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九死一生
慧力禪師現出一副駭然的樣子,道:「這位布置藏寶之人,看來不似虛聲恫嚇,副教主試看外面那十幾具骷髏就可知道取寶之舉,稱為九死一生,實在再確切也沒有了。」
衛浩哼一聲,道:「禪師如果不想冒險,現在即速出去還來得及。」
慧力禪師心想,既已犯險到了此地,就算九死一生,也是沒有法子之事。心意一決,便道:「貧僧如若獨善其身,退出此處,日後勢必被江湖上的朋友譏嘲恥笑。」
衛浩道:「禪師既然決意不退,那麼咱們就研究一下,應該拉動哪一枚鋼環?」
兩人用心視察壁上的十枚鋼環,只見個個精光耀目,毫無分別。而且石壁上那些字跡,除了說明這十枚鋼環其中有一枚拉動之後,可以啟開此洞上端的藏寶門戶,其餘的九枚若然誤拉之後,都將是有死無生。此外便沒有任何暗示或線索,可供他們推究這十枚鋼環之中,哪一枚是開啟寶門之環!
看了一陣之後,衛浩道:「禪師對此有何高見,本座可看不出頭緒來。」
慧力禪師道:「貧僧也查不出端倪;不過貧僧卻以為不宜魯莽從事。」
兩人又研究了一陣,忽聞頭上異聲隆隆,傳入耳中。
銀髯叟衛浩雙目一睜,眼中射出炯炯寒光,沉聲道:「禪師可曾聽見了么?」
慧力禪師道:「貧僧聽到了,極可能就是那道飛瀑又要衝瀉下來。」
衛浩道:「咱們勢無空手退出之理,目下時機緊急,無暇細加推究,只好隨便拉動一個。」
慧力禪師道:「看來只好如此,副教主請即速動手」
銀髯叟衛浩實在無從揀起,隨便伸手抓住左邊第一個,用力一拉。
那鋼環極為沉重,除非像他們這等武林高手,當真拉也拉不動。
他只拉出兩寸左右,那枚鋼環便不能移動。銀髯叟衛浩一放手,喝聲「快走」,轉眼間兩人一齊飛渡過那道深淵。
他們腳踏實地之後,立即轉身仰頭向飛瀑來路的上端瞧看。
這時如果有人在後面瞧見他們,一定感到十分奇怪。原來這兩人居然排列在那十四具骷髏旁邊,姿態和那些骷髏一模一樣!
銀髯叟衛浩和慧力禪師這時都不暇旁顧,只因那瀑布來路之處隱隱發出異聲,尖銳凄厲,當真是入耳驚心。
除了異聲之外,對面三丈高處布滿肥蘚厚苔的岩壁上,突然有一塊方圓三尺大小的地方微微起了一陣波動!
他們一方面密切注視著這些變化,一方面迅速異常地大動腦筋。只因從目前種種跡象看來,那岩壁上的藏寶洞口就算被無意碰著,突然打開;可是那道由千鈞重泉所形成的飛瀑,好像馬上就要衝瀉下來似的。故此假如那寶藏洞口開啟之後,是不是不顧一切,冒險縱上去一探?抑是暫時不動,等看清形勢再說?
兩人心不旁鶩,因此都沒有感覺到氣溫突然變得酷熱逼人。
同時在整座洞窟之中,地面上已浮起一層黑色的霧,這陣黑霧從四方八面浮升上來,展佈於整個洞窟的地面,晃眼間已有兩尺來高。
驟然間一陣微風,從他們進來此洞時入口處的左右兩旁的洞穴吹進來。
滿洞的黑霧被微風一拂,都飄散飛起。
慧力禪師光禿禿的腦袋上滲出的汗珠有如黃豆般大小,一腦瓜子都是。
銀髯叟衛浩則感到連頷下銀髯都被汗水沾濕,粘在一塊兒。
兩人身後那陣黑霧被微風攪拂得揚起老高,已有丈許上下。
此時彷彿被深淵中冒上來的寒氣逼住,離開那道裂縫尚有五六尺遠,便如楚河漢界,不再侵移過來。
岩壁上那塊方圓三尺左右的苔蘚突然「波波」數聲,穿了五六個拳頭大的小洞,跟著數股黑煙緩緩射了出來。
這樣看來,那個洞口好像又不似是藏寶之洞,否則怎會有黑煙冒出來?
慧力禪師突然大驚道:「阿彌陀佛,貧僧自從得窺本門武功精髓以來,嚴寒時不覺其冷,酷暑時不覺其熱,多年來已是如此,怎的如今似乎感到酷熱難耐?」
銀髯叟衛浩被他提醒,口中嘿了一聲,驟然間回頭瞥去。
但見一道高達兩丈的黑牆,橫亘眼前,離他們只有數尺之遙這一驚非同小可,衛浩驚噫一聲,沉聲道:「禪師不可妄動,現在我才明白這些人如此死法,敢情是被這一陣黑色煙霧侵到身上,立時死亡。」
慧力禪師介面道:「這陣黑色煙霧可能是極毒之氣,是以一旦侵上身體,不但立即死亡,同時血肉衣服也極快化盡。」
這時候酷熱更甚,使得他們都感到難以忍受。突然間滿洞的黑霧沸揚轉動得更為劇烈。那道黑色高牆無聲無息地向兩人伸移過來。
一轉眼間,整座洞窟包括那道深淵與及對面的岩洞內,都被黑霧淹沒;同時洞中迴響著狂風尖厲吼嘯之聲!
