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小接觸
九龍冠的藏處已經知道了,李玉琪加速了行動。
可是他沒去拿那頂九龍冠,他把九龍冠放在了泰齊那顆腦袋之後,他要先讓泰齊躺下。
離開白雲觀,回到內城之後,時已晌午,他在侍衛營集合了各個領班詢問半日偵查所得。當然,一無所獲。
李玉琪加重語氣訓了各個領班幾句,而且來個限期,倒不是限期破案拿賊,而是限期找出線索。李玉琪現在的身份是伴駕,而且得過欽賜黃馬褂,尤其他拿過賊,案子辦得很漂亮,誰敢不聽他的。
解散了各個領班,他離開侍衛營進了宮。
伴駕自然是在御書房行走,侍候皇上的幾個太監都認得他,而且對他相當恭敬,相當巴結。誰都知道他現在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聖謄極隆,較諸泰齊有過之無不及。
皇上往寧壽宮給老佛爺請安去了,不在御書房裡,李玉琪就在御書房裡等侯。
沒多大工夫,皇上回來了,一進御書房便笑問道:「讓你等久了,什麼時候來的?」
李玉琪站起欠身道:「回您,剛到,聽說您寧壽宮請安去了,我在這兒坐了一會兒。」
皇上含笑拍手道:「坐,坐,咱們坐下聊。」
李玉琪在御書房裡很隨便,在御書房裡這麼隨便的,也只有泰齊跟他兩個人。
坐定,皇上望著他笑道:「剛才太后還問起你來,大后說一直沒見過你,連你長得什麼樣兒都不知道,我著實捧了你一捧,太后一高興,預備過兩天見見你……」
李玉琪道:「謝謝您,這是您給我的殊榮。」
皇上一擺手道:「別殊榮不殊榮了,既是過兩天的事,就過兩天再說吧,偏你不喜歡,要不然我賞給你個紅帽子,再來個兩眼花翎,整整齊齊的,準保……」
李玉琪道:「您知道我不喜歡,也不敢領受。」
「是不是……」皇上搖頭說道:「不提了,過些日子我想到承德住兩天去,你閑著沒有事兒,你跟我去……」
李玉琪道:「回您,我恐怕走不開……」
「走不開?」皇上訝然說道:「你還有什麼事?」
李玉琪道:「大貝勒還沒進宮來么?」
皇上道:「沒有,我好些日子沒瞧見他了,怎麼了?」
李玉琪道:「有人夜闖刑部劫牢的事,您知道么?」
皇上道:「知道了,還能不知道,早就傳進我耳朵里來了,不能有一天清閑,個個都是酒囊飯桶。」
李玉琪道:「大貝勒命我拿賊。」
皇上一怔道:「怎麼,泰齊命你拿賊,他跟誰說了,你沒告訴他我讓你……」
「說了。」李玉琪道:「他說他要來見您。」
皇上道:「那怎麼到現在還沒見著他人影兒?」
李玉琪道:「也許讓什麼事絆住了。」
皇上有點不高興了,道:「讓什麼事絆住了,什麼事比見我重要啊,越來越不像話,簡直把他慣壞了,他領侍衛營,拿賊是他的事,我不准你接。」
李玉琪道:「老爺子,這不是動氣的時候。」
皇上道:「那你說我該怎麼辦,讓我笑,讓我說他擅自做主做得好,要不然你現在的身份跟他一樣,他無權命令你做什麼,沒我這個皇上說話,誰也不行。」
李玉琪道:「老爺子,這不是您讓他下不了台么?」
「噢?」皇上道:「我還得為他想著點兒,他什麼時候為我想過了,他仗著太后撐腰,從來就沒把我放在眼裡過。」
李玉琪道:「那怎麼會,您總是皇上。」
皇上道:「你不知道,他是太后的侄兒子,我不能拿他這個兄弟怎麼樣,他也就是看準了這一點。」
李玉琪「哦」地一聲道:「原來論起來大貝勒是您的三弟,那麼怪不得王公大臣都怕他三分了,不過無論怎麼說我不以為他敢不把您放在眼裡。」
皇上道:「你還不信?」
李玉琪道:「我這是以事論事。」
皇上搖頭說道:「就沒見過像你這麼傻的人,他自己沒辦法拿賊才找上了你,把事情往你頭上一推,他不管了,到時候拿不到賊倒霉的是你,拿著了賊功勞歸他……」
李玉琪慨然說道:「玉琪是個來自江湖的江湖人,從不計較功勞,蒙您的恩典,玉琪只知道這是為您做事,為朝廷效勞。」
皇上直了眼,可打心眼兒里高興,道:「你怎麼是這麼個人?」
李玉琪道:「老爺子,江湖人講求的是個義字,這個字無論拿到哪兒該都一樣。」
皇上道:「照你這麼說,你願意受命拿賊?」
李玉琪道:「蒙您的恩典,玉琪萬死不辭。」
皇上道:「我這個皇上呢,怎麼辦,誰來保護我,我這個皇上也不及拿賊重要?」
李玉琪道:「老爺子,自有大貝勒伴駕。」
「他?」皇上哼了一聲道:「算了吧,他連賊都拿不了還想護我,要讓他護著我,總有一天我這顆腦袋會讓人割了去。」
李玉琪道:「老爺子,您不該這麼說,豈不聞聖天子百靈護佑。」
皇上笑了,搖頭說道:「好一個聖天子百靈護佑,我寧願只要你一個人。」
李玉琪道:「老爺子,這是攘外安內為朝廷。」
皇上道:「別忘了,人家比你機靈。」
李玉琪道:「我不計較。」
皇上道:「到時候罪是你受,功勞可是別人的。」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老爺子,玉琪是個江湖人,官家不是我的長久……」
「慢說這一句。」皇上抬手一攔道:「告訴我,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李玉琪道:「老爺子讓我什麼時候走,我什麼時候走。」
皇上道:「我要是讓你在官家呆一輩子呢?」
李玉琪搖頭笑道:「那不可能的,老爺子,我只受您一個人的恩典,也只聽您一個人的。」
皇上將頭連點道:「你這話我懂,只我在位多久,你就伴我多久,我就知足了,至於兒孫,兒孫自有兒孫福,讓他們自己張羅去吧,你是個江湖人,我不能留你一輩子。」
李玉琪道:「謝謝您……」
頓了頓接道:「老爺子,一兩天我可能要離京一陣子。」
皇上一怔忙道:「你要離京一陣子?為什麼?幹什麼去?」
李玉琪道:「我怕賊已經離京遠走了……」
