
殷天賜目送四個錦衣人消失在雨中,一聲嘆息。
無可奈何的嘆息。
然後他游目四顧,在每一樣東西之上都停留一下目光,最後落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又一聲嘆息。
對於這個莊院,對於自己的生命,他顯然都無限留戀。
骷髏帖方至,他對於自己竟然就完全失去信心。
骷髏刺客雖然厲害,他一掌擊碎石獅,武功亦是非同小可。
有防備在先,骷髏刺客未必能夠偷襲成功,若是面對面,勝負生死相信仍然是未知之數。
可是他現在看來,膽似乎已經先自怯了。
膽怯,武功難免就會打一個折扣。
一個人太有錢,原來有時也沒有多大好處。
四個錦衣人都沒有失望。
他們搜遍整個莊院,並沒有遇上骷髏刺客,也沒有遇上任何可疑的陌生人。
這其實,已經在他們意料之中。
以骷髏刺客的身手,在他們入見殷天賜的時候,應該走遠了。
因為他並非準備今天刺殺殷天賜,在骷髏帖送到之後,根本已沒有必要留在莊院中。
可是在搜索之際,他們仍不免提心弔膽。
搜索的行動在兩個時辰之後結束,在那兩個時辰內,他們已找遍整個莊院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也查問過莊院之內的所有人。
什麼收穫都沒有,大多數的人當時尚在夢中,甚至並沒有被殷天賜那霹靂一聲暴喝驚醒。
被驚醒的人也除了那一聲暴喝之外,並沒有聽到其他的異響,更沒有看見任何陌生人。
殷天賜的寢室乃是在莊院的正中。
四個錦衣人從寢室所在的那個院落出發,分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往外搜查,兩個時辰之後,先後又回到那個院落。
第一個才進入,殷天賜便從寢室之內走出。
他激動的情緒看來已經完全平靜,一個身子標槍似地筆直,臉龐卻赤紅得發紫,一口的酒氣,身上衣衫亦酒痕斑駁,那兩個時辰之內,顯然已喝過不少的酒。
但並未喝醉,他沒有片言隻字怪責那四個錦衣人,因為他看出他們實在已盡了力。
他一一吩咐他們在旁邊休息,等四人都已到來,才問道:「可找到骷髏刺客?」
四個錦衣人一齊搖頭。
殷天賜再問道:「也沒有什麼發現?」
「也沒有。」異口同聲,都是這一個答案。
殷天賜嘆了一口氣,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四個錦衣人垂下頭去。
殷天賜嘆息接道:「這個人若是輕易可以找到,就沒有這麼可怕了。」
他隨即一笑,道:「也幸好如此,現在我才將心放下。」
四個錦衣人不覺齊皆一怔,他們全都聽不懂。
殷天賜還有話說道:「方才我實在擔心你們與他遇上,有什麼閃失。」
四個錦衣人無不感動至極,一個脫口道:「我們正恨沒有機會報答莊主,難得有這個機會。」
殷天賜道:「你們一直不是都幹得很好?」
「可是……」
「我聘請你們回來,乃是保護我這個莊院,這幾年以來,這個莊院都平安無事,可見得你們都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這完全是莊主的聲威……」
殷天賜淡然一笑,道:「我哪有什麼聲威,這個莊院一直平安無事,全憑几位。」
「莊主言重。」
另一個錦衣人道:「這幾年我們簡直就是在這個莊院內享福,現在說起來,倒是很過意不去。」
殷天賜大笑道:「果真如此,我還會將你們留到現在?」
「莊主。」
「不必多說了。」殷天賜目光一掃,道:「你們現在立即去替我做一件事。」
「莊主有事請吩咐。」
「這其實也不容易。」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卻又不至於這麼嚴重。」
「不知道莊主有何吩咐?」
「你們去替我將這個莊院的所有人全都叫到這兒來。」
四個錦衣人奇怪地望著殷天賜,他們實在想不透殷天賜為什麼要這樣做。