且說在菩提庵院子里那地道入口處,共有六個人在旁邊走來走去。
這六個人就是本庵庵主清音大師、白鳳朱玲、西門漸、王-、宮天撫、張咸。
他們已守候了兩個時辰之久,眼見太陽已偏到一邊,但那衛浩、羅歷及左寒子、慧力等四人仍然沒有一點迴音。
西門漸倒不覺得十分焦急。因為他已很長久地沒有機會和朱玲在一起,相隔如此之近。所以他一直很少把眼光從朱玲面上挪開。在他的眼中,但覺朱玲微具少婦風韻,除了原來的艷麗之外,加上幾分成熟的美態,更是迷人!
朱玲明知西門漸的痴心,所以任由他瞧看,也沒有生出不安之感。她倒是覺得宮、張兩人的態度很奇怪。因為這兩個人從昨天開始,都未曾和她說過一句話。而在今日兩個多時辰的等待中,他們現出逃避的樣子,好像不敢向她注目。可是他們又往往情不自禁地向她投以迅速的一瞥。
宮天撫輕輕對張咸道:「張兄,我實在受不了啦!」
張咸道:「我也是難以忍耐!」他們都了解同情地對瞧一眼,於是一齊嘆口氣。
宮天撫道:「我們進去瞧瞧吧,就算死在山腹之內,也比這樣強些!」
張咸低低道:「她會不會出手阻攔呢?」
宮天撫道:「讓我試一試看!」
他轉眼望著西門漸,道:「他們進去已久,很可能遭遇危難,西門香主可有意思進去一探?假如令師妹不答應,你替我們疏通一下怎樣?」
西門漸甚覺奇怪。聽起來好像這兩個傢伙好像得罪過朱玲,所以不敢和她說話!
他高興地望著朱玲,道:「師妹,你還是要攔阻我們進去么?」
朱玲決然點頭,道:「不錯,你們進去的話,必死無疑……」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忽然道:「貧尼雖然早在數十年以前,便知那寶藏的秘密,但從來未進去過。今日眼看已有四人喪生其中,貧尼不能再坐視不理!」
朱玲驚道:「師父,你不是說過那山腹內天險厲害無比?」
清音大師道:「不錯,據為師所知,那座山腹下連地底,有所謂黑風、白水兩樣最厲害的東西,經過數百年前一位高人匠心獨運,已封閉住那黑風、白水的威力。可是碰上貪心得寶之人,仍會化為種種形式出現。為師這次進去,主要是瞧一瞧實況,假如可能的話,便將此洞設法震塌,永遠封閉!」
宮天撫和張咸在旁低聲商議,西門漸卻道:「敝教有兩人在內,本座不能不跟隨庵主進去一探。」
朱玲道:「你先打贏我手中青冥劍再說!」
西門漸露出為難之色,須知他近年武功雖是大進;可是朱玲也非復當年可比,能不能贏得她已經是一個問題,何況他也不願與她動手。
他想了一下,道:「師妹別作難我行不行?對了,我用一個秘密消息作為交換的條件怎樣?那就是關於那神秘兇手。」
清音大師微微一震,想起本庵九個無辜慘斃的女尼,登時感到這個消息十分重要。
朱玲看出庵主之意,便道:「但你得屈承一事,就是進了地道以後,一切進退都要聽我師父的命令,你肯不肯?」
西門漸道:「一言為定,那個神秘兇手據悉已動身北上,好像直赴北京!」
張咸冷冷道:「誰不知道此事,哪裡算得是秘密消息?」
西門漸嗔目叱道:「那個跟你說話!」張咸也厲聲道:「我愛說就說,你打算怎樣?」兩個人都弩張劍拔,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厲魄西門漸舉起手中巨大的白磷鏨,踏前兩步。
無情公子張咸冷酷地道:「西門漸你活得過今日,算你命大!」
語聲甫歇,金鞭倏然化為一道金光,直取西門漸腦前大穴。
這一招急疾狠辣,鞭上潛力山涌。
西門漸心想張咸此舉,必招朱玲之怒,哪肯與他真干?一招「力挾泰山」,巨鏨掄處,硬擋這一鞭,身形卻被震開一大步。
朱玲心中甚惱,伸手指住張咸,道:「住手,你說你早就知道,哪個聽你們說起過?」
張咸忽然泄了氣似的退開兩步,不言不語。宮天撫立刻向清音大師道:「庵主有封閉寶藏之意,我和張兄也願意追附驥尾,幫助庵主完成此一心愿。當然我等還得順便查看我們的人的下落。」
清音庵主早已瞧出這兩人一直不跟朱玲說話的情形,料想他們必因此故。所以直接向自己提出要求,當下道:「假如兩位施主見到寶藏之後,能不妄生貪念,則一同進去亦無不可!」
宮天撫道:「謹遵庵主之言。其實世上的金銀珠寶,在我們眼中,也不過和糞土一般……」
清音大師頷首道:「好吧,大家一齊進去就是。玲兒你即速去找幾支火炬來……」
朱玲領命去了,一忽兒已帶了四支兒臂粗的火炬,親自分給宮、張和西門漸、王-等四人。然後道:「進去之後,我師父和我走當中,你們分兩邊走,免得一會兒吵嘴就打起來!」
當下把火炬點著,六個人魚貫走進去,落到地道中。四支火炬照耀之下,但見地道甚為寬廣,壁上怪石崢嶸,但地面卻甚為平坦。
六個人並排而走,聲勢浩大,倒也不怕有什麼毒蛇怪獸,只防著那地底走泄出來的黑風、白水,會突然出現。
轉來轉去,約摸已走了十里之遠,大家都漸覺酷熱迫人,又轉個彎,陡然間四支火炬一齊熄滅。登時一片漆黑,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
六個人一齊閉住呼吸,地道中沉寂如死。張咸突然道:「西門漸可別趁黑先跑……」西門漸插口罵道:「混賬;我怎知你有沒有先跑?」
兩人正在相罵之際,突然間一齊住口停步。不但是他們兩人,連其餘的四個人莫不一齊停住前進之勢。
原來他們在黑暗中舉步時甚為小心,這時忽然都踢到東西,但覺軟綿綿的,生似是人的軀體。
他們沒有一個敢輕舉妄動俯身去摸;反而因發覺其餘的人都停了步,心頭震凜,個個不約而同地疾然退了兩三尺之遠。
須知目下這六個人不論哪一個,不是江湖閱歷極為豐富,就是天生聰明過人。當初踢到那軟軟的物體時,還以為是先人來探寶的四個人其中一個的身體。可是及至察覺其餘的人也完全停步,立時就想到有個人橫卧在地上,也不應那麼長。如果是四個人一齊躺在路上,雖有這麼長,卻又如何有這般巧?
