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好人難做 心病心醫

第十九章 好人難做 心病心醫

應龍兄弟倆無可奈何,相偕跟進林內,卻內康浩坐在一株桃樹下,正解開隨嶴包裹,取出乾糧和一大壺飲水。

他仰面嚮應氏兄弟誠摯的笑笑,說道:「不瞞二位說,小弟由晨至今,尚未進餐,二位莫嫌粗糙,請坐下來大家隨意用些吧!」

應氏兄弟面紅過耳,低頭坐了下來,雖然飢腸轆轆,卻再也鼓不起勇氣去拿那些誘人饞涎的麵餅和肉脯。

康浩將乾糧分送到二人手中,自己先吃了一口,又道:「面對如此美景,能與二兄相晤共餐,衷心感到欣慰,二位別客氣,就權當陪我些好了。」

應氏兄弟既感又愧,低頭咬了一口餅,尚未下咽,熱淚已奪眶而出……

康浩只裝沒有看見,自顧吃著乾糧,又說些閑話,直到二人吃完,才含笑說道:「不期巧遇,足慰渴思,小弟有一件事想煩勞二位兄長,不知二位可願相助?」

應龍忙道:「康兄有事盡情吩咐,只要咱們兄弟能辦得到的,決不推辭。」

康浩道:「這件事,在二位來說,不過舉手之勞,但一定要二位先答應了小弟才好意思啟口。」

應龍道:「力所能及.絕劉答應。」

康浩點點頭道:「既如此,小弟先謝謝二位,就此重託了。」

說著,從包中取出一封金葉,雙手交給應龍,然後接道:「前在洛陽,小弟曾向令叔孫老前輩商借過一筆錢,後來倉促離去,未及歸還,此事耿耿至今,片刻難安,今日和二位相逢,又承慨允相助,這些金葉,就請二位兄長人令叔收下,將來回庄時,尚祈為小弟轉致感激意……」

應虎沒等他說完,搶著問道;「你什麼時候向孫叔借過錢?咱們怎麼不知道這回事?」

康浩笑道:「當是小弟殊覺愧赦,是以未向二兄提及。」

應龍脫口道:「不!你根本沒有向孫叔借過錢,咱們也不能收你的錢……」

康浩正色:「借錢的事,二位返庄面詢孫二俠便知詳情。至代收欠款,已承二位應允在先,菲非竟欲食言反悔么?」

應氏兄弟相顧愕然,他們明知康浩決不可能向孫天民借錢,也明明知道康浩這樣做,是有意接濟他們,但卻想不出一句推辭的話。』而且,康浩顯然已經知道「關洛第一樓」事變經過,他為什麼隻字不提?反而如此慷慨施以援手?

應龍越想越慚愧,喉哽語塞,捧地封沉甸甸的黃金,含淚搖頭,好半晌,才『掙扎了一句斷續的話說道:「咱們……已經不能……不能再回抱陽山莊了……」

康浩驚訝道:「那是為了什麼?」

應龍只是搖頭不答,應虎連忙介面道:「不為什麼……咱們想自己在江湖有上闖出一番事業,不願被人取笑是依靠父親聲名,等到事業成就,那時再衣錦還鄉!」

其實,康浩途經洛陽尋找駱伯傖未遇,早已聽人談及雙劍逆倫拭父的經過,但他憐念應氏兄弟系遭「絕情蠱」迷惑了靈智,故而假作不知,這時見應虎設詞搪塞,越發不忍道破,便點了點頭,笑道:「二兄壯志凌雲,令人欽佩,這筆錢在抱陽山莊來說,實在微不足道,也許孫二俠早就忘了,這只是小弟一番心意,什麼時候帶到都沒有關係的。」

應龍收下金葉,問道:「康兄駕蒞長安,是路過呢?或是特來遊歷的呢?」

康浩想了想,道:「原是路過,因聞花期之盛,才稍作逗留。」

應龍道:「如此甚好,難得他鄉遇故人,今天晚餐,由咱們兄弟作東,請康兄共飲一敘……」

康浩笑說道:「怎好意思攪擾二位仁兄……」

應龍道:「水酒一杯,何須客氣?就這麼說完了,傍晚時,咱們準定在城中『狀元居』酒樓浩樽恭候光臨。」不容康浩推辭,與應虎雙雙拱手一禮,告辭起身而去。

兩人匆匆穿出桃林,不見康浩跟來,應虎便低聲喚往乃兄,冷然問道:「老大,把東西拿出來看看,共有多少?」

應龍道:「不必看,最少也有四十兩,足夠咱們再等候一年半載的花費了。」

應虎冷笑道:「世上只有賒賬躲債的,從沒聽說過硬認欠錢的事,他分明沒有欠孫叔的錢,為什麼寧願虛擲巨金,冒頂這份人情?」

應龍道:「他這樣做,顯然是想接濟咱們,又怕咱們不肯接受。」

應虎道:「咱們嗖他並無交情,他為何要接濟咱們?」

應龍沉吟片刻,道:「據我猜,或許為了在關洛第一樓時,爹爹沒有殺他,使他感恩圖報,才……」

應虎搖頭道:「若說關洛第一樓那件事,他化名欺人,害死了七步追魂手洪濤和中州四傑,更用風鈴劍打傷孫叔,他和咱們只仇恨,根本談不上感恩。」

應龍一怔,道:「可是,他適才分送食物,慨贈金葉,卻是千真萬確的事!」

應虎冷冷道:「所以我正在懷疑,他如此無端施恩,恐怕另有什麼目的。」

應老道:「老二,休以小人之心,妄君子之腹,咱們落魄到這般光景,人家不以前嫌介懷,不以猖瑣見鄙,分食贈金,體恤矜全,還能安著什麼壞心不成!」

應虎道:「這卻難說,咱們眼前雖然落魄,並非沒有見過錢財,怎能為了區區乾糧和幾張金葉子,便忘了他是風鈴魔劍楊君達的徒弟?」

應龍心頭一震,驚問道:「你的意思是想怎麼樣?」

應虎聳聳肩,道:「我說出來,你一定不肯,還是不說的好……」

應龍正色道:「咱們是兄弟,只要你說的有理,我怎會不肯呢?」

應虎揚目道:「這話當真么?」

應龍道:「自然當真。」

應虎四顧一眼,忽然壓低聲音說道:「依我之見,咱們等一會請他喝酒的時候,不妨設法套問他來長安的真目的,然後,就在席前將他擒下……」

應龍急道:「老二,這豈不成了恩將仇報么?」

應虎不悅道:「假如你定要拿他當恩人,那就什麼也不用說了,乾脆,咱們半金葉平分,從此分道揚鑣,各干各的。」

應龍遲疑的說道:「我總覺得這樣做問心難安。」

應虎冷哼一聲,道:「有什麼問心難安的?莫非你忘了,咱們從前受過他多少骯髒氣?像你這般只貪小利,優柔寡斷,還能算成得了什麼大事么?」

應龍默然良久,終於點頭道;「好吧,就你你的主意,但是,在沒有動手以前,可得先試探他有沒有想利用咱們的企圖,如果人家真的純出一番好心,至少咱們也要饒過他這一次。」

應虎哂道:「容情不動手,動手不容情。大哥;四十兩金葉就買了你這個人,你大不值價了!」

應龍臉上一紅,垂首無語……口口口口

「狀元居」在城中西北角,樓高三層,彩飾金漆,站在頂樓窗首,可以遠眺「阿房宮」遺址和「昆明池」波光。

據傳說,此樓曾是唐朝天寶年狀元皇甫冉的舊居,宰相張九齡曾登樓賦詩,卻不知怎的竟成了酒樓。

時方申刻,「日月雙劍」兄弟,已經昂然跨進了「狀元居」店門。

這時的應氏兄弟,與在曲江桃林時的應氏兄弟,簡直就像完全換了兩個人,不僅由頭至腳跟,從內褲到外罩的紫白二色劍衣,全部簇新畢挺,便是腰際所佩長劍,也磨得晶光雪亮了。

儘管不久以前,應龍去跟銀鋪兌換金葉,掌柜還當他是拾來的假貨,特別請出三四位冶金老師傅會同反覆辨認,最後確定是十足純金,才肯同意兌換……可是現在,他們縱然搬出整箱假金葉,卻誰了不會懷疑那是假的了。