皇上道:「我明白了,那不行,你在京里找都有點勉強,你要離京一陣子那怎麼行,各省有各省的督撫,他們在外頭是幹什麼的,要是拿幾個賊還得從我身邊派出人去,將來要是哪兒鬧亂子,我這個皇上就得親自出去鎮壓剿討了,那還像話么?不行,說什麼都不行。」
李玉琪道:「老爺子,這並不是沒有前例可循的,叛逆就是欽犯,京里派出人去拿欽犯的事不是沒有,那些封疆大吏讓他們統兵平亂可以,若讓他們對付這些江湖能人,您知道那絕不行。」
皇上道:「不行也得行,把你派出去拿賊了,我這個皇上還要不要了,誰管哪?」
李玉琪失笑說道:「老爺子,您是萬乘之尊。」
皇上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笑了,笑著說道:「就是因為我是萬乘之尊,所以我得有個能人保著。」
外頭有人來了,一聽那雄健步履聲就知道是大貝勒泰齊。
李玉琪道:「大貝勒來了。」他不好不站起來。
他剛站起,大貝勒泰齊進了御書房,一見李玉琪也在,不由一怔,道:「你怎麼也在這兒?」
李玉琪還沒答話,皇上那裡已然開了口,語氣冷冷道:「是我要他每天進宮一趟,我要看看他。」泰齊沒再說什麼,也不知道他聽出皇上語氣不對沒有,應該聽得出來,多大個人了。
他當即上前請了安,也許是因為李玉琪站著,皇上沒讓他坐,泰齊在皇上面前隨便慣了,自己坐了下去,皇上正在氣頭上,這一來招得皇上不高興了,一拍手道:「玉琪,你也坐。」
李玉琪答應一聲落了座,這就更顯得泰齊不懂禮,過於隨便了,也似乎果如皇上所說,他沒把皇上放在眼裡。
泰齊剛坐下,皇上劈頭便道:「聽說你又派給玉琪差事了?」
泰齊看了李玉琪一眼,道:「是的,有人夜人刑部劫牢傷人,我讓他拿賊。」
皇上道:「你讓他拿賊?」
泰齊道:「我正要請旨,這就是來稟報您一聲。」
皇上道:「京里素稱鐵騎數千,別的人都幹什麼去了?」
泰齊道:「您知道,這種賊不等閑,別的人……」
皇上道:「好話,我養著他們是幹什麼的,要知道他們不是供奉,就是供奉必要的時候也得幹事,都是些酒囊飯桶,糟蹋朝廷的糧餉。」
泰齊臉色變了一變,道:「這些賊太特殊,您又不是沒見過……」
皇上道:「見過了,不是到底讓玉琪拿著了么。」
泰齊揚揚眉道:「要不是調來十名火槍手,拿賊還沒那麼容易。」
皇上一點頭道:「那好得很,這回你還找火槍手去好了,別動我的玉琪。」
泰齊臉色一變道:「您這是……」
李玉琪道:「老爺子,大貝勒說的是實情。」
皇上沒理李玉琪,對著泰齊拍了桌子,道:「是哪個給你的膽子敢跟我抗起嘴來了,我這是什麼,拿住了賊功勞是你的火槍營的,拿不住賊罪過是玉琪一人的,我可不許你這麼對他。」
泰齊霍地站了起來,沉聲說道:「李玉琪,你在皇上面前說了些什麼?」
李玉琪道:「大貝勒誤會了,李玉琪不是那種人。」
皇上冷笑一聲道:「他在我面前說了什麼?他還一味地幫著你說話,你卻以為他在我面前說你的壞話,告訴你,玉琪不是那種心胸狹窄,不能容人的人,再說你要沒什麼短處他也說不了你,你要是有什麼短處,也用不著別人說,我這個皇上不聾不瞎。」
泰齊臉色鐵青,望著李玉琪一聲冷笑,轉身要走。
皇上沉喝說道:「大膽,給我站住,今天沒我的話你敢出書房一步,我就斃了你。」
皇上這句話說得太重了,因為他正在氣頭上,也由於積壓過久的不滿,否則那后一句不會衝口而出的。
其實也是泰齊太過份了,古來哪有人敢在皇上面前拉著臉一轉身就走了?
話可說回來了,泰齊所以敢這樣,多少仗著點皇上平日對他的縱寵,皇上也該負一部分責任。
可是仗縱寵,施性子也得看時候,泰齊壞就壞在不會看時候,皇上畢竟是皇上,跟他鬧哪有不吃虧的,他縱有天大的錯,到頭來那錯也仍是你的。
更糟的是泰齊沒聽皇上的,停也沒停地一大步邁出了御書房,他可不知道,就這一步,把他以往的寵信全邁掉了。
皇上怔住了,坐在那兒渾身發抖。
李玉琪一步邁了過來,道:「老爺子,您消消氣。」
這一句話叫醒了皇上,皇上手往外-指,厲聲說道:「把他抓回來,就地砍了,去。」
李玉琪站在他面前沒動,道:「老爺子,您能不能先消消氣。」
皇上厲聲說道:「我叫你去把他抓回來,連你也不聽我的?」
李玉琪正聲說道:「老爺子,只您要殺他,我擔保大貝勒他跑不了,只是,老爺子,天怒不易輕發,你應該平心靜氣想一想,大貝勒是否該殺。」
皇上畢竟是皇上,剎時間他氣平了不少,道:「怎麼殺不得?我是皇上,難道連一個貝勒還對付不了?」
「那倒不是。」李玉琪搖頭說道:「您是否想過,大貝勒所以有今天,您該負一部分縱寵責任?」
皇上眼一瞪道:「怎麼,你還怪我?」
李玉琪道:「老爺子,您聖明,玉琪說的是實情實話。」
兩字聖明往頭上一扣,皇上一聲沒吭。
李玉琪接著說道:「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剛才說過,大貝勒是太后的親侄子,您要是在氣頭上殺了他,怎麼見太后?」
皇上冷笑了一聲:「他也就是仗著這一點,你瞧著好了,他一定去寧壽宮見太後去了。」
李玉琪道:「這是一定的,任何人都會這麼做,所以您該平心靜氣,自己心裡先有個準備。」話剛說到這兒,低頭哈腰進來個太監,近前稟道:「奴才叩稟,寧壽宮來人請您去一趟。」
皇上望著李玉琪道:「是不是……」說著他站了起來道:「我過去一下,你在這兒等我。」
轉身要走,李玉琪及時說道:「老爺子,您可以不讓任何人,對太后您可不能不退一步。」
皇上擺擺手道:「我知道了。」帶著那名太監出了御書房。
李玉琪輕輕吁了-口氣坐了下去。
他成功了,他針對著泰齊的弱點,下了高明的一著。
當然,有一半也是泰齊自己毀了自己,他要是表現得「乖」一點兒,皇上怎麼也不會貶他的,真要那樣,李玉琪這高明一著,也就無法奏功了。
這一來,儘管皇上殺不了泰齊,可是今後泰齊就別想再在皇上面前得寵了,泰齊是怎麼樣個人,他哪受得了這個?
