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八月初八,天色澄霽,驕陽當空。

在蜀北劍閣一條寬闊的大道上,有五騎人馬正在潑喇喇的疾馳著。

這條大道,兩旁松柏參天,只見枝幹挺拔,各得其勢,而道路兩旁,風景之幽美,更是難描難敘,十分宜人。

劍閣為一平原,該地民風淳樸,屋宇鱗次櫛比,而世稱「劍閣雄姿」、「劍閣天下險」者,乃是指劍門關而言。

劍門關又名大劍山,從遠處仰望,只見危峰矗立,雄渾嵯峨,而登山之後,更是壁如刀削,艱險難行之極。

這時候,那五騎馬正是望著大劍山疾馳而來的。

這五騎人馬,當先一匹馬雪白神駿,鞍轡鮮明,而在鞍上的錦衣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年紀,雖然他還是個弱冠少年,但卻濃眉朗目,身形相當高大。

在他的背後的,是四個青衣漢子,這四人不是腰際懸挂佩刀,就是背上負著長劍,顯然都是身懷武功的富家子。

五騎人馬疾馳了一頓飯時光左右,才在大劍山南麓一座鎮甸上停下來。

錦衣少年回頭望那四個青衣漢子一眼,道:「這裡就是望峰鎮嗎?」

一個背負長劍,滿臉麻豆的青衣漢子點點頭,道:「少爺,這裡就是望峰鎮了,但英雄館在什麼地方,還得打探打探才成。」

錦衣少年:「唔」的一聲,忽然目光大亮,道:「不必問誰了,英雄館就在前面。」

說著,兩腿輕輕在馬腹上一挾,白馬立刻灑開大步,向前直衝出去。

錦衣少年也許是一時性急,未曾念及這裡已是人來人往之地,他把馬兒催得這麼快,是很容易會產生危險的。

當然,有危險的絕不是他自己,而是鎮上的途人。

那滿面麻豆的漢子早已眉頭大皺,正待高呼勸止,白馬已把一個白髮老者跌撞在地上。

錦衣少年急忙把馬兒勒停,同時翻身下馬扶起老者:「老丈,你沒事吧?」

白髮老者滿面怒容,罵道;「你是從哪裡來的龜兒子?瞧你這身衣著打扮,準是家裡有點臭錢的紈垮子弟,但這裡也是王法管治的地方,你若把我撞死了,恐怕並不怎麼好玩。」

錦衣少年給他劈頭便罵一句「龜兒子」,不禁心中有氣,但想到剛才把他撞倒了,那是自己不對在前,所以立刻就原諒了他,反而微笑說道:「老丈教訓得對,我會記住了。」

「你記住了?你會記住些什麼?」白髮老者怒聲道:「你是不是會記住自己是個龜兒子?」

錦衣少年怔了一怔,忖道:「這老人家不好惹,再給他纏下去想不做龜兒子也不行了。」

想到這裡,立刻向老丈打了一個揖,說道:「既然老丈平安無事,在下也放心了,此刻在下還有重要的事情等著去辦,告辭了……」

「告辭?我要到官府里告你一狀才是真的!」白髮老者忽然伸手抓住了錦衣少年的右臂,喝道:「你在鬧市之內撞倒我這個風燭殘年的老兒,就想這樣一走了之嗎?」

錦衣少年悚然一驚,他吃驚並不是因為老者要「告他一狀」,而是因為老者竟然一下子就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在尋常人眼中看來,這一抓只是很普通的動作,但這錦衣少年乃武林世家子弟,他從八歲就開始苦練三十六路大擒拿、七十二式小擒拿大法,所以雖然如今還只是十七八歲年紀,但對於擒拿制敵功夫,已有相當不錯的見識和基礎,可是,他此際竟然沒有看見白髮老者怎樣出手,一條右臂已給對方緊緊抓住。

他一驚之下,立時叫道:「老丈,你這是什麼意思?」他一面說,一面用力掙扎,但那老者五指如鉗,他用盡了力氣也無法掙脫出來。

到了這時候,錦衣少年終於知道這老者不是尋常之輩,而跟隨著他的四個青衣漢子也大為緊張了,紛紛亮出了兵刃,喝令白髮老者把錦衣少年釋放。

白髮老者冷冷一笑,道:「怪不得到處橫衝直撞了,原來是仗著人多勢眾!」

那滿面麻豆的青衣漢子一挺長劍,喝道:「就算我家少爺適才魯莽一點,但想在路上撞倒你老人家,恐怕還沒那麼容易罷?」

白髮老者嘿嘿一笑,道:「這麼說,莫非是我這個嫌命長的老兒故意撞到馬蹄上去了?」

麻臉漢子沉聲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心照不宣也罷!」

白髮老者「哼」一聲,道:「誰跟你們心照不宣啊?我現在就把這龜兒子抓去見官,誰敢跟上來,我一掌就斃了他!」

錦衣少年怒道:「就算真要帶我見官,為什麼不許他們跟來?」

白髮老者喝道:「你懂個屁!」

錦衣少年驚怒交集.正要全力反抗,突覺背上靈台穴一麻,腦後啞穴也給戮閉,立時變得無法動彈,也無法叫出半個字來。

麻臉漢子面色一變,喝道:「老兒,你是什麼人?竟敢擄劫我家少爺!」

白髮老者「呸」一聲,道:「誰說這是擄劫?你不懂事,還是少開尊口,你們快快滾回福州去好了!」

麻臉漢子雖已掣劍在手,但卻一直投鼠忌器,未敢出手,此時聽見老者「乖乖滾回福州」一語,心下更是駭然,道:「原來你早就知道咱們是甚麼人!」

白髮老者道:「你們四個狗奴才聽住了,前面就是英雄館,你們要去找人就去找個夠,至於這小子,老兒會好好教訓他了!」

麻臉漢子又大聲喝道:「老匹夫,你若敢動我家少爺一根汗毛,將來一定死不全屍!」

白髮老者哈哈一笑:「人若一死,臭皮囊就算四分五裂,天各一方那又如何?爾等混蛋,真是盲心盲眼,迂腐無知之極!」說著,挾起錦衣少年,轉入一條橫巷飛掠而去。

四個青衣漢子面如土色,也立刻展動身形緊追不捨,但那老者輕功奇高,雖然脅下挾著一個少年,但轉眼之間已擺脫四人的追纏,消失得無影無蹤。

四個青衣漢子緊迫了一程,有如瞎眼蒼蠅一般亂碰亂撞,但哪裡見得著兩人的影子。

四人追了一會,都已汗出如漿,那麻臉漢子面色灰敗,忽然叫其餘三人停下來,道:「追,不是辦法,就算追上了,咱們也沒有本領把少爺搶回來.」

另一個使雁翎刀的青衣漢子喘著氣,他滿臉都是惶恐之色,聞言便道:「但少爺在這裡給人擄走了,咱們怎樣回去向岳莊主復命?」

麻臉漢子忽然一拳擊向自己的額角,恨聲說道:「岳莊主待俺恩重如山,倘若這次不能把少爺尋回,俺是再也不會回去了。」

其餘三人都是面上動容,但麻臉漢子忽然又搖搖頭,道:「不!俺不回去那是不成的,就算俺不走回福建,也要把這顆不中用的腦袋割下來,讓三位兄弟帶回家鄉去……」

使雁翎刀的青衣漢子陡地怪叫起來,大聲道:「尉遲麻子,你是甚麼話了?若要割腦袋,就大家一起割,咱們雖然不是甚麼結拜兄弟,但十餘年來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就算這一次咱們背了黑鍋,也決計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你若敢自萌短見,俺朱得勝矢誓相隨,大家一起到陰曹地府再做朋友好了。」