兩人剛進樓門,夥計已迎了過來,謅笑躲身問道:「是二位少莊主么?」

應虎把頭一昂,鼻孔里「唔」了一聲,道:「不錯,咱們訂的酒庸……」

夥計不等他問完,急忙陪笑,應道:「早準備妥當了,已照二位少莊主的吩咐,席設在頂樓,二位少莊主請上樓!」

一面扯開喉嚨,一疊聲傳呼進去,叫道:「抱陽山莊二位少莊主到啦!頂樓特座,帶路了!」

應虎微一點頭,吩咐道:「咱們還有一位客人,待會兒康公子到了,請他到頂樓來。」

那夥計笑道:「少莊主不用交待,那位康公子已經到了。」

應虎一愣道:「什麼?他到了?」

夥計道:「剛來了沒多久,此刻正在樓上等著二位哩。」

應氏兄弟互望一眼,連忙拾級登樓。

夥計們一路傳報上去,兄弟倆剛到頂樓之口,果見康浩含笑立在迴廊前,應龍搶前一步,拱手道:「咱們來遲了,反勞康相候……」

康浩笑道:「不!是我做客人的等不及,來得太早了些。」

應虎忙道:「康兄豪爽之士,咱們今天要暢飲一番,夥計們,快取酒來。」

三人見禮入座,夥計穿梭般上菜斟酒,頃刻擺上一桌豐盛酒席。

康浩舉杯說道:「多承寵邀,愧不敢當,小弟敬致謝忱,同時,也向二位兄長告個罪,酒是要喝的,只恐無法奉陪盡興了。」

應龍道:「為什麼?莫非怪咱們兄弟來遲了,不夠誠敬?」

康浩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小弟有急事,今夜就得動身。」

應虎問道:「不知道康兄何事如此匆忙?」

康浩道:「為了一件私事,但卻十分急要,到至辜負二兄這番盛情……」

應龍道:「縱然有事,何至急在這一夜時間?難道明早再動身也不行么?」

康浩搖搖頭道:「如果能多留一晚,小弟何樂而不為?實在那件事對小弟關係太大,計算行程,必須今夜動身,明晨才能趕得到。」

應虎心中一動,道:「這麼說,康兄要去的地方,距離長安並不太遠?」

康浩道:「約有百里左右。」

應虎又問道:「能告訴咱們是什麼地方么?」

康浩略一沉吟,道:「實不相瞞,小弟途經長安,乃是欲往終南一劍堡。」-應龍愣道:「康兄去一劍堡何事?」

康浩不便說出一劍堡主易君俠涉嫌之事,只得設詞掩飾道:「前在洛陽時,曾與易姑娘有約,近聞他已經返堡,特往慶約一晤。」

應龍聽了這些話,口裡輕「哦」一聲,心裡頓時泛起妒念,應虎更是怒從心起,目露凶光,頻頻向乃兄示意,恨不得立刻下手。

應龍眉鋒微皺,殷勤把盞道:「既是康兄與琴表妹有約,咱們兄弟不便強留,但相逢不易,康兄好歹須給我兄弟一份薄面,那怕少飲幾杯,也得到午夜時動要叫咱們失望。」

應虎也假笑道:「此去終南一劍堡,疾行半夜足夠了,反正須等天明抵達,何必急在一時。」

康浩坦然道:「小弟本來也是準備半夜動身,明日上午抵堡,只要不因酒誤事,略飽幾杯也無妨。」-應虎又道:「咱們兄弟與劍堡誼屬表親,假如康兄不覺得我兄弟礙事,稍等同往終南一行,豈不甚妙?」

康浩喜道:「小弟正有此意,只是不便啟齒,能有二兄同行引介、求之不得,說什麼礙事不硬事的呢?」

應虎陰笑道:「康兄雖具雅量,就怕琴表妹會嫌咱們在旁若人嫌!」

康浩俊臉一紅,忙道:「小弟與易姑娘純系道義之交,二兄請莫取笑!」

應氏兄弟撫掌大笑:「一句玩話,康兄又何必情虛呢?」

三人舉著談笑,輪流把盞,其情頗見歡暢,頃刻間,一壺已經喝乾,應虎卻趁換酒的時候,暗將迷藥投進壺中。

連飲數杯,康浩忽覺頭暈目眩,只當是喝醉了便起身辭謝道:「小弟量淺,業已不勝酒力……」

應虎那裡肯依,又強斟了一杯,道:「時間還早,再喝三杯再走也不遲。」

應龍也道:「康兄儘管放心喝酒,縱使醉了,咱們兄弟,背也能背你到一劍堡去。」

康浩推辭不過,又被應氏兄弟充灌了幾杯,腹內藥力發作,當場昏倒桌上。

應虎佯稱客人酒醉,揮退店伙,低聲對應龍說道:「大哥如今相信了吧?這廝用金葉示惠,竟是想利用咱們助他混入一劍堡,若非預先提防,豈不上了他的惡當了。」

應龍尼道:「他跟琴表妹早已相識,若欲進入一劍堡,盡可前去,又何須咱們相助?」

應虎冷笑道:「你頭腦怎的這般簡單?他雖然結識了琴表妹,礙於姨父,怎敢公然登門求見?如與咱們同行,姨父面前,自有咱們替他解說,既易取信,又可掩飾他的圖謀,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應龍沉吟道:「他對一劍堡有什麼圖謀呢?」

應虎道:「你注意樓梯口,別讓店伙上來,待我搜查他身子,便知端倪。」

應龍點頭答應,按劍守住樓口,應虎隨即解開康浩衣襟,開始搜索。

康浩胸前劍囊中,插著十柄風鈴劍,衣袋內,只有向錠碎銀,並無特殊物件,但內衣貼身處,好像有個鼓鼓的東西,不知何物?

應虎匆匆扯開康浩外衣,只見裡面是一件皮質小坎肩,皮上寫著許多小字,仔細一看,不禁駭然失聲「啊,這是火神郭金堂所遺『烈焰三式』口訣!」;應龍聽到呼聲,扭頭回顧,也發現皮坎肩上字跡,驚喜交集道:「久聞『烈焰三式』精妙絕倫,當年火神仗以縱橫武林,未逢敵手,不料竟在此人身上。老二,咱們獲此奇書,只須尋個隱僻地方,苦練數年,便可天下無敵了。」

兄弟倆急忙動手,剝下了皮坎肩,應虎一把奪過,便想穿在自己身上。

應龍不悅道:「我是大哥,理應由我保管才對。」

應虎道:「東西是我先發現,啟然該由我收存。」

應龍怒道:「莫非你想獨吞么?」

應虎冷笑道:「你並未出力,坐享其成,難道還不滿足?」

應龍按劍叱道:「若非我邀他飲宴,東西怎能到手?」

應虎也不相讓厲聲道:「沒有我將他迷倒搜手,焉知他身上藏著這件奇物!」

應龍哼道:「我早知你為人奸詐,心術險惡,在洛陽時,你就想獨佔冉姑娘,如今又存心獨天奇學……你既無兄弟之情,也休怪我無同胞之久。」聲落,振臂一揚,竟撤出了長劍。

應虎一腳踢翻桌子,也拔劍出鞘,罵道:「這些日子,受你的骯髒氣也受夠了,二爺連老子都敢殺,誰還在乎你這個狗屁哥哥,從今天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話猶未畢,應龍突然大喝道:「畜牧,我先宰了你!」手起一劍,猛嚮應虎咽喉點到。

應虎側身閃過,舉劍還擊,兄弟倆翻臉動手,宛如仇人見面,招招辛辣,劍劍狠毒,你恨不得把我劈成碎片,我恨不得戳你十七八個透明窟窿。

「狀元居」的夥計聽見呼喝打鬥之聲,連忙奔上樓來;探頭一望,嚇得從樓梯口直滾了下去,大叫道:「不好了,抱陽山莊兩位少莊主打起來啦……」

這一喊,一兩樓的食客都紛紛站了起來,膽大的想上樓看熱鬧,膽小的想奪路逃命,更有那不打算付賬的,正好腳底板抹油趁亂抽身。剎時間,你推我擠,人聲鼎沸,整座酒樓就像搗翻了一個大蜂巢。

應虎見酒欞大亂,無心戀戰,虛幌一劍,穿窗躍落街心,拔步便奔。

應龍如何肯搭,提劍尾隨緊迫,一路喝罵不絕,二人一前一後,如飛而去……

酒樓掌柜急得要哭,待客人散盡,急急登樓檢視,只見樓上桌翻椅倒,杯盤狼藉,兩位主人全不見了,僅剩康浩倒卧樓角,衣衫發亂,昏迷不醒。細查之下,才知並非酒醉,竟是中了迷藥。

掌柜的暗自尋思,打壞傢具,驚散食客,這些損失倒是有限,如讓消息傳揚出去,「狀元居」酒樓的客人被人下了蒙汗藥,以後還有誰敢上門喝酒,當下不敢聲張,吩咐兩名心腹夥計,將康浩衣衫整好,用一床被褥掩蓋著,從後門悄悄抬了出去,直送到城外僻靜處,拋下便走。口口口口康浩昏昏沉沉在荒野中躺了一夜,第二天藥力消失,才悠然醒轉。

他先是一驚,急忙檢點隨身物件,發覺少了那件貼身穿著的皮坎肩,不消說,準是日月雙劍兄弟把自己灌醉之後,將之竊去了。

回想昨夜經過,不禁搖頭苦笑,他倒並非懊惱失去「烈焰三式」口訣,而是感慨人心之難測,想不到自己一番好意,竟換來如此結果不過,貼身那隻「易容革囊」和其他物品尚未被應家兄弟搜去,總算不幸中之大幸了。

康浩怔仲半晌,只得步行入城,返回寄寓的客棧,取了馬匹行囊,單人獨騎向終南進發。

馳行一日,薄暮時分,抵達終南山麓,「一劍堡」巍然聳立在終南山下,不須打聽,一眼就能望見那深褐色的堡牆和堡中連綿的房舍,一條整齊的石板路,由官道分支伸展出去,直達堡門。

這時方大薄暮,一輪夕陽斜掛西山,燦爛晚霞,映在巍峨的堡門上,越發襯托得「一劍堡」三個泥金大字瑰麗無限,氣誼萬千。

堡門左右,高矗著兩座箭樓,樓上旌旗招展,迎風飄揚,門前一條護堡河,架設著弔橋,此時弔橋已經拽起,隔河望去,對岸橋頭有兩列石屋,大約是守橋堡丁的住所。

康浩趕了一天路,人飢馬乏,來到弔橋前縱目張望,對岸石屋前分明站著兩名佩劍堡丁,卻大刺刺的不理不睬,連正眼也沒向橋這邊看一下。

豪門弟子多倨傲,康浩感嘆一聲,只好在橋頭勒住坐馬,拱手叫道:「請問二位,這兒就是一劍堡么?」

那兩名堡丁理也不理,生像是沒有聽見。

康浩忍住氣,又叫道:「二位大哥,敢問此地可是終南一劍堡?」.連叫兩聲,那兩名堡丁才懶洋洋走了過來,其中一個濃眉大漢按劍跨上橋頭,向康浩上下打理-遍,冷冷道:「幹什麼的?」