事實上李玉琪沒料錯,沒一會兒皇上回來了,臉色很不好看,大發了一頓牢騷,說太后處處護著泰齊,言下,他對太后大為不滿,泰齊的前程也就完了。
當然,泰齊「紅」了那麼久,是不會就為今天這件事失勢的,只能說今天這件事是他與皇上情感破裂的導火線,一發而至不可收拾。
又坐了一會兒,李玉琪辭出了御書房。皇上沒再提拿賊事。
李玉琪心裡明白,生氣歸生氣,賊總是要拿的。這一趟有所獲,心裡很舒服。
到了西華門,守門的禁軍人人探頭探腦,個個神色不安,他登時心裡就明白了幾分,馬上就提高了警覺。
剛出西華門,他看見了,泰齊臉色鐵青,挺立在西華門外,他表現得若無其事,上前見了個禮,一聲大貝勒還沒出口,泰齊一掌迎面摑來。
他哪能打得著李玉琪,李玉琪-閃就避開了,道:「大貝勒這是……」
泰齊冰冷說道:「李玉琪,我一心想提拔你,料不到你是個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卑鄙小人……」
李玉琪道:「大貝勒誤會了……」
「廢話少說。」大貝勒沉聲說道:「咱兩個今兒晚上上燈的時候,萬壽山倚望樓前見,有你就沒有我,有我就沒你,話說在前頭。」
李玉琪截口說道:「大貝勒這是何必,朝廷曾三令五申,嚴禁私鬥……」
泰齊道:「那是禁別人,不是禁我,告訴你,你躲不了的。」轉身就走。
李玉琪沒說話,也沒攔他,微微皺起了一雙眉鋒,他想,轉身又進了西華門。
他又進了御書房,皇上有點詫異,望著他道:「怎麼又回來了?」
李玉琪道:「有件事我不能不先稟報您一聲。」
皇上道:「什麼事?」
李玉琪道:「大貝勒剛才在西華門外等我……」
皇上「哦」地一聲道:「他想幹什麼?」
李玉琪道:「大貝勒約我今兒晚上上燈時分,萬壽山上倚望樓前見面,有他就沒我,有我就沒他……」
皇上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道:「大膽,我都沒事了,他還沒完沒了的,他這是沖著你還是沖著我。」
李玉琪道:「老爺子,您怎麼又動氣?」
皇上道:「他這樣還不讓我生氣?」
李玉琪道:「您不必生氣,我不打算去。」
皇上一怔道:「怎麼說,你不打算去?」
李玉琪道:「俗話說得好:『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我自信他傷不了我,我要是如約而去,那會讓您為難。」
皇上道:「我沒什麼為難的,你只管去你的,天大的事我擔了。」
李玉琪道:「老爺子,您不能憑一時的意氣,您萬乘之尊,一國之王,不該如此,我也不能這麼做,再怎麼說,大貝勒是您的左右股肱,保駕重臣,我不能傷他。」
皇上沒說話,沉默了一下,才道:「那你說我該怎麼辦,讓我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李玉琪道:「我既然不打算去,您不如索性裝個不知道這回事。」
皇上搖頭說道:「他這個人我清楚,就是今兒晚上你不去,他也不會放過你的。」
李玉琪道:「您說對了,大貝勒告訴我,我躲不掉的,當然這就表示我不死他絕不甘休罷手,所以我不得不來先在您這兒報個備。」
皇上目光一凝道:「你是要……」
李玉琪淡然說道:「老爺子,只要我不死,或者我在京里一天,大貝勒他絕不會放過我,這是顯而易見的,我本可以一走了之,可是現在我肩負拿賊差事,不能這麼一走了之,既然這樣,我或可躲他一兩次,可是我躲不過一而再,再而三,我可以不傷他,但我不能不自衛……」
皇上點頭說道:「你的意思我懂了,你怕萬一傷了他哪兒是不?」
李玉琪道:「老爺子知道的,動手過招這種事不比別的,誰也不敢擔保自己在無數次出手中不失手。」
皇上沉吟了一下道:「這樣好不,你打他沒關係,只是別要他的命,也別傷他太重……」赧然一笑,接道:「你知道,我不是捨不得他,我怕沒辦法跟太后說話。」
李玉琪道:「我知道您的難處,所以我才躲他。」
皇上站起身來拍了拍他道:「委曲你了,玉琪,我知道,在江湖上,躲事是很丟臉的一件事……」
李玉琪道:「那也不盡然,老爺子,要看什麼事,跟對誰,逞強好鬥,動輒撥劍,那不算是真英雄,也算不得修為。」
皇上點頭說道:「我懂,玉琪,會武的人要能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否則的話只是一個逞血氣勇的匹夫,不配稱一個俠字,像張良橋下拾履,韓信胯下受辱,那才是大勇。」頓了頓,接道:「你放心,鬧出亂子來我替你擔就是。」
「謝謝您,老爺子。」李玉琪道:「如今叛逆犯京,外患未除,自己人先起內訌,我總覺得這不是件好事,可是我躲……」
皇上拍了拍他道:「我知道,玉琪,別的不說,問這明大義,識大體,問這氣度就不是泰齊他所能比的,好好的跟著我,我不會虧待你。」
李玉琪道:「謝謝您,玉琪永遠有一份江湖人的傻勁兒。」
皇上笑了,道:「好個永遠有一份江湖人的傻勁兒,江湖人這種傻勁兒,不是在這宦海中能求得到的,你回去吧,安心拿你的賊,有事只管進宮來找我,我會替你說話的。」
李玉琪走了,很滿意地走了。
一進萬親王府,他清晰地感覺出博多的態度不對,不但該冷沒冷,反之比以前更熱絡、更恭敬、更周到、更殷勤,這從大門口碰見博多,博多一直陪著他進住處,遞手巾、倒茶可以看得出。
李玉琪擦了把臉,喝了口茶,含笑說道:「今兒個怎麼回事兒,博總管,你讓我受寵若驚有點受不住。」
博多賠上一笑道:「您這是說笑話……」跨前一步,哈著腰低低說道:「李爺,聽說您跟大貝勒鬧翻了?」
李玉琪道:「博總管好靈通的消息。」
博多笑道:「說穿了不值一文錢,您瞧瞧這個。」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紙條,雙手遞了過去。
李玉琪接過一看,臉色微微一變,道:「博總管,承你以一個誠字相待……」
博多道:「您這是哪兒的話,這麼多日子相處,您是怎麼待我的,人心總是肉做的,博多不是個沒良心的,應該的。」
李玉琪皺了皺眉道:「我沒想到他會這樣對我。」