朱得勝這麼一說,其餘兩人也是齊聲附和,大家一致認為今日之事,須由四人一起擔當到底。

尉遲麻子大為感動,拍了拍其餘兩人的肩膊,嘆道:「劉吉、謝山虎,你們真不愧是俺的好兄弟,但這件事情來得太突然,咱們連那老頭兒是什麼人都不知道,唉……少爺這一趟只怕……」說到這裡,只覺喉頭梗塞,難過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劉吉皺了皺眉,忽然道:「咱們何不到英雄館去?」

謝山虎一怔,道:「少爺已給人擄去了,咱們還到英雄館幹嗎?」

劉吉道:「正因為少爺給擄去了,咱們更加非要到英雄館不可」

朱得勝也點了點頭。道:「劉吉說得對,岳莊主是囑咐咱們護送少爺到英雄館會見一個和尚,那和尚說不定會有辦法,把少爺救回來。」

尉遲麻子沉吟半晌,才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姑且試試看了。」

四人主意即決,便折回錦衣少年被擄之處,只見街道前面有塊招牌伸了出來,上面用金漆寫著「英雄館」三個龍飛鳳舞般的大字。

原來這「英雄館」是一間酒樓,四人才踏進大門,便看見一個黃袍和尚,他正在捧著酒缸仰首大喝。

這和尚大概五十歲左右年記,長得魁武壯大,面有刀疤,連左邊耳朵也似曾給利刀削過,只剩下了一小半肉塊,和右邊的一隻肥大耳朵全不相襯。

尉遲麻子一見黃袍和尚這般容貌,便知道找對了地方,也找到了自己應該要找的人,他正要開口,黃袍和尚已把酒缸重重放在桌上,喝道:「有什麼好看!沒見過大和尚喝酒嗎?」

尉遲麻子乾咳一聲,陪笑道:「大師切莫誤會,小人是從福州來的。」

「福州?」黃袍和尚倏地目光一亮,說道:「你們是福州清泉庄岳沖霄派來的嗎?」

尉遲麻子抱拳道:「是,小人正是岳莊主派來的,小人姓尉遲名過,但一般人都叫小人做尉遲麻子。」

黃袍和尚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道:「是尉遲達也好,尉遲麻子也好,洒家要見的是岳秋雲,他在哪裡?」

尉遲麻子吸了口氣,道:「少爺不見了。」

黃袍和尚臉上忽然出現一股凌厲殺氣,喝道:「你說什麼?」

尉遲麻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才道:「咱們剛來到這市鎮,少爺便給一個老兒抓去了。」

黃袍和尚瞪大眼睛,接著左掌一拍桌子,那張看來還十分堅實的木桌竟然立刻就四分五裂地塌下去,連酒缸也被摔個稀爛:「他奶奶的,你敢耍弄洒家?你有幾個鳥腦袋?」

尉遲麻子臉色鐵青,但這一次卻不再退縮,反而踏前一步,昂首道;「小人知道,這一次小人是犯了極嚴重的錯失,但小人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大師若要懲處小人,儘管下手,小人決不眉頭一皺。」

黃袍和尚「媽的」一聲大叫,忽然一掌刮在他臉上:「你這小子,怎麼句句說話都有『小人』這兩個字?」

朱得勝在旁瞧不過眼,忍不住怒聲道:「大師,士可殺不可辱!」

黃袍和尚乾笑兩下,倏地伸手把朱得勝的雁翎刀從鞘里抽了出來:「你這口刀雖不怎麼鋒利,用來殺你這種飯桶還是綽綽有餘。」

朱得勝面色陡變,怒喝道:「還我刀來!」

黃袍和尚哈哈一笑,忽見雁翎刀直一下,橫一下的,竟然把朱得勝當場剖開四截!

劉吉、謝山虎同時面色大變,雙雙亮出兵刃,尉遲麻子立時喝道:「別胡來,你們都不是大師的對手。」

黃袍和尚冷冷一笑,道:「這麼說,你們若打得過洒家,就會把洒家立刻亂刀宰了?」

尉遲麻子沉聲道:「咱們四人就算全都死不足惜,但少爺給一個不明來歷的老兒抓走,這件事情卻是非同小可。」

黃袍和尚哼的一聲,道:「那老兒是個怎樣的東西?」

尉遲麻子說道:「年約七旬,鬃發俱白,衣著樸素,看來只是一個尋常的土老兒。」

黃袍和尚臉色一沉:「他奶奶的,像這種土老兒,隨便到處都可以碰上七八十個!這豈不是等於白說嗎?」

尉遲麻子道:「但小……但我知道的就只有這許多。」他剛才挨了一記耳光,那「小人」二字便再也不敢出口。

黃袍和尚忽然哈哈一笑,盯著尉遲麻子道:「從清泉庄派來的四個飯桶,看來就只有你才有點用處。」

尉遲麻子道:「大師過獎了。」

黃袍和尚道:「你跟洒家走。」

尉遲麻子道:「走往哪裡?」

黃袍和尚道:「當然是去找岳秋雲。」說著,忽然連揮四刀。

這四刀,兩下橫,兩下直,只見血漿進濺,竟然又把劉吉和謝山虎雙雙剖為四截。

英雄館里的顧客和夥計見他竟然接二連三地行兇,無不嚇得魂飛魄散,膽子細小的早已走得無影無蹤,而膽子較大一點的也遠遠站開,誰也不敢接近兇案現場。但在黃袍和尚附近,還是有幾個人未曾離去,這些人並不是膽量特別大,而是給嚇得手腳酸軟了,他們不但跑不動走不開,甚至有些連屎尿也給嚇了出來,又哪裡還敢動彈?

若是換在平時,尉遲麻子就算明知武功遠不如人,也非要拔劍跟這惡僧拚命不可,但現在他雖然面色煞白,連額上青筋也一條一條凸了出來,但他還是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地強忍下去。

黃袍和尚舉手投足之間,便輕易地殺了三人,然後又瞪著尉遲麻子道:「你怕不怕?」

尉遲麻子道:「我若說不怕,大師會相信嗎?」

黃袍和尚格格怪笑,道:「但比起那些連褲襠都濕透的傢伙,你已可算是鎮定得令人出奇。」

尉遲麻子道:「他們不是武林中人,但我自從懂事以來,便一直過著刀頭舐血的武人生涯。」

「有種!」黃袍和尚又是一聲大笑,道:「學武的人,未學打人先學挨揍,未曾殺敵便要隨時有戰死陣中的準備,倘若畏首畏尾,貪生怕死,就算練成了絕世武功,也一定成不了什麼氣候。」

