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君何薄倖
秦重道:「我久已失去內人消息,萬萬料想不到今日會從你們口中聽到她的下落……」
開山神程錫大聲召喚手下之人過來,然後走出樹林。
秦重暗想對方明明有加害之意,何故忽然如此大方,竟然肯讓自己容容易易便得見妻子?
他一面懷疑,一面又覺得好笑,暗念對方如知道自己此去和袁綺雲會面,實在不懷好意時,不定會大吃一驚。
大家走出林外,各自辨認自己的坐騎。秦重兩眼雖然在馬匹中轉來轉去,其實暗中加意提防。
一個壯漢伸手牽馬,無意中挨近秦重,幾乎碰著秦重身軀。
秦重突然怒嘿一聲,奇快地轉個身,左肘出處,閃電般撞在那人背上。「砰」的一聲,那人飛開丈許,然後才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眾人立刻鼓噪起來,秦重長劍一揮,劍尖指著首先向他衝過來的一個壯漢,朗聲道:「你再踏前一步,我叫你胸前添個窟窿!」
那名壯漢登時怔住,不敢動彈。他們雖是紅衣派的人,武功尚稱不俗。但適才仙人劍秦重大顯神威,連開山神程錫也付不了便宜,他們一想起這一點,哪個還敢上前?連拚命三郎章先也不敢亂動。
開山神程錫本已披鞍上馬,一見發生事故,立刻下來大踏步走到那名手下身邊,只見他仰天僵卧,試一試鼻息,卻未死去。
當下轉身走到秦重面前,怒聲道:「你出手太毒了,這是什麼意思?」
仙人劍秦重道:「他想加以暗算,我不能不先發制人,老實告訴你,秦某踏遍天下,什麼技倆沒有見識過?想暗算我那是夢想!」
「胡說八道!」拚命三郎章先實在忍不住,持鞭躍上來,斥道:「他沒有我們的命令,焉敢向你動手?我們這不是帶你回去么?何須對你暗算?」
仙人劍秦重冷冷道:「這就是了,你們憑什麼領我去見我妻子?」
開山神程錫宏聲大笑,道:「秦重,你嘴巴說得硬,其實卻借故不敢和我們一同走!」
「秦某什麼風浪沒經歷過,還在乎你們的陷阱么?笑話之極。你們只要擺明來說,就是龍潭虎穴,秦某也敢闖一闖!」
開山神程錫聽了,曬笑一聲,道;「這一點且不說它,我問你要不要見你妻子?」
秦重道:「為什麼不?」
「明知是龍潭虎穴,也要見她?」
「不錯,秦某決不在乎,但像剛才鬼鬼祟祟的暗算手段,秦某決不讓你們得手!」
「好!你跟我們走,擔保見到你妻子!」
仙人劍秦重收劍人鞘,道:「就憑你一句話,我便到龍潭虎穴去轉一轉!」說罷,雙足微點,飛身上馬。
拚命三郎章先輕輕道:「看他的樣子,頗似對妻子感情極深,是以急於見她!」
開山神程錫道:「別提此事,我們即速回去!」
仙人劍秦重已聽到他們的話,忽然靈機一動,暗中打好主意。
蹄聲響處,十餘匹駿馬一齊沿著大路馳去。秦重和開山神程錫並排而馳,大約走了十餘里路,秦重在馬上大聲問道:「內人可還活著?」
程錫道:「當然活著!」
「她在你們那兒多久了?是不是十分憔悴?」
開山神程錫想起拚命三郎章先的話,忍不住向章先眨眨眼睛,然後應道:「大約已有半年之久,她的情形如何,你看見她便明白啦」
仙人劍秦重再不言語,一味催馬前馳,顯得十分心急模樣。
這一來,開山神程錫更加認定仙人劍秦重和袁綺雲夫婦情篤,故此在無意中流露出來。
這時他們直向鹿門港馳去,直到深夜,遠遠已看到一個大海港,岸上與及海灣中,無數燈火。
開山神程錫收轡緩行,仙人劍秦重一直跟著他,只好也慢下來。但後面十餘人由拚命三郎章先領頭,卻掠過他們,疾馳而去。
到了海港市內,但見街道狹窄而彎曲,房屋都甚高大,大部分是樓房,均是石牆,甚為堅固。
開山神程錫領著他轉來轉去,走了好久,忽然轉出海邊。
秦重疑惑地想道:「他為何帶我到此處?莫非還要渡海么?這可不行,若在海上,我就等如瓮中之鱉了……」