是以大家都認為有迅速退開之必要;假使是奇形惡獸,或者碩大的毒蛇橫亘去路,則哪一個用手去摸,勢必遭殃無疑。
白鳳朱玲輕輕道:「你們都踢到東西是不是?起初我以為是他們的身軀呢!」
厲魄西門漸大聲道:「誰有火折帶著,最好再試一下!」
清音大師道:「這裡儘是地底走泄出來的炎氣,是以酷熱逼人,恐怕火折無法點得亮!」
宮天撫道:「真是糟得很,以我們的眼力也瞧不見早先入來的一批人,為何尚要深入?」
無情公子張咸突然道:「剛才我踢著的東西甚為堅硬,好像是人的頭顱。」
這時清音大師和王-兩人都在敲打火石;可是不但火折不燃,連火石上也不過發出一兩星火花。
大家都默然籌思計策,西門漸突然道:「請大家退後一點,我獨自去摸一下。」
宮天撫和張咸兩人哪甘示弱?齊齊應道:「這話有理。」
三個人緩緩上前,一面運足功力護身,一面伸手去摸。
驀然間眼前一亮,兩丈以內的景物,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人無不為之一驚。轉目去瞧,那光線的來源竟是出自白鳳朱玲的玉掌之中。
但見她玉掌平抬,掌心托著一顆珠子,珠子之上發出青蒙蒙的柔輝。
珠光把她照射得十分清楚,那美麗白皙的臉上,此時在淡青色的珠光之下,加添了幾分冷艷。若然是不識得她的人,一定要以為這個在黑暗中獨發射出柔輝的白衣美人,乃是從廣寒宮下來凡塵的仙子!
西門漸、宮天撫、張咸等三人,也是第一次見到她這等美態,不覺都呆住了。
清音大師目光一瞥,只見那三人彎著腰伸出手,但頭卻向後瞧看,都忘了移動,姿態極為古怪可笑。這位得道女尼,這時卻一點也笑不出來,暗暗嘆一口氣,感到這三人雖然做過罪惡之事,可是仍然具有真摯無比的深刻的愛情!
她出聲驚動他們,眼光向前面移去,只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四個人。當真是早先入來的銀髯叟衛浩、鐵臂熊羅歷、少林慧力禪師、武當左寒子等四個。
他們全都俯仆在地上,背上的衣服都變了顏色,看得出是已經腐蝕了不少。因而推想在衣服下面的皮肉,也許已腐爛了。
不過這四人背上顏色卻分為兩種,左寒子和羅歷則是一片白色,而其餘的兩人背上呈顯焦黑色。
朱玲和王-也瞧見了,齊齊啊了一聲。宮、張、西門等三人如夢中醒來,心靈大震,迅速地回頭瞧去。
朱玲道:「你們別摸在他們身上,也許有極為劇烈的毒性,光是瞧瞧那些衣服,就可以知道了!」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道:「這就是地底中黑風、白水的厲害了,武功再高的人,也敵不住天然的力量。」
這時前路恰好是個轉角,因此大家的視線只能看到一丈以內。
朱玲縱過去,併到轉角之處,驀然間像碰上極為可怖的鬼物似的,斗地躍退尋丈。
清音大師道:「玲兒發現了什麼?」
朱呤道:「哎,怎的轉角之處有堵黑牆,不但把去路完全封死,還彷彿會移動似的!」
大家都紛紛躍近轉角之處,戒懼地向裡面瞧去,果然見到一堵烏黑的牆,塞住了整條地道。就在眾人注視之際,已無聲無息地移出尺許兩尺之遠。
清音大師哼一聲,道:「看來這就是地底中的黑風了。大家不可移動得太急遽。以貧尼所知,這不是黑牆。而是地底煞火毒煙,內中含蘊極為巨大的潛力,只要有一點微風,就能夠觸發這煞火毒煙潛在的威力」
朱玲道:「那怎麼辦呢?師父,地上的四人也不知死了沒有?」
清音大師雙目凝視著那片緩緩前移的黑色煙牆道:「剛才的話可說對了。你們瞧瞧,只要我們不走動,因此沒有風力,這陣煞火毒煙就移動得慢了!你們可緩慢地退出去,地上的四人由貧尼帶走便是!」
宮、張兩人對望一眼,也不言語,緩慢地後退,到了慧力和左寒子身邊,便小心地彎腰用雙手插入那兩人貼地的胸腹,平抬起來,張咸道:「噫,他們還未死呢!」
西門漸和王-兩人也依樣葫蘆,托起玄陰教的兩人,轉身向入口那方奔去。
清音大師和朱玲還留在原地,隔了一陣,見那黑牆移動得十分緩慢,便稍稍放心。清音大師道:「現在行了,此地最少也被這煞火毒煙封閉很久一段時間。但為師卻奇怪那四人如何能夠逃到此處?那是從來未曾有過之事!」