尉遲麻子心中暗想:「這惡僧雖然兇殘,但這幾句話卻是至理明言。」

黃袍和尚向地上支離破碎的死屍殘骸一指,說道:「你跟這三個飯桶認識了多久?「

尉遲麻子道:「多者二十年,少者也十五六年光景。」

黃袍和尚道:「如此說來,他們都是你的多年老友了?」

尉遲麻子道:「不錯。」

黃袍和尚道:「你想不想為他們報仇?」

尉遲麻子道:「想。」

黃袍和尚姆指一豎,贊道:「好,洒家就是喜歡你這種人,現在你跟著洒家走!咱們一起去找岳秋雲,只要有機會,你不妨在途中殺了洒家為他們報仇!」

尉遲麻子搖搖頭,道:「我武功低微,豈有什麼機會?」

黃袍和尚道:「那不一定,常言有道,『明槍易擋,暗箭難防。』明打你固然不及洒家,但你可以在背後暗算,甚至可以施放毒藥和暗器!」

尉遲麻子又搖搖頭,道:「明人不做暗事,要我暗箭傷人,我寧死不幹!」

黃袍和尚一怔,繼而大笑,道:「好一頭蠢驢,咱們走,三天之內若找不到岳秋雲,你我都休想再活下去了。」

尉遲麻子聞言,不禁一呆,付道;「若找不著少爺,就算你不殺我,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但你這惡僧為什麼也會活不成了?這又是什麼道理?」

想到這裡,忽然又暗忖道:「岳莊主為什麼要少爺千里迢迢趕到蜀北會見這凶僧?那老兒又是何方神聖,竟然會在最後關頭劫走了少爺?」

尉遲麻子雖然不能算是蠢材,但這幾點疑問,他就算再想三晝三夜,也恐怕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現在,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跟著黃袍和尚去找岳秋雲少爺。

岳秋雲給那老者點了穴道,可說是完全身不由己。

他覺得自己彷彿已變成了別人的玩偶,白髮老者有絕對的權力把他隨意擺布。

岳秋雲不由暗暗苦笑。

在清泉庄,他是莊主岳沖霄唯一的兒子,從來只有他擺布別人的份兒,又有誰敢對岳少爺稍為無禮?

但這一天,他給這老兒罵做「龜兒子」,又給老兒點了穴道,像是木頭一樣被他搬來搬去……

難道這就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岳秋雲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父親這次叫自己出門,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交給自己去辦的。

岳沖霄給他一封信,並嚴令他不得在途中拆閱。

「當你到瞭望峰鎮英雄館,而又見到了半耳神僧后,才可把這封信拆閱!」

他父親的說話,如今言猶在耳,但誰也想不到,就在他快要來到英雄館的時候,突然殺出了一個神秘莫測,也兇殘得離奇的老者,輕而易舉地就把他擄走了。

岳秋雲心想:「這老兒會不會是父親的仇家?嗯,多半錯不了,但他又怎樣知道我會來到劍閣望峰鎮?」

他越想越想不通,想了一回,白髮老者已把他帶到一條三岔路上。

在這條三岔路前,每一條路上都停放著一輛馬車,白髮老者把岳秋雲拋進左邊一條岔路的馬車上,然後就喝叫一聲,說道:「開車!」

他下令「開車」,並不只是一輛馬車開動,而是三輛馬車都同時疾馳而去。

岳秋雲心中一凜,忖道:「這老兒原來早有預謀,而且計劃得還很周密哩!」

想到這裡,不禁又是涼了一截,他以前曾聽父親說過,說敵人的計劃越是周詳,被擒獲之人也就一定難脫身。

馬車行駛大約兩個時辰左右,才停了下來,不久,那白髮老者又把岳秋雲揪出車外,原來馬車已來到一條大河旁邊。

這時候,河邊已有一艘裝有蓬頂的魚舟停泊著,白髮老者忽然解開了岳秋雲身上的穴道,說:「你自己上船,別讓明珠笑話。」

岳秋雲甫解穴道,便怒叫起來:「你是什麼人?是不是要綁架本少爺向我爹勒索?」

白髮老者「呸」一聲,怒聲道:「你以為你老子有點銅臭便很了不起?就算他把整座清泉庄送給老夫,老夫也絕不稀罕呢!」

岳秋雲大聲道:「這麼說,你是跟家父有仇了?」

白髮老者冷冷一笑,道:「你再窮叫,老夫就先把你的舌頭割下來!」

岳秋雲一挺胸膛,喝:「你敢?」

白髮老者啐了一口,罵道:「你現在已是網中之魚,甍中之鱉,休說把你舌頭割掉,便是把你一刀閹……」

說到這個「閹」字,老者倏地住口,接著居然一個耳光摑在自己的臉上。

岳秋雲一呆,心想:「你說要閹我便說個夠好了,怎麼忽然說不下去,還自己打自己作甚?」

但他轉目向那漁舟上望去,便已明白這個老者何以有此奇怪的一著。

原來在那漁舟之上,負責划櫓的是個妙齡少女,只見她穿著一襲湖水綠色的衣裳,體態婀娜多姿甚是動人,但這時候她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卻直瞪著白髮老者,顯然正在怪責他太粗俗,說話不堪入耳。

白髮老者雖然對岳秋雲兇巴巴的,但對這綠裳少女卻似是十分忌憚,見她面有怒容,連忙陪笑說:「爺爺一時嘴快,說錯了粗話,該打!該打!」說著,又打了自己兩下耳光。

那綠裳少女見他連打自己三下,忽然「卟哧」一笑,道:「怪不得婆婆以前常罵你是個傻芋,真是一點也沒罵錯!」

白髮老者乾咳一聲,道:「不要提你婆婆了,她喜歡做老尼姑就讓她做個夠,但你爺爺決不會做和尚來陪她。」

綠裳少女忽然寒著瞼,道:「是你把她氣得要出家為尼的,婆婆說,你貪花好色,六十多歲人還逛窯子……」說到這裡,原本一片冰寒的俏臉已變得羞紅起來。

「啐!啐!啐!」白髮老者連啐三下,道:「往事不消提!往事不消提!」

岳秋雲聽見這對爺孫的對話,不禁越聽越覺得稀奇,那綠裳少女忽然跺了跺腳:「你們再不上船,我可要走啦!」

岳秋雲正待要說「不上船」,白髮老者已在他背後推了一掌。

這一掌勁力奇猛,但卻絕無傷人之意,只是把岳秋雲「送」上漁舟而已。

綠裳少女撇了撇嘴,冷笑道:「爺爺就只會欺負這些小孩子,婆婆若看見了一定很不高興。」

岳秋雲心中有氣,忖道:「你又有多大年紀了?比起本少爺,只怕還要差一兩歲哩!」但這時候他是「楚囚」之身,自然沒有心情來加以反駁。

兩人登上了漁舟,綠裳少女便把漁舟順著流水望南而行,而在舟行不久之後,她又唱起清亮的山歌來。

這一帶的河水,只是浩浩漫漫,蕩然自如地順勢迴環流下的,在這晴空萬里,秋高氣爽之際乘舟聽曲,本該是人生一大樂事。

但岳秋雲現在的心境,卻是無法愉快起來,他並沒有感到恐懼,只是覺得事情來得太突然,也太古怪,就算這白髮老者沒有殺害自己之意,這種遭遇也絕不會是什麼好事。

綠衣少女一面搖櫓,一面唱著流暢悅耳的山歌,又不時偷偷地向岳秋雲的臉龐望過去。

有一次,岳秋雲也仰著臉瞧了她一眼,而且兩人恰好目光接觸,但兩人卻又同時擰開了臉,不敢再互望下去。

綠裳少女一口氣連唱了三首快慢不同的山歌,白髮老者才呵呵一笑,道:「好漂亮的嗓子,就算是你婆婆再年輕五十歲,也唱不出你十分之一的神韻來!」

綠衣少女「哼」-聲,說:「你這些說話,我會記住的。」

白髮老者捋著顎下銀須,道:「你又要向尼姑婆婆搬能是非嗎?這又有什麼好玩?」

綠裳少女道:「你當然不好玩,但我好玩嘛!」

白髮老者連連搖頭,嘆道:「都是你婆婆把你寵壞了,要不得!要不得!像你這樣的丫頭,將來怎找得著婆家啊?」

綠裳少女又是俏臉一紅,道:「誰說女孩子一定要出嫁的!」

白髮老者道:「當然,有些野丫頭是一輩子也嫁不出去的,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女孩子都要嫁人呀。」