博多道:「李爺,我說句不該說的話,您可得小心哪,俗話說得好:明槍好躲,暗箭難防,跟了他這麼久了,他是怎麼樣的人我清楚,陰鷙兇狠,只要他打定主意除一個人,他會不擇手段……」
李玉琪道:「謝謝你,這可是他的親筆?」
博多搖頭說道:「不是的,他這個人也很聰明,他不會落人把柄的。」
李玉琪道:「那麼將來有一天我帶博總管到皇上面前給我做個證,博總管可願意?」
一聽見要見皇上,博多興奮了,他想見皇上,以前做夢都不敢做,如今李玉琪要帶他見皇上,這豈不是天大的造化,天大的福氣,比那叫花子拾黃金還甚,他忙道:「當然,當然,應該的,應該的,只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您只管說一聲,我是隨傳隨到。」
他的城府也很深,絕不露一點形色,也不說一句別的。
李玉琪道:「博總管這麼對我,我絕不會忘記,將來必有所報。」
博多是一點就透,道:「您這是什麼話,以心換心,難道不應該,博多不敢奢求別的,只求能跟隨您就心滿意足了。」
以李玉琪現在的「紅」,只要能跟著他,那還不是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李玉琪又給了他顆定心丸:「你放心就是,我絕不會虧待你的。」
博多道:「那我就先謝謝李爺了。」一個千幾乎打到地。
趨炎附勢,人所難免,何況博多這種人。
識時勢者為俊傑,知進退者為高人,博多此人可稱得俊傑,高人。
李玉琪伸手攔阻,兩聲不敢當之後話鋒忽轉,道:「博總管跟大貝勒跟了多久了?」
博多道:「不少日子了。算算總有兩三年了,您問這……」
李玉琪道:「大貝勒平日待人如何?」
博多道:「那還用說,您還看不出來么,陰鷲而狠,也不知道他害死過多少人了。」
李玉琪道:「他在每個府邸里安插的都有人么?」
博多道:「可不,每個府邸里都有他的人,而且在每個府邸里身份地位都不低。」
李玉琪道:「博總管可知道,哪幾個是他的死黨?」
博多眉鋒一皺道:「這個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侍衛營總領班傅東華,東營二班領班康全,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當然了,他的死黨絕不是這兩個,您問這……」
李玉琪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對他,我要多知道一些。」
博多道:「您要知道那不難,我可以幫您打聽打聽。」
李玉琪道:「那就有勞博總管了,可千萬別動聲色。」
博多笑道:「這個您放心,我是幹什麼的,幹了這麼多年,學也該學會了。」
博多又坐了一會兒,起身告退了。博多走了之後,李玉琪躺在了床上,養養神,靜等天黑。
他知道,博多這種人大可利用,但絕不能信任,更不可推心置腹。今天博多把泰齊命博多就近監視,伺機下毒的一紙手諭交給他,是真是假還要有三分疑問,尤其,博多今天能出賣泰齊,有一天也能出賣他。
日頭偏西,暮色初垂,萬親王府已經上了燈。
內城各個府邸一向有早的,這表示富有,也表示做官的派頭。
人都有這麼一個感覺,一到上燈,天就黑得快了。
天黑透了,李玉琪下了床,他交待了博多一聲說進宮去了,然後就背著手出了萬親王府的大門。
萬親王府門口亮,可是離開萬親王府門口遠一點就是黝黑一片,李玉琪的身影很快地便消失在那一片黝黑的夜色里。
初更時分,在泰齊那大貝勒府里。步履聲砰砰然,泰齊腰佩長劍,一身利落打扮,臉色鐵青,怒氣沖沖地回了府,直奔他那設在後東院里的書房。
很顯然地,在萬壽山頂一個人等到如今。
推開書房門,解下腰間長劍,隨意一丟,他轉身過去點上了放在桌上的玻璃宮燈。
燈一亮,書房中的黑暗盡去,他拉開椅子就要往下坐。
突然他瞥見角落裡坐著個人,一個連頭都蒙起來的黑衣蒙面人,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直挺挺的。
泰齊猛然一驚,跨一步抓起地上的長劍,那黑衣蒙面人仍是一動沒動。
「錚」然一聲,長劍出鞘,映著燈光青芒閃動,一泓碧水般,好劍,泰齊喝問道:「你是……」
那黑衣蒙面人突然開了口,聲音沙啞,好不難聽:「大貝勒,恕我不請自來,也請恕我擅入之罪。」
泰齊又喝道:「你是……」
那黑衣蒙面人道:「大貝勒今天也拿,明天也拿,拿的是誰?」
泰齊倒抽一口冷氣,微退一步道:「原來你是……好大的膽子,竟敢闖進我府里來。」
抖劍欺了上去。
那黑衣蒙面人端坐未動,抬手隨意一撥,泰齊劍勢立即走偏,而且這一撥震得泰齊虎口生疼。
泰齊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收劍後退。
那蒙面黑衣人笑了,道:「大貝勒,你傷不了我的,我要沒這點自信,也就不來了。」
泰齊驚喝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蒙面黑衣人一抬手道:「我兩手空空,身無寸鐵,此來純屬善意……」
「善意?」泰齊冷笑一聲道:「據我所知,你們要的是我泰齊一顆項上人頭。」
那蒙面黑衣人笑了,道:「大貝勒錯了,我承認,今天以前還是這樣,可是從今天起改了,大貝勒項上那顆人頭,我們不要了。」
泰齊冷笑說道:「你把泰齊當成了三歲孩童。」
「大貝勒。」那蒙面黑衣人道:「如果我們還要你項上那顆人頭,不會等到如今,剛才你丟棄佩劍,趨著黑,那是最好的機會。」
泰齊怔了一怔道:「那麼你進內城,進我貝勒府,又進我書房,究竟是什麼意思?」
那黑衣蒙面人道:「善意,大貝勒,要聽詳情,請坐下談。」
泰齊遲疑了一下,拉把椅子坐了下來,他離黑衣蒙面人很遠,靠近書房門,以便萬一有點什麼不對,他可以來得及衝出去。
那黑衣蒙面人笑了笑,道:「大貝勒多慮了!」
泰齊冷冷說道:「防著點兒總是好的。」
「對。」黑衣蒙面人一點頭道:「也難怪,防就防吧,誠如大貝勒所說,防著點兒總是好的……」
頓了頓,接道:「今夜,咱們屏除敵意,你不拿我,我也不傷你,咱們推心置腹,以誠相待,輕輕鬆鬆的談宗交易。」
泰齊道:「什麼交易?」
