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南下窪」,在「右安門」內,在北京城的西南角,有座名亭,是康熙乙亥郎中江藻所設,采白樂天詩:「更待菊黃家釀熟,與君一醉一陶然」,那就是「陶然亭」。
原地為遼金時代的「慈悲庵」,亭甚高,水木明瑟,與黑窯台相對,亭下數頃,都是沼澤之地,遍植蘆葦之屬,為都市中人士消夏住所。
亭中有聯云:「十朝名士閑中志,一角西山恨有青」,頗有逸氣。
在陶然亭附近,有兩座名冢,在亭東北,孤墳三尺,雜花叢生者稱香冢,分豎小碣曰:
「浩浩然,茫茫劫,短歌修,明月缺,鬱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因名香冢,有說是乾隆年間,那位香妃的墓,有說是京師名妓茵雲,不願嫁做商人掃而自刎死,憐而葬之,而究竟是何人之墓,推據甚多。
在香冢西又有鸚鵡冢,有碑記云:「年自有客自粵中來,遺鸚鵡殊悲,忽一日不戒於狸奴,一博而絕,聽微物也,而亦有命焉,乃裹以朱跌,盛以錕函,來瘦城南香冢之側,銘曰:文兮禍所伏,慧兮癧所生,嗚呼作賦傷正平。」下屬橋東居土,亦雅人雅士。
如今,就在這陶然亭東北角,隔丈余,面對面的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海威堂主人郭懷,一個是「威武神勇玉貝勒」傅玉翎。
一個是江湖布衣.一個是簪纓貴胄。
一個是一身修為高深莫測,一個是馬上馬下,萬人難敵,威震天下,權傾當朝。
兩個人相對凝立,有著片刻的沉寂。
陡然,玉貝勒揚聲朗喝:「拿兩把劍過來。」
遠處,傳來一聲恭應,掠來一條人影,挨耳括子的那個如飛來到,手捧兩把長劍,高舉過頂。玉貝勒神色冷峻,伸手拿了一把,道:「送過去,給他一把。」
那漢子兩步跨到,挺恭謹,挺客氣,雙手把劍遞給郭懷。
郭懷沒接,甚至看都沒看,凝望玉貝勒,道:「不敢跟貝勒爺動兵刃,我能不用劍么?」
玉貝勒臉色一變,為之瞠目:「郭懷,你也太過驕狂----」
郭懷道:「貝勒爺誤會了,我也想請貝勒爺舍劍不用。」
王貝勒怒氣減三分,臉色好看了些:「你是要跟我斗拳腳?」
郭懷道:「可以這麼說,也希望點到為止。」
玉貝勒冷然一笑:「你大概精擅拳腳。」
郭懷道:「貝勒爺,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我都湊和拿得起。」
玉貝勒雙眉陡揚:「既然這麼大的口氣,你我斗兩陣,先比拳腳,后比兵刃。」
郭懷道:「我恭敬不如從命,」
玉貝勒手一松,長劍落地,道:「把劍擱下,退回去。」
那漢子恭應一聲,把長劍往地上一放,轉身掠去。
只聽玉貝勒道:「郭懷,你可以出手了。」
郭懷道:「江湖草民,不敢簪越,尤其,我沒有先出手的習慣。」
玉貝勒揚了眉:「你不先出手,難道讓我先出手不成?」