康浩道:「在下姓康,由關洛來此,有事求見……」

那濃眉大漢扭頭不耐煩的道:「從關洛來的又怎樣?本堡會客時間由已刻至申刻,這時不見。叫你明天再來,你還在這兒咦叨什麼。」

康浩怒火犯升,但想想對方畢竟只是一名堡丁,犯不著跟他一般見識,又把怒氣強壓了下去,點頭道:「既然貴堡堡規森嚴,在下不求人堡,只留個口訊,不知行不行?」

濃眉大漢道:「你要留什麼口訊?」

康浩道:「在下有一件東西,煩請轉呈貴堡易湘琴姑娘,就是是康浩親自送回,不及面交,深感遺憾。」

探手從貼身「易容革囊」中,取出易湘琴所贈「雙龍玉符」一振腕,向濃眉大漢遞去。

那大漢翻掌接住,一看之下,臉上頓現驚容,與另一名同伴,低聲商議了幾句,回頭詫異地問道:「康朋友認識我家姑娘?」

康浩道:「不錯,曾有數面之識。」

濃眉大漢又問:「這枚玉符,可是我們姑娘的東西?」

康浩微笑道:「大約是吧!」

那濃眉大漢忙抱拳一拱,恭聲說道:「既如此,請辱朋友略待片刻,容我等通報……」

康浩道:「不必費事了,在下專程送回此物,只要東西能交到易姑娘手中,見與不見都無關緊要。」話畢,撥回頭,揚鞭而去。

他存心要整整那守橋堡丁的驕橫之氣,故意策馬緩緩前行,果然沒過盞時光,身後蹄聲震耳,兩騎健馬已狂風般追了上來……口口口口康浩暗暗好笑,圈馬仁立路旁。俄頃間,兩匹快馬如飛而至,為首的一名紫衣壯漢,後面緊隨著那名守橋的堡丁。

那紫衣壯漢朝康浩抱拳一禮,恭敬的說道:「小的趙洪,奉姑娘口諭,特來恭迎康少俠入堡。」

康浩故作遲疑道:「貴堡規矩不是訂的已刻至申刻會客么?如今時間已過,只怕不太方便吧?」

那堡丁連忙翻身下馬,惶然道:「適才小的有眼無珠,不知是康少俠駕蒞,多有得罪……」

康浩笑道:「這可不敢當,我記得曾報過姓名,是閣下礙於規定,嫌我太嘮叨了。」

那堡丁垂首道:「小的該死!只求康少俠海量寬看屈駕入堡,創、的受責。」

康浩搖頭道:「今天太晚了,我看,還是明天再來吧……別為我而壞了貴保規矩……」

那堡丁一急,竟跪了下來,求告道:「康少俠,若不肯人堡,小的只有跪到明天……」

趙洪也下馬躬身道:「趙某職司待客,御下無方,以致怠慢貴賓,適才已遭姑娘叱責,萬望康少俠大度包涵矜全……」正說著,蹄聲入耳,又有兩騎風馳電奔趕到。

馬未近身,兩朵黃雲已離鞍飛起,高叫道:「康少俠,請留步!」康浩一見竟是袁珠和袁玉姐妹倆,連忙下馬施禮,道:

「原來二位姑娘也在終南,關洛一別,不想竟在此地重晤。」袁珠襝襖答道:「咱們是送小琴回來的,真想不到康少俠也會到終南山上……」袁玉接道:「這真是大意,康少俠一來,四妹的病包準就好了!」

康浩驚道:「易姑娘得了什麼病?」

袁玉剛要回答,卻被袁珠瞪了一眼,當即住口。

康浩越發驚疑,又問道:「她病得很重么?」

袁珠淺淺一笑,道:「琴妹妹已在引頸而待,一切等見面再淡吧。」

康浩見她不願回答,心裡更驚,急忙飛身上馬……

一行五騎折回來路,再返橋頭時,只見弔橋早巳放落,由橋頭石屋至堡門,排列著二十餘名堡丁,盡皆高擎火把,肅立迎候。

袁珠一馬當先,馳進了堡門,直到一棟巨宅前下馬,檐下站著兩名俏麗丫環,正探踮足張望,一見康浩,急問道:「這位就是康少俠么?」

袁珠點點頭,道:「不錯,總算被咱們追回來了。」

丫環欣喜道:「真是謝天謝地,小姐說:請康少俠先在書房裡休息,她要自己出來相見。」

袁珠驚訝道:「誰讓她下床的?」

丫環道:「小姐一定要掙紮起床梳洗,攔也攔不住,而且,總是捧著那塊玉符不肯放手,一會兒哭,一會兒又笑,誰也勸不住她。」

袁珠頓足嘆道:「這丫頭,怎能如此任性……」

回顧袁玉道:「妹妹,你陪康少俠到書房略坐,我先進去看看。」說完,匆匆向後面去了。

聽這語氣,易湘琴的病勢竟是十分沉重。

康浩即驚又急,有心想跟隨袁珠入內探視,怎奈男女有別,不便莽撞。

書房位於宅內第二進院中,緊傍著一座精緻的花園,園中堆石為山,鑿地為池,花木掩映,頗見幽靜,房內更是窗明几淨,古籍羅列,案頭置琴,壁問懸劍,玉尺鎮簽,金祝飄香……看來,這兒分明是一劍堡主易君俠的起居之所。

康浩一心惦記著易湘琴的病,剛坐定,便問袁玉道:「不知易姑娘得什麼病?已經病了多久了?」

袁玉喟然道;「其實,也不是什麼病,都只是為了一句話……」

康浩道:「一句話?一句什麼話?」

袁玉幽幽望了他一眼,不答反問道:「關於抱陽山莊應伯父在洛陽負傷的事,你知道么?」

康浩道:「略知大概。」

袁玉道:「提起那件事,真能把人氣死!那天幸虧有易伯父獨撐危局,二汪一堡才算沒有毀在關洛第一樓……後來,咱們和小琴奉命護送應伯父返回抱陽山莊,途中聽到消息,說你被東海火焰島的人擄去了……這是真的么?」

康浩道:「確是如此……」

袁玉道:「當時,小琴急得直哭,沒有抵達抱陽山莊,便中途折回,連夜趕到封邱去雇船,在陳橋遇見秦金二老,據他們說:事情是真的,但東海火焰島的船隻,已經在銅瓦廂附近出了事,船隻失火焚毀,船上的人差不多全都燒死了,小琴急得忙又乘船趕去銅瓦廂,果然見到焚船的殘骸。」

「可憐她,親自在破船中搜尋,把那一具個燒焦的屍體,翻來複去辨認,一邊找,一邊哭,凡是身材有些相似的,或者一片衣角顏色相同的,全都搬運到岸上,半日之內,竟收集了十六七具。」

「可是那些屍體,有的殘缺不全,有的枯焦潰爛……認來認去,也認不出哪一具是真的?這時候,旁邊一個搬運屍體的船夫卻冒失地說了一句話……」

康浩問道:「他怎麼說。」

袁玉苦笑一聲,道:「他可能是一番好意,見咱們辨認不出來,便道:『不如都埋了吧!反正其中總有一具是真的。』小琴一聽這句話,當場就昏厥過去,蘇醒之後,果然將十多具屍體全部盛殮掩埋……從此,便不飲不食,整日痴坐如呆,口裡只反覆念著:總有一具是真的!總有一具是真的……就這樣,已經快-個月了。」

康浩驚道:「這一個月內,她都沒有吃過東西?」

袁玉泫然頷首,道:「除了咱們強迫灌她些許湯汁外,粒米未沾……」

康浩失聲道「一個月不進食物,她怎能……」

話未畢,一陣嬌喘起處,房門出現一條纖弱的人影。

康浩猛回頭,不禁機伶伶打了寒噤。天!那就是往日刁蠻任性的易湘琴么?他心裡一酸,淚水險些兒奪眶而出……

易湘琴一手扶著門檻,一手按著胸口,那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正黯然無光的投在康浩臉上,可憐才腰別匝月,昔日的丰神嬌靨,如今竟變得形銷骨立,幾如風中弱柳,搖曳欲折。

她顯然已經過刻意修飾,以求掩蓋病容,但脂粉雖濃,卻無法恢復失去的神采,而襯托出她的惟粹贏弱,羅衫寬弛,人比黃花瘦。

四目交投,但見嘴唇翕動,卻聽不到一句語聲。

好半晌,康浩才哽聲道:「小琴!」

易湘琴驕軀一震,眼中頓時蓄滿了淚光,忽然凄然一笑,顫抖地叫了聲:「大哥……」竟邁著踉蹌的步子向他奔去。

才奔了兩三步,身子一陣搖幌,眼看就快跌倒,康浩急忙搶上前去,探臂扶住她的纖腰,低叫道:「小琴,你病體未愈,何苦勉強起床來呢?」

易湘琴無力地依靠在他懷中,嬌喘吁吁道:「我沒有病,真的一點也沒有,你別聽大姐她們胡說……」

康浩不須多問,只觸手處那纖纖柳腰,不堪一握,已能意會易湘琴的身子,枯瘦得令人吃驚,但她不忍說破,只好攙著她在一隻軟椅上坐了下來。

坐定,目光回掃,才知道袁玉已經悄悄退出書房去了。

易湘琴要康浩坐在自己身邊,牽著他的手,凝目細看了許久,忽然展顏一笑,道:「他們都說你被燒焦了,如今我才知道,你連膚髮出沒有燒傷一點,原來他們都是騙我的。」

康浩聽了這些如瘋似癲的話,竟不知該怎樣回答才好?輕嘆道:「小琴,我是個平凡人,實在不值得你如此關切……』,易湘琴搖頭道:「我不是關切你,我只是關切我自己,如果你死了,我就跟我自己死了完全一樣,自從那天你離開關洛第一樓客店以後,我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離去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我的身子雖然留在客店中,神魂卻早已飛到城外去了……」

仰臉微微一笑,接著又道:「說出來你一定不信,那些日子,我自覺與『行屍走肉』無異,有時,明明坐在桌前吃飯,卻彷彿是坐在荒大大樹底下,吃著野果和山泉,有一次,我錯把大姐叫成大哥,竟被她們取笑了好幾天……如今回想起來,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緣故?」

這些話,由她口中娓娓述出,好像只是個可笑的故事,但康浩卻聽得熱淚盈眶,恨不能放聲大哭一場。

世人感人者莫過真情。唯有真情,能賺英雄淚。康浩不是鐵石心腸,豈能不為真情感動,可是,當他想到自己此來目的,其內心的愧疚,卻與直情感動,可是,當他想到自己此來目的,內疚心的愧疚,卻與情俱增,也倍感傍徨他何幸而得此紅粉知己?又何不幸而結識了這位多情紅顏?師仇不共戴天,深情感人肺腑,有朝一日,果真證實了易君俠就是復仇會主,情仇之間,叫他如何取捨?