那黑衣蒙面人道:「大貝勒跟那姓李的小子鬧翻了是不是?」
泰齊臉色一變,道:「你怎麼知道?」
那黑衣蒙面人笑笑說道:「乍聽似乎很稀奇,很讓人震動,其實說穿了不值一文錢,你可記得『萬親王府』那個護衛領班陸英傑?」
泰齊道:「自然記得,你是說這消息是得自陸英傑?」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大貝勒你錯了,陸英傑已然不在萬親王府,他如何能獲得這個消息?」
泰齊道:「那麼是……」
那黑衣蒙面人道:「萬親王府里,還有第二個陸英傑,這話大貝勒可懂?」
「我明白了。」泰齊道:「你是說隱藏在『萬親王府』的,不是一個陸英傑,陸英傑雖然已被萬親王府除名,但是另外還有一個安安穩穩藏在萬親王府里,可是?」
那黑衣蒙面人道:「不錯,我正是這意思!」
泰齊冷冷一笑道:「從現在起,他已經不安穩了。」
那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大貝勒,我今晚上是來跟你談交易來的,只要這項交易談成了,對你我雙方都有好處,我不動你,你最好也別動我的人,要不然那會傷了咱們彼此的和氣。」
泰齊道:「我統率禁軍,護衛京畿,職責所在,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我豈有不拿的道理。」
那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大貝勒,人,都是先顧自己,然後再顧別的事的,是不?這就叫做人不自私,天誅地滅。」
泰齊沉默了,話鋒忽轉,道:「那人是怎麼知道我跟李玉琪鬧翻了的?」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大貝勒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我的人既然潛伏在萬親王府里,萬親王府的一靜一動他自然瞭若指掌,要不然他是幹什麼的,難道是到親王府去享福的不成?」
泰齊濃眉一掀,道:「談你那交易。」
「不忙。」那黑衣蒙面人道:「在沒談交易之前,為示我一片誠意,還有一樁機密要奉知大貝勒你……」
泰齊道:「你要告訴我什麼機密?」
那黑衣蒙面人道:「你派在萬親王府那個心腹,已然對你生心叛離,你可要小心一二。」
泰齊目光一凝道:「你指的是誰?」
那黑衣蒙面人道:「足見你沒誠意,何必明知故問?」
泰齊道:「我派在萬親王府的心腹也不只一個,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個。」
那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益見你沒有誠意,據我所知,你派在萬親王府的心腹只有一個,那就是萬親王府的總管博多。」
泰齊神情一震道:「你們很厲害。」
「誇獎了。」那黑衣蒙面人笑道:「我們不遠千里到京里來了,這一點都做不到還行。」
秦齊沉聲問道:「博多他怎麼樣了?」
那黑衣蒙面人道:「博多他已經把你和盤托給那姓李的小子了。」
泰齊道:「你是指……」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今天早上那一紙手令。」
泰齊神色又復一震道:「我不信。」
那黑衣蒙面人道:「我只本一片誠意把這樁機密相告,信不信那在你。」
泰齊道:「這,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那黑衣蒙面人道:「很簡單,今天早上博多跟那姓李的小子的談話,他盡入耳中,他雖然沒看見那張手令上寫的是什麼,卻聽見那姓李的小子說了句,沒想到泰齊會這麼對付我……」
泰齊鬚髮微張,冷哼一聲道:「博多他竟敢叛我……」
「這也沒什麼!」那黑衣蒙面人道:「不值得大驚小怪,趨炎附勢,人之常情。那姓李的小子得勢,你失寵,博多他眼見大勢已去,再跟著你不但不會有什麼好處,說不定異日來個身首異處,死得悲慘了,他豈有不替自己打算的道理。」
泰齊身軀微顫,哼了一聲道:「等不到異日了,他現在就要身首異處,死得悲慘了。」
那黑衣蒙面人搖頭說道:「大貝勒,博多殺不得,他現在是那姓李的小子的人!」
泰齊冷冷說道:「說你那交易。」
那黑衣蒙面人一笑說道:「大貝勒奈何忠言逆耳,好吧……」頓了頓道:「很簡單,一句話,你把那頂『九龍冠』給我,我為你把那姓李的小子除掉。」
泰齊臉色一變,冷笑說道:「好算盤。」
那黑衣蒙面人道:「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
泰齊搖頭說道:「你錯了,我目前還不想殺李玉琪,也不能殺,無論怎麼說,大清朝廷少不了他。」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大貝勒,我是一片誠意,你可別跟我來這一套,想不想殺李玉琪,你自己明白,以我看他已經把你往日的權勢奪了過去,也很技巧地取代了你的地位,先下手為強,要等他刀鋒指向了你,到那時候你再想殺他,可就來不及了。」
泰齊道:「我明白,可是無論怎麼說,京里現在需要他。」
「誠然。」那黑衣蒙面人道:「我也知道京里現在需要他,可是你更該讓京里需要你,要不是他橫里插上一腿,你的地位是牢不可動的……」
頓了頓,接道:「我剛才說過,人都是自私的,要顧朝廷就得犧牲你自己,像博多那種人都知道為自己打算,你怎麼會不知道為自己打算?」
泰齊沒說話,沉默了一下之後才道:「要殺他我自己會……」
那黑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平心而論,你是他的對手么?」
「你們呢?」泰齊冷然說道:「你們要是他的對手,也不會縛手成擒了。」
那黑衣蒙面人道:「那是我那四個晚輩糊塗,那姓李的小子也仗著幾枝火槍,否則他不見得能制住哪一個。」
泰齊道:「那四個是你的晚輩?」
那黑衣蒙面人道:「不錯,都是我的師侄。」