海邊泊滿了船舶,有大有小,桅檣相連,一片燈光,照得岸上也相當光亮。
沿著海邊向南走,大約走了半里之遠,船舶漸稀,開山神程錫忽然勒馬道:「到了,就在那邊!」
仙人劍秦重四瞥一眼,岸上這邊已無房屋,故此一片黑暗。但海邊倒是泊有三艘巨型帆船,船身甚高,船面上尚有艙樓,可見此船之太。
他跳下馬,道:「內人就在船上么?」
開山神程錫道:「不錯,但船上另有人要見見你,然後才讓你們夫妻相見!」
秦重點頭道:「我已料出必是如此,世上哪有真正便宜的事。」
開山神程錫和他一同走上當中那艘大船,這時船上已出來數十人,俱都身配刀劍,身手也甚矯健。
秦重停在跳板上,問道:「這是什麼陣仗?程錫你別打錯主意?」
「到了龍潭虎穴,你便害怕了么?」對方譏嘲地道。
仙人劍秦重冷笑一聲,拍一拍長劍,道:「我不想此劍喝太多人血」話聲中已躍上甲板。
那數十人分佈在四周,都沒有什麼動作。秦重心想只要不是在茫茫大海中,什麼都不怕。便傲然跟著開山神程錫龐大的身形,走上艙樓。
走入艙內,裡面先是一條窄窄的市道。開山神程錫在第二個艙門停步,回頭道:「現在我不妨告訴你,這是水軍運糧的船,明日便要駛往權島,目下被湯大人暫時徵用!」
「哦,原來你是大司馬湯英的人!」
程錫沉聲道:「你雖是異國之人,但人境隨俗,一會兒見到大人,可別當面叫他的官諱。」
仙人劍秦重頷首道:「可以,他到底在青丘國中是一品大員,三軍統帥」
程錫這才舉手敲門,那門一敲便開,一個全身披掛的將軍出來問道:「姓秦的帶來了么?」
開山神程錫道:「這人便是、煩將軍轉報大人!」
那將軍細細地看秦重一眼,然後道:「他怎可帶著兵器謁見大人?先命他把劍解下!」
仙人劍秦重冷笑一聲,道:「聽這位將軍的口氣,好像我秦某人要求見大司馬求個一官半職似的!老實告訴你吧,要我把劍放下也使得,先叫我見到內人,我便無不遵命!」
那將軍氣沖沖地叱道:「住口,這是什麼地方,豈容你撒野?」
開山神程錫正要開口,秦重已從懷中掏出公主所賜的金牌,道:「將軍可認得這面金牌?我先瞧瞧你敢不敢藐視金牌的主人!」
那將軍官職不小,也常常回到朝廷中,當然認得這面金牌,此時吃了一驚,忙忙行個軍禮,道:「末將不知秦大人竟是公主御使,務請有罪!」
仙人劍秦重笑道:「這就行了,現在我們可以謁見大司馬了吧?」
那將軍連忙進去通報,片刻便出來,請他們進去,自家卻留在外面。
兩人人室之後,開山神程錫順手把門關上。仙人劍秦重矍然回顧,程錫笑道:「你別疑心,這是為了有些事情不便讓剛才那位提督大人知道……」
秦重挖苦地道:「想得真周到,免得他把你們對公主御使的無禮行為傳揚出去……」
這間房乃是外室,相當寬大,還有一間內房,用精緻的竹簾隔住。
內房中傳出一個人的聲音道:「你們都進來談談……」
仙人劍秦重掀簾進去,只見燈光明亮之極,一張巨大的桌子後面,坐著一個中年人,留著三綹長須,是以威武而又頗為瀟洒。
這個中年人身後,站著一個黑衣僧人,面容清癯,雙目神光炯炯,一望而知這位和尚武功高強。
開山神程錫道:「秦重,這位便是湯大人……」
大司馬湯英倒是十分客氣,站起來向他微笑點頭,然後指著他對面的椅子,請他坐下。
秦重如言落坐,俊目卻不停地掠掃過那位黑衣僧人面上。暗忖這個和尚定是黑衣派中高手無疑,曾聽綠裳公主說過,青丘國中三大派真正論起來,要以黑衣派武功最是高深莫測,出手時雖然平實無奇,但威力無比。同時這一派因俱是僧尼道人之類,故此派中之人泰半各行各素,最少聯繫。時間一久,這一派除了出名的三數人之外,尚有些什麼高手,無人得知。
大司馬湯英拂須道:「程老師可為他們兩位介紹一下,這位秦先生似乎頗想認識星岩大師呢!」
程錫遂替兩人介紹,星岩大師澀聲道:「久仰秦施主英名,可惜貧僧隨侍大人,無緣窺仰中國上邦驚世武學!」