郭懷道:「貝勒爺,似乎,那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玉貝勒冷笑道:「巧了,我一向也沒有先出手的習慣。」
郭懷道:「那麼這場比武就無從比,也試不起來了,容我告退。」
他一抱拳,轉身要走。
只聽玉貝勒一聲怒笑:「郭懷,站住,沒那麼便宜。」
他話聲方落,人已帶著一片凜人的勁風撲到,雙掌一上一下,立即罩住郭懷前身要穴。
威武神勇玉貝勒絕不是浪很虛名,就憑這一手,難怪他能統領帝都鐵騎,難怪他能威名震懾天下。這不是郭懷頭一回見玉貝勒出手,可是那頭一次的威力遠不如這一次。
姑不論那一上一下罩住他前身重穴的雙掌,單帶來的那片勁風,已吹得他衣袂狂飄,颯颯作響。不過,郭懷畢竟是郭懷。
那當世紅粉班中,蛾眉隊里稱奇,稱第一的姑娘胡鳳樓都看出郭懷身懷絕學,卻看不出他的修為深淺。郭懷,他只腳下橫移,身軀微閃,就輕易避開了玉貝勒這威力絕倫的頭一招。
但,玉貝勒的攻勢連綿,這頭一招也蘊含著無窮變化,他一招落空,二招又發,掌影幻得滿大,上下左右飛舞,立又把郭懷罩在他滿天掌影之內。
任誰都看得出,玉貝勒一上手就是威力無倫的凌厲絕招。
不知道他是求勝心切,抑或是不敢輕敵。
不管是什麼,總之,以他威武神勇玉貝勒,他是絕輸不起這一陣,尤其對手是郭懷。
這,關係著多久以來心裡的氣恨。
不知道郭懷是不是明白這一點,只見他輕笑聲中出了手,行雲流水般,飄逸瀟洒。
誰都知道,如今動手過招的是兩個人,但,不管在百丈外,抑或是在眼前,誰都看不出那是兩個人,也分不出誰是誰。
事實上,十丈之內勁氣四溢,所到之處,沙飛石走,不但聲勢驚人,而且等閑一點的也絕難立足。既然看不出是兩個人,分不出誰是誰,就無法看出招式,分清招數。
不知道過了多少招,也都忘了是過了多久。
突然,只見兩條人影閃電乍分,相隔丈余靜止,郭懷。玉貝勒相對而立。
兩個人站立的方位、地方,一如沒動手之前。
郭懷,氣定神閑,泰然安詳。
玉貝勒,玉面似冰,目射冷煞,威儀懾人。
兩個人從頭到腳,還跟沒動手以前一樣,沒有一丁點兒,一絲兒的差別。
沒人分得出誰勝誰負,至少,百丈外站崗布哨的那些個,他們沒一個看得出。
而,就在一剎那的靜寂之後,郭懷他開口發話,連話聲都是那麼平和:「多謝貝勒爺手下留情。」從這句話,似乎,勝負已經分出來了。
至於,勝負是怎麼分出來的,那恐怕只有兩個當事人自己才明白了。
玉貝勒一張臉倏轉煞白,腳一抬,身旁地上那把長劍上飛入手,只聽他冰冷道:「把劍拿起來。」郭懷仍是那麼平靜,道:「貝勒爺,非再比這一陣,非動兵刃不可么?」
玉貝勒道:「你多此一問。」
那是拳腳上讓郭懷佔了先,他必得在兵刃上扳回來,否則他「威武神勇玉貝勒」還怎麼統領帝都鐵騎,還怎麼立縣廟堂,面對天下?
不但要在兵刃這一陣上扳回來,恐怕還必得讓郭懷躺下,才能掙回面子,保全聲威。
不知道郭懷他是否明白這嚴重的後果?