朱玲輕輕道:「這個疑問只好等那四人活轉過來之後,向他們詢問。師父,我們走吧。要不然他們又會生出疑心,再來查探。」
清音大師應聲好,徐徐後退,朱玲也十分小心地跟著庵主。
不久,她們已退了數里之遠。
在地道中兩人又談起那神秘兇手和石軒中求葯之事,朱玲先是告訴庵主,關於手中這顆明珠的來歷。這本是天玄叟龐極在野鳥洞的十二藏寶之一,後來一直放在史思溫身邊。朱玲去取火炬時,順便去關照胡猛、孤木道長、超力禪師等三人一聲。其時她記起這顆夜明珠,便在史思溫囊中取出來。
她跟著又道:「徒兒聽那些人的口氣,隱約得知鬼母和瓊瑤公主都不約而同地趕赴北京,想是去對付軒中」
清音大師道:「你這個憂慮倒是有理,不過你丈夫如無牽累,卻不怕他們。」
朱玲道:「師父忘了還有那神秘兇手么?他突然間去京師,會不會也因軒中之事而去的?」
這個問題尚未得到結論之前,她們已走出地道。那西門漸等四人連同受傷的四人,已不知去向。
朱玲跟清音大師商討了一陣,便立刻著手安排一些事情,這裡暫時按下不表。
且說劍神石軒中仗著絕世輕功,加急趕路。第二日中午以前,已到達京師。
京師總算是舊遊之地,這番重來,雖然城池不改,但人面已非,不禁生出年華似水之感。
他記得第一次到北京時,正是雍正末年,江南七俠和一些孤臣孽子,都在圖謀刺殺雍正皇帝。而他也曾大鬧宮禁,大內群魔為之震驚凜駭。現在已是乾隆皇帝的天下,大內的衛士們業已換了一批,昔日的豪俠們也多已匿跡歸隱。
眼下在京師也不是沒有故人,譬如當年的孫懷玉公子,他的夫人李月華本是石軒中正式妻子李月娟的妹妹,昔年和她也有過一段感情。(事見《關洛風雲錄》)
不過他此刻自然沒有餘暇去拜訪故人,只望著巍峨的城門感嘆了一陣,走入永定門之後,沿著大街向前走,不久便到了正陽門大街。
這時節在江南一帶已經回暖,正是百卉競艷之際,但在北京卻寒冷異常,他身上的一襲單衫,在街上走動時,便顯得有點與眾不同。
不過他卻沒有注意及此。一面找尋那家慶順絲綢庄,一面動腦筋研究見到那位九華傳人申旭之時,應該如何對答。
走了一程,已見到那慶順絲綢庄就在大街右邊,門面倒是很大,客人不少,生意似乎不錯。
他沒去注意那些購買綢緞的客人,只因他心中微微泛起一絲緊張之感,要知古語所謂「關心者亂」這句話含有十分至理。石軒中雖是一代大俠,可是目下求取雪蓮之舉,關係到愛徒史思溫的生死。同時那申旭又是清音大師的昔年故友,假如他拒絕的話,可就無法像對付仇敵般使用各種手段。有這些緣故,他不免懷有患得患失之心,所以不禁微覺緊張。
他踏入店中,一個穿著整齊的夥計迎上來,臉上堆滿親切的笑容。
石軒中不等他開口,立刻道:「請問貴東主可是姓申?」
那夥計道:「不錯,大爺原來是和東主相識的,不過敝東主恰巧出去了。」
石軒中劍眉輕輕一皺,道:「真不巧,他幾時會回來?」
「敝東主一向沒有定準,小的無法奉告,但說不定一會就回來,您老寬心坐一會,喝杯茶。」
石軒中想了一下,便決定在此等候,他雖然穿得單薄樸素,可是自然而然有一種威懾人心的威嚴氣度,店中夥計們都不敢怠慢,一會兒煙,一會兒茶地殷勤招待。
石軒中坐定之後,不久就發覺有兩個客人似乎與眾不同。第一點是態度高傲,口氣甚是專橫。第二點他們的衣著雖是華麗異常,但身上卻帶著兵器。
石軒中不聲不響地坐在一角,但卻感到那兩個異常的客人時時瞧著他。
他既然看出這兩人是武林中人;可就怕被他們認出身份,只好偏開臉,詐作觀看架上的綢緞。
那兩個客人雖是很注意石軒中,可是卻不過來撩撥。過了一陣,石軒中聽到他們粗聲粗氣地催促夥計,好像是店中綢匹一時不夠,所以店裡派人去取。
有個夥計專門伺候著他們,口中連連道歉,同時接著請他們先走,只要留下地址,不久便可送去。可是那兩個客人卻不肯,非親自帶走不可。
又等了一陣,另外有兩個夥計滿頭大汗,抬了十多匹綢緞進來。石軒中冷眼一看,那些綢緞均是極上等的質料,一共是二十匹,卻有十五匹是碧綠色的。
他也不知何故,心中微動,尋思了一下,也想不出何故會動心。
只見那兩個衣服華麗的客人,一個人分了十匹,輕而易舉地托起來,走出店外。臨出門時,兩個人都一齊回頭瞧石軒中一眼。
石軒中懶得理會,端坐不動,過了一陣,耳中聽到夥計們竊竊私語,大意是說那兩個客人乃是當今大內一等侍衛,威勢赫赫。