易湘琴自然體味不到這些,只顧依偎溫存,低語呢哺,敘不完的離情,道不盡的相思……卻不知……情郎身負血海仇,情到濃時心越驚。

繾綣嫌夜短,寂寞恨更長,兩人沉緬書齋,幾忘時光消逝。

房門外一聲輕咳,袁玉手裡拿著一盞燈,含笑走了進來…道:「兩位少不能留幾句話,明天再說么?酒菜都熱了三四遍;啦!」

康浩急忙起身,俊臉緋紅,吶吶無以為應,倒是湘琴大方,坦然笑道:「盡顧著說話,竟忘記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袁玉笑道:「還早,距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哩?」

易湘琴羞赧一笑,道:「都是我不好,大哥遠道而來,一定還沒有吃晚飯,走!咱們吃飯去!」

她病勢似已霍然而愈,自己站起身來,輕挽著康浩緩步走向迴廊盡頭的大廳。

廳中早擺好一桌豐盛的酒席,幾名丫環垂手侍候,只沒看見袁珠。

易湘琴詫異問道:「大姐呢.」

袁玉道:「剛才伯母叫她到後園去了,咱們先吃吧,別等她了。」

易湘琴微微一怔,道:「娘叫她去後花園?有什麼事么?」

袁玉笑道:「除了問你的病情,還有什麼事,可惜大姐去早一步,要是讓伯母知道你現在忽然想吃飯了,不知道她老人家會多高興哩。」

康浩心中一動,忙道:「冒昧而來,理當先拜見堡主和夫人!」

易湘琴道:「我爹還沒回來,我娘長年茹素禮佛,不問外事,也不願見客。」

康浩輕「哦」一聲,問道:「堡主不在,堡中事務,都是何人管理?」

袁玉笑道:「外面的事,有一位總管方老夫子負責,今天適巧往龍門去了,不在堡中,內宅的事,由於小琴病了,暫時由我大姐代理。」

康浩聽了,心裡暗喜,忖道:這倒是難得的好機會,趁易君平不在,正好查證內庫鑰匙圖形,但必須設法瞞著易湘琴才行……

思忖間,忽聞環佩聲響,袁珠娉停走了進來。

易湘琴忙道:「大姐來得正好,咱們還沒有動箸呢。,』誰知袁珠卻搖頭,道:「既然還沒有動箸,索性等一會再吃吧……」

易湘琴道:「為什麼?」

袁珠向康浩望了一眼,道:「伯母叫我傳話,要請康少俠去後花園見見面。」

易湘琴訝然道:「她老人家多年從不接見外客,怎麼忽然要見康大哥。」

袁珠笑笑道:「我也不知道緣故,或許伯母沒把康少俠當『外客』吧!」

易湘琴含羞嗔道:「一定是大姐在娘面前說了什麼鬼話!」

袁珠輕呼道:「天!別冤枉好人,我真的什麼也沒有說,如果多了兩句嘴,明天讓我舌頭上生個大疔瘡!」

康浩笑道:「理當去拜見伯母,就煩袁姑娘帶路引介如何。」

易湘琴連連搖頭,道:「不!這事有些古怪,我自己陪你去一趟。」

康浩道:「園中夜寒器重,你病體未愈,也不宜勞累太甚……」

易湘琴道:「不要緊,我一定要去看看,娘為什麼忽然破例了。」

袁平道:「也罷,反的也吃不成了,不如大家都去吧。」

於是,姐妹三個陪著康浩,四名丫環要簇擁,一路穿房過屋,向後園行去。

康浩暗暗留意,但見這宅子深達五進,每進自成院落,各依地勢而建,那後花園並不是在最後一進的後面,而是另有小徑斜通牆外,單獨圍成一片園子,佔地雖然不算太大,但地勢較高,幾可俯覽全堡。

花園內,林木茂密,山泉淙淙,鄰近山麓處,有一個小水潭,潭邊茅屋數椽,便是一劍堡主夫人的修行之處。

康浩不禁感到十分詫異,這地方雖然幽雅出塵,唯嫌太荒僻了些,是什麼事使堂堂一劍堡主夫人,看破紅塵,甘願捨棄繁華,結廬自隱的呢?

詫異間,已到茅屋前,只聽木魚橐橐,夾著喃喃誦經之聲。

袁珠舉手約住眾人,靜立潭邊等待,約莫等了盞茶之久,木魚聲歇,才上前輕叩木門,叫道:「伯母請開門,康少俠來了。」

茅屋中燈影晃動,片刻之後,木門「呀」然啟開,一名青衣婦人手擎油燈,當門而立。

湘琴低呼一聲:「娘!」丫環們齊都檢衽施禮。

康浩心弦一震,情不自己,倒退了半步,他萬萬也想不到,面前這位荊釵布裙的樸實婦人,就是一劍堡主夫人,看來她竟是避世獨居,連個應門洒掃僕婦也沒有。

那婦人年約四旬左右,雖然及著樸素,卻生得膚色白晰,容貌絕美,不僅美,而且美得出塵脫俗,宛如一枝冷艷的青蓮,令人不敢逼禮。

丫環們都對她十分恭謹,行禮問安之後,一個個俯首肅立,屏息侍候,只有湘琴搶前兩步,含笑去接她手中的油燈,說道:「娘,讓我替你老人家掌燈!」

中年美婦人卻探手扶住愛女身子,憐惜地責問道:「你病還沒有好,誰叫你也跑到園子里來的?」

湘琴嬌笑道:「是我自己要來的,娘!你瞧,我的病不是已經好了么!」

中年美婦人搖搖頭,道:「即使好了,也不該來,園子里夜寒器重,嘲果再著了涼,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湘琴扭著嶴子撒嬌道:「嗯……娘總是這樣冷淡人……人家好久沒來看望娘了!一來就挨罵!」

那中年美婦人淡淡一笑,道:「你也總是這樣不聽話,才惹得做娘的罵你,都十八九歲的大人了,還這麼任性調皮,唉……」一聲輕咽,難掩笑意,那語氣神情,自是愛憐多於責備,充滿了和藹與慈祥。

康浩紀失怙恃,目睹此情此景,感觸良深,羨慕不已。

袁氏雙姝亦有同感,含笑道:「琴妹別糾纏伯母了,且時屋裡去,康少俠還在等著哩!」

那中年婦人神色一肅,突然輕輕推開湘琴,舉燈向康浩照了照,問道:「這位就是康少俠!」

康浩急忙躬身施禮,應道:「晚輩康浩,拜見堡主夫人」

中年婦人微微欠身,含笑道:「老身塵孽難脫,向佛之志未成,舐犢之情猶在,盡顧著和小女說話,多有怠慢,康少俠切莫介意!」

康浩拱手道:「不敢。佛曰『普渡眾生』,原非『無情,仙道由緣,倘若人皆絕情,緣自何生?夫人未能忘情倫常,正是深體佛家慈悲善旨,實令晚輩不勝仰慕。」

那中年婦人目中異采連閃,驚訝然道:「倒看不出,康少俠年紀雖輕,竟會涉獵佛理?」

康浩知道:「先師在日,亦懷向佛之念,隱居處常有經書相伴,晚輩不過耳濡目染,略知皮毛而已。」

中年美婦人身軀似乎撼了一下,輕.「哦」了一聲,竟久久沒有開口。

湘琴望望母親,又望望康浩,笑道:「想不到康大哥也精通佛經,這一來,娘可有伴兒了。」

康浩道:「皮毛之識,膚淺得很,怎稱稱『精通』二字。」

湘琴道:「再膚淺總比我懂得多吧?我娘整年累月孤零零住在園子里,既灑人侍候,更沒有人作伴。有時候,我想進來陪她老人家說話解解悶兒,娘又嫌我這也不懂,那也不懂,以後康大哥就……」

中年美婦突然沉聲道:「女孩兒家,說話不許這樣沒有顧忌!」

湘琴伸伸舌頭,笑:「好!不說了,康大哥,咱們進屋裡坐去!」說著,一手挽著母親,一手拉了康浩,便想跨進茅屋。

不料那中年美婦卻伸手將她攔住,正色說道:「琴兒,你和兩位姐姐先回去,為娘要單獨和康少俠談談。」

湘琴一怔,道:「娘有什麼話?不能讓咱們聽聽么?」

中年美婦搖頭道:「不能。」

湘琴驚訝道:「為什麼?」

中年美婦人又搖搖頭,道:「不為什麼,你們先回前廳,半個時辰以後,再叫丫環來領康少俠出去就行了。」

湘琴大感困惑,不覺遲疑地呆望著母親。

袁珠姊妹也深感狐疑,連忙說道:「琴妹,既然伯母這樣吩咐,咱們就先出去吧!」

湘琴猶不肯走,低叫道:「娘!你老人家是……」

中年美婦人微微一笑,道:「為娘只是有話要和康少位單獨一談,決不會難為於他,你總該放心了吧?」

知女莫如母,這句話,直說到湘琴心眼幾里,小妮子嬌靨一陣熱,雖不情願,又不好意思再反對,只得赧笑道:「娘可別只顧說話,人家康大哥,還沒有吃晚飯呢!」

中年美婦人頷首道:「我知道,不須你叮嚀,自會盡忙送他出來。」

湘琴又向康浩一連使了幾次眼色,示意他應對時要多多謹慎,然後這才怏怏告辭而去。

其實,康浩心中何嘗不驚詫狐疑?他自從見到這位一劍堡堡主夫人,早已懷著滿腹謎團,也激發了無限好奇。論理,以一劍堡女主人的地位,以她的年紀和容貌,說什麼也不該離世獨居,即使有心向佛,堡內盡可設置佛堂經室,為什麼定要居住在這簡陋的茅屋裡,而且,連個侍候的使女丫環也不用呢?