泰齊道:「這麼說夜入刑部劫牢傷人的就是你?」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不錯,正是我,我那一手如何?」
泰齊沉吟了一下道:「這筆交易如果談不成,你們也會殺李玉琪,對不對?」
「那是當然。」那黑衣蒙面人道:「我不否認這一點,不過若是這筆交易談不成,我們就不急著殺姓李的了,我們要等他殺了你之後再下手,這樣豈不是更好。」
泰齊冷笑一聲道:「好算盤,榮親王呢?你們不是也要殺榮親王么?」
那黑衣蒙面人道:「我們所以要殺榮親王,那是因為他跟你有關係,現在我們既然不打算動你,自然也就不打算動他了。」
泰齊道:「你怎不說你們動不了他。」
那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我不否認,這也是原因之一。」
泰齊道:「你們既然動不了榮親王,就動不了我。」
「的確。」那黑友蒙面人道:「要是榮親王護著你,我們確實拿你無可奈何,不過他總不能寸步不離的護著你,就拿現在來說吧,你不是落單了么,再說我們也不打算親手殺你,要是那姓李的借你們那皇上之手殺了你,相信榮親王也救不了你,是不?」
泰齊沉默了一下道:「你們願意代我殺李玉琪,我自是求之不得,不過那頂九龍冠我不能給你們,那是朝廷重寶……」
那黑衣蒙面人道:「我只知道那頂九龍冠原不是你們的,它也不是大貝勒你的重寶,沒一頂九龍冠,對你應該是無關痛癢。」
泰齊道:「別忘了,我是大清朝的人。」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這怎麼會忘,這我是忘不了的,你是大清朝的人,但是你的命卻是你自己的,你要是對你那朝廷那麼忠的話,就等著你那皇上下旨殺你好了。」
泰齊道:「皇上他殺不了我。」
那黑衣蒙面人道:「那可難說,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古來多少人死在國君的冷落之下,你是知道的。」
泰齊沒說話,沉默良久,忽然一點頭道:「這筆交易我可以答應,只是那頂九龍冠不在我這兒……」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這叫做既沒誠意,又謊言騙人,那天那頂九龍冠分明擺在你那大廳之中,前後還沒出三天,我不信你已經把它送進了大內。」
泰齊道:「你好厲害。」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當然,要不然我也就不來了。」
泰齊道:「萬一我把那頂九龍冠交給你之後,你來個食言背信,我的損失豈不就大了。」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我們是絕對容不了姓李的這種棄宗忘祖,賣身投靠的人的。」
泰齊道:「這一點我可能相信,只是萬一你們等他殺了我之後再下手,我豈不是仍吃虧了么?」
那黑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沒想到大貝勒考慮得那麼周詳,對,人多為自己打算,這是應該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所以遲遲沒去,主要的還是在這頂先朝遺物九龍冠,一旦九龍冠拿到了手,我們是不願意在這兒多待的,這點你懂么?」
泰齊一言沒發,突然站了起來,走到東牆書櫥下拉開櫥門,捧出了一頂黃綾蓋的九龍冠。
那黑衣蒙面人呆了一呆,道:「早知道是藏在這兒,我就自己動手了。」
泰齊把那頂九龍冠往几上一放,凝望著那黑衣蒙面人道:「你我一言為定。」
那黑衣蒙面人端坐沒動,笑道:「那當然,我輩是向來輕死重一諾的。」
泰齊道:「那麼你拿去吧。」
那黑衣蒙面人離座而起,這一站起,讓人看清楚了他的身材,五短身材,高不過五尺,在泰齊面前就跟個小孩子一般。
泰齊道:「我還當你閣下是個什麼人物的呢……」
那黑衣蒙面人一笑說道:「別看不起矮小,昔日晏嬰不過六尺,如何?個子大又如何,我那幾個師侄都比我個子大,他們今天想辦法,明天想辦法,來了不少日子了,仍是沒能拿到這頂九龍冠,我不過只來了一道,但憑三寸不爛之舌一席話,就輕易談成了這筆交易,如何?」
泰齊沒說話。
那黑衣蒙面人伸手捧起了几上那頂九龍冠,道:「夜已深,不敢再多打擾,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靜侯佳音吧。」搖晃著往外行去。
泰齊唇邊掠過一絲笑意,道:「我不選了。」
那黑衣蒙面人回身說道:「大貝勒別客氣,草民不敢當。」
轉身出了書房,滴水檐外拔身,一閃不見。
泰齊仰頭望了望頂棚,冷冷一笑,坐了下去……
每一夜都是一樣長短,可是泰齊卻覺得這一夜特別長,他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怎麼,總是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暗暗地不住催那更漏。
天終於亮了,泰齊忙不迭地披衣下床。
今天他不打算找李玉琪去,他認為用不著了。
天從亮后,書房裡坐定。
一名親隨急急忙忙地奔了進來,打個千急急稟道:「貝勒爺,皇上駕到。」
泰齊一怔站了起來,道:「怎麼說,皇上來了?」
那名親隨道:「是的,已經進門了。」
泰齊道:「還有誰?」
那名親隨道:「還有那位日前拿賊的李爺。」
泰齊臉色為之一變,他馬上想到李玉琪是在皇上面前告了他邀約私鬥的狀,要不然皇上不會到他這兒來。
他冷哼一聲大步迎了出去。
泰齊這裡剛出書房門,那裡皇上帶著李玉琪已經到了,皇上穿一身便服,身後還帶著兩名太監,四個服飾齊全的侍衛。
無論如何君臣之禮不能疏忽,泰齊上前施了一禮。
皇上擺了擺手,徑自進書房坐下,四名侍衛站在門口,李玉琪跟兩名太監站在身後。
泰齊沒敢坐,垂手站立在皇上面前。
靜默了一下,皇上開了口,語氣沒什麼不對:「沒出去?」
泰齊忙道:「沒有。」