別說這麼一點點綢緞,就算再多些,許多有關係的綢緞莊也不敢收他們的銀子,卻不知何故到這慶順庄來購買,而且還親自托出門外,交給一輛馬車帶走。
石軒中正在傾聽,突然發覺有個人悄悄踅到他旁邊,華目一瞥,只見此人並不認識,不過從他舉動和身上打扮,卻可看出是本店的夥計。那人雙目望著別處,口中卻輕輕道:「剛才那兩位侍衛爺已派人在外面窺伺您老。」
石軒中驚異地哦了一聲,那夥計已揚長走開,這一下連石軒中也幾乎思疑他的話並非向自己說。正因那人外表上裝得很像,所以石軒中又知道那兩個大內侍衛所留下的監視自己的人,極可能就在店門附近,並且看得見自己的一舉一動無疑。
當然石軒中不會愚笨得當真會以為那夥計警告的正是自己。
他隔了一陣,才佯裝無意地舉目向店門外掃瞥一眼。
這一眼把外面所有人物全部看得一清二楚。當即發覺在大街對面的一間雜貨店門外,有個漢子形色最是可疑。
他想來想去,無法推測出那兩名大內一等侍衛,為何要派人監視自己,同時也十分奇怪剛才那個夥計怎生髮覺此事?就算他發現那兩名侍衛向那漢子囑咐一些話,可是如何就能夠斷定說要監視的就是自己?
想到這一點,不禁抬目搜索剛才向他警告的夥計,只見他站在櫃圍之內,從他不安地移動一下身體的情形看來,可想而知他剛才一定正好在偷偷望著自己,及至自己瞧看他時,才連忙移開眼睛。
這個夥計為什麼要偷偷看著自己?這個疑問立時升上心頭。
於是他開始注意那人的容貌,只見他年約五旬左右,五官端正,身量甚是魁梧,雙肩寬闊,手掌粗大。看來看去,倒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再回想大街對面那個漢子的形貌,好像只是個流氓地痞之流,這種人不論在城市或在鄉鎮中,隨地都可以碰到!
總之他仍然找不出具體的線索,只好枯坐不動,等候申旭回來。
過了一陣,他突然站起身,向門外走去。那些夥計們都只是望望他,卻不上來說話。
石軒中心裡有數,見了這種情形,越發認定自己剛才忽然觸動的靈機沒錯。
快要走出店門之時,剛才警告他的那個夥計突然走出來,道:「大爺要走么?」
石軒中淡然頷首,道:「我還有事,這就要動身到江陵去!」
「您老不等敝東主回來么?」
「等不及啦,聽說他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是不是?我不過因北上京都之時,路徑襄陽,有個人托我到這裡看看貴東主,順便向他討點東西。不過那人又說過,假如不碰巧的話,那就算了。
我到了此地好多日,都因有事羈身,無暇來訪貴東主。今日便要南下返回江陵,想起那位大師所託,便進來看看。」
那個夥計面色陡然一變,衝口道:「是一位女尼托你來的?」
石軒中淡然道:「不錯,她就是襄陽城外菩提庵庵主清音大師,我因為有個妹妹是她的方外弟子,所以經過襄陽時,去看看她。」
那夥計沉吟一下,道:「敢問那位大師想討取的是什麼物事?」
石軒中道:「好像是什麼藥物,我本來說我既然也到了京城,可以買一些回去送給她,但她只搖頭說不行!」
那夥計介面道:「當然不行,那種藥物豈是有銀子就可買到的?」
石軒中怔一下,道:「你怎生知道的?噫,我竟忘了她還有一封信。」
他在身上摸了一陣,才找出那封信。
那夥計見到信封上的字跡,眼中發出明亮的神采,伸手來接。
石軒中縮手道:「等一下,讓我想想看,要不要把信留下?」
那夥計陡然焦躁地頓頓腳,但口中沒有說什麼話。
石軒中想了一想,道:「好罷,我把信交給你,請你務須轉交貴東主,我走啦……」
他把信交給那夥計之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店外,向永定門那一面走去。
走了數丈,暗中注意後面動靜,發覺大街對面那個可疑的漢子並沒有跟來。當下更加斷定自己猜測不錯。
原來當他枯坐等候之時,突然發覺店中已比較清閑,但剛才殷勤招待自己的夥計們,反而都不來理會他。他本是絕頂聰明之人,心念一轉,突然想到那個警告自己的人,極可能就是本店東主申旭,否則決不會在他出現之後,形勢大變。
當下再瞧瞧對面街上那個漢子,只見他面目猥鎖,看樣子決不是大智若愚之人。因此不可能裝得出這麼真實的一副不理會自己的模樣!