秦重見他說得冷峭自傲,心中冷笑一聲,忖道:「這和尚縱然強過程錫,但我身上有火鱗衫至寶護體,拼著硬接一招,也將有勝無敗。和尚如冒大氣的話,非教他吃點苦頭不可……」
他沒有說出心中意思,旁邊的開山神程錫反而冷哼一聲,道:「當真太可惜了!但大師盡有機會可以見識中原武學」
秦重聽他這麼一說,便明白這兩人面和心不和,誰也不服氣誰,不禁暗暗好笑。
大司馬湯英道:「秦先生駕臨敝國,可惜本官不曾及早知道,以秦先生的人才武功,敝國唯恐不能留駕!」
秦重道:「湯大人過譽在下,愧不敢當。在下如早知湯大人如此愛才,早就託庇麾下。何至於妻子離散,苦念經年」
湯英舉手拂須,笑道:「秦先生閑居皇都許久,本官早已得悉,但因不敢開罪公主殿下,故此不曾和先生通消息……」
他笑一下,又道:「敢問秦先生此次出京,所為何事?如蒙坦白見告,便請到鄰船和尊夫人相見,然後再作深談!」
仙人劍秦重道:「在下幸得公主殿下庇護,方始能留在貴國。此次出京,乃因公主殿下聽說權島有一位神醫孫奇老人,醫道極為高明。因不知傳言是否屬實,故此特地命在下到權島訪查!」
湯英頷首道:「秦先生總算說出大半實情,現在便請先到鄰船和尊夫人相見,然後再談如何?」
仙人劍秦重忙起立道謝,心中卻忖道:「他想借綺雲向我市恩,誰知我卻正要殺她……」
當下仍由程錫帶他出艙,一直走到鄰船,只見上百水軍,正在搬運軍糧上船,以致船身不住輕輕搖蕩。
鄰船的式樣和剛才的一樣,也是上了艙樓,然後進入艙內走廊。程錫指指第一道房門,便自退出艙去。
仙人劍秦重忽然覺得一陣緊張,因此在門外先深深呼吸幾口,然後才推門進去。
只見此房相當寬大,燈火通明,房中甚為光亮。
在窗邊的一張圈手靠背椅上,坐著一個女人,此時正眺望著黑沉沉的海天,傾聽著波濤之聲,對於有人推門進來,毫不介意,竟沒有迴轉頭。
他一眼便認出這個背影乃是袁綺雲,走近去時,只見她腿上蓋著一張毛氈,遮垂到地上,因此看不見她雙腳的情形。
秦重從窗子望去,只見海天黯黯,一種凄涼的感覺襲上心頭,使他忽然對她浮起憐憫的情緒。
袁綺雲因覺察出來人在她側邊,這才扭頭瞧看,突然見到來人竟是她的丈夫,不由得驚叫一聲之後,便獃獃不動。
秦重伸手撫摸她的頭髮,溫柔地道:「想不到是我進來吧?他們沒有預先告訴你么?」
她搖搖頭,眼淚開始掉下來,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
他細細端詳她,但覺她顯得相當憔悴,本來圓如滿月的臉龐,此時卻隱隱見到棱骨,因此那一股甜蜜可愛的神情也消失了。
袁綺雲抓起秦重的手,貼在面頰上,情不自禁地哭泣起來。他們曾經離別了這麼長久的時間,她經歷了如此多的可怕的遭遇。而最重要的是曾經獨個兒忍耐到現在……
仙人劍秦重輕輕嘆口氣,忖道:「她雖然變得不可愛,而且又曾經出賣我,但我好像向她下不了手呢!」
袁綺雲一面哭,一面含糊地道:「重郎……重郎,能夠再見到你……死也瞑目了……」
當日她和仙人劍秦重分散之後,她在樹林中一連躲了三日,等到大軍撤走之後,她才出林。這時她一足已廢,經過這三日折磨,已無復人形。幸而爬出林外,便碰上了一個好心腸的老漁人,把她救回家中,由他的老妻替她包紮傷口和服侍。
這對老夫婦心腸很好,對她的以往並不深究,一直到半年以後,這對老夫婦忽然相繼去世,袁綺雲這時真箇走投無路,結果被官府方面發覺她編造的身世大成疑問,恰好大司馬湯英幕下一位智囊人物來到飛箝島,當下便出主意擺設計謀,將袁綺雲囚禁在一個污穢陰森的地牢中,內中還有一個女犯人。
囚禁了數日,那女犯人設法逃走,把袁綺雲一同救走,兩人一齊匿居在飛箝島上一間簡陋的屋子裡,大約共同生活了大半個月。一天晚上,兩人閑談身世,袁綺雲終於把自己的來歷完全說出來,並且告訴那同伴說,她的丈夫武功如何如何高明!