綠裳少女道:「我偏不嫁,嫁不出去固然不嫁,就算有八百個婆家找上門來,我也不嫁。」

白髮老者笑了笑道:「我的乖孫女兒,你可不是想到尼姑庵里陪你婆婆罷?」

綠裳少女搖搖頭,道:「做尼姑要刮光腦袋,我決不如此奉陪。」

白髮老者一怔,道:「你又不想當尼姑,為什麼不嫁?」

綠裳少女頑皮地一笑,說:「我要一輩子陪在你身邊,把你老人家氣得福如東海,老當益壯!如何?」

自發老者「呵呵」一笑,道:「你這野丫頭,不把爺爺氣上西天極樂世界已算是阿彌陀佛!」

綠裳少女不再理睬他,又再唱起嘹亮的山歌來。

白髮老者見孫女兒不再跟自己答腔,便又向岳秋雲打量起來。

岳秋雲故意把臉孔側開,卻聽見白髮老者冷笑道:「這種娘娘腔的態度,是岳老兒親自傳授給你的嗎?」

岳秋雲挺著胸膛,大聲道:「本少爺是堂堂男子漢,如今落在你手裡,要剮要殺任悉尊便,何來這許多廢話。」

白髮老者道:「老夫幾時說過要殺你了?」

岳秋雲冷笑一聲,不再說話。

白髮老者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又道:「岳少爺,江湖上人心險詐,你年紀輕輕能知道了多少?你現在心中自然正在大罵老夫,但日後……」

說到這裡,忽聽綠裳少女驚呼道:「爺爺,水王幫的強盜在前面劫船哩!」

白髮老者臉色一變,向船首前方望去,果然看見有兩艘大船靠聚在一起,而其中一艘大船船桅之上,還懸挂著幾面黑色的大旗。

在這幾面黑旗中間,都用金線綉上了一具骷髏骨,看來更是顯得陰森詭秘,邪門十足。

白髮老者哼的一聲,把綠裳少女推開:「你坐下去,讓爺爺來搖櫓。」

他這一推力道不輕,綠裳少女猝然不防,身子一側便嗆踉地跌了下去。

而她這一跌之下,便挨在岳秋雲的身上,岳秋雲吃了一驚,忙說道:「姑娘小心——」

綠裳少女急忙爬了起來,道:「你是誰?懂不懂武功?」

岳秋雲遲疑了半晌,才說:「我是從福建來的。」

綠裳少女「唉」的一聲,說:「我是問你叫什麼名字,懂不懂武功!」

岳秋雲吸一口氣,道:「我姓岳,叫岳秋雲,我爹是武林中人,我在七八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練武。」

綠裳少女似乎滿意地點點頭,道:「這樣好一點,我還以為你一點功夫都不懂哩。」

岳秋雲凝注著這綠裳少女,只覺得她艷如春桃,美麗之極,不由心中一盪,便也問著說:「你又叫什麼名字?」

綠裳少女道:「我叫楊明珠,他是我爺爺。」

岳秋雲看了白髮老者一眼,怫然道:「你爺爺是個蠻不講理的老傢伙!」

楊明珠笑道:「我婆婆也是經常那樣說的。」

白髮老者陡地怪叫起來,說道:「老夫再蠻不講理,也蠻不過水王幫這些強盜呢!」

這時候,漁舟已經迅速地接近了前面兩艘大船,白髮老者突然長嘯一聲,接著身形暴起,從漁舟飛躍上掛著黑旗的大船上。

船上立刻有人厲聲喝叫:「何方老兒,是不是他媽的活膩了——」

叫罵之聲未已,只聽得「卟通」一聲,已有一個黑衣漢子從船上給拋了下去,一直跌進河水之中。

楊明珠望了岳秋雲一眼,道:「打起來啦!」

岳秋雲急道:「還等什麼,快去幫你爺爺!」說著,從靴旁拔出一柄鋒利的匕首,便要上船去助戰。

楊明珠微微一笑,道:「我爺爺把你弄得啼笑皆非,你不是很憎厭他的嗎?」

岳秋雲眉毛一揚,道:「你爺爺雖然可惡,但最少他不會殺人越貨。」

楊明珠笑道:「如此看來,你還不算得上胡塗透頂,但水王幫的強盜都很兇殘,你要助戰就得狠下心腸,不能稍有婦人之仁。」

岳秋雲道:「這個自然,我會把他們打得爬不起來的。」

楊明珠道:「你從前殺過人沒有?」

岳秋雲搖搖頭,道:「沒有,你問這個幹嗎?」

楊明珠嘆了口氣,道:「我早就知道這一問是多餘的,你是金枝玉葉的大少爺,自然一輩子沒有遇上過真正的惡人,但你可知道真正的大惡人是怎樣的吧?他們兇殘如獸,梘人命如草芥,爺爺常說,遇上這些虎豹豺狼,是萬萬不能手慢心軟的,否則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毫不客氣的把你一口噬掉!」

岳秋雲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多謝楊姑娘指點,在下會記住了。」

話猶未了,大船上忽然有兩道黑影先後飛瀉下來。

岳秋雲臉色一變,倏地喝道:「你們都是強盜嗎?」

從大船上跳下來的,是兩個穿著黑袍的中年人,這兩人聽見岳秋雲如此一問,不由齊聲狂笑,其中一個身材瘦削的在狂笑之餘說道:「咱們怎麼會是強盜?咱們是仁義君子,一代名俠,現時正在替天行道,要把這裡所有的蠢材全都宰了拿去餵魚!」

另外一個身材微胖的黑袍人接著說道:「只有把世界上所有的蠢材都殺得乾乾淨淨,整個江湖才能變成聰明人的天下,你這小子雖然看來身上有點油水,但頭腦卻比豬羅更笨得多,不殺留來何用?」

那瘦削的黑袍人桀桀一笑:「老霍,快把這渾小子宰了,但千萬不要傷了那妞兒。」

身材微胖的黑袍人怪笑道:「老胡放心,這妞兒如花似玉,俺又怎捨得把她傷了?」

楊明珠氣得為之花容失色,岳秋雲卻說:「楊姑娘不必驚怕,有岳少爺在這裡,我決不會讓他們沾你一根頭髮!」

「他媽的!」那個叫老霍的黑袍人怒罵道:「這小子竟然想充英雄,真叫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說著,一刀便向岳秋雲迎頭砍下。