皇上道:「我怕你出去了,我今兒個來,是帶玉琪來跟你賠個不是的。」
泰齊一怔道:「您這話……」
皇上擺手說道:「你清楚,我也明白,過去的事一概不提了,只希望今後你們同心協力好好兒的跟著我,別再鬧意氣之爭了。」
泰齊沉默了一下道:「您怎麼還親自來……」
皇上道:「我不來怕你不給他面子,我來了怎麼說你總該看我的面子,玉琪……」
李玉琪應聲上前,欠身施了一禮又退了回去。
李玉琪什麼都沒說,泰齊傲不為禮,居然直受了,他永遠改不了他那驕狂性子。
皇上揚了揚眉,可是沒說什麼,只抬了抬手,淡然說道:「你坐。」
泰齊答應一聲,坐了下去,沒謝,他從來不說那個謝字,對誰都一樣。
皇上道:「今後,你們倆同心協力,分工合作,他主外,你主內,拿賊的事歸他,護駕的事歸你……」
正中下懷,泰齊心裡不由一樂。
「對了。」皇上忽轉話鋒道:「提起拿賊,我想起了一件事,玉琪那兒晚上拿住了個賊,這賊身手不弱,玉琪跟他拚鬥了半天,最後傷了他才制住了他……」
泰齊心裡跳動了一下,嘴裡「哦」了一聲。
皇上接道:「玉琪在這賊臨死之前,問了他幾句口供。」
泰齊沒說話。
皇上道:「你可想聽聽那賊是怎麼說的么?」
泰齊道:「我正要叩問。」
皇上道:「玉琪,你說吧。」
李玉琪立即說道:「那賊說大貝勒要以一頂九龍冠換取李玉琪的性命。」
泰齊霍地站起,道:「李玉琪,皇上親臨,我心中縱有再大的芥蒂也已經消除了,你可別含血噴人……」
李玉琪道:「大貝勒,是那賊的口供。」
泰齊冷笑說道:「賊呢?」
李玉琪道:「皇上剛才已經告訴大貝勒,賊死了。」
泰齊道:「李玉琪,你要知道,死無對證,聽見他那口供的只你一個人。」
李玉琪道:「不錯,大貝勒,我知道死無對證,只是到您這兒來查證這件事,我是奉旨行事。」
泰齊霍然轉注皇上,道:「您怎麼能聽他的?」
皇上沒動氣,搖搖頭,緩緩說道:「泰齊,今兒個這件事,我誰都不偏袒,這件事也很容易查證,玉琪不是指你把那頂九龍冠給了賊,來換取他的性命么,你且把那頂九龍冠拿出來,只要讓我看看那頂九龍冠,我自然讓玉琪他俯首認罪,要是我看不見那頂九龍冠,這件事我要交宗人府查辦。」
泰齊冷笑一聲道:「老爺子,事情已經鬧到這地步,我跟李玉琪已始是水火難容,今天我拿不出那頂九龍冠,我馬上自絕在您面前,要是我拿得出那頂九龍冠呢?」
李玉琪道:「大貝勒別把話說得太滿,我也不敢讓您……」
泰齊獰笑道:「少跟我來這一套,我要是拿得出那頂九龍冠,當著老爺子你讓我斃了你,你敢不敢?」
李玉琪道:「大貝勒,李玉琪不怕死。」
「好。」泰齊一點頭道:「有你這句話就行了……」
轉望皇上道:「老爺子,您怎麼說?」
皇上皺了皺眉道:「用不著什麼你死我活的……」
「不,老爺子。」泰齊道:「泰齊請您點頭,要不您就別查證。」
皇上雙眉一揚道:「怎麼,你非跟玉琪見個死活不可?」
泰齊道:「老爺子,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了,您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皇上一雙眉揚得老高,一點頭道:「為示公允,好吧!」
泰齊轉臉向外,陡然一聲:「拿梯子。」
外頭有人答應了一聲,步履聲隨即遠去,沒多大工夫,步履聲由遠而近,只聽外頭有人恭聲稟道:「稟貝勒爺,梯子拿來了。」
泰齊喝道:「拿進來。」
答應一聲,一名親隨扛著梯子走了進來,皇上在座,他低著頭沒敢仰視。
泰齊劈手一把奪過梯子,豎直了,道:「幫我扶著。」
那名親隨連忙扶住了梯子,李玉琪過來幫了忙,有他扶著梯子,泰齊盡可以放心往上爬。
泰齊行動飛快,只兩步便登上了梯子頂,伸手推起了一塊頂棚,敢情他這書房裡的頂棚是活動的。
一手推起一塊頂棚,一手探進去就摸,忽地,他一怔,連忙又摸了幾摸,他停了手,但只是一頓,旋即他又登上兩級把頭探進了頂棚里,接著,他不動了。
皇上說了話:「怎麼回事兒,你把那頂九龍冠藏在頂棚上么?」
沒聽泰齊說話。
皇上道:「說話呀。」
仍沒聽泰齊說話,可是他下來了,臉色刷白,往皇上面前-站,揚掌拍向自己天靈。
李玉琪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腕脈,道:「大貝勒這是幹什麼?」
泰齊嗔目喝道:「放手!」
皇上站了起來,板著臉道:「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兒?」
泰齊顫聲說道:「九龍冠不見了,我明明藏在頂棚上的……」
皇上雙眉聳了聳,道:「九龍冠不見了,不是你把它給了人?」
泰齊道:「您明鑒,泰齊絕不會……」
皇上道:「那麼它哪兒去了,長了翅膀飛了不成?」
李玉琪道:「老爺子,您請回駕吧。」
皇上道:「回駕?讓我回哪兒去?」
李玉琪道:「老爺子,您先回去,這件事以後再說吧。」
「不行。」皇上冷冷說道:「我得弄清楚,他把九龍冠弄到哪兒去了。」
李玉琪道:「老爺子,您這是何苦?」
皇上道:「你說我這是何苦,他居然還敢在我面前爭持你死我活的,放開他,讓他自碎天靈自絕給我看。」
李玉琪道:「老爺子……」
皇上怒聲喝道:「放開他,連你也不聽我的?」
李玉琪沒奈何,只好放開了泰齊,任何人看,李玉琪只一鬆手,泰齊便會馬上自碎天靈自絕當地。
豈料大謬不然,他竟突然一矮身軀跪下了:「老爺子,泰齊冤枉,有人陷害泰齊……」
皇上勃然大怒,道:「你還這麼說,我問你,是誰冤枉你?又是誰陷害你?」
泰齊不敢正面答話,道:「老爺子,我確確實實是把那頂九龍冠藏在頂棚上的。」
皇上道:「我不管你把它藏在哪兒,我只問它現在在哪兒?」
李玉琪道:「老爺子,可容玉琪插一句話?」
皇上道:「不許你插嘴,你說。」這「你說」兩個字,是對泰齊說的。
泰齊道:「我……我不知道……」
皇上道:「那麼,那飛賊的口供怎麼說?」
泰齊道:「老爺子,我冤枉,我沒有」
皇上震怒說道:「你還說冤枉,九龍冠哪兒去了,你拿不出九龍冠還嘴硬么?」
泰齊心一橫,牙一咬道:「老爺子,我確曾把一頂九龍冠交給了飛賊,但那是假的……」
皇上道:「你,你怎麼說,那是假的,真的哪兒去了?」