誰知這個同伴竟然就是那位智囊孔智德定下的錦囊妙計,第二日袁綺雲便被送到青丘國。
大司馬湯英也曾得到當晚秦重出入千軍萬馬中如同無人之境的情報,是以便聽孔智德的話,把袁綺雲好好安置,靜候機會,要由袁綺雲身上把那位中國武士收羅為黨羽。如果不行,便設法把他殺死。
且說仙人劍秦重這時見妻子哭得十分傷心,他為人雖然沒有真情,但袁綺雲和他到底做了好幾年夫妻,想來想去,覺得實在下不了毒手。忽地記起忠心耿耿的熊烈,便尋思道:「目下我只須把大家都穩住,然後抽空去找熊烈,命他暗中下手。她死了之後,再也沒有人證,可以證明我是中國之人,再看公主縱然曉得我曾有妻子也找不到活口對質……」
腦海中一浮現出綠裳公主的絕世姿容,登時便覺得袁綺雲比粗蠢村婦還要不如。
他抽出自己的手,輕輕道:「有話我們以後再談,現在我有好多事先要解決……」
袁綺雲舉袖拭淚,道:「你不聽聽我別後的經過情形么?」
秦重道:「等我交涉妥當,以後的時間可多著呢!你且多忍耐一會……」
袁綺雲聽聽也是道理,便道:「那麼你快點把事情安排好,沒有什麼問題吧?」
「沒有問題。」秦重一面走出去,一面道,「我去后你不可隨便說話……」
他走出室外,開山神程錫在外面等他,笑道:「怎的這麼快,可不必忙呢……」
秦重道:「我要請見大司馬」
他一面回答,一面舉目四瞧,忽地吃一驚,原來這時離岸已有半里遠。但他絲毫不露出神色,暗想這大司馬湯英果真厲害,居然詐作運糧上船,使得船身微微顛簸。因此後來開船之時,他一直以為是在搬運軍糧上船,一點也不曾疑心到他們暗中已開了船。
開山神程錫著他走到船舷邊,道:「秦兄水底功夫如何?比得上陸上功夫么?」
仙人劍秦重微微一笑,並不回答。兩人躍過鄰船,先由程錫通報,然後帶秦重入艙,這次大司馬湯英卻在第一間艙房見客。
房中除了大司馬湯英及黑衣派高手星岩大師之外,還有一個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此人正是湯英幕中第一位智囊。
仙人劍秦重道:「在下適才想過,既然湯大人乃是有心人,在下此次奉命出京的用意,必定瞞不過湯大人。又見內人幸蒙大人庇護,今晚得以相見,敢不掬誠奉告一切。」
湯大人笑道:「如此最好,以後我們還可以交個朋友」
「在下此次到權島去,事實上要保護那孫奇老人,以免在他抵達皇都之前,發生意外!」
湯英點點頭,道:「果然不出孔先生所料」說到這裡,順便介紹秦重和孔智德兩人相識,然後又道:「我坦白問秦先生一句,你能不能暗中幫助我?」
仙人劍秦重道:「在下身受公主之恩,自當報答!如今大司馬亦有恩於我,也是義不容辭應該效力!」
孔智德在湯大人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大司馬湯英連連點頭,道:「本官久聞秦先生武功蓋世,只恨無緣一開眼界!今晚相見,秦先生可否為本官一露身手?」
秦重淡淡一笑,道:「大人有命,在下豈敢藏拙。不過貴國的武功,的確別有精妙之處,在下從命獻醜的話,也不過徒然貽笑大方而已。」
孔智德道:「秦先生不須過謙,星岩大師剛才說起,他極想和秦先生隨便玩兩手,見識一下中國武學,而又可以不傷和氣……」
黑衣僧人誦聲佛號,介面道:「秦施主可肯賜教?」
仙人劍秦重另有打算,心想此刻如不趁機露上一手,日後如何能得到大司馬倚重而開價還價?於是一口應承,大家一同走出船艙。
近桅頭處有一塊地方甚為寬大,正可供他們施展。開山神程錫先已出去,一聲令下,火炬滿船,照得附近三艘大船都明亮得如同白晝。
仙人劍秦重瀟瀟洒灑地走到船頭,不脫外袍。星岩大師卻把外面寬大的僧衣脫下,取出兵器,卻是兩面大如面盆的金鈸。
兩人客氣了幾句,便各占方位。星岩大師手中兩面金鈸在火炬之下映射出萬道金光,聲威奪人。秦重那柄長劍本是凡品,相形之下,大黨失勢。
星岩大師雙鈸一合,發出龍吟虎嘯也似的金鐵交鳴聲,震耳欲聾。跟著腳踏天罡,「唿」一聲左手鈸閃電般削劃過去。
秦重先試一試對方內力造詣,凝身不動,劍出如風,光華乍涌,劍尖已點在對方金鈸極薄極利的邊緣上。
此時因為劍尖和鈸鋒又細又薄,彼此都用不得濁力。尋常人叫他細心用劍尖去點那鈸鋒,也無法辦到。仙人劍秦重卻舉手之間,便露了這一手絕藝,登時贏到數聲喝彩。原來乃是紅衣派的開山神程錫,拚命三郎章先等發出。程錫立刻把此中微妙之處,向大司馬解釋。
一劍一鈸居然粘住,星岩大師臉上顏色陡變,空著的右手一揮,金鈸疾飛出來,直取秦重面門。
仙人劍秦重本來已贏了一點,此刻對方分心發鈸,更加得勢,內力滔滔沖聚劍尖,跟著往外吐劍。
只見星岩大師叫不住勁,身形疾旋開去,右手那面飛鈸因有絲繩系腕,此時因身形旋開,疾然收回。