他覺得其中必有特殊原因,如今正可藉單獨談話的機會,設法探問內情,或許因此而證實易君俠的真正身份,也不無可能……

正思忖間,中年美婦人已側身肅客,道:「康少位請進屋內一談。」

康浩拱手道:「晚輩怎敢僭越,夫人先請。」

中年美婦人淡然一笑,不再謙讓:持燈轉身進了屋裡。

康浩緊隨而人,只見茅屋內總共才兩明一暗在三個房間,-進門一間房內,擺著一張木桌和兩把木椅,桌上茶具和餐具並置,算是飯廳兼客室,右邊是佛堂,左邊則是卧房,屋后另有兩小間廚則,此外,便一無所有了。

而客室之中,除了一桌二椅,連張茶几都沒有,桌上餐具只是一副筷子一隻碗,茶具也僅只一壺二杯,其設置之簡陋,比窮困人家還不如,但卻收拾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康浩看了,心中暗暗稱奇。

中年美婦人將油燈放在木桌上,親手斟了一杯茶,微笑-道:「茅舍簡陋,別無待客之物,康少俠請隨意用些茶吧。」

康浩連忙雙手接過,喝了一口,立刻皺起眉頭,原來那茶汁其苦無經,竟比黃蓮還難下咽。

中年美婦人笑道:「這是老身自用的苦藤茶,乃系采割園:中一種野藤焙制而成,人口雖嫌略苦,但苦后回甜,餘味尚佳,崦且,喝久了,可以順氣補血,清心朗目。」

康浩心裡稱謝,只得硬著頭皮,又喝了一口。

果然,那茶汁入口雖然苦澀,片刻之後,卻苦盡甘來,滿口生津,齒問更有一縷清香餘味。

饒是如此,他也不敢再喝了,放回茶杯問道:「夫人結廬潭邊,遠離塵囂,清靜固是清靜,但侍奉無人,諸事皆須親自操勞,不嫌太辛苦了么?」

中年美婦人道:「不然一身,並沒有多少事情可做,自炊:自食,樂也在其中,人間甘苦二字,本元標準,只要你自己不以為苦,旁人豈能以苦相加。」

康浩見她談吐脫俗,心裡越覺好奇,便感慨地道:「夫人;精癖之論,發人深省,可惜碌碌紅塵中,能如夫人這般勘破繁華,拋捨得下的人,畢竟太少了。」

那中年美婦人輕嘆道:「勘破繁華不難,拋舍塵孽卻談何:容易,果真拋捨得下,老身也就不會在這裡了。」

康浩驚問道:「夫人莫非竟有出家之意?」中年美婦人搖頭道:「那倒沒有,老身雖然向佛,並不拘於形式,身在紅塵,心已皈依,功德的深淺,端視修行的虔誠與;否,落髮不落髮,並沒有多大關係。」

康浩趁機探問道:「晚輩有一事不解,大凡富貴人信佛慕道的,或因年邁多病,或因家道淪落,或曾遭大難不死,或感於親人夭折……而夫人猶在盛年,一劍堡雄踞天下,夫婿英豪,愛女倚騰,家業鼎盛,體健身強,為什麼卻……」

中年美婦人擺了擺手,截斷他的話題,苦笑:「不必再說下去了,人人際遇不同,結局也迎異,有些事,是不能單以常情去推斷的……老身挽留少俠,另有幾句重要的話想問你,咱們還是談談這件事吧。」

康浩有些失望,卻又不便再問,含笑說道:「夫人有事垂詢,晚輩自當洗耳恭聆。」

中年美婦人漸漸收斂了笑容,語氣也變得凝重起來,注目道:「老身想問的事,共僅三件,但在未問之前,希望你能先答應才身兩個要求。」

康浩應聲道:「請夫人明示。」

中年美婦人肅容道:「第一,你回答老身的問話,必須句句真實,不許有絲毫虛假;第二,你得答應,決不把咱們的談話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不能告訴湘琴和一劍堡內的人。你做得到嗎?」

康浩毫不遲疑,點頭道:「晚輩謹遵夫人的吩咐就是。」

中年美婦人道:「不!你得確切肯定回答老身,能不能做到,如果不能,老身也不勉強,現在就即刻送你出去。」

康浩正容答道:「晚輩一定能夠做得到。夫人請問吧!」

「好!」中年美婦人欣慰的吁了一口氣,卻並沒有立即發涸。徑自啟開茅屋後面,走了出去。

片刻之後,又見他由前門繞了回來,重新坐在對面木椅上,然後用一支小竹籤,將油燈內的燈蕊挑去兩根,屋中光亮頓時滅弱了許多。

在她做這些事的時候,康浩深深感覺到她正用一雙銳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視著自己,不禁有些心虛起來……

好半晌,才聽到那中年美婦人緩緩說道:「看你相貌,不是一個奸滑虛偽的人,所以,老身願意與你掬誠一談,也希望你能誠懇的回答老身,倘有不便之處,盡可直言謝絕,卻不可用假話來搪塞。」.康浩點點頭,道:「晚輩知道了。」

中年美婦人舉杯喝了一口苦藤茶,問道:「聽說康少俠是風鈴魔劍楊君達的唯一傳人,這是真的嗎?」

康浩聽了,不覺一怔他原以為她多半是查問自己和湘琴之間的關係,卻萬萬也想不到僅是探詢師門來歷暗暗松子一口氣,反問道:「這就是夫人第一個問話么?」

中年美婦人道:「不錯,請你坦誠的回答老身。」

康浩點答道:「是的,晚輩恩師正是風鈴魔劍。」

中年美婦人緊接著道:「口說無憑,你有什麼信物或證據沒有?」

康浩道:「晚輩有師傳獨門暗器十柄風鈴短劍。」

中年美婦人手一伸,道:「能讓老身過過目嗎?」

康浩一面答應,一面從劍羹中抽出一柄風鈴短劍,雙手遞了過去。

中年美婦人看了看,又道:「這是甲劍,請將乙劍也借給老身看看。」

康浩心中微微一動,忙又將乙劍取出遞過……

那中年美婦人就在黯淡的油燈前,將兩柄短劍反覆觀看,並且,不時以劍尖互相輕擊,側耳傾聽劍身發出的聲響那神情,就像一位古物監別家,正專心在鑒賞一件珍貴的古董。』足足看了盞茶之久,才見他頷首喃喃說道:「一點也不錯,果然是百鍊玄所鑄的風鈴劍。」

說著,將知劍交給康浩,忽又凄然一笑,接道:「好好收起來吧,這東西不比普通暗器,如果遺失,就永遠無法再補足了。」

康浩接劍時,發覺她神色雖然平靜如常,手指竟微微有些顫抖,似乎頗有不舍之意。

於是好奇地問道:「夫人從前也見過風鈴劍么?」

中年美婦人聞言一震,急忙搖頭道:「啊!沒有老身只是耳聞風鈴劍之名,並未親眼看見過。」

康浩暗自驚訝忖道:你既沒有看見過,怎知這兩炳劍的假?又從何鑒別是否百鍊玄鐵鑄造的呢?

不過,他心裡雖覺詫訝,口裡卻不便冒昧探問。

中年美婦人默然片刻,又提出了第二個問題,道:「目下武林傳說紛壇,有的說令師在九峰山上承天坪遇害,有的又說令師並未身死,現在老身要鄭重地問你一句:令師究竟還在不在人世?」

康浩答道:「家師的確已在九峰山上承天坪上仰毒而死,此事決不會假。」

中年美婦人凝目道:「你從何確家?是你親手埋葬了令師?或是你親眼看到令師的遺體?」

康浩道:「晚輩既未親手埋葬家師,也沒有見到家師的遺體,但晚輩深信少林法元大師決不會欺騙晚輩,而且……」

中年美婦人追問道:「而且什麼?」

康浩道:「自從家師遇害后,武林中便出現了一位復仇會主,自稱是風鈴魔劍,但晚輩相信他並不是真的。」

中年美婦人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真的呢?」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晚輩說不出明確的理由,只是憑心中直接的感受……」