假如那人就是申旭,說不定他因為瞧出了自己身懷武功,同時又互不相識,另中那兩名大內侍衛對自己很注意,便引起他的疑心,以為自己乃是江湖上的人物,不知怎樣會跑來找他。於是裝做店中夥計,故意耍了一手。
想到這裡,他反而在心中好笑起來,暗忖必需如此這般,才能試出真假。
目下已證實那夥計必是申旭無疑,那麼就看看自己下面的判斷對是不對!
他斷定申旭閱完那信之後,一定會命人追了上來,拉他回去,當然最好是他命人把葯送來,托自己帶回去,則北京之行,便圓滿結束。
這時他走得不快,但一直走到永定門大街時,還沒有人追來。
石軒中劍眉緊鎖,心想這一趟真是白費心機。假如那申旭不追上來的話怎麼辦?為了史思溫性命的緣故,這雪蓮非弄到手不可。但既然不能明搶,暗偷又如何呢?
他在心中嘆口氣,想道:「不行,偷也不行。假如清音大師的信未曾給他,那時就算把他的雪蓮偷光,他也查不出是怎麼回事,可是現在他一定能夠猜出來。」
正在忖想之際,可就聽到後面有點異常的聲息。他忍住心中驚喜,不肯回頭去瞧。
走了兩步,果然聽到那假扮夥計的申旭的聲音,他在後面叫道:「鍾爺慢走……」
石軒中微微一笑,停住腳步,向後面望去。只見申旭徒步追了上來,便故意裝出驚訝之色,道:「怎麼啦?貴東主回來了?」
那申旭並不正面答覆,卻道:「鍾爺這就離開京師南返江陵么?可要經過菩提庵?」
石軒中道:「我雖未曾見到貴東主,但必須到菩提庵向庵主說一聲,又正也是順路!」
申旭探手入囊。石軒中見了這種動作,心頭暗喜。心想你趕快把雪蓮掏出來吧。
申旭的手突然停住,眼中露出懷疑的光芒,道:「鍾爺你這樣子就南返么?」
石軒中那顆心突的一跳,不過面上仍然鎮靜如常,微笑道:「我不懂你的話……」說時,流目四瞧。
申旭流露出十分精明的神情,道:「鍾爺此返江陵,千里迢迢,難道是步行回去?鍾爺也沒有行李么?」
石軒中雙眉一舒,道:「你看,那邊的巷子里,可不是我的馬匹和行李么?」
申旭轉目瞧去,只見那邊一條寬闊的衚衕內,第一道門口外面的樹上,系著一匹高頭駿馬,鞍後有個青布包袱。
當下點點頭,道:「這就是了……」說時,陪著石軒中向那條衚衕走去,又接著道:「請鍾爺見到庵主時,告訴她說敝東主恰巧有點事,一時不能離開京城,所以無法把她要的葯親自送去。」
說話間已到了衚衕口,石軒中一生行事磊落光明,不但未曾做過這等欺詐偷騙之事,連扯謊打誑也不曾做過。可是此刻正是逼上梁山,無法罷休。只好裝出那匹坐騎當真是他所有的樣子,走到那匹駿馬旁邊,伸手輕輕拍在馬頸之上。
那申旭倒也沒有疑心,尋思了一陣,又道:「鍾爺也許有所不知,庵主她要的藥物,珍貴非常,敝東主實在不放心託人帶去。」
石軒中劍眉一皺,道:「貴東主要我向庵主說的,就是這話么?」
申旭道:「不,敝東主因無暇離京,所以只好勞你駕,把葯帶去。」
但說到這裡,他的手仍然放在懷中,沒有掏出葯來。石軒中心裡急得要死,只因從常識判斷,這匹馬既不卸鞍,還有個包袱,不用說也可知道主人立刻就會出來。但這申旭嘴巴說要把葯托自己帶去,卻又——唣唣的,老是不把葯取出來,如何不為之急煞。
好不容易等到申旭的手從懷中伸出來,但見他掌中有個白色磁瓶,約摸拳頭那樣大。
他把白磁瓶交給石軒中,道:「這裡面就是庵主所要的葯了。」
石軒中接住那個磁瓶之後,吊在半空中的那顆心方始踏實地放下。暗下吁一口氣,道:「除了這個磁瓶之外,沒有書信了么?」
申旭聽了他的話,想了一想,突然伸手道:「把瓶子給我!」
石軒中暗暗一怔,覺得為難之極。須知在此情況之下,若然換了別人,可就一點也不困難,因為別的人大可嚴詞拒絕,或者撒腿一跑了事。反正到了嘴的肉饅頭,寧願死也不肯吐出來。
然而石軒中乃是一代大俠,立心光明,為人正派。在他感覺中,早已為了自己這一次詐騙的行為而甚為不安。此刻要他耍無賴撒腿就跑,那是萬萬辦不到之事。再者他也不能無理取鬧,想出一些歪理去拒絕對方。
他心中的為難,表面上絲毫沒有露出來。微微一笑,把磁瓶還給申旭。
申旭向那磁瓶望了一陣,突然又探手入懷,道:「還有一樣最貴重難得的藥物,沒有放進去。鍾爺在路上千萬小心,別教人家知道,那時麻煩可就大了。」
他取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打開瓶蓋,放了進去。
石軒中猜想他最後放進去的紙包,一定就是「雪蓮」,大概清音大師的信中,故意向他討取好幾樣藥物,而申旭則有意親自把最貴重的「雪蓮」送去,所以開頭時沒有放在磁瓶之內。