仙人劍秦重抱劍仍然站立原處,身形連晃也不晃。無數火炬照射之下,但覺如玉樹臨風,俊朗英挺。
孔智德輕對大司馬道:「此人儀容英俊,劍法高強,公主定必已對他傾心。幸而,他尚有糟糠之情,我們才不致添了這等強敵!」
這時場中兩人乍分又合,星岩大師雙鈸上下翻飛,招數平淡而不起眼,但威力卻大。迫得秦重施展出全身絕藝,源源使出辛辣凶毒的碧螺劍法。
僅僅打了十餘招,紅衣派的兩名高手可就完全服氣了。敢情秦重此刻以全力施為之下,比起日間對付他們之時,聲威又強勝一籌。特別是他間中使出長白山明鏡崖風雷宮的「飛霆十式」,每一出手,宛如迅雷忽發,直有搖山撼岳的威勢。
星岩大師原比紅衣派的兩人技藝高明一點,不但內力較強,特別是那對飛鈸遠攻近守,均有獨特妙處。以拚命三郎章先來說,根本近不了他身邊拚命,縱然能夠近身,對方以金鈸護身,有如銅牆鐵壁。但此刻對手換了秦重,便使人覺得他的兩面金鈸招數上不時會露出空隙,以致秦重的長劍常常蹈隙伺虛,攻人身邊兩人劇戰了五十餘招,仙人劍秦重突然一招「大匠運斤」,劍身硬生生斫在金鈸上。這一招原是碧螺劍法中五大毒劍之一,除非不用,如用得上來,那就是說劍上的真力已運足到十二成,這一劍下去,足可以木摧石裂,手中哪怕用的是竹木之劍,也能把敵人的兵器斫斷。
一聲大響震耳過處,星岩大師連退數步,低頭一看,金鈸上仍無損傷。
秦重這一招只用了七成功力,存心不把對方兵器毀損,以免這個黑衣僧人變成勢不兩立的大仇家。這時乘機躍出圈子,抱拳道:「星岩大師功力高強,在下已用全力,仍然無法取勝」
星岩大師的右手酸麻得簡直不能再用力,忙也見機收篷,呵呵一笑道:「中國武學果然足以驚世駭俗,貧僧佩服」
湯英駭然對孔智德悄聲道:「此人武功如此高強,取我等性命易如反掌……」
孔智德道:「如被對方收羅了去,可就真箇寢食難安了,大人務須極力籠絡……」
大家回到艙房中,星岩大師便問道:「秦先生身手如此高強,在敞國已可以縱橫無敵。只不知在貴國之中,秦先生是否也是天下第一人?」
仙人劍秦重心想這和尚前倨後恭,頗可發噱。聽他的話,敢情他在青丘國中,已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因此試出自己的功力之後,便敢說自己可以在青丘國縱橫無敵。這也是大司馬湯英何以要他和星岩和尚比武的用意,大概湯英的政敵,所蓄養的武林高手和星岩等人差不多,假如自己能贏星岩和尚,自然也贏得對方的人。
當下認定必須嚇一嚇星岩和尚,便認真地道:「在下這一點淺薄功夫,哪敢在貴國稱雄。如論在中國武林之中的地位,也不過湊個第三流的腳色而已……」
事實上他這話乃是違心之論,以他此時功力,雖不能和碧雞山玄陰教主鬼母、他師父碧螺島主於叔初、劍神石軒中決一死戰,但除了這有限的幾個人之外,再能和他打個平手的人,已寥寥無幾。因此他在中國武林中,已可稱得上是一流高手了。
星岩和尚、開山神程錫、拚命三郎章先等聽了此言,心中暗自駭然,驕傲自大之氣,從此減去六七分之多。
大司馬湯英吩咐擺酒,歡宴秦重夫婦。但秦重堅決推辭,請求立即送他到權島去,為的是恐怕宰相李琦或四位親王亦已派人潛赴權島,加害孫奇老人。
這時因已化敵為友,三艘大船本離岸大半里,此刻業已向岸邊駛回。
頃刻間船已抵岸,湯大人命備快艇送他渡海,約他到權島安排好之後,回來便再晤面。
仙人劍秦重主要想避開再和袁綺雲見面,應諾而去。
直到第三日午夜時分,忽有一人輕巧迅疾地縱上大船。泊在岸邊這三艘大船,因湯大司馬在當中的一艘,是以防衛嚴密,其餘旁邊的兩船,卻沒人注意。
袁綺雲在艙房中夜不成眠,忽然聽到木門輕輕一響,坐起身看時,只看一條人影閃將人來。
她把枕邊的火折捏在掌中,等到那條人影走近床前,突然打亮火折。火光一閃,只見來人是個五官端正,眉目清秀的少年。但身體卻壯健異常,雙肩寬闊。
對方微微一驚,隨即輕聲問道:「你可是袁綺雲?」
她點點頭,反問道:「你是什麼人,半夜闖人我房,意欲何為?」
那少年道:「師父命我前來看看你……我師父就是秦重!」
袁綺雲啊了一聲,面上露出無限歡喜,用火折的微光,細細端詳這個雄壯少年。這時可就看清楚這個少年不但赤上半身,露出壯健堅實的胸膛。底下也僅僅穿著一條黑色短褲,赤著雙足,左手提著一柄連鞘長劍。
這雄壯少年正是熊烈,他奉命上船之時,曾經得過秦重指點,說是袁綺雲武功不弱,如果她已驚醒,便用一套言語和她敷衍,等她不提防時,才出手點她死穴。否則一旦驚醒別的人,中間大船上的星岩大師、開山神程錫等人均是強敵,不易打發。
這時熊烈小腿上的烙痕已讓神醫孫奇以神奇醫術,將之消除,是以他肯僅僅穿條短褲,以便必要時跳水逃走。若在昔日,縱有這等必要,他也不肯僅僅穿短褲。