中年美婦人介面道:「你的意思說:你隨師習藝多年的經驗,發覺那位復仇會主和令師的言行習慣並不相符?」.康浩點頭道:「是的。」

中年美婦人緊接著又道:「那麼,換句話說,除了這點內心的直接感受之外,連你也沒有確切的證據,足以證明令師果真已經去世,那復仇會主,絕對不是令師了?」

康浩怔了怔,道:「事實上,晚輩確未發現確切的證據。」

中年美婦人道:「既無證據你又怎能確定令師果真已經去世?難道就憑法元大師的幾句話么?」

康浩愕然道:「夫人之意,莫非懷疑那復仇會主就是家師?」.中年美婦人搖搖頭,道:「老身不知道復仇會主是誰,老身只想知道領師是否真的去世……」

康浩心中忽又一動,脫口道:「夫人為何如此關切家師的生死呢?」

那中年美婦人神色微變,臉上竟不由自主泛起一片紅暈,好半晌,才肅容說道:「令師的生死雖然和老身沒有直接的關係,卻和老身一位多年知已有關……」

康浩詫異道:「請恕晚輩愚味,敢問夫人那位知友是……」

中年美婦人道:「你現在暫時別問她是誰,且先回答老身第三個問題你可知道二十年前,令師為什麼會突然從武林中封劍退隱嗎?」

康浩搖搖頭,道:「這個……晚輩不知道。」

中年美婦人似乎不相信,又道:「你們師徒多年相伴,情同父子,譬如在閑談中,令師不跟你提及嗎?」

康浩又搖搖頭,道:「家師生性沉默,不喜多言,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

中年美婦人道:「你也從來沒有問過他?」

康浩道:「晚輩雖然問過,但家師只稱因為平生殺孽太重,故而封劍退隱,意在自省,以圖贖過,並沒提到旁的原因。」

中年美婦人又問道:「你是幾歲拜師的?」

康浩道:「晚輩幼失怙恃,得遇恩師時,猶在襁褓之中,是由恩師一手撫育長大,五歲開始習練武功,十六歲才獲傳風鈴劍囊……」

中年美婦人介面說道:「你今年幾歲了?」

康浩道:「甫滿二十歲。」

中年美婦人道:「三年前你獲得風鈴劍囊的時候,囊中共有幾柄短劍?」

康浩道:「共僅八柄。」

中年美婦人道:「你有沒有問過,那缺少的兩柄劍到什麼地方去了?」

康浩道:「晚輩問過,據家師說,是不慎遺失,無法補足……」

中年美婦人目光一凝,截口道:「但後來九大門派聯袂登山問罪,就用那兩柄劍作為證物,令師也沒有跟你解釋其中原因嗎?」

康浩道:「當時四門五派倚多為勝,氣勢洶洶,家師根本沒有機會對晚輩解釋,就被他們害死了。」

中年美婦人眼中流露出無限凄然之色,長嘆了一聲,沒有再問下去,只怔怔地望著那盞昏不明的油燈,好像在思著什麼難決的事。

康浩等了許久,不見她開口,忍不住叫道:「夫人還有什麼要垂詢的嗎?」

一連問了兩遍,中年美婦人才恍如從夢中驚醒,輕輕「哦」了一聲,道:「有句很要緊的話,老身竟忘了問你……你知不知道令師的家屬,住在何處?」

康浩怔愣地問道:「家屬?夫人的意思是指……」

中年美婦人道:「家屬你也不懂么?就是令師妻室兒女,你們師徒隱居九峰山,未聞有女眷同往,令師家想必另有居處了?」

康浩不覺笑了起來,道:「家師終生未取,何來妻室兒女?」

中年美婦人正色說道:「康少俠,你答應過老身,一切要據實回答。」

康浩笑道:「晚輩怎敢欺騙夫人,家師瞭然一身,從未婚娶成家,這件事武林中人人皆知,決非晚輩說謊-….」

中年美婦人卻詫無笑容,截口道:「此事武林中人知道的極少,但老身卻知之甚詳,令師不僅早已成家,而且,在退隱之前,就已經有了孩子,算起來,那孩子應該比你康少俠還大一兩歲呢。」

康浩驚問道:「晚輩伴隨師父將近二十年,從來不知師父已經成家,夫人如何知道的?」

中年美婦人道:「或許令師另有隱衷,不願為你所知。」

康浩搖頭道:「不會的,家師在日與晚輩相依為命、食則同桌,寢則同榻,即使他不願讓晚輩知道,豈能二十年不去探望自己的妻室骨肉?這件事,晚輩萬難置信。」

中年美婦人道:「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事實真假又是一回事,據老身所知,此事千真萬確,決非空穴來風!」

康浩道:「夫人怎能如此肯定?」

中年美婦人仰面長吁道:「因為,老身曾經親眼見過令師的妻兒。」

康浩聽了這話,不期駭然一震,驚道:「這……這是真的么?」

中年美婦人幽幽說道:「親眼目睹,自然是真的,不過,此事發生在二十年前,也就是令師尚退隱之前,二十年滄海桑田,或許其間發生了什麼意外的變化,以致令師始終未向你提起……」

康浩急道:「夫人能否將……這事情,詳細賜告晚輩?」

中年美婦人凝目注視道:「你既然不知道這件事,又何必打聽呢?再說,事隔年,說不定他們已經……」

康浩道:「家師的妻兒,便是晚輩的母兄,事若屬實,無論天涯海角,晚輩也要尋到他們,此志萬望夫人成全。」

中年美婦人眼光異采連閃,良久,才點了點頭,道:「多年前的往事,老身本不欲再提,但念你一番摯誠,索性就告訴了你吧……」

誰知才說到這裡,茅屋外忽然傳來易湘琴的聲音,叫道:「娘!半個時辰早就過了,您老人家的話說完了沒有?人家康大哥還餓著肚子哩。」

中年美婦人一愣,不禁搖頭苦笑道:「琴丫頭等不及了,你先出去吧!」

康浩俊面一熱,靦腆道:「晚輩不餓,只盼夫人賜告有關家師妻兒的事……」

中年美婦人聳肩笑道:「此事詳情,並非一言可盡,好在你也不急於離去,以後還有詳談的機會,別讓琴丫頭等急了,還當你被老身謀害了呢。」說著,站起身來,又斂容叮囑道:「記住咱們的約定,今夜所談,決不能輕泄於人,琴丫頭也不例外。」

康浩尚欲再問,中年美婦人已經啟開了屋門,只見袁玉攙扶著易湘琴,袁珠親自撐著燈籠姊妹三個連丫環全沒有攜帶,正仁立在水潭邊引頸而望。

康浩無奈,只得拱手告辭,快快離開了茅屋。

易湘琴見康浩安然無恙,才放了一半心,沒等走出園子,便迫不及待問道:「大哥,娘都跟你談了些什麼?」

康浩漫聲道:「沒有什麼,只是談些無關要緊的瑣碎事罷了。」

易湘琴不信,道:「娘留你閉門密談,連咱們都不讓在旁,一談就是個把時辰,怎會只談些瑣碎事呢?」

康浩支語道:「真的沒有什麼特別的事。」

易湘琴忽然站定,嗔道:「我不信,你一定在瞞我!」

康浩苦笑道:「我為什麼要說謊話瞞你呢?你若不信,可以去面問令堂……」

袁玉從旁含笑勸解道:「琴妹也真傻,這些話,只有等我和姐姐不在的時候,私下裡問他,如今你就算逼他再緊,他也不好意思直說呀。」

易湘琴詫異道:「為什麼?難道娘跟他談的話,是什麼絕頂秘密不成?」

袁玉掩口笑道:「雖然不是絕頂秘密,卻是不足為外人道呢。」

易湘琴道:「這兒就只咱們四個,誰是外人?」

袁玉道:「我的傻妹妹,論情感,咱們是姊妹,若論親疏,我和大姐就是外人了。」

易湘琴不以為然道:「這是你們多心,我娘決不會拿兩位姐姐當外人看待。」

袁玉「噗嗤」笑道:「唉!瞧你平時怪聰明的,怎麼竟笨得像截木頭?伯母跟康少俠談的話,不用,問猜也猜到了,妹妹,你究竟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

易湘琴道:「我本來就笨嘛,如果猜得到,我還用了么?」

袁玉搖頭笑道:「好吧,就算你是真糊塗,可要二姐我告訴你聽?」

易湘琴喜道:「當然要呀1」

袁玉偷眼一掃康浩,然後向易湘琴招招手,道:「傻妹妹,附耳過來。」

易湘琴果然湊過耳朵傾聽,才聽了一半,便即粉面絆紅,搖頭笑罵道:「不聽!不聽!簡直是胡說八道,壞死了……」

袁玉道:「你不信,是不是?」

易湘琴嬌笑道:「鬼才相信,你根本是胡謅,拿人家尋開心的。」

袁玉道:「好!咱們賭什麼?不信,就當面問問康少俠,如果我猜對了,怎麼說?」

易湘琴有些膽怯,吶吶半晌,一擰粉頸,撒賴道:「我管你呢!咱們什麼也不賭,酒菜涼了,快吃飯去要緊。」

說著,竟不要攙扶,也不再追問康浩,徑自搖搖晃晃向前走去。

袁珠連忙搶行幾步,探手挽住,低聲問道:「五妹,玉妹究竟說了些什麼?也告訴大姐聽聽!」

易湘琴羞笑道:「都是二姐使壞,她說,娘是丈母……呸!不說啦!真難聽死了。」』袁珠也不笑,一本正經問道:「可是說的『丈母娘相女婿』呀?」

易湘琴大叫道:「大姐,你也壞!」掄起粉拳,要打袁珠,引得袁氏雙姝都鬨笑起來。

姊妹們笑笑鬧鬧,康浩雖感羞赧,但為避免易湘琴追根究底,也就索性不作否信,隨她們去鬧。

席間,康浩暗自思索著堡主夫人所說的話,總覺得此事令人難以置信,如果師父確曾娶妻生子,自己縱然不知道,千手猿駱伯傖怎麼會不知道呢?何況娶妻成家,又不是什麼丟臉的醜事,師父待自己情如父子,假如確有其事他何須隱瞞?而且一直隱瞞達二十年之久?

但轉念一想,一劍堡堡主夫人,同樣也沒有無中生有的必要,她既然說親眼見過師父的妻兒,應該不會是謊話,否則,她憑空捏造這種謊言,又有什麼意義呢?