殷天賜接道:「我要將這個莊院暫時封閉。」
他一頓又道:「也就是說,我要將這個莊院的所有人暫時遷離。」
「我們也……」
「你們也不會例外。」
「那麼莊主……」
「我一個人留在這裡等候骷髏刺客的降臨。」
「莊主……」
「你們可明白我的話?」
「明白,但……」
「明白就好了,三月十七日之後,不是我死,就是骷髏刺客亡,若是我走運,沒有死在骷髏刺客的劍下,那麼三月十八,定必大開庄門歡迎你們回來。」
「莊主」四個錦衣人那片刻的心情都非常激動,高呼著,一齊圍上前。
殷天賜雙手一翻,目光一落,道:「骷髏刺客雖然本領非凡,我這雙鐵拳,也不是好應付的,三月十七,是我死抑或是他亡,現在未免是言之過早。」
一個錦衣人振吭道:「我們都留下,與莊主並肩對付那個骷髏刺客。」
其他三人齊聲聲亦贊同。
殷天賜卻搖頭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出於一片忠誠,但對於你們這番好意,卻恕我不能接受。」
他目光先後在四人臉上掠過,道:「無可否認,你們都有一身武功,但」他一頓才接道:「到今天也無妨說一句老實話,以你們的武功,應付一般的盜賊誠然是綽綽有餘,但碰上真正的高手,卻只怕不堪一擊。」
四個錦衣人沒有作聲。
殷天賜接道:「骷髏刺客乃是高手中的高手!」
四個錦衣人也不否認。
殷天賜又道:「別的不提,就拿近日死在他劍下的沈覺非來說,卻只一劍,就被他擊殺,你們自比沈覺非如何?」
一個錦衣人道:「比不上。」
殷天賜仰天長嘆,道:「我自信武功乃在沈覺非之上,但要我一招將他擊殺,卻也沒把握做得到。」
「骷髏刺客詭計多端……」
「他殺沈覺非也許詭計暗襲,不過你們也不要忘記,沈覺非這個人也是一條老狐狸。」
四個錦衣人齊皆頷首,都同意殷天賜這句話。
殷天賜接道:「所以我若是讓你們留下,等於叫你們送死。」
「我們……」
「你們也許都視死如歸,但我總不成眼巴巴看著你們死在我面前,若是因此而分心,就不能夠全力去對付骷髏刺客。」
四個錦衣人終於明白殷天賜的話,其中一個隨即黯然道:「這是說,我們四個人留下,不但無濟於事,說不定反而連累莊主你了?」
殷天賜道:「話說出來無疑很傷你們的自尊心,但事實如此,而昧心說話,由得你們自取滅亡,這種事,殷某人就更做不出。」
四個錦衣人既是感激,又是慚愧,一個人頓足長嘆道:「都怪我們武功不好。」
另一個接道:「莊主待我們仁至義盡,現在莊主有難,我們竟然袖手旁觀,在情在理,也是說不過去。」
殷天賜連連揮手,道:「我心意已決,不必多言。」
四個錦衣人相顧一眼,突然一齊跪倒殷天賜的面前。
殷天賜冷不防他們有此一著,一雙手也不能同時扶起四人,連連說道:「看你們平日也是爽快之人,今天恁地都變得這樣婆媽,快快給我站起來,莫教我生氣!」
四個錦衣人仍然各自叩了個響頭,才站起身子。
殷天賜看著他們,無限感觸地嘆了一口氣,道:「殷某人這個時候,身旁仍然有四個你們這樣的隨從,也不枉此生的了。」
四個錦衣人聽在耳里,只覺得汗顏無面。
殷天賜目光又再一掃,語聲一沉,道:「事不宜遲,你們立即去通知各人,方才我亦已著人找來管家朱培,吩咐他清點名冊,準備各人一年的工錢,那即使我有什麼不測,大家的生活也暫時可以解決,不用操心。」
連這方面他都已考慮到,像這樣的主人,也實在少有的了。
四個錦衣人只聽得咽喉發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殷天賜連忙催促道:「快去,快去!」
四個錦衣人無奈退下。
殷天賜目送他們走出了月洞門,又一聲嘆息,仰頭望天。
風雨漫天依舊。
黃昏。雨仍然未歇,風更急。
街道上行人寥落,殷家莊大門的附近卻相反,而且可以說是人山人海。
附近的居民,路過的商賈小販,聞風趕來的武林中人,甚至衙門的捕快都有。
消息已傳開!