袁綺雲歡喜無限地道:「你是重郎的徒弟?啊,多麼英俊的兒郎,請你把燈點上,然後告訴我一切事情……」她把火折遞給熊烈,又含笑道:「你知道的,我一腿已廢,真不方便……」
熊烈一點也不知道此事,聞言微微一怔、暗想這位少婦不但一腿已經殘廢,而且和師父不知是什麼關係?看她露出這等歡喜親切的情景,大概關係極深。而且又呢稱秦重為「重郎」,更可想而知。
他一時無法下手,便如命接過火折,把燈點上。
袁綺雲在床上坐好,用毯子把下半身蓋住,攏一攏頭髮,用極為親切的眼光,凝注在那少年面上。
她在三日之前,極為憔悴。但自從見到秦重之後,心情大寬,加上湯大司馬親自來向她慰問,說明秦重趕著辦一件事,不久便可以回來和她重聚。是以只須數日工夫,她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此刻精神煥發,青春的光采完全回到她身上,昔日那種甜蜜可愛的笑容,重複浮現在圓圓的面龐上。
熊烈在燈光之下,看清楚袁綺雲之後,暗自一愣,忖道:「天啊,我一生未曾殺過人,誰知道第一次要破戒,竟是這麼親切可愛的人……」
袁綺雲問了他的姓名年齡和籍貫,便快活地道:「我真喜歡你,將來我們一定相處得很好。我和重郎分別了一年多,生像已歷過千萬劫,那件火鱗衫他一直穿在身上么?」
熊烈心中替這位甜甜的少婦浮起一陣哀傷,道:「師父一直穿在身上……」
「我知道他不會忘記我這個可憐的妻子的,那一次我們在大軍包圍之下分散,我原擬拼著一死,引得那些軍隊注意我,以便讓他衝出重圍,但想不到今日仍然能夠活著相逢……」她瞧見那雄壯的少年流露出訝異之色,便又道,「你奇怪我為何會活下來,而且在此地么?」她隨即簡短地把當日吃官府逮捕,然後大司馬的智囊孔智德如何設計誘出底細的事說出來。
「我十分擔憂重郎會因此而遭遇不幸。但他畢竟是有本領的人,大司馬對他十分推重和客氣……」
熊烈心中十分迷惘,第一是他此時方始知道袁綺雲是師父的妻子。第二是師父說的袁綺雲最該死之處,便是她不該泄露他的底細。但原來其中有這段緣故,可怪不得袁綺雲。
只聽她悠然遐思地道:「我相信重郎終必能夠在這青丘國中,出人頭地,並且把浮沙門的劍術學到,然後回返中原,和那劍神石軒中大俠較量高下……」
熊烈更加覺得不安,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師父對那美麗如花、舉世無儔的綠裳公主並不是真心相愛。他還要回到中國,和那個石大俠比劍。這樣說來,師父之和綠裳公主要好,一則是利用她的地位而能夠在青丘國立足。二則是想從她身上學到浮沙門的劍術……
一種令人迷惘和異常深刻的悲哀浮升起來,使得這個純潔和血性的少年,覺得十分痛苦。他為了那尊貴和美麗的綠裳公主與及這位情深一往甜蜜可愛的少婦而憐憫和悲哀。但他又不敢對於那位思德深重的師父有所譴責,故此十分痛苦……
袁綺雲甜甜地笑一下,道:「你看我奇怪么?我是這麼渴望要知道重郎別後的一切,但見到你時,卻來不及詢問,只顧說自己的話……」
熊烈想道:「那是因為你許久以來,積鬱在心中的話太多了,而又沒有人可以訴說,故此情不自禁……」他越是了解這位可愛可憐的師母,越是替她悲哀。
袁綺雲又道:「怎麼無色快亮了,你今晚此舉,如不想被人得知,可就得離開了,雖然我真不願意你就此離開」熊烈茫然站起來,她又道:「我真歡喜你,可惜我現在沒有東西送給你做見面禮……」
她的真摯的情感,深深感染到熊烈心上,使得這個少年人差點要為她哭出來。
但他還得裝出笑容,道:「師母,你對我真好,我決忘不了!但是……但是現在我要走了,你有什麼吩咐沒有?」
「謝謝你來看我,這兒沒有什麼事,他們對我款待得很好……只盼重郎趕快把事情辦好,來和我見面……」
熊烈在心中深深嘆口氣,向她行個禮,道:「師父現在還留在權島上,他要保護神醫孫奇老人的性命,孫奇老人感他這番思德,同時為了使師父一定能夠贏得敵人,特別為他煉一種靈藥,聽說服下之後,可以增加一倍以上的功力。我也蒙孫老人賜了三粒靈丹,孫老人說像我這種修鍊童子功的人,服下他的靈丹之後,功效之大出乎意料之外。但我現在還感覺不出來……師父過三四日便可以回來,我先拜辭,明晚如果情形許可的話,我會來和師母談話解悶……」
他悄悄走了,帶著滿懷難過和不盡的憐憫!到了第二日晚上,他忍不住要去安慰這個可憐的女人。初更過後,他便攜劍潛赴大船。還未登船,忽見人影連閃,熊烈吃一驚,潛行過去,先隱蔽住身形,然後運足眼力窺看。
只見一共三條人影,極為迅速地在左邊這艘大船上搜索一遍,然後在艙樓下面會集。
熊烈看得清楚,這三人身法之快,平生罕見。其中一僧一尼,還有一個瘦瘦削削的漢子。他知道湯大司馬手下沒有這三個人,是以十分訝異,不知這三人來幹什麼?奉的是誰的命令?