泰齊道:「我不知道。」
皇上冷笑一聲道:「我還不知道九龍冠有真假之分呢。」
李玉琪介面道:「我知道,老爺子,九龍冠確有頂假的,那還是大貝勒大喜之日用來引賊的。」
皇上道:「誰讓你說話了。」
李玉琪道:「老爺子,這是實情,玉琪也是不得不說。」
皇上道:「就算另有一頂假的,那真的呢?」
李玉琪道:「這個……玉琪就不敢說了。」
皇上轉望跪在面前的泰齊道:「你把一頂假九龍冠給了飛賊,這是為什麼,你用意何在?」
泰齊猛抬頭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您知道了,我是拿那一頂假九龍冠,換取李玉琪的項上人頭。」
皇上白了臉道:「你承認了是不是?」
冷笑一聲道:「好啊,你泰齊,把一頂九龍冠拱手送給叛逆,換取李玉琪的腦袋,你要是自己找他那還罷了,現在你居然找叛逆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把大權交給了你,你竟然勾結叛逆,再過幾天豈不連我的腦袋也要送給人了,這我絕不能輕饒,拿不出九龍冠來你要自絕在我面前,這話是你說的,現在你自絕了吧。」
這番話只聽得泰齊機伶連顫,他道:「老爺子,我冤枉……」
皇上一拍桌子道:「你還叫冤枉,把九龍冠給了叛逆,為的是換取玉琪的腦袋,這話是誰說的。」
泰齊低著頭,沒說話。
皇上道:「你死啊,你怎麼不死啊!」
泰齊顫聲說道:「老爺子,您開恩……」
皇上冷然搖頭道:「是你要死要活的,剛才我還攔你,這個恩我不能開!」
李玉琪道:「老爺子,大貝勒跟您這麼多年,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皇上道:「他要殺你,你還幫他說話?」
李玉琪道:「老爺子,這也是人之常情,至少大貝勒對您沒有二心。」
皇上道:「還怎麼樣才叫有二心,勾結叛逆,這叫什麼,再過幾天恐怕連我這做皇上的腦袋也保不住了。」
李玉琪道:「老爺子,您言之過重。」
皇上還待再說。
李玉琪使了個眼色又道:「老爺子,不管怎麼說,大貝勒總是您的兄弟。」
皇上沉默了,半晌才道:「他不願意自絕也可以,把他交宗人府議處好了,這件事說什麼也不能就此罷了,你跟我走。」怒沖沖地轉身行了出去。
李玉琪望著泰齊道:「大貝勒,你我只應該同心協力護衛皇上,綏靖京畿,不該彼此猜嫉,甚至於勾心鬥角,要知道李玉琪的腦袋不是那麼好摘的,奉勸一句,從今後別再惹我了。」轉身跟皇上走了。
泰齊站了起來,臉上沒一點血色,也沒一點表情,他完了,已經完全完了,再也別想邀寵抓權了,只不知道他知道不?
突然,他邁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後,他到達了榮親王府。
榮親王在書房裡見他,一見他那神色,榮親王就知道有什麼不對,坐定之後他立即問道:「怎麼回事兒,泰齊?」
泰齊說的有氣無力,道:「玉珠叔,我完了。」他還叫玉珠叔,叫慣了,一時改不過口。
榮親王道:「你完了,什麼完了?」
泰齊沒隱瞞,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靜聽之餘,榮親王臉色連變,泰齊把話說完,他皺了眉,道:「泰齊,不是我說你,你也太糊塗了,怎麼能把九龍冠送給叛逆來換取李玉琪的腦袋……」
泰齊道:「那頂九龍冠是假的。」
「我知道。」榮親王道:「那頂真的呢?」
泰齊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榮親王道:「你說你曾經約斗李玉琪?」
泰齊道:「是的,您知道,我實在氣不過……」
榮親王道:「他沒去?」
泰齊搖頭說道:「沒有,他不敢跟我斗。」天知道。
榮親王眉鋒一皺道:「你可知道,你壞就壞在爭強好勝,動輒逞匹夫之勇。」
泰齊沒說話。
榮親王道:「你回到家之後,那人已經在你書房裡了是不是?」
泰齊點了點頭道:「是的。」
榮親王道:「那人長得什麼樣兒?」
泰齊道:「他黑衣蒙面……」
榮親王道:「我知道,我是問他的身材。」
泰齊道:「個子矮矮的,是個矮子。」
榮親王道:「是個矮子,你看清楚了么?」
泰齊道:「沒錯,他是個矮子。」
榮親王沉吟了一下道:「有誰知道你把那頂九龍冠藏在了頂棚上?」
泰齊道:「只我一人知道。」
榮親王道:「只你一人知道?沒錯么?」
泰齊道:「不會錯的,玉珠叔。」
榮親王道:「你沒告訴過任何人么?」
泰齊想了想道:「我不記得告訴過誰了。」
榮親王道:「這就出奇了,那麼你來找我……」
泰齊道:「皇上臨走的時候說要把我交宗人府議處……」
以往泰齊是個頂兇惡的人,如今他竟怕得這樣兒,這大概就是人性了,也迥異於英雄豪傑,英雄豪傑個個視死如歸,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要是英雄豪傑,也就不會有那嫉恨人之心了。
榮親王道:「你是要我幫你個忙?」
泰齊道:「是的,我想請您到皇上面前求個情去,無論如何您得救救我。」
榮親王道:「你是我的女婿,也是我的半子,我該救你,可是你知道我這個親王是什麼樣的親王,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說不上話……」
微一搖頭道:「這件事我愛莫能助,你只有進『寧壽宮』去求求,只要老佛爺說句話,相信不會有什麼事的。」
泰齊遲疑著道:「您知道,這不比別的事,我不敢開口。」
榮親王道:「要救你自己只有這一個辦法,快去吧,別等宗人府找上了你,到那時候就要平添無數麻煩了。」
泰齊站了起來道:「您看老佛爺會管么?」
榮親王道:「你總是老佛爺的親侄子,是不?」
泰齊道:「那……我這就去試試看!」施個禮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榮親王皺了眉,輕嘆道:「你跟玉琪斗,未免太自不量力了。」邁步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