殷家莊每一個出來的人無一不立刻就被圍上來詢問。
最後離開的是那四個錦衣人。
殷天賜親自送他們出來,親自將大門關閉。眾人一見殷天賜現身,立時都靜下來,好些人連忙排眾而出,急走上石階。
他們都是殷天賜的朋友。有的卻只是打過一個招呼,但也有曾經作客殷家莊,與殷天賜稱兄道弟的「老朋友」。
一時間「殷兄」之聲響徹雲霄。
殷天賜卻充耳不聞,將門關閉。
也許他知道那些人大都是出於好奇,想問他一個仔細,根本不能夠幫助他解決問題,也許他現在心慌意亂,根本不願意接見任何人,多說任何話。
也許他真的決定不牽累任何人,決定一個人應付那個骷髏刺客。
沉重的兩扇獸環黑漆大門在「隆」然聲中關上,將所有人都擋在門外。
所有人都怔住,沒有人敢上前去敲動獸環。
四個錦衣人齊皆回身,望著那兩扇緊閉的大門,一再嘆息。
他們旋即被殷天賜的朋友包圍起來,七嘴八舌,問的都是相同問題。
四個錦衣人卻沒有多說什麼,只說出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說出殷天賜打的是什麼主意。
然後他們就排眾離開,四人的心情都沉重至極。
他們的話迅速在人群中傳開,那些本來就佩服殷天賜的人不由就更加佩服,對殷天賜有成見的亦不由佩服起來。
雖然他們並不是全都知道有骷髏刺客這個人,但無論如何,像殷天賜這樣,一個人靜待死神降臨,不肯牽累任何人,而且在這個時候,還為他人的生活設想的人,在世間,到底並不多。
一傳十,十傳百。
黃昏未盡,整個揚州城已幾乎無人不知,殷天賜已收到骷髏刺客的骷髏帖,三天之後必死在骷髏刺客劍下的消息。
現在才是第一天,骷髏刺客三天之後才動手,他們便已經宣布了殷天賜的死期。
這當然是那些多事的江湖人加上去的話。
整個揚州城立時為之震驚。
殷天賜畢竟是揚州城名人之中的名人。
不知道殷天賜的人可以說絕無僅有,像這樣的一個人接到骷髏帖,將會在三天之後被人刺殺,消息不傳開則已,一傳開,不震動整個揚州城才怪。
本來不知道骷髏刺客其人其事的人,也因此都知道了。
對於骷髏刺客的行事作風,自然也一併知道,消息再由他們口中傳出,老實人倒還罷了,那些平日本來就喜歡誇張,喜歡吹牛的人,難免繪形繪聲,加鹽加醋。
於是骷髏刺客越傳越厲害,甚至有說是幽冥出來,奉閻王之命,來拘殷天賜魂魄。
殷天賜本來是一個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傳說,亦再死灰復燃。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這種話跟著也出現。
替殷天賜分辨的當然也大有人在。但眾口一詞,都認為殷天賜死定了。
風雨揚州。
風雨不絕,種種傳說在風雨下也不絕地散播,整個揚州城突然掀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熱鬧。
茶樓、酒館都擠滿了客人,高談闊論,都是針對一件事。有些腦筋靈活的竟然還想到骷髏刺客這一次到來,殺的並非殷天賜一人。
那麼下一個又將是誰?