那個尼姑大概是地位最高,指指艙樓,然後又指指下面。三人倏然分開,那個瘦削漢子躍上艙樓,那一尼一僧卻散開,隱在艙面黑暗中,似是把風模樣。
熊烈忽然大驚,想道:「不好了,這三人行動古怪,又在這邊船上,莫非想加害師母?」
他一時想不透何以人家要暗害師母之故,僅僅直覺如此。登時熱血沸騰,暗念如從船上過去,必被僧尼兩人攔住,忙忙潛入水中,疾泅過去。
到了那邊艙房窗下,浮將起來,先爬上下面那層船艙的窗門,然後輕輕一縱,已升到上面那面窗口外。伸手扣住框沿,身軀貼伏在外面船身上。
他聽到房門極為低微的開啟聲音,心知是那瘦削漢子推門進房,當下把口中橫銜著的長劍輕輕出鞘,把劍鞘擱在窗檐上面。
突然間他想到一件事,使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記起師父派他先渡海回來,為的是要暗殺師母。他昨晚下不了手,情知自己此後也終難下手,因此一直不安地思索如何回報師父。現在有人對師母不利,可不正是大好機會?他只須不加理會,便可假手那些人把這個難題解決……
這個念頭一轉間,已令他出了一身冷汗。袁綺雲那張甜甜的臉龐和親切的笑容,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使他如在可怖的夢饜中,難過得想大吼一聲。
艙房中飄散出袁綺雲親切的聲音道:「熊烈,你來了么?」
有人晤了一聲,驀然間袁綺雲尖銳地慘叫一聲。
熊烈實在無法控制,猛可向房內張望,房中雖然黑暗,但他卻能夠看得清楚。
只見袁綺雲已坐起來,左肩鮮血涔涔,此刻單憑一隻右手,硬接那瘦子的短刀。
本來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必須配合身法和腳法。但袁綺雲坐在床上,如何能動?因此她只能以神奇的指掌功夫,抓扣擒拿,使得對方短刀一時遞不到她身上。假如她左手不受肩傷影響,形勢便不至於如此危殆。
熊烈又是佩服,又是驚怒,摹然厲聲大喝,飛身入房,劍隨聲到,疾取對方後背。
那瘦小漢子萬萬想不到刺殺一個殘廢徒手的女人,還不能得手,正在驚怒交集之際,熊烈大喝之聲一起,把他真駭一跳,疾然一轉身,短刀急劃出去。
熊烈一劍將對方劃開,猛可振腕變式力攻,轉眼便把對方硬迫出數步以外,他可就佔住床前的位置。
劍氣刀光,映得房中較為明亮,袁綺雲凝神一瞧,只見熊烈使的正是碧螺劍法,芳心大為欣慰,道:「熊烈不須驚慌,我的傷不重」
熊烈本來分心此事,袁綺雲既然說出來,心頭大放,雄心陡起,仗著劍上內力比對方較強,一連四五招,竟把那瘦小漢子迫到窗口去。
袁綺雲深諸碧螺劍法,此時見他雖然純熟,但變化不夠精微,知他火候尚淺,但奇怪的是內力特強,追得對手刀招簡直送不出來,心中又是訝異,又是歡喜。
熊烈又攻了兩招,耳中忽聽袁綺雲朗聲道:「熊烈聽著,『白鷗盤空』,『浪涌千重』……」說了兩招,摹地厲聲道:「水宮點將!」
最後的一招,乃是碧螺劍法中五大毒劍之一。熊烈跟著袁綺雲說的招數,使將出來,本來不會變為「水宮點將」之式,此時陡然一振腕,劍尖嗡然而響,化為四五點寒光,籠罩住對方前胸,竟然順手之極。
那瘦小漢子驚嘿一聲,竟然無法抵擋,劍光到處,剛剛慘哼了半聲,身軀已讓對方奇重的內力涌到,撞出窗外。
熊烈自家反而為之徵了一下,躍回床前,問道:「師母,那廝死了么?」
袁綺雲道:「死了!你的劍法太好了……」聲音中無限歡喜和關心愛護之意。
這一剎那間,熊烈忽然覺得自己和這位僅僅才見第二面的師母,已是如此親近。轉念想起師父,心頭一陣顫慄。
袁綺雲撕布裹傷,熊烈忙忙點燈替她裹扎。袁綺雲伸手摸摸他的頭髮,道:「謝謝你,你真是練武的奇才,以後我要你師父多用點心教你……」熊烈心中一陣溫暖,但也十分難過。
他畢生欠缺的母親慈愛,此刻忽然得到,是以心中溫暖異常。但為了她的不幸,復又湧起無限難過。
這時外面傳來廝殺之聲,熊烈道:「這次來行刺師母的,共有三人,外面尚有一僧一尼。湯大司馬的手下一定已為師母叫聲驚動,趕過來而被那一僧一尼半途攔截住……啊,師母,我可得趁這時走開,免得被人家發現……」
袁績雲道:「怕什麼呢?有你這樣的一個徒弟,我驕傲得非要立刻介紹給他們知道不可……」
熊烈遲疑了一下,突然咬了咬牙,道:「師母,你對我太好了,但我十分慚愧,因為我無法報答你……」
她覺得極為奇怪,卻柔聲道:「你別說傻話了,既然你不想給人家知道,現在便須立刻走開……」
熊烈突然在眼中射出奇光,急急道:「只有這個辦法了,師母,你立即跟我走……我們從海中潛泅到遠處登岸,或者買棹遠赴別島」
袁綺雲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臉色微沉,道:「熊烈,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熊烈心知時間急迫,現在唯一的方法,便是自己悄悄把師母救走。這樣日後師父也以為師母是讓別人劫走而不知下落,於是師母可以保存性命,自己也可以向師父交代!