岳秋雲手裡只有短小的匕首,不敢硬接對方這一刀,只好側身向左閃避,但這時候他並不是在陸地作戰,而是身在漁舟之上,他如此急驟閃躲,漁舟立刻便劇烈搖晃起來。

岳秋雲雖然自幼便開始練武,但臨敵戰鬥經驗卻極淺薄,尤其是在船上跟賊人動手,更是從來未曾有過類似的經歷,這時候在漁舟急劇搖晃之下,差點便沒有立刻跌落河水之中。

總算他下盤功夫還練得頗有根基,終於在漁舟上站穩了樁,但就在這霎眼之間,老霍的鋼刀又再急劇劃過來。

別看這老霍身材肥胖,一手刀法卻是使得快如閃電,岳秋雲雖然戰意旺盛,但不到兩招便已給敵人一刀在胸腹間劃了一道口子。

「岳少爺!」楊明珠不由驚呼。

「楊姑娘別怕,有我……」岳秋雲才叫了兩聲,但才說到這裡,又給老霍一腳踢在小腹之上,頓時有如元寶似的跌倒下去。

老霍老衚衕時狂笑。

岳秋雲又驚又怒,又是滿面羞慚,但也就在這時候,只聽得一聲嬌叱,老霍已不知何時咽喉中了一劍,接著笑聲倏然中斷跌落河水裡。

老胡的臉色變了,他的手裡也有刀,但當他看見老霍突然中劍之後,這把刀突然就顫抖起來。

刀的本身自然不會自動「顫抖」,真正顫抖的是老胡的手。

他直勾勾地望著楊明珠,楊明珠也同樣直勾勾地望著他。

她的手裡,已亮出一柄只有尺許長短的金劍,這時候陽光雖然燦爛,但這柄金劍看來更是奪目輝煌。

「胡大俠,你真的想替天行道,把世間上所有蠢材都殺得乾乾淨淨嗎?」楊明珠用兩二三根手指輕輕地把金劍旋轉著,臉龐有如罩上了一層冰雪。

老胡立刻用力地搖頭,惶恐地說:「不!不!我不是什麼胡大俠,我名叫胡佑德,我才真是個蠢材……」

楊明珠冷冷地一笑:「你總算肯承認自己才是蠢材了?」

胡佑德忽然跪了下來,說:「姑娘饒命。胡某知道錯了,只要你饒過我這一次,我決定改邪歸正,以後再也不做傷天害理的勾當。」

楊明珠冷笑一聲,道:「但你的手裡還有刀。」

胡佑德說道:「只要姑娘肯饒了我這一條狗命,我立誓放下屠刀,今生決不用武!」

楊明珠道:「那容易得很,只要你把自己的右手砍了下來,本姑娘便相信你確是衷心悔改。」

胡佑德居然面露喜悅之色,道:「你不騙我?」

楊明珠冷笑道:「我若要殺你,隨時都可以,一劍戮穿你的咽喉,又何必要騙你這種第八流的狗賊?」

胡佑德點頭如搗蒜,忙道:「姑娘說得對,是我這個狗東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正我是真心悔改,就算砍掉一隻右手,也示嘗不是一件好事……」

說到這裡,用左手把刀拿起,接著就一刀向自己的右腕砍了下去。

岳秋雲瞧得呆住了。

但接著所發生的事情,更是他瞧得連氣也透不過來。

那胡佑德分明是一刀砍向自己右腕的,但等到刀鋒真正砍下去的時候,他的右手卻突然閃電般縮了回去。

但那刀光卻絕未停下,只見寒光驟閃,這一刀就像是流星般向楊明珠臉上直飛過去。

原來胡佑德雖然見同伴中劍身亡,但卻絕非真的怕得不敢和楊明珠動手,他只是認為老霍一時輕敵,沒料到這妞兒也會使劍,所以才會在陰溝裡翻船的。

但這胡佑德向來陰險,為了要確保必勝,不惜裝模作樣一番,差點沒有聲淚俱下,岳秋雲缺乏江湖經驗,不識人心險詐,還以為胡佑德真是會把右手砍掉,然後洗心革面再也不做強盜。

等到他發現胡佑德如此狡猾陰險的時候,楊明珠已被刀光重重籠罩著。

岳秋雲又急又怒.正要撲前相助,忽聽「嗤」的一聲,只見一個人臉上鮮血直流,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剎那間,岳秋雲連呼吸也為之一陣窒息,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人殺人,而且距離又是那麼接近。

而且這殺人的人,居然還是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妙齡少女。

兩個強盜都給楊明珠輕易地解決了。

先前那個叫老霍的強盜,還可以說是由於輕敵,所以才著了楊明珠的道兒,但接著來的胡德佑卻是處心積慮,蓄銳以臨全力突襲的,但結果卻還是栽倒在她的金劍下。

岳秋雲的臉陣紅陣白,楊明珠上前拍了他一下,笑道:「你怎麼啦?是不是給嚇壞了?」

岳秋雲陡地昂臉大聲道:「大丈夫視死如歸,我雖然武功不如姑娘,但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來,咱們殺上賊船去!」

就在這時候,賊船上又有一道黑影飛瀉而下,但這人腳未踏上漁舟,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已滾進漁舟之內,一直滾動到岳秋雲的腳下。

岳秋雲瞼色一沉,把這顆人頭揪了起來,只見這顆頭顱兩眼暴睜,模樣恐怖之極。

岳秋雲把這顆頭顱拿了起來,楊明珠一見反而給嚇了一跳,尖叫道:「難看死了,快把他丟進河裡!」

岳秋雲一怔,奇道:「你即敢殺人,又何以會害怕這個死人頭!」說著,反把頭顱用力一拋,他本來是想把它拋進河裡的,但由於用力過猛,居然把它拋過了對岸。

說來也真巧合,這時候對岸正有兩騎人馬疾馳而至,而這個腦袋才拋上岸,便給其中一人伸手抄接住,這人一看之下,忽然大聲怒吼,狂叫說道:「雷猛,你這顆人頭怎會在河上飛來飛去!」

這一聲吼叫實在凄厲駭人之極,三艘大小船隻上的人無不聽得清清楚楚,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相貌猙獰可怖的黃袍和尚,正捧著那顆人頭咬牙切齒地不斷狂吼,而在他背後跟著的,是一個滿面麻痘的青衣人,正是自福建清泉庄而來的尉遲麻子。

這時候岳秋雲自然已瞧見了兩人,他目光銳利,一眼便已看見這和尚左邊耳朵只剩下了一小半,知道這和尚必是半耳神僧無疑。

楊明珠既不認識尉遲麻子,也不知道這面有刀疤,左耳不全的黃袍和尚是何方神聖,但聞言后即「噢」的一聲叫了起來,說道:「原來這就是水王幫幫主『陰魂不散』雷猛的項上人頭!」

她這句話才說完,尉遲麻子已看見漁舟上的岳少爺了,不禁大喜過望,叫道:「少爺!少爺!大麻子在這裡!咱們來救你啦!」

半耳神僧目光倏地一亮,道:「他就是岳秋雲嗎?