不過他為何臨時又放了進去?這倒是值得尋味的問題。
他除了思索其中道理之外,同時暗中又大為欣幸的是假如他接過磁瓶之後,撒腿就跑的話。回到菩提庵時,不免要大大失望,而且也留下一個笑柄。
他瞧著他裝葯的動作,口中故意問道:「我很想知道為何這葯被別人知道之後,會惹出麻煩來的道理。」
申旭頭也不抬,道:「敝東主說,此葯的珍貴,一則在於功效神奇,可解天下千萬種毒物。二則此葯極為難得,除了萬載冰封之地,再也不會生長。有這兩種緣故,加上此葯又是江湖人物十分需要渴求之物,如果傳揚出去,只怕你沒法把這個磁瓶帶到襄陽,就得被江湖強梁之輩劫了!」
他忽然把磁瓶塞在他手中,輕輕道:「快點收起來,那邊有人……」
石軒中可不敢露出懂得武功的痕迹,要不然他的動作,可以快得連申旭在對面也瞧不清楚。因此他只好像常人一樣,匆匆把瓶子塞在懷中。
步聲橐橐,兩個人從衚衕深處走了出來。石軒中回頭一瞥,認出竟是那兩個大內待衛。只見他們面上掛著陰險的笑容,其中之一道:「喂,你鬼鬼祟祟,收起什麼東西?」
那兩名大內侍衛的出現,本就使得石軒中心頭微凜,再加上他們這一問,更加覺得不妙。
須知石軒中目下一身功夫,根本不怕任何大內侍衛,可是難就在目前的情形之下,他不能施展出武功。否則申旭一見他竟是武林中人,立即索回那個磁瓶,那時還給他呢?抑是拒絕交還?
申旭這刻好像害怕石軒中抖出藥物的底細,滿面堆上笑容,道:「兩位大爺你好,這位鍾先生要南返江陵,小的托他帶幾句話罷了!」
另外的那個侍衛陰陰笑道:「這位是穿心神刀白城大人,他可不大好說話」
石軒中瞧見申旭雙眉微微一皺,心想原來申旭也知道山西白家穿心神刀的威名,聽說山西白家穿心飛刀及一路刀法,神奇毒辣,世世代代只傳一人。以前是七十高齡的白一峰,目下這個白城年紀不過三旬上下,想來必是白一峰的兒子無疑。
那穿心神刀白城大笑一聲,道:「這一位鐵翅神鷹莫柏大人更難說話,我勸你們別支支吾吾的!」
石軒中對於近年大內高手的情況毫無所悉,不過從這兩人的眼神和話聲中,卻可以看出他們內力深厚,決不是自捧自唱的欺人之輩。
當下也賠笑道:「兩位大人既然下問,小可不敢隱瞞,他交給我的不過是這個而已」
他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手掌一攤。申旭方自一驚,目光到處,只見石軒中掌心內竟是一錠銀餅,約有五兩之重,登時鬆了一口氣,心想這人當真有點急智。
白、莫兩人瞧一瞧那塊銀餅,倒也相信了。鐵翅神鷹莫柏在鼻孔中嗤了一聲,道:「一塊銀餅也值得這樣偷偷摸摸的?喂,你叫什麼名字?」
石軒中照著清音大師信內所寫的假名字答道:「小可姓鍾名靈!」他口中提起這個名字,腦海中不覺浮起許多前塵往事。
莫柏又問道:「你以前練過武術沒有?」旁邊的白城忽然道:「算了罷,我看跟他扯不出什麼結果的。別要在這兒碰上他那可糟啦!」
石軒中和申旭兩人都巴不得他們快些走開,雖是聽出那穿心神刀白城話中之意,好像在此地可能會碰上什麼人似的,但這時也不暇理會。
白城話聲才住,突然門聲一響,走出兩人。
石軒中和申旭一齊望去,只見那兩人:其一是個身材魁偉的中年人,身穿寶藍色緞面長袍,內里卻是玄狐袍,舉止穩重有力,方面闊目,眉宇間隱隱籠著一派嚴厲威煞之氣,儘管這時他面含笑容,仍然使人感到如此。
另一個卻是鬚髮盡皆銀白的老頭子,可是腰肢挺得筆直,面色紅潤,舉止中沒有絲毫龍鍾老態。
這老頭子乃是親自送那五旬左右的威嚴大漢出來,兩人在階上客氣地互相揖別,竟鬧了好一陣。
石軒中一見有人出來,心中大大喊一聲「糟了」,旁的不說,那中年大漢只要轉身下來,解韁騎馬,申旭馬上就拆穿了他的假局。
轉眼一瞥,只見那穿心神刀白城和鐵翅鷹莫柏此時反而沒有離開衚衕,只退開尋丈之遠,四隻眼睛瞅住那門階上的兩人。
這時正是人急智生,石軒中靈機一動,低低道:「老哥你請回去吧,我也要走啦!」
申旭多年隱身市井之中,自然不願再被那兩個大內侍衛纏上,以致萬一被拆穿底細。心念一轉,便點頭匆匆走出衚衕。這時門階那中年大漢總算和那老頭子揖別完,迴轉虎軀,眼角恰好瞧見申旭走出衚衕背影,突然輕噫一聲。
穿心神刀白城立刻走前兩步,躬身道:「那是正陽門大街一片綢緞莊的夥計」
石軒中只看得一怔,心想這中年大漢不知是什麼人物,連大內侍衛們對他也這等恭敬!