只是,他沒有去抬地上那把長劍,他抬手后招,一根帶葉蘆葦倒飛入手,他用另一隻手慢條斯理的一片片扯去蘆葦上的葉子。
玉貝勒有點疑惑,忍不住道:「郭懷」
郭懷道:「貝勒爺,跟人對敵過招,我幾乎從沒有動過兵刃,而且別人的劍我也用不趁手,既是貝勒爺堅持非比兵刃不可,我只好權以這根蘆葦代劍。」
玉貝勒臉色大變,兩眼威稜暴射,厲聲道:「郭懷,你敢」
郭懷立即截口道:「希望貝勒爺不要誤會,我絕無意驕狂,更不敢輕看貝勒爺,貝勒爺不但是位行家,而且是位大家,應該知道,雖然是區區一根蘆葦,到了高手手裡,無殊一把煉練精鋼。」
這倒是千真萬確的實情。
玉貝勒當然知道,因為他不但確是行家,而且確是大家,自是,以他的性情脾氣,以及以往的高傲,卻仍不免有被輕辱之感。
他何曾受過這個,又哪裡受得了?激怒之餘,猛然一扔剛到手的長創,飛身一掠,足不沾地,拔了一根蘆葦又掠了回去,三把兩把拔去葉子,一揚手中蘆葦,冷怒道:「出招!」
郭懷訝然道:「貝勒爺這是」
玉貝勒道:「傅玉翎不佔這個便宜,出招。」
郭懷笑了,笑得很輕微,」道:「貝勒爺難怪威名震寰宇,不傀是位磊落英雄,只是,我還是那句話,貝勒爺如果堅持非讓我先出招不可,這場比試恐怕又要比不成。」
玉貝勒在拳腳上的那一陣,已經讓了人,這一陣關係他的威名,甚至於關係著他神力候府,他絕不敢大意。加以他在兵刃上有絕對的把握,尤其是用劍,他自信放眼當今絕不作第二人想,也是巴不得出手刷刷幾劍馬上放倒郭懷,掙回頭面,保全聲威,所以讓郭懷先出招,那是基於他的身份地位,不能不如此。
如今,郭懷既然仍作這麼一說,他可就不再多讓了,冷笑了一聲,道:「那恐怕仍然難如你願!」話落,振脫,那柔軟下垂的蘆葦稍兒陡然筆直,然後,他跨步欺身,挺腕就刺。
這位「威武神勇玉貝勒」,難怪他能統領帝都鐵騎,難怪他能威震天下,也難怪用劍一途,他自信放眼當今不作第二人想,在劍術上,他的確有高絕無淪的造詣,舉世無匹的修為。
只這麼一根蘆葦,如今到了他手裡,就能帶起隱隱能令人窒息的勁氣異嘯,而且那截蘆葦梢兒,幻起碗口大的花兒朵朵,立即罩住了郭懷的前身。
這要是用劍,那就該是朵朵的劍花了。
就這麼威力無倫的一「劍」。
不知道郭懷是不敢輕攫銳鋒,還是怎麼,他卻一旋身軀躲了開去。
不過,他躲得倒是從容而瀟洒,似行雲,如流水,不溫不火。
「哪裡走!」
玉貝勒冷喝聲中,人如影隨形,第二「劍」振腕揮出。
郭懷,他竟又躲了,而且就這麼一連躲了三「劍」。
這一連三「劍」躲得王貝勒火兒了,沉腕收「劍」,目閃威稜:「郭懷-」
郭懷淡然道:「貝勒爺熟讀兵法,胸蘊略韜,應知,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玉貝勒冷笑道:「如今你是不是已經知己知彼了!」
郭懷道:「是的。」
「只這麼三「劍』?」
「已經很夠了。」
王貝勒一聲冷笑:「那麼你再看看!」
冷笑聲中,第四「劍」出手,招式突變,跟前三「劍」大不相同,不但慢,而且是在空中先划半弧,然後才向前飄飄揮出。
百丈外,那些個當然看不出玄奧,覺不出威力,但是要是個行家,他就准能看出,這一「劍」,威力倍增於前三「劍」,而且十丈方圓之內,都在威力籠罩之下。
按理,郭懷該躲的應該是這一「劍」。
而,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這一「劍」,郭懷沒躲,不但沒躲,他反而出了手,挺「劍」直遞,「劍」出半尺,然後手腕微沉,「劍」頭上撩。
太平淡無奇的一「劍」。