他雙膝跪倒,道:「師母,徒兒把你當如親生母親一般,所作所為,絕對是為了你切身安危打算,其中詳情,一時無法細說!」
「那麼你有什麼打算?」她的聲音已變得甚是和緩,只因那少年表現出如此誠懇真摯,教人無法不信。
「師母請你相信我,現在時機急促,立即讓徒兒背著你,從水路逃走……」
袁綺雲怎樣也想不通其中道理,但她卻十分相信這個少年不會對她撒謊。她原是女中豪傑,心想只要自己雙手仍能自由活動,決能自保清白。當下毅然道:
「好,我就跟你走」
熊烈把她背起來,從船窗溜下海水中,然後四肢並用,拚命游開去。
轉眼間已泅到黑暗的海中,三艘大船的燈火已變成昏黃數點,相距甚遠。
熊烈大大舒口氣,道:「我們總算脫困了,但今晚便須設法遠走高飛……」
袁綺雲泡在海水中,肩上的傷勢疼痛起來,因此沒有言語。
熊烈泅了許久,方始游向岸邊,這裡已遠離港口繁密的地區,離湯大司馬的三艘大船更遠。
他們在黑暗的地方登岸,熊烈背著師母,一面喘氣,一面向前走。
他心中一直盤算如何找到一處僻靜而安全的地方,好安頓這位飄零異鄉,命運可憐的師母。
還未找到道路,一叢樹影后摹然轉出一人,一面咳嗽,一面打火要點燃手上的燈籠。
從那人嗽聲中,已知年紀蒼老之極。熊烈因而混去不少戒心,便故作從容地走過去。
那人影把燈籠點亮,抬頭一看,便顫巍巍地道:「喂,小夥子,你背上是什麼東西?為何一身濕淋淋的?」
熊烈立刻道:「我背著母親哩,我們的小船翻了,所以我只好背著她游到岸邊來!」
那人舉起燈籠,卻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他照一照熊烈背上的袁綺雲,白眉輕皺,咕嚷道:「「小夥子你媽這麼年輕?」
袁績雲舉手掠一下頭髮,道:「老人家你真會說笑,我還年輕么?」
熊烈接著道:「我母親一條腿壞了,多年不能走動,老丈可以指點一處地方歇息么?」
老人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那邊有間破廟,十分乾淨,你們可以休息一會?」」
熊烈道謝之後,喘著氣向老人指點的方向走去,大約走了半里,果然見到一座破廟,裡面還透射出微弱的燭光。
他過去探頭一瞧,只見廟中空蕩蕩,牆朽壁壞,神像東歪西倒。供桌上卻插著一炷拜神用的紅燭,火光微弱。
熊烈走進去,小心地把師母放在乾燥的地上。然後道:「師母,我先瞧瞧附近情形,假如能找到衣服給你換下濕衣,那就好了!」
袁綺雲道:「衣服沒有關係,你看看四下形勢倒是真的!快去快來,我心中急著要聽你未說出來的話呢!」
熊烈恭敬地答應了,便急急出廟,四下一轉,發現此地荒僻異常,四面俱無人家。
他轉回門外,不覺躊躇起來,心想關於師父命自己把她殺死的心意,如果告訴她時,她一定忍受不住這種刺激!
可是不說又不行,這刻要他編個十分妥善的謊話,他的確無能為力……
袁綺雲經過年余修為,耳目特靈,此時叫道:「熊烈,你為何不進來?」
熊烈應了一聲走人廟中,只見袁綺雲又移到牆邊,上半身靠在牆上,坐得甚為舒服。
她見面便問道:「告訴我,為何你說時機匆迫,非立即逃走不可?」
熊烈知道不行,當下長嘆一聲,在她前面坐下,道:「徒兒雖然和師母在一起的時間極短,可是徒兒卻深信師母一定十分慈愛,就像自己的母親一般……徒兒不想傷師母的心,更不敢背叛師父。可是今日之事,徒兒非下個決斷不可,而且希望日後會得到師父的諒解……」
袁綺云何等聰明,此時額上微微沁出冷汗,卻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