康浩苦思不得其解,自是沉默寡言,很少開口,奇怪的是,易湘琴也不像平時那樣口沒遮攔了,一直低垂著粉頸,除了不時用脈脈含情的目光,偷望康浩一瞥外,竟變得怯生生的,不好意思多說話,袁氏雙姝雖有心取笑幾句,但看見兩人如此光景,也就笑鬧不起來了這一來,一席豐盛酒菜,大家只略動了些,便草草終席。

飯後時已夜深,易湘琴似有滿腹情話,無從傾吐,加以病體虛弱,感覺支持不住,只得回房安歇。.康浩由丫環服侍在書房歇息,整夜轉側,不能成寐,幾次想起身再赴後園茅屋,終以太過冒昧魯莽,又忍了下來……

一夜淺眠,第二天醒來,早已紅日當窗,將近已刻時光了,康浩匆匆盥洗整衣,剛跨出書房,卻見一個年約六旬,身著儒衫老人含笑盯迎,拱手道:「康少俠夜來安適否?」

康浩微怔道:「敢問老人家是」

那老人笑道:「老朽方濤,吞任堡中總管,昨日少俠蒞保,老朽因瑣務外出,失迎之罪,特來負荊。」

康浩恍然道:「原來是方老夫子,晚輩來和冒昧,老夫子多多曲諒。」

方老夫子哈哈笑道:「少俠何須大謙,荷承光降,蓬蓽生輝,敝堡主未返,老朽權充半個主人,廳中略備水酒,聊當洗塵,少俠休嫌簡慢。」

康浩連稱不敢,跟隨方濤步人大廳,果然廳中已酒溫菜列,端整以待,兩人謙讓一番,各就主客之位坐定,早有侍女們過來斟酒。

趁侍女斟酒的時候,康浩暗暗打量那位方老夫子,見他兩鬢俱已斑白,舉止談吐全是酸溜溜老學究的模樣,身軀既不頎壯,兩眼也毫無神光,看來是個道道地地迂夫子,不似武林中人,才算略為放了心。

酒過三巡,方老夫子忽然摒退侍女,親自奉敬了一杯,笑容可掬地說道:「康少俠應敝堡琴姑娘札邀而來,乃是堡中貴賓,有句話,老朽本不當問,只因敝堡堡主不在,職責攸關,又不能不說,倘表唐突之處,萬望康少俠能體諒下情,切莫介意。」

康浩訝道:「老夫子有甚言語,盡請明教,何必如此多禮?」

方老夫子又客套了幾句,才含笑問道:「聽下人們談起,康少俠昨夜蒞堡不久,就應敝堡主母的邀請,去後園中盤桓了甚久,可有這回事?」

康浩道:「不錯,確有這回事。」

方老夫子笑容立斂,壓低了聲音道:「請恕老朽冒昧,不知敝主母曾與康少俠談了些什麼?」

康浩微微一怔,佛然不悅道:「老夫子突然問起這句話,不嫌太可笑了嗎?」

方老夫子忙說道:「康少俠,且慢見責,老朽說過,這是職責攸關,不得不如此……」

康浩冷笑道:「晚輩愚昧得很,委實不懂老夫子的用意,:難道說,晚輩以貴客身份,竟不能跟貴堡女主人見面說話么?:天下豈有這種道理?」

方老夫子搖頭道:「不俠先別生氣,老朽自有解釋,皆因敝主母一向深居後園,從不接見外客,而且……」

康浩哂然道:「如果堡主夫人一時高興,忽然願意見見外客,這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

方老夫子神情頗顯尷尬,陪笑道:「少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說起來,這是敝堡的不幸,也是老朽難以直言的隱衷,但老朽受堡主禮遇重託,既司其事,自當盡心盡職,毀譽不計……」

說到這裡,似也自知辭不能達意,不覺嘆了二口氣,又道:「總之老朽乃是奉命行事,適才所詢,決無絲毫不敬,也沒有任何惡意,康少俠是明達君子,當能體諒區區隱衷。」

唐浩聽了許久,仍然聽不懂他所謂「隱衷」是指的什麼?心念轉動,猛地驚問道:「聽老夫子的口氣,莫非堡主夫人是被禁錮在後園中嗎?」

方老夫子駭然變色,急忙搖手道:「不!不!不!康少俠完全誤解了老朽的話意了……」

康浩沉聲道:「那麼,老夫子怎說是奉命行事?又有什麼難以真言的隱衷?」

方老夫子被迫無奈,長嘆說道:「事到如今,老朽也不再隱瞞什麼,說將出來,康少俠千萬別見笑敝堡主母,是個有病的人。」

康浩瞪目道:「什麼病?」.

方老夫子喟然道:「瘋症。」

這兩字入耳,頓使康浩機伶伶打了個寒噤,但腦中電轉,回想昨夜晤談經過,那堡女主人舉止適度,言語清晰,何曾有點瘋亂之狀?再說,倘若她果是個瘋子,袁珠姊妹和湘琴怎會不跟自己提起呢?

他越想覺得可疑,不禁冷然一笑,道:「方老夫子大約很久沒有見到堡主夫人了吧?」

方老夫子驚訝道:「少俠何出此言?」

康浩冷笑道:「據晚輩昨夜所見,堡主夫人神智清朗,何嘗有一絲病態?」

方老夫子輕哦道:「雖怪少俠不相信,敝主母的病,並非近日才起,算來已經快十年了,為了治療主母的病,敝堡主也曾遍求天下名醫,怎奈總是時發時愈,好的時候,其言談舉動都與常人無異,一旦病勢發作,便整日閉門痴坐,不飲不食,有時含淚吃語,有時卻暴躁乘戾,狂歡大哭,保主無法可想,才讓她獨自往在後園內,除了琴姑娘之外,平時是不準外人擅人後園的。」

康浩道:「既然有病,就該多派些人侍候照顧才是,怎麼竟由她孤零零住在後花園裡?」

方老夫子嘆道:「主母的病很奇怪,病發時最忌有人在旁,如人勸解,只是輕發即愈,越是有人守在身邊,病勢發作得更厲害。」

康浩訝然問道:「十年以來,一直如此嗎?」

方老夫子道:「起初幾年比較嚴重,自從遷入園內獨居,開始茹素禮佛,大約心境平靜的緣故,反而很少發作了。」微頓,又道:「不過,敝堡主為了避免觸發主母的舊病,仍然嚴禁外人擅人後花園,老朽身負付託,聽說康少俠曾人後園晤見主母,不能不冒昧動問一聲。」

康浩見他說得鄭重,不像是假話,漸漸也有些相信了,笑:「這是晚輩不明內情,同時也是受命而去,並非自願,好在並未引起事故,以後自當謹慎就是。」

方老夫子道:「能得少俠體諒,老朽就放心了,其實,老朽怎敢限制少俠的行動,只盼能體諒主母的病情,勿令老朽失職受責就好了。」

康浩點頭道:「多謝不責,晚輩會記住的。」

兩人又飲了幾杯,開始用飯終席后,方老夫子親送康浩回到書房門外,才告辭離去。

康浩在門外怔忡了片刻,方始推門而人,不料門開處,即:見湘琴斜倚窗前,手裡拿著一支竹籤,正逗弄著窗外鳥籠中的:一對畫眉。

聽得門響,湘琴連頭也沒回,幽幽問道:「一餐飯怎麼吃了這樣久?」

康浩連忙走去窗前、低聲道:「小琴,我正有一件事想問你……」

湘琴螓首微擺,搶著道:「不!讓我先問你,我問完了你再問。」說話時,仍然背著身子,沒有回頭。

康浩怔了怔,說道:「好吧,你先問吧!」

湘琴拋去手中竹籤,仰面望著窗外藍天,默然良久,才緩緩說道:「現在大姐她們都不在這兒,你要告訴我實許……昨天娘是不是跟你談的咱們的事?」

康浩心念電轉,故意嘆了一口氣道:「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都是當不得真的……」

湘琴嬌軀一震,忽然旋過身來,驚訝的道:「你說什麼當不得真?」

康浩聳肩道:「自然是說昨天跟伯母的談話。」

湘琴道:「我娘跟你談的什麼話?」

康浩搖搖頭,道:「事情都過去了,不提也罷……昨天我還不知伯母竟是有病的人,病中之言,自是當不得真了。」

湘琴神色一呆,急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娘有病?是方老夫子告訴你的么?」

康浩道:「是的,他不但告訴了伯母的病情,更代傳了堡主的禁令,要我不可再去後花園。」

湘珍二跺蠻靴,恨恨地說道:「這死老頭子,多管閑事,我要去問問他!」說著,便想離去。

康浩急忙攔住,詫異地伺道:「莫非他說的是假話?伯母並非罹病?」

湘琴憤然道:「就算有病,也不關他的事,我娘高興要你到後花園去,他管得著么?」

康浩柔聲道:「小琴,話不能這麼說,如果伯母有病的事是真的,方老夫子職責攸關,他這樣做純出一番好意,何況禁例是堡主所訂,怎能怪他……」

湘琴道:「可是,我娘的病十年前早就好了,他們為什麼還拿她老人家當瘋子看待?」

康浩道:「聽說伯母的病時發時愈,他們怕因生人去打擾,引發舊症,這也不是惡意。」

湘琴哼道:「誰稀罕他們的假仁假義?娘自從搬進花園,十年來,從沒有再發過病,昨天你自己見到的,她老人家可像有病的模樣?」

康浩沉吟道:「看上去的確並無病容,不過,一個罹患瘋疾的人,在沒有發病的時候,舉止言行往往很正常,從表面上很難看出來的。」

湘琴不悅道:「難道你也當我娘是瘋子?」

康浩忙笑道:「不!我決沒有這個意思,但伯母曾經罹病,乃是事實,或許她老人家的確已經痊癒了……」

湘琴委屈的道:「什麼『或許』?根本早就痊癒了,你總是不相信我的話,卻偏偏願意聽他們胡說八道,你……你……」說著說著,眼眶竟紅了。

康浩急道:「別哭!別哭!我當然相信你的話,方老夫子一定是老糊塗了,才這樣胡說八道。哈哈!我哪兒會聽他的鬼話!」

虧得這一逗,湘珍忍俊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赧然道:「你也不是好人壞死了!」

聲未落,房門「呀」然而開,袁氏雙姝笑嘻嘻走了進來,袁玉問道:「誰不是好人呀?告訴二姐,讓二姐替你出氣!」

袁珠道:「怪不得遍尋不見,五妹原來躲在這兒,葯剪好,快去吃藥吧。」

湘琴嬌羞滿面,笑嗔道:「人家病都好了,還吃什麼鬼葯!」

袁玉介面道:「啊!敢情『壞人』竟能治病呀?」

一番取笑,湘琴更羞得抬不起頭,康浩卻暗吁一口氣一至少,湘琴不會再逼著問他昨天談話的內容了。

口口口口

陽光透過廊檐,投落在摟花窗欞上,輕風徐來,光影搖曳,除卻籠中鳥語,周遭一片寂寥。

九曲廊下,碧紗窗膠,康浩以時作枕,懶洋洋靠在一張綉褥椅上,雙目虛固,不言不動。

表面看來,他好像無所是事,欲藉那張軟椅,假寐片刻,享受這無邊寧靜,實際上,其內心正思潮起伏,紊亂得就像一堆攪亂了的線團。

自從由湘琴口中證實了一劍堡堡主夫人確曾患染過瘋症,康浩便開始惶惶不安,雖說已是十年前的舊病,但誰也不敢有沒有痊癒?那麼,她所提到的關於師父的種種,究竟是真實的?抑或僅是一些瘋話呢?