而就這平淡無奇的一「劍」,立即把倍增於前三「劍」,這第四「劍」的威力化解得無影無蹤。玉貝勒他清晰的感覺出,郭懷這一「劍」已經封住了他的攻勢,儘管他這一「劍」
威力籠罩十丈方圓,但是不管是哪個方位,哪個角度,都逃不出部懷那一「劍」的封架,郭懷看似平淡無奇的那一「劍」,簡直滴水難進。玉貝勒心頭震動,沉腕收「劍」:「沒想到你用起劍來也不錯!」
郭懷道:「貝勒爺誇獎,只敢說還差強人意,要不然怎麼敢跟貝勒爺這當世頂尖兒的高手談比論劍?」玉貝勒臉色陡一變,目射威稜,煞氣逼人,一聲:「好了!」
五度振腕出「劍」。
這五度出手發招,情形跟前四「劍」又自不同;前四「劍」,儘管威力無匹,畢竟多少帶點試探性質,如果郭懷真在躲了三刻之後知己知彼,那麼他也在四「劍」之後試出了郭懷的劍術造詣深淺,他絕不敢有一點大意,他知道,不盡全力,或者是有任何一點大意,不但不能掙回顏面,保全聲威,甚至很可能敗上加敗,一個跟頭栽到了底,這,絕不是他能夠受得了的。
儘管如此,但是,他多少還是有點不信這個邪。
第五度振腕出「劍」,格式快捷如電,劍勢矯若游龍,而且是連綿不斷的威猛攻勢。
郭懷沒再笑,他收斂了笑容,神情一肅,挺「劍」迎了上去。
立即,又是勁氣疾風四溢,又難分出誰是誰了。
只知道高手過招,迅捷如電,卻難知兩個人已經互換了多少「劍」,過了多少招。
突然,一聲震天長嘯划空響起,一條人影一飛衝天,拔上半空,半空中突然一頓,藉這一頓之勢看出,那是玉貝勒傅玉翎。他藉這一頓之勢,半空里折腰擰身,頭下腳上,掌中一根蘆葦幻起一片影網,疾瀉而下,凌空下擊。另一條人影也跟著衝天飛起,掌中蘆葦抖出「劍」花十朵,由下而上,疾迎那面當頭罩下的影網。任誰都知道,任誰也看得出,這是關係重大的一擊,前面的無數相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一擊。只等十朵「劍」花迎上那片影網,便是勝負立判,不但關係著聲名,甚至可能關係著生死。百丈外,那些個,正自看得目瞪口呆,此刻卻一下子把心提到了腔口。
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劍」花跟影網只差一發便要碰上的剎那間,不知道為什麼,只聽「噗」地一聲暴響,緊接著那十朵「劍」花的疾升之勢為之一頓。
也就在這一剎那間,一聲驚急嬌喝划空傳到:「住手!」
與此同時,一條無限美好的人影像一縷輕煙隨風飄到,硬往那十朵「劍」花跟那片影網之間撲去。三條人影一合乍分,飛射落地。
郭懷,站立在原地,手中蘆葦梢斷了一截,但是他氣定神閑。
玉貝勒,飄落在丈餘外,混身上下沒有一點傷,手裡的蘆葦也好好的,只是臉色有點蒼白。在兩個人的身旁丈余處,卓立著一位風華絕代,清麗如仙的姑娘,赫然竟是胡鳳樓!-姑娘胡鳳樓永遠夠鎮定,但是為了剛才那一擊,她竟然驚急嬌喝,由此可知,剛才那一擊關係多麼重大,後果是多麼不堪設想。
一瞬間的靜寂之後,只聽玉貝勒道:「鳳樓,你怎麼會----」
姑娘冰冷道:「我怎麼會知道,我怎麼會來了,是不是?你帶著人滿街跑,更下令這一帶百丈內禁絕行人,城裡都傳遍了,我還能不知道,還能不來?」
玉貝勒道:「鳳樓,你或許不能不來,但是你不該阻攔!」
「怎麼說?我不該阻攔?」
「你知道不知道我這是幹什麼?我跟他,這無關私人間的怨隙,我跟他也扯不上私人怨隙,我這是緝拿罪犯!」「緝拿罪犯?他犯了什麼罪了?」
「他海威堂阻撓我緝拿殺害『巡捕營』官差的叛徒,又圖吞沒康親王十幾萬兩的存銀。」