那中年大漢只在鼻中哼了一聲,從他臉色及哼聲之中,誰也猜想不出他心中有何念頭!
石軒中不禁又想道:「這人真是世上少見的心胸深沉之人,看他地位極高,恐是皇室中人。只不知那位老人家又是什麼人?得到這人如此尊敬。」想到這裡,不覺便想起德貝勒來。
那中年大漢哼了一聲之後,便轉眼打量石軒中。他雙目如電,好像能夠瞧透石軒中整個人似的。
石軒中因申旭已走,葯在囊中,心中已無所懼,正要轉身走開。耳中突然聽到那中年大漢道:「老兄等一等,我有幾句話想請教!」口吻威嚴有力,震懾人心。
石軒中覺得那人語氣蠻客氣的,實在沒有想到。這時好像不好意思堅持要走,便緩緩轉回身子,微笑道:「你叫的是我么?」
鐵翅神鷹莫柏在旁邊哼一聲,道:「這位是當今大內榮總管大人,你說話記得尊敬點!」
石軒中忖道:「敢情是皇帝的管家頭兒,怪道管得住大內侍衛。」當下含笑道:「小可有眼不識泰山,請榮總管宥諒則個!」
白城、莫柏兩人眉頭一皺,心想這算是什麼話?聽起來好像很知道錯了,但又沒尊卑的,連一句「大人」也不喊,光叫榮總管?
他們還未說話,那榮總管宏聲笑道:「好說,好說,老兄你貴姓大名?」
旁邊的白城連忙報上。榮總管口中把鍾靈兩字念了幾遍,微笑搖頭道:「老兄你還有其他姓名么?這個姓名我看不是真的!」
石軒中聽了暗暗大為震撼,心想此人不知何故竟看破這個捏造的姓名!他又說過有話要對自己說,不知是些什麼話!但無論如何,目下他已對那榮總管另眼相看!
榮總管又道:「我們交個朋友怎樣?」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小可自知高攀不起,恐怕有拂總管雅意了」他不但不說出真姓名,還婉拒了榮總管相交的建議。
旁邊的兩名侍衛聽了此言,臉上齊齊變色。但榮總管反而神色自若,毫不介意。穿心神刀白城道:「這廝膽敢對總管大人這等無禮。卑職是否可懲以應得之罪?」
榮總管想了一下,道:「不必了,這位鍾兄如果真是風塵異人的話,這份膽力可不算小!」
石軒中聽了暗暗一驚,心想原來他已窺破自己身懷武功,所以對自己特別優容。不過他說到「膽力」一層,卻也未免可笑得緊。想當年大內之中高手如雲,他單身孤劍,進出禁闈之中,如人無人之境,大內那群魔頭無不見影色變。眼前這區區一個總管,難道就強得過昔年的密宗第二高手薩迦上人與及領袖群雄的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
只聽那榮總管道:「既然鍾兄不肯說出真實姓名,我也不勉強於你,更不向那綢緞莊的人打聽,你看這樣可好?」
白城和莫柏兩人都露出惶惑之色,不明白這位總管今日何以忽然對那俊美的青年人這等客氣。
可是石軒中聽了此言,心頭卻為之一震,已經明白對方不啻暗示自己說,他就算不講出真姓名,尚有路子可以查研,雖然申旭也不知自家的真姓名,然而假定這榮總管挾著官家威勢,逼問申旭,可能就連累到他無法在北京立足!想到這一點,不禁在心中罵一聲好個狡猾陰辣的人,真有一手!
當下應道:「總管這等錯愛,小可自是感激不盡!」
榮總管笑一下,道:「空言無益,我可以不查你的根底,但我們得交個朋友!我請你喝杯酒怎樣?」
石軒中實在拿他沒法,只好頷首道:「豈敢教總管破鈔,這杯酒讓小可請吧!」
榮總管走到他身邊,伸手拉住他的臂膀,道:「那就走吧,誰請誰都沒有關係!……」
他的手勁顯然比尋常人沉重,可是卻沒有扣捏石軒中脈穴之意。石軒中和他一道走出衚衕,倒像是兩個多年知友,把臂同行。
只見一輛輕便馬車迅速無聲地駛到他們面前,白城和莫柏兩個侍衛連忙上前打開車門,態度甚是恭敬。
兩人上了馬車,石軒中根本不問到什麼地方去,也不注意外面街道和方向。
榮總管輕輕喟了一聲,道:「鍾兄不但一表人材,宛如玉樹臨風,俊逸照人,就是這份膽識魄力,已足夠使人衷心傾慕!」
石軒中道:「總管之言,教小可猜不出內中深意!」
「真的么?」他夷然一下,道:「你雖不知我帶你到什麼地方去,但毫無不安之意,這豈是平常的人辦得到的?我們來談談別的……剛才白城和莫柏兩人,在大內中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的好手,在大內的二十高手,外面稱之為『二神十八友』。那白、莫兩人便是排列在前面的二神。以這二神的赫赫威名,今日卻恭恭敬敬排列在車門請你上車,實不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