尉遲麻子點頭不迭,道:「對了,他就是我家少爺。」說到這裡,忽然向賊船上的一個白髮老者一指,道:「劫走我家少爺的老兒也在這裡!」

半耳神僧怒吼一聲,道:「洒家就料到這老兒會從水路走,如今果然撞在洒家的手裡!他奶奶的鳥,殺!」

怒喝聲中,忽然把雷猛的人頭拋入水裡,接著身如巨鳥般直向賊船飛躍過去。

尉遲麻子呆在河旁,瞧得連眼睛都直了,他也曾練過輕功,而且據說還是「八步趕蟬」秘法,但經過這麼一天,他才發覺自己的輕功,最多就只能趕趕貓狗老鼠而已……

水王幫就在這一役全軍覆滅。

這一夥強盜的頭子,是號稱「陰魂不散」的雷猛,他擁有這個外號,是因為他賴以成名的刀法,其中最厲害的一招就叫「陰魂不散」。據說,從來沒有任何人能避得開他這一刀。

但這一天,水王幫時運不濟,遲不劫船早不劫船,偏偏碰上了一個江湖大煞星來到這裡的時候才動手。

雷猛動手劫的是一批珠寶,他的手下已探知,有兩個富商帶著兩包價值最少超過十萬兩的珍珠和玉石,要從四川運送到河南的集華軒。

這兩個富商也可算是武林中人,拳腳功夫頗為不弱,所以才如此託大,要親自把珠寶運送到河南去,可是不知如何,竟然走漏了消息,終於在這河道上遇到了以心狠手辣著稱的水王幫。

以水王幫的力量,要對付這兩個富商可說是易如反掌,雷猛甚至已奪得了其中一袋珠寶,但他怎樣也料不到,就在大功即將告成之際,忽然會殺出一個年逾古稀的土老兒來。

雷猛怎會把這土老兒放在眼裡,他以為只要派一兩個嘍羅,就可以把這多事的老傢伙送上西天去了,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到,這白髮老者乃是江湖上大有來頭的煞星,經過連場混戰之後,他派出去的手下全都有去無回,最後連「陰魂不散」也得散了,雷猛的腦袋就像是球兒般在岸間滾來滾去!

楊明珠看見爺爺大獲全勝,自然是十分高興,但白髮老者卻面色凝重地注視著那黃袍和尚。

黃袍和尚躍上賊船后,也目露凶芒瞪著白髮老者。

「半耳魔僧,你終於還是趕上來了!」白髮老者冷冷一笑。

岳秋雲一怔,心想:「爹稱呼這和尚是半耳神僧,但這老兒卻叫他半耳魔僧,到底是神僧?還是魔僧才對?」

轉念一想,又忖道:「管他是神是魔反正都只不過是和尚一名,就叫他半耳和尚好了。」他有這種想法,是因為在沿途之上,他一直憑空猜想,以為父親囑咐自己去會晤的,必然是個面貌慈祥的得道高僧,但如今一見之下,不但大失所望,甚至覺得頗為反感,因為得道僧不會有這種猙獰可怖的面目,更不會罵出一句「他奶奶的鳥」來。

這時候,岳秋雲也和楊明珠躍上賊船,只見甲板之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了二三十具死屍,這都是身穿黑衣的水王幫強盜。

楊明珠長長的抽了一口冷氣,道:「爺爺,你沒事罷?」

白髮老者傲然一笑,道:「這些狗賊又怎傷得你爺爺?」

岳秋雲忍不住悄悄問楊明珠:「你爺爺是什麼人?」

楊明珠道:「他老人家叫楊辟邪,江湖上的人都稱他『奇門煞星』。」

岳秋雲陡地呆住。

雖然他早已知道楊明珠的祖父是個身懷絕世武功的江湖異人,但他怎樣也想不到這老兒竟然就是名震江湖幾乎有五十年的「奇門煞星」楊辟邪!

楊明珠見他目瞪口呆的樣子,不由失笑道:「怎麼啦?可不是給我爺爺的名聲嚇傻了罷?」

岳秋雲搖搖頭,苦笑道:「嚇傻倒沒有,但總是難免大感意外。」

楊明珠笑了笑,正要接話,卻聽見楊辟邪對半耳和尚說:「魔僧,明人不說暗話,你從望峰鎮追到這裡,是不是想跟老夫打架?」

半耳和尚臉上現出了凌厲的殺氣,道:「楊老伯,別人怕你的『天罡辟邪掌』,洒家卻只當這是孩兒放屁,雷猛是洒家的兄弟,你竟敢把他宰掉,這筆賬咱們現在非算一算不可!」

楊避邪面色一寒:「老夫若有雷猛這種兄弟,就算打死了老夫,老夫也決不承認,難道你以為他是個香寶寶嗎?」

半耳和尚哼的一聲,忽然望了岳秋雲一眼,道:「你就是岳沖霄的兒子?」

岳秋雲對這和尚越來越是反感,聞言只是冷冷地點了點頭。

「唔,瞧你這副資質,果然是一塊練武的好材料。」半耳和尚瞧了半晌,道:「但岳沖霄怎麼把你調教得如此不倫不類的?」

岳秋雲聽得為之一怔,楊明珠已忍不住反唇相譏道:「你這個臭和尚面有刀疤,耳朵又崩缺不全,豈不是更加不倫不類嗎?」

楊辟邪陡地喝止:「明珠。這位大和尚比你高出兩輩,豈容如此放肆?」

半耳和尚嘿嘿冷笑,道:「不必在洒家面前教訓孫女兒了,快把岳秋雲交出來才是正經!」

楊辟邪冷冷道:「你這魔僧想帶走小岳,簡直是做夢!」

半耳和尚怒道:「這本來就是洒家與清泉庄的事,你憑什麼來從中作梗?」

楊辟邪同時雙掌一揚,沉聲道:「不憑什麼,就只憑這一對肉掌!」

半耳和尚厲聲一笑,道:「好!洒家就來領教領教你這天罡辟邪掌!」

他「掌」字才出口,僧袍大袖已雙雙盪起,一股凌厲的掌風也同時「呼」地襲向了楊辟邪。

楊辟邪白眉一軒,身形突然有如鷹隼衝天飛起,接著也單掌疾拍而下,猛攻半耳和尚滑不留手的禿頭。

半耳和尚兩眼一翻,掌勢倏變,以右掌疾向楊辟邪胸口擊過去。

他這一掌是看準楊辟邪空門之處才辟出的,只聽得掌風虎虎,來勢有如驚濤拍岸,聲威實駭人已極。

接著,半空間爆出一聲砰然巨響,兩人已在甲板上硬拚了一招。

就只是拚了這麼一掌,半耳和尚立刻面色灰敗地倒退三尺,而楊辟邪的身子也迅速落下,搖搖晃晃地才能站穩了樁。

半耳和尚挨著船舷,忽然彎下了身子,「哇」的一聲吐出了一灘鮮血。

但他的目光仍然是那麼凶厲,就像是一條受了傷的毒蛇。

「楊老兒天罡辟邪掌……果然……名不虛傳……」

半耳和尚說到這裡,忽然瞧著岳秋云:「現在,你……當然不會跟洒家走了……但岳莊主曾經怎樣囑咐你……難道你都已忘記了嗎?」

半耳和尚這麼一提醒,岳秋雲立刻把藏在懷裡的信箋拿了出來,但他還沒有拆開,楊辟邪已閃電般出手將之搶去。

岳秋雲大吃一驚,叫道:「快把信還給我!」

楊辟邪冷笑一聲,道:「這是不是岳沖霄預早寫下,叫你遇見半耳魔僧才能拆閱的?」

岳秋雲道:「是又怎樣?」

楊辟邪哼的一聲:「那麼你不必看了!」

語聲甫落,五指運勁一捏,那信箋立時化作了無數碎片,有如雪花般隨風四處飛散。

岳秋雲又驚又怒:「這是家父給我的書信,你有何權力將它撕毀?」

楊辟邪嘿嘿一笑,說道:「老夫做事,從來磊落光明,就算是岳沖霄在這條船上,老夫也一樣要撕便撕,要毀就毀,總之,這是對你姓岳小子有百利而無一弊之事!」

岳秋雲簡直給他氣得要發瘋了。

這封信箋,他一直都很謹慎保存,而且也很想知道其中內容,但他很聽話,在未曾見到半耳和尚之前,他絕不拆閱,而現在,本該是把信箋一看的時候了,誰知道卻給楊辟邪突然搶走,而且還不由分說就把信箋摧毀了。

更是令人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說話還在後頭呢:「這是對你姓岳小子有百利而無一弊之事!」

把一封這樣重要的信撕毀了,還說有百利而無一弊,這種說話就算把岳秋雲拉去砍頭,他也是無法接受的。

但不毀也已經毀了,他現在又還能怎樣?