聽到這些話的幾個武林大豪無不悚然動容,其中一個甚至倉皇回家整理行裝,準備夤夜出城他去。
這個人當然一手血腥,仇家已多得要命。
恐懼的也不是這幾個武林大豪,幾乎曾經殺過人的人,對骷髏刺客都不住自主生出了恐懼之心。
人心惶惶。
一個刺客,滿城風雨。
黃昏將盡,風雨依舊漫天。
兩騎快馬風雨下穿過揚州城的北門,奔在遍布泥濘的青石板長街上。
蹄聲「得得」,泥濘飛濺。
馬上騎士頭戴著竹笠,身披蓑衣,腰身都是標槍般挺直。
馬鞍旁都各自掛著柄長劍,走動間,劍鞘與馬鞍相撞,錚錚的作響。
一柄劍形式古拙,一柄劍的劍柄與劍鞘之上都嵌著明珠。
兩個騎士的面貌卻都被竹笠遮去大半,長街兩旁雖然有燈光射來,但都被竹笠隔斷。
竹笠在兩人的面龐之上留下來的陰影,也起了隱蔽的作用。
這兩個騎士卻完全沒有將面龐藏起來的心意,一點也沒有。
因為他們都不是那種不敢以面貌示人的人。
他們都是光明磊落,頂天立地的俠客,鞍掛明珠寶劍的那個就更俠義無雙。
竹笠在他們的作用就只是遮擋風雨而已。
長街的兩旁有不少酒樓。
當先那騎快馬在第一間酒樓之前停下,馬上那個騎士連忙回頭,道:「公子,這間如何?」
後面那個騎士應聲將馬勒住,道:「你就是這樣子心急,多走兩步也不願。」
「這間其實也不錯。」
「你初來乍到,怎知道不錯?」
「公子莫非已光顧過,知道它不好?」
「沒有這種事。」
「那麼何不光顧它一次,好叫下次有一個取捨。」
「你說的也是道理。」
當先那個騎士立即滾鞍下馬,橫移兩步,在後面那個騎士的手中接過韁繩。
後面那個騎士亦自下馬。
酒樓的小二不用呼喚,忙上前替兩人拉住馬匹。
當先那個騎士隨即掀下竹笠,卸下蓑衣,亦交到小二手中。
燈光照亮了他的臉,濃眉大眼,透著一股驃悍之氣,不是別人,正是阮平。
後面那個騎士同時將竹笠、蓑衣取下,露出一張年輕而英俊的面龐,一襲秋香色立蟒箭袖長衫,右手同時取過馬鞍旁那柄明珠寶劍。
雖然長途跋涉,人看來仍然是那麼瀟洒。
南宮絕!