姑娘一怔:「怎麼說,他」
霍地轉臉,兩道清澈、深邃目光直逼郭懷:「是么?」
郭懷遲疑了一下:「我不能不承認。」
姑娘臉色一變:「我不是官家人,你阻撓拿什麼叛逆的事,我不便過問,但是我要問一問,你為什麼要吞沒康親王的存銀?」
郭懷道:「姑娘,這似乎也是」
「不!」姑娘道:「和碩康親王雖是位皇族親貴,但他的銀子是存在了你通記,而且這件事也一定跟我義父有關,因為他派人找過我義父,義父又不敢去見他。」
玉貝勒忙道:「風樓」
姑娘道:「你先別插嘴。」
玉貝勒又道:「鳳樓」
姑娘轉過臉去,道:「你能不能先聽我的?」
玉貝勒沒再說話。
郭懷道:「康親王跟韓老鏢頭之間的事,我不清楚」
姑娘道:「你總該清楚為什麼要吞沒他的存銀?」
郭懷道:「因為他那十幾萬兩銀子來路不正。」
姑娘道:.「來路不正那是他的事,朝廷自有王法,掌管皇族事也自有『宗人府』,難道你這算黑吃黑?」郭懷又遲疑了一下:「這麼說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跟你跟我義父間的事,一點也沒有關係?」
「沒有。」
「你會是這樣的人?」
「姑娘以為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知道,我不能相信。」
「謝謝姑娘」
玉貝勒道:「鳳樓,明擺的事實,他也承認了。」
姑娘望郭懷:「為什麼?你應該有別的理由。」
玉貝勒叫道:「鳳樓」
郭懷說了話:「我還是謝謝姑娘。」
姑娘道:「是沒有別的理由,還是不能說?」
郭懷道:「隨姑娘怎麼想吧!」
玉貝勒叫道:「還要怎麼想,他來得神秘,沒多久一變而成海威堂的主人,為叛逆歐陽家,他能阻撓漕運在先。接著又吞沒康親王十幾萬兩存銀,阻撓我緝拿殺害『巡捕營』官差的叛逆於後,鳳樓,他不止居心叵測,根本就是個叛逆。」
姑娘一雙美目之中忽現幽怨神色,道:「我沒有想到,我沒有想到」
玉貝勒道:「你現在想到了也不遲。」
一挺掌中蘆葦,就要動只聽姑娘輕喝道:「玉翎,站住」
玉貝勒霍地轉瞼:「鳳樓,你」
姑娘道:「你抓不了他,因為你不是他的對手。」
「我不是他的對手?」玉貝勒冷然而笑:「你看看他手裡的蘆葦!」
姑娘道:「我看見了,可是我知道,勝的是他而不是你,因為他在即將傷你的剎那間,手上頓了一頓,所以你才能震斷他手裡的蘆葦,但是他的蘆葦稍兒已點破了你的衣裳,就在你的胸口」
玉貝勒忙低頭,這一低頭、只見他身軀猛然震動,再抬頭時,玉面上已一片煞白,腳下也不由微退半步,手一松,他的那根蘆葦落了地。
姑娘轉望郭懷,嬌靨上已趨平靜,平靜得像一浴池水:「沒想到你會使『大羅劍』,據我所知,『大羅劍』無匹無敵,當世之中,只有一個人會,那位,他也姓郭」
郭懷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使的是『大羅劍法』。」
姑娘道:「承認不承認在你,不過我更能確定你是」
一頓改口:「你自己明白,我不願意再多說了,但是我義妹韓如蘭找你來了,她現在人呢?」郭懷道:「韓姑娘已經回去了。」
姑娘道:「她什麼時候回去的?」
郭懷道.:「早在我到四方客棧去之前,她就回去了。」
姑娘目光一凝,道:「我不願意問她都對你說了些什麼,你又對她說了些什麼。我只要知道,她是在什麼情形下離開你海威堂的?」
郭懷沉默了一下,然後道:「我不願瞞姑娘,也沒有必要瞞姑娘,韓姑娘是哭著跑離海成堂的。」玉貝勒臉色一變,瞠目道:「郭懷,是你」
姑娘胡鳳樓道:「玉翎,這件事你不要管,咱們可以走了。」