他只能望著那些隨風飛散的碎紙片發獃,直至半耳和尚突然用刀插入他目己胸膛的時侯,岳秋雲才驀然驚醒過來。

只見半耳和尚雙手緊握著刀柄,大半截刀鋒已沒入了他的胸膛。

鮮血狂冒,但他卻居然笑了。

「楊老兒,洒家知道你想再補一掌,但不必了,這種最後的解決,還是由洒家親自動手罷……咳咳……古往今來,從來便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如今……洒家敗了,就算你不殺洒家,洒家也是難逃一死……」

半耳和尚說到這裡,右膝已然跪下,鮮血也是不斷汩汩地流出,但他仍然勉強支撐著說道:「老實說,洒家若不是知道你半年前曾經害過一場大病,功力打了個折扣,洒家是絕不敢硬拚你這一手天罡辟邪掌的,但到頭來,洒家還是敗了,而且敗得心悅誠服,哈哈,操你奶奶個鳥,洒家只好來世再跟你一決高下了……哈哈……哈哈……」

在兩聲哈哈之後,這個兇殘的大和尚「咕咚」一聲倒下了。

岳秋雲又是傻住。

他千里迢迢來到蜀北,就是要會見這位半耳和尚,但如今,那封重要的信毀爛了,這大和尚又自戕斃命,那麼,他此行還有什麼意義?

他還記得,當日臨出門之前,父親曾經說過此行可使自己增廣見聞,如今「見聞」的確是「增廣」不少了,但此行的任務卻是弄得一團糟,簡直已到了無法可以收拾的地步。

楊明珠看見他怏怏不樂的樣子,也不禁陪著他一起愁眉苦臉起來。

而就在這時候,尉遲麻子也登上賊船了。

他當然沒有半耳和尚那樣高明的輕功,可以從岸邊飛躍上船,但他懂得泅泳,所以仍然可以爬上船來。

當他看到半耳和尚倒卧在血泊的時候,不禁又是驚奇,又是高興。

「大麻子,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呢?」岳秋雲奇怪地問:「朱得勝、劉吉和謝山虎他們又在什麼地方?」

尉遲麻子望了他一眼,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楊辟邪怒道:「男子漢大丈夫,何故動輒便像個臭婆娘?」

尉遲麻子又哭了一回,才道:「他們已經三四一十二去了。」

楊辟邪白眉一皺:「什麼三四一十二?為什麼不說四四一十六?」

尉遲麻子哭喪著臉,道:「若是四四一十六,那麼我也已經給這惡僧砍開四大塊啦!」

岳秋雲聽得全身為之猛然一震,失聲道:「你是說……你是說朱得勝他們已給半耳和尚剖開四截了?」

尉遲麻子悲憤地點點頭,道:「不錯,這和尚簡直是個瘋子!」

楊辟邪卻冷冷地盯著他:「麻子仁兄,你說夠了沒有?」

尉遲麻子怒道:「說夠了又怎樣?」

楊辟邪道:「你若說夠了,就請馬上滾回福州去!」

尉遲麻子道:「如此甚好,少爺,咱們走!」說著,伸手便拉岳秋雲。

楊辟邪倏地大喝:「這姓岳的小子走不得!」

尉遲麻子也大聲喝道:「為什麼走不得?」

楊辟邪怒道:「你這種三腳貓,竟然也敢對老夫大呼小喝?」

尉遲麻子振臂叫道:「我知道你是武林前輩,絕代高手,尉遲麻子就算有十八個腦袋也不夠你砍,但在江湖上行走,萬大事情抬不動一個理字,你老人家若有道理,我可以馬上給你磕一千個響頭作為賠罪,但你若說不出道理,就絕不該留難咱們清泉庄的人!」

楊辟邪冷冷一笑:「這算是什麼?一副慷慨激昂之狀嗎?」

楊明珠忽然走了過來,嘀咕著說:「爺爺,你今天怎麼老是欺負那些大孩子和三腳貓的?他們雖然是胡塗,卻不是壞人嘛!」

岳秋雲聽見她又在說自己是個大孩子,不禁為之氣結。

楊辟邪雖然看來蠻不講理,脾氣暴躁而古怪,但只要楊明珠一生氣,他就再也蠻不起來。

「我的孫女兒,爺爺怎會欺負他們,這都是為了他們好!」

「但你整天兇巴巴的罵人,又毀掉了岳少爺的家書,這又是什麼道理?」

「爺爺當然有道理,那封信,小岳是不應該過目的!」

岳秋雲雙目一揚,道:「這是家父給我的信,為什麼看不得?」

楊明珠也望著祖父,道:「爺爺,你又不知道這封信寫著什麼,何以認為他不應該看?」

楊辟邪冷冷一笑,道:「岳沖霄這封信,你爺爺雖然沒有看過,但卻也知道其中內容,所以小岳不看也罷!」

岳秋雲怒道:「就算你已知道其中內容,那也只是閣下的事,歸根結底,你毀了咱們岳家這封信實在是太過橫蠻霸道了!」

楊辟邪呵呵一笑,道:「老夫只不過毀了你一封信,你就覺得老夫以老欺少,橫蠻霸道了?但你何不想想,你老子派四個人跟你來到蜀北,但轉眼間就給半耳魔僧宰了三個,而且還要給砍開三四一十二塊,小岳,你若稍有腦筋,就該知道你老子要你來見的大和尚,實在比老夫還更兇殘霸道千萬倍!」

岳秋雲想了想,覺得這番說話也不無道理,但卻仍然心有不忿,道:「半耳和尚殺我三人,雖然也是於理不合,但這是兩件事情,根本不能混為一談!」

「混你娘個屁!」楊辟邪忽然又光火起來,道:「老夫做事,自有老夫的道理,幾時輪得著你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子來教訓?別再窮羅嗦,跟老夫走!」

尉遲麻子立刻怒吼道:「為什麼跟你走,少爺應該跟大麻子一起回福建。」

楊辟邪喝道:「閉上你的烏鴉嘴!」

尉遲麻子道:「要大麻子閉嘴,除非把他也斬開四大塊!」

楊辟邪冷笑一聲,道:「你以為老夫不敢?」說著,從一具屍身抄起一柄鬼頭刀,刀尖直指向尉遲麻子的咽喉。

尉遲麻子毫不退縮,還一口濃痰吐在刀背之上:「殺呀!你是武功絕頂的一代高手,要殺大麻子還不是易如反掌嗎?」

楊辟邪大怒,鬼頭刀霍聲揮下,岳秋雲同時失聲大叫:「刀下留人!」他要撲過去,楊明珠卻拉住了他,說。「不必害怕,爺爺是從來不會胡亂殺害無辜的。」

岳秋雲再看一眼,只見尉遲麻子身上並未流血,但卻已呆立不動,也沒有再開口罵人。

楊明珠微微一笑,道「我沒說錯吧,爺爺只是用刀柄點了他的志室、百匯、中門和啞穴,現在嘛,這麻子想閉嘴也不成了。」

楊辟邪陡地哈哈一笑,道:「果然不愧是我的孫女兒,爺爺點他什麼穴道,你一眼就能看出來了,現在咱們可要改由陸路走啦。」

說到這裡,目光一轉盯在岳秋雲的臉上,冷冷道:「你想自己走,還是讓老夫點了你的穴道挾著走?」

岳秋雲道:「咱們走往哪裡?」

楊辟邪道:「你現在不必知道。」

岳秋雲沉吟了一會,說道:「好吧!我答應跟你走,因為我功夫不如你,輕功也不如你,想逃之天天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楊辟邪嘿嘿一笑.說道:「總算你不笨!」

