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勞而無功 勾心鬥角
康浩詫道:「老前輩為什麼一定要我離開這間牢房?」
斑發老人道:「你現在不要問原因,只要你答應,少則一二日,多則三四日,老夫保證給你最優厚的酬謝。」
康浩沉吟道:「老前輩是嫌我攏打了你的清靜?」
斑發老人點頭道:「也可以這麼說,老夫急需數日寧靜,這於你無損,於老夫卻關係重大。」
康浩詫異的問道:「這三四天,對老前輩竟那麼重要?」
斑發老人連聲道:「太重要了!不僅對老夫,對你也有莫大裨益,老夫言出由衷,決不敢騙你。」
康浩見他企盼的望著自己,目光中居然充滿了哀求之意,不由孤疑忖道:他準備利用這三四兩天時間做什麼?莫非企圖,怕我泄漏他的秘密?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別說這座石牢是山岩鑿成,堅固異常,即使能破牢而出,也通不過牢外那座亂石陣,就算能通過石陣,也無法逃出谷口的峽道,看他氣色陰晦眼無神光,分明武功已被破去,就憑-雙肉掌,要想打破石牢,那真是痴人說夢了!
那麼,他這般低聲下氣,哀求數日時間,究竟想幹什麼呢?
康浩默默思忖著沒有回答,斑發老人又焦急的追問道:「最多只有三四天,你都不肯答應嗎?你這上纏著老夫,於己無益,卻壞了我的大事,最後落得兩敗俱傷,又有什麼好處?」
康浩道:「晚輩正在考慮應該用個什麼樣的藉口,才不能露出痕迹地遷出這個牢房,老前輩能讓我靜靜酌想一想,再作決定如何?」
斑發老人聽了這話,似乎頗感失望,怏怏走回自己的木床,盤膝坐下,半晌;才冷冷地說道:「希望你今夜之前,作個決斷,老夫已算得仁至義盡,沒有辦法再忍耐了。」
康浩點點頭,雖然覺得老人話中暗存威脅,卻沒有再開口。
他也知道三四天內,要人斑發老人口中探問些什麼,業已無望,既如此,何不照他的要求,暫時遷到另一間牢房去,倒可以看看他這幾天內,能弄出什麼玄虛?
主意打定,偷眼望望那斑發老人,卻見他盤膝俯首,彷彿已經入定。
康浩微微-笑,雙目漸事,也人了夢鄉。
他整夜未眠,精神早巳疲憊不堪,這一覺,睡得分外香甜,直到陳禿子送午飯來,才被吵醒。
食盒中不再是「鹽水煮空心萊」,換了三葷一素,外加一大碗肉丸湯。但康浩並不太餓,只略吃了些,便放下碗筷,斑發老人也僅用了半碗飯,仍舊回一木床上,盤膝跌坐,不言不語。
收取食具的時候,陳禿子四顧無人,忽然偷偷塞給康浩一個紙團。
拆開紙團,只見上面潦草的寫道:「駱黃諸人已抵谷外,易女無恙,唯解藥尚未到手,切盼忍耐數日,當有佳音。」
紙上未落下款,不知出自何人之手,那潦草的字體,也好像是故意造成的,除了那短短的幾句話,再沒有其他圖記暗號。
康浩看完,一顆心不禁狂跳起來,暗想這人既能托陳禿子偷傳紙團,必然也是復仇會的人,可是,復仇會的人怎會告訴自己這些消息?怎會替自己盜取解藥?
啊!難道會是小紅?
乍想起來,只有小紅的可能性最大,但小紅不認識易湘琴,更不知道駱伯傖和黃石生,信中怎會有「駱黃諸人已抵谷外」的話句呢?
康浩本來尚有睡意,看了這封無頭信后,登時倦意盡肖,再也無法入睡,緊緊握著紙團,不停在牢房中往返徘徊,恨不得立刻將陳禿子找來問個仔細。
現在時方正午,如果等候陳禿子送晚飯的時候再問,這半日真可不知怎樣熬過,如果立刻找他來,又沒有合適藉口……
我計可施,忽聽那斑發老人輕聲問道:「字條上寫些什麼?」
康浩一驚,連忙支吾道:「沒有什麼字條呀!老前輩說的什麼字要?」
斑發老人冷冷一笑道:「何必裝模作樣?我老人家已經看得清清楚楚,那送飯的陳禿子,偷偷塞給你一個紙團,你看過之後,一直坐立不安,大約碰上什麼疑難事了,對嗎?」
康浩被他道破秘密,不禁俊臉絆紅,訕訕笑道:「老前輩猜得一點不錯,正因這紙團來得無頭無腦,頗使晚輩不解。」
斑發老人道:「有何不解?」
康浩道:「紙上沒有具名,晚輩苦苦思索,也猜不出是任何人所寫。」
斑發老人微怔道:「噢?連你也不知道紙要是誰寫的?」
康浩說道:「正是,晚輩委實猜不出來。」
斑發老人道:「有這種怪事?可以給老夫看看嗎?」
康浩忙將紙條展開,雙手遞了過去。
那斑發老人看罷,眼中突然閃現一抹詭異的光茫,沉吟片刻,問道:「這上面所說的人和事,你都了解么?」
康浩點頭道:「都懂。」
斑發老人又問:「復仇會中,你有朋友。」康浩搖頭道:「沒有,雖然認識-二人,但她們並不認識谷外的人,更不可能替晚輩謀取解藥。」
斑發老人道:「你認識的人是誰?能夠告訴老夫么?」
康浩坦然道:「譬如現任副會主的冉肖蓮,從前曾和晚輩有過數面之識,此外,如金花堂副堂主方濤,也曾在終南一劍堡中結識過。」
斑發老人「哦」了一聲,道:「難怪你能享此優遇,原來:是認識會中顯要!」
康浩道:「但他們都不可能寫來這張紙條。」
斑發老人點點頭道:「這容易,老夫自有辦法替你查那寫紙條的人。」
說著,站起身子,大步走到鐵柵前,用力搖動鐵柵,大叫-道:「來人呀」!
康浩吃驚的問道:「老前輩,你想做什麼?」
斑發老人不理,仍然大呼叫道:「來人呀!有姦細啦!有,姦