玉貝勒叫道:「鳳樓,你怎麼能任他」
姑娘臉色微寒,道:「玉翎,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玉貝勒立即住口不言,姑娘胡鳳樓沒有再看郭懷一眼,轉身裊裊行去,玉貝勒他卻深深看了郭懷一眼,轉身大步跟了去。
玉貝勒這一眼裡,包含得太多,別人難以意會,但是郭懷能清晰的感受出那是什麼,他站在那兒沒動,沒說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他知道,對玉貝勒的那兩陣,他是在手下留情,拼著受傷,甚至於後果更嚴重的情形下勝了。前一陣,玉貝勒自己知道,后一陣,得到了姑娘胡鳳樓的認定。
但是,在那看不見,摸不著的另一陣里,他卻是輸了。而別人,不但沒手下留情,甚至於還狠狠的傷了他,這個傷,恐怕要隨他一生,跟隨他一輩子。
他心裡痛,從沒有這麼痛過,但是他並不怨,沒有怨尤,秉承兩位老人家的教誨,心存仁厚,即使是對山海大仇,這,絕不會錯,也一生一世能活得頂天立地。
再則,他還有更重要的事,遠從南海來到北京城,畢竟他為的不是這件事,不是在情場上跟人決雌雄,也不是在任何一個地方跟人競長論短。
郭懷,就這麼面無表情的卓立著,他也沒往胡鳳樓跟玉貝勒行去的方向看,一任「南下窪」的風,吹動他的衣換。那邊在出了百丈之後,胡鳳樓只跟玉貝勒說了這麼一句話,話聲不大,郭懷沒聽見,似乎她也有心不讓郭懷聽見:「把你的人派出去,另外再多派些,不惜踏遍九城,務必要在日落以前找到如蘭。」
玉貝勒猛一怔,姑娘接著又道:「不要多問。」
玉貝勒很聽話,他沒再問一句,立即下了令。
誠如姑娘胡鳳樓所說,「陶然亭」的事,已經傳遍了內外兩城。
人都好事,誰都想知道結果是個什麼局面,尤其關心的,則是康親王。
他掩不住心裡的高興,在書房裡踱著步,不由自主的都會笑,他認為玉貝勒外冷內熱,說不管,還是管了,心裡直誇,甚至還感激。
而,派出來聽信兒,匆忙趕回來的榮奇,卻兜頭澆了他一盆冷水。
榮奇的稟報是: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郭懷還是郭懷,玉貝勒不但沒奈何他,甚至沒把他抓走。康親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榮奇的稟報,畢竟聽得字字真切,像被晴天霹靂打了一下,頹然坐在椅子上,臉發白,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做奴才的都有這個眼色,榮奇身為總管,理應為主子分憂,他趨前獻計,這件事,恐怕還得三格格,除了她,那個郭懷只怕不會買任何人的帳。
是顧愛女,還是顧十幾萬兩的銀子?這,就得康親王自己拿主意了。
做奴才的哪能不知道主子的心意?榮奇又獻了計,前者,現在不做任何許諾,即便做了許諾,將來也可以來個不承認。
堂堂的和碩親王,一個江湖百姓,真還敢怎麼樣?即便真敢怎麼樣,到那個時候,康親王府至少也理直氣壯好說話了,銀子拿了回來,那時候把這筆帳一賴,那是一點也找不出痕迹的。
至於後者,白花花的銀子沒了,可是再也找不回來了,再弄十幾萬兩,那得等什麼時候?況且,這是可一而不可再的事,皇上還能容個二回么?
不知道康親王聽了榮奇的那一計,拿的是什麼主意,只見他從椅子上霍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