岳秋雲道;「但我有個條件。」

「條件?你憑什麼跟老夫說這兩個字?」楊辟邪的臉色很不好看。

「不憑什麼,只是憑一句說話。」

「什麼說話?」

「人命關天。」

「人命當然關天,當然重要,但這句說話又是什麼意思?」

岳秋雲伸手向尉遲麻子一指,道:「你若把他留在這裡,跟殺了他實在沒有什麼區別。」

楊辟邪冷冷道:「老夫點他的穴道,一個時辰即可自行消解,你這擔心未免多餘!」

「絕不多餘!」岳秋雲振聲說道:「大麻子為人剛烈直正,而且做事忠心負責,倘若我跟你走了,那麼他必然不會再回福建。」

楊辟邪皺眉道:「你認為他會引咎自盡?」

岳秋雲道:「這是在所必然之事,大麻子絕不怕死,只怕無面見江東父老!」

楊辟邪沉吟半晌,道:「所以,你的條件就是要老夫帶他一塊兒走?」

岳秋雲道:「正是這樣!」

「混賬!」楊辟邪連聲大罵:「混賬!混賬!簡直是混天下之大帳!」

岳秋雲面色驟變,楊明珠已忍不住叫道:「岳少爺說的很有道理,爺爺怎麼又要罵人?」

楊辟邪瞪著眼,道:「正因為他說的有道理,所以爺爺才要大罵混賬。」

楊明珠大奇,但旋即又聽見楊辟邪怪聲說道:「我是在罵自己混賬,若不是小岳一語提醒,今天爺爺就會害死一條好漢了。」說畢,伸手拍活了尉遲麻子身上被制住的穴道,然後又瞧著他說:「你願意跟著岳秋雲一塊兒走嗎?」

尉遲麻子也怔怔的望著楊辟邪,道:「想不到你也會罵自己混賬。」

楊辟邪道:「人誰無過?老夫就算偶然混賬一次,那也不是什麼奇事,現在你可以選擇的道路有三條,第一條路是回福建,第二條是死在這裡,而最後一條路就是跟著你家少爺,你打算如何抉擇啊?」

尉遲麻子吸了口氣,道:「你一定要纏著少爺嗎?」

楊辟邪道。「非纏不可。」

尉遲麻子問道:「你要纏多久才肯放人?」

楊辟邪道:「少則三年,多則五載,若要勞煩到老夫纏他十年八載,那麼岳少爺必然是個大蠢材無疑。」

岳秋雲不禁又是聽得傻住了。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古怪的老頭兒竟要把自己纏住三年五載,而且還可能纏個十年八年也不為奇。

這是什麼道理,這算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自己若是個大蠢材,楊辟邪就要把自己纏得更久?

他想不通,就算再想三天也很難想得出一條道理來。

尉遲麻子並不比岳秋雲聰明,他當然也同樣不明白楊辟邪的說話。

但他卻總算明白了一點,除了死在這裡之外,他現在唯一還可以走的路其實只有一條,就是和少爺跟隨著這可惡而又古怪的老兒一起走。

尉遲麻子很快就作出了決定,他決定繼續活下去。

他活下去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岳步爺。

岳少爺顯然是遇上了有生以來最大的麻煩,尉遲麻子絕不想他有任何意外。

雖然,自已本領低微,能給予岳少爺的幫助恐怕極其有限,但最少,他還可以在身邊照顧他,侍候他。

就是為了這一點點理由,尉遲麻子決定答應了楊辟邪:「咱們跟你一塊兒走!」

楊辟邪卻又說:「且慢!」說著,忽然閃電般出手抓住了岳秋雲,左掌還按在他的天靈上。

尉遲麻子面色驟變,怒道:「你又在玩什麼花樣?」

楊辟邪冷冷道:「你現在雖然滿嘴答應,誰知道你將來不會逃走?」

尉遲麻子道:「你放開少爺,我立下毒誓便是……」

「立誓是不中用的。」楊辟邪道:「除非你立刻張開嘴巴。」

尉遲麻子一愣,道:「張開嘴巴又怎樣?」

楊辟邪喝道:「你少管,再不張開嘴巴,老夫就斃了這姓岳的小子,反而更加樂得清靜!」

尉遲麻子忙道:「別傷我少爺,我張開嘴巴便是——」

他才張開嘴巴,一顆細小的藥丸已飛入他的口腔之內。

這藥丸入口便即溶化,尉遲麻子立時覺得滿口都是苦水。

岳秋雲驚聲道;「大麻子吞下的是什麼東西?」

楊辟邪冷冷一笑,道:「是『蜃王附骨丸!」

楊明珠道:「『蜃王』到底是什麼東西?」

楊辟邪道:「蜃,是毒蛤,蜃王,就是毒蛤之王!」

楊明珠吃了一驚:「那麼這粒蜃王附骨丸豈不是毒藥嗎?」

楊辟邪冷冷道:「當然是毒藥了,而且毒性之猛烈,要比一尺長的蜈蚣厲害百倍。」

尉遲麻子沒有驚惶,只是慘然一笑,道:「你要殺我,可說是易如反掌,又何苦浪費了這種珍貴的毒藥?」

楊辟邪說道:「老夫幾時說過要殺你來?」

楊明珠道:「但是,那個『蜃王附骨丸』……」

「這顆毒丸雖然可以殺人,而且毒發之際會全身肌膚一層一層潰爛下去,但只要每月按時服下解藥,這種毒就不會發作。」

楊辟邪慢慢地說。

尉遲麻子只聽得渾身發抖,咬牙道:「你……你好歹毒!」

楊辟邪冷笑道:「你怎麼罵老夫都可以,但是每到月圓之夜,你若沒有服解藥,就會全身潰爛而死!」

岳秋雲大怒:「你怎可以用這種下流的法子——」

話猶未了,忽然嘴裡一陣腥苦,竟然又是一顆蜃王附骨丸射入了他口腔之中。

楊明珠驚叫起來:「爺爺!」

「住嘴!」楊辟邪喝道:「不用這種法子,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不會找機會溜掉的。」

岳秋雲面色慘然,道:「好法子,真是好法子!咱們以後一輩子也不會離開你老人家了。」

楊辟邪冷冷道:「你們也不必太擔擾.只要到了大功告成之日,老夫自會給你們服下永遠解除蜃毒的解藥!」

楊明珠道:「怎樣才算是大功告成?」她這一同,也正是岳秋雲和尉遲麻子想問的。

但楊辟邪沒有回答,只是冷冷的說了一個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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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奔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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