迎出來那兩個店小二隻覺眼前一亮,不由都怔在當場凝望著南宮絕。
阮平看見奇怪,道:「你們在瞧什麼?不成認識我家公子?」
那個店小二如夢初醒,一臉尷尬之色,其中一個連忙道:「這位公子好瀟洒。」
阮平大笑,回顧南宮絕,道:「公子聽到了,並非只是我阮平,人人都是這樣說。」
南宮絕淡然一笑。
阮平目光一轉,連忙對那兩個店小二道:「其實我也不錯的,是不是?」
一個店小二笑了笑應道:「是極是極。」
另一個店小二接道:「請進請進。」
阮平從南宮絕手中接過竹笠、蓑衣,交給其中一個店小二,大笑舉步,走了進去。
南宮絕從容跟在後面。
酒樓中差不多已經滿座,大都談論著殷天賜接到骷髏帖那件事,這時候全都被阮平的笑聲驚動,一齊轉頭望過來。
所有的聲音剎那間盡皆停下。
像南宮絕這樣瀟洒的男人到底很罕見,不過也只是一怔,說話便繼續下去。
繼續他們的說話,其中卻有兩個人例外。
那兩個都是江湖人裝束,一個已經有幾分醉意,但另一個仍然很清醒,目光一落在南宮絕的臉上,便凝結不動。
一個眉毛倏的一動,道:「老二,快看是誰來了。」
那個老二隻顧喝酒,含糊著道:「管他是誰?」
「你看!」
「到底什麼人,你這樣大驚小怪?」老二仍然只顧喝酒道:「說好了。」
「南宮絕!」
「什麼?」老二的醉意立時不見了一半,東張西望地道:「人在哪裡?」
「在門那邊。」
老二目光一轉再轉,終於看見了南宮絕,剩下來的一半醉意立時彷彿也不見了,脫口道:「果然就是他!」
「阮平也來了。」
「嗯!」老二摸著下巴道:「莫不是為了骷髏刺客而來?」
「這個還用說,旬前骷髏刺客刺殺的「鐵膽」周亮,「金槍」孫志可都是他的朋友。」
「他消息倒也快得很。」
「聽說周亮接到骷髏帖之際,已經著人通知他南下相助的了。」
「周亮卻仍然伏屍骷髏刺客劍下。」
「那是他遲來一步之故。」
「以他跟周亮的交情,當然不會就此罷休。」
「當然。」
「何況這個人是有名的「俠義無雙」,縱使與周亮沒有交情,也不會坐視不管。」
「不錯。」
「難道他竟是追蹤骷髏刺客到來揚州?」
「是亦未可知。」
「骷髏刺客惹上這個人夠他煩惱的了。」
「南宮絕雖然名震江湖,骷髏刺客的武功,可也不在他之下。」
「以你看,他們兩人交上手,勝負會如何?」
「我可沒有這個眼光,不過,相信這很快就會有結果的了。」
「嗯!」
「殷天賜莫非命不該絕?」
「難說,但南宮絕來得無疑是時候。」
「一個俠義無雙,一個無惡不作,這一次,揚州可夠熱鬧的了。」
「我們留下來好不好?」
「如此熱鬧,焉可錯過?」
兩人說話的聲音雖然不高,但都已經轉入旁人耳中。
南宮絕、阮平酒菜尚未沾唇,他們已到揚州的消息便已經傳出樓外。
而且已經熱鬧的揚州城於是更加熱鬧了。
三月十五。清晨。
旭日已經東升,陽光溫柔得猶如情人的眼波。
殷家莊浴在這樣溫柔的陽光之中,給人的卻仍然是一種森冷的感覺。
大門緊閉。
莊院里沒有人聲,甚至連聲音也沒有。
一種難言的寂靜,籠罩著整個莊院,那種寂靜已接近死亡。唯一有生氣的似乎就只有從圍牆上伸出來的一支杏花。
那支杏花正顫抖在風中,風吹過,幾朵杏花就從樹頭脫落,飄墜在地上。
杏花都有生命,但從枝頭脫落的剎那間,生命卻已經終結。
落花其實是死亡的象徵。
骷髏刺客雖然人未到,只送來一張骷髏帖,整個殷家莊已經籠罩在死亡氣氛之下。
就連莊院大門對著的那條長街,亦陷入那一片死亡的寂靜之中,一個行人也沒有。
或者那是因為時間太早的關係。
風一陣又一陣,飄墜地上的那幾朵杏花有兩朵轉瞬間被吹上了長街,無聲地在青石板上打滾。
卻就在這個時候,寂靜的長街上突然走來了一個人。
那個人年逾五旬,高而瘦,顴骨高聳,鷹鼻,削腮,五縷長須迎風飄展,身上一-鴉青長衫,亦飄展在風中,一派出塵脫俗的神態。
從服飾看來,那個人毫無疑問是一個有錢人。
穿在他髮髻上那柄碧玉簪最少值一千兩銀子,掛在他腰間那支長劍鞘柄上嵌著的十二顆寶石,價值就更是難以估計。
他從街角轉出,大踏步竟是朝殷家莊走去。
二十丈距離很快已走過大半,他方向仍然不變,步伐也始終一樣,目的地顯然就是殷家莊。
這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到殷家莊?