如果是瘋話,何以聽來如此逼真?如果是真實的,這個連駱伯父和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她又怎麼會知道?

他反覆思索著這個問題,始始尋不出正確的答案,信疑之間,難作取捨,以致有人輕輕推門走了進來,他也毫無所覺。

那人探首望望廊下,不禁搖了搖頭,順手榻上取了一條薄毯,躡足走近椅邊,將毯子輕輕覆蓋在他的向上……

康浩一驚,霍地挺身跳了起來。

那人想不到他會突然躍起,身不由己,「噔噔噔:向後連退了三四步,薄毯也拋在地上,頻頻舉手拍著胸口道:「啊!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康浩這才看清竟是袁珠,連忙拱手陪禮道:「在下沒想到會是袁姑娘,失禮!失禮!」

袁珠臉上一陣紅,強笑:「我還以為康少俠睡著了呢!園子里有風,擔心你會受涼……啊!真把我嚇了一大跳……」

她一向端莊嫻靜,不似袁玉那樣喜歡笑鬧,此時頰上陣紅陣白,也不知道是為了自己的舉動感到羞赧?抑或受驚之後,猶有餘悸。

康浩連聲陪罪,道:「多謝姑娘盛情,其實,在下只是閉目養神,並沒有睡熟;不料竟魯莽驚了姑娘,尤心之過,請多原諒。」

袁珠垂首笑道:「這也不能全怪你,是我進來的時候,太輕了些。」

說著,俯身想拾取地上的薄毯。

恰好康浩也正探手去拾,兩人各自拾起薄毯一角,突然發覺對方已經拾到手中,又同時鬆手,那薄毯重又掉了下去。

袁珠頓感雙頰配紅,一顆螓首垂得更低……

康浩忙笑:「不敢勞動姑娘,還是在下自己來拾吧!」

這一次,袁珠沒有再伸手,直待康浩拾起薄毯放回榻上,才緩緩抬起頭來,說道:「小琴身子仍很虛弱,吃過葯以後,已經由二妹伴著休息了,但她惦記康少俠,怕你悶著無聊,特地叫我來陪康少俠去堡中處處走走。」

康浩笑道:「琴妹真拿我當客人看待了,瞻仰一劍堡的時間尚多,如果袁姑娘滑旁的事,何不就在此地小坐片刻,在下正有點事想請教!」

袁珠微一遲疑,道:「這……也好,我去叫丫環們送些點心來……」

康浩道:「不必了。那邊廊下很清靜,咱們就去那兒坐坐如何?」

袁珠欣然頷首,款款移步跨出迴廊,兩人各取了一隻鼓凳,面向花園,坐了下來。

康浩試探著問道:「袁姑娘府上和二庄一堡都很熟悉,想必知道一劍堡和抱陽山莊的姻戚關係?」

袁珠不覺笑了起來,道:「一劍堡主夫人和抱陽山莊的莊主夫人,乃是同胞姊妹,這件事武林中人人皆知,並不是什麼秘密呀?」

康浩道:「但不知兩位夫人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袁珠道:「自然抱陽山莊莊主夫人的年紀大,她今年都四十五歲了,易伯母才四十歲還不到。」

康浩問道:「她們姊妹也是武林俠女么?」

袁珠道:「不錯,當年武林中頂頂有名的『梅谷二喬』便是指的她們。」

康浩又問道:「她們是姓梅?還是姓喬?」

袁珠忍不住掩口而笑,搖頭說道:「全不對,所謂『梅谷』,只是一個地名,她們複姓歐陽,應伯母叫倩如,易伯母叫佩如,所謂『二喬』,是形容她們都很美。」

康浩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話聲略頓,忽然正色說道:「袁姑娘,你可知道易夫人曾患瘋病的事?」

袁珠似乎早料到他會問起這句話,毫不遲疑地點點頭道: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當時小琴才僅六七歲,我和二妹也未滿十歲,詳細情形,咱們不知道,只是聽長輩們談起過。」

康浩凝目道:「這是說,你們並沒有親看見,只不過聽人談起而已。」

袁珠肅然道:「我和二妹雖未目睹,小琴卻親眼看見,康少俠,你不必懷疑,的確是真實事。」

康浩怔了片刻,又道:「但據在下所見,易夫人全然不像有病的人,即使她從前曾經患過病、既已十年未再發作,也應該算是痊癒了。」

不料袁珠卻搖了搖頭,道:「若以我看,只能說病勢減輕,還不能算是完全好了。」

康浩急問道:「為什麼?」

袁珠黯然道:「易伯母的病,乃是積悶過甚而起,她心裡想的太多,卻無人可以傾吐,久而久之,就生出許多幻想,常常一個人喃喃自語,平空編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故事來……」

康浩一驚,忙追問道:「你能把她幻想的故事告訴我一二件嗎?」

袁珠略一凝思,苦笑說道:「譬如有一次,她忽然十分理地警告我說:『昨有人到後園來偷窺,被我發覺,才飛身逃去,不過我已經認出他就是方濤,這老賊平時深藏不露,必然沒有安著好心,這件事你先別說破,只記住多多看顧小琴,千萬不能讓她單獨和方濤在一起……』」

康浩駭然道:「哦!竟有這種事.」

袁珠笑道:「當時我也信以為真,不禁大大吃了一驚,可是,經過多次觀察,那方老夫子根本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學究,何嘗會半點武功?這才知道純是易伯母一時的幻想而已……」

康浩心裡忽然一動,口中卻輕『哦』了一聲……

袁珠含笑又道:「康少俠,你也見過方老夫子,依你看,他像不像一俠深藏不露武林高人呢?」.康浩連連點頭笑道:「不錯,如果方老夫子也算武林高人,咱們豈不就是神仙劍仙了么!」

他口裡雖這麼說,心中已暗暗有了主意……

口口口口

夜闌人靜,遠處梆鼓敲過三更,康浩忽然輕勸掀被而起,卻將一個預先將薄氈捆成的假人,放置在被褥中。

他衣衫未卸,早已結紮妥當,只摸一摸胸前的風鈴劍囊,身形微折,便由廊檐掠上了屋頂。

今夜月色晦暗,但星斗滿天,目力仍可及遠,偌大「一劍堡」,此時寂然無聲,安靜得有如一局殘棋。

康浩縱目四望,認準了方向,展臂,騰身,飄然越過兩重屋脊,落腳在西跨院一列整齊的廂房頂上。

西院毗鄰側廳,洞門矮牆,另成格局,正是方老夫子的居處。

康浩並不掩蔽身形,大刺刺從房頂飛落地面,從容跨上石階,向居中一間卧室走去。

抵達窗外,側耳聽了聽,室內隱隱傳出鼾聲,窗紙上猶有一線模糊的光景。

康浩以指沾舌,輕輕點破窗紙望去,只見卧室中設有大小兩張睡榻,大床上睡著方老夫子,小榻上卧著一名書童,靠窗是一張寬大的書桌,左右排列書加,桌案之上,一燈熒熒,硯池中餘墨未乾,筆架前新毫猶裸,一卷翻開的詩抄,壓著幾根骨簽……這情景,分明是尋詩未成,吟哦初廢,擲筆歸寢,好夢正酣。

康浩故意屈指輕彈兩聲,低叫道:「方老夫子!方老夫子!」

回答他的是此起彼落的鼾聲,方老夫子張口向天吹氣,那小書童的涎水,從嘴角直流到耳根。

康浩靜立片刻,不見口應,搖頭微微一笑,縱身凌空拔起,輕煙般向後花園飛馳而去。

為了不驚動湘琴和袁氏姊妹,康浩特地繞道避著正房綉樓,沿著堡牆兜了個大圈子,才進入後園。

穿過樹林,遠遠望見水潭和茅屋,屋中竟然還有燈光。

康浩不覺心跳加劇,暗自默禱道:「師父啊師父,求您老人家在天之靈多賜佑護,如果確有師母和師兄在世,就讓易夫人告訴浩兒詳情,否則,就讓浩兒親眼見她發一次瘋病,以釋心中疑竇……」

祝禱未畢,那茅屋中的燈光,忽然一閃熄滅。

康浩劍眉微皺,立即加快腳步穿林而過,直向茅屋奔去。

誰知剛到水潭邊,卻聽見茅屋門「依呀」一聲打開,一條白色人影,緩緩走了出來,那人長發披散,幾與腰齊,一身雪白的衫裙,直拖到地上,手裡卻捧著幾支香燭和一疊紙錢-一可不就是一劍堡主夫人歐陽佩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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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鈴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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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好人難做 心病心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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