落花仍然在青石板之上打滾。
一朵落花無聲地滾至青衣人身前。
青衣人右腳落處,正好將那朵落花踩在腳下,腳步即時停頓!
並不是因為那朵落花。是因為剎那間出現的一個人。
那個人是從長街左邊高牆下的一株樹后閃出來,豹頭環眼,滿嘴鬍鬚腰掛長刀,一身捕頭裝束。
人才現身,立即一聲叱喝道:「站住!」
青衣人已經停下腳步,目光一落,道:「何方?」
「正是何方。」
語聲未落,長街兩邊可以藏人的地方都已有人閃出來,無不是一身捕快裝束。
他們全都是揚州城的捕快,那個何方也不是別人,就是揚州城的總捕頭。
他瞪著那個青衣人,接道:「我也認識你!」
青衣人道:「是么?」
何方道:「聚寶齋柳西川柳大老闆竟不認識,我這個捕頭也就白做的了。」
柳西川淡然一笑。
聚寶齋是一間珠寶店,設在揚州城中最繁盛的地方,開始的時候,不大為人注意。
那是差不多十年之前的事情。
十年之後的今日,聚寶齋卻已無人不知。
據說,整個揚州的珠寶店加起來,所做的生意還不到聚寶齋的一半。
生意能夠做到那麼大,除了貨品齊全,價錢公道,信用昭著之外,資金的充足也是一個關鍵。
聚寶齋卻不但不會令來買珠寶的客人失望,即使來賣珠寶的客人也一樣不會令他們失望離開。
大批大批的珠寶買入,全部是現銀交易,既不賒,也不久。
柳西川哪來這許多錢?
不少珠寶商人都懷疑柳西川財富來源,甚至懷疑柳西川是一個歸隱的江洋大盜。
其中有兩個乃是現任揚州大守高天祿的近親,在高天祿面前不免也提及柳西川這個人,而且說出自己的懷疑。
所以高天祿才知道有柳西川這個人,才吩咐手下,暗中加以偵查。
負責這件事的人當然就是何方。
他調查得很仔細,卻一無所獲,只知道柳西川來揚州的時候乃是孤身一個人,聚寶齋所有夥計都是在揚州雇傭的。
那些夥計也不知道這個老闆的來歷,只知道這個老闆為人實在不錯,對他們實在很好,所以都無不悉力以赴。何方再三調查,都是這個結果,無奈放棄。
在調查之中,他一直沒有驚動柳西川,然而他相信柳西川一定會知道。
聚寶齋那些夥計自然亦是他詢問的對象,他並沒有叫那些夥計保守秘密,也沒有權那樣做。
他相信那些夥計事後必會告訴柳西川知道。
所以柳西川認識他,見面即能叫出他的姓名,他一點也不奇怪。
他奇怪的只是柳西川為什麼大清早走來這裡。
以他所知,柳西川與殷天賜一直都沒有來往。
柳西川就只是淡淡一笑,並沒有說什麼。
何方冷笑接道:「可是我卻想不到你這位大老闆竟然會這個時候獨步街頭。」
柳西川道:「現在已經不早的了,每天早上這個時候,我都有外出散步的習慣。」
何方道:「我知道。」
柳西川笑了笑,道:「因為大捕頭曾經很留意我的生活。」
何方冷笑。
柳西川接道:「難得有一個人這樣關心自己的起居,我實在感激得很,卻是到今天才有機會道謝。」
何方悶哼道:「我為什麼留意你柳大老闆的生活,你柳大老闆應該明白。」
柳西川點點頭,道:「總捕頭其實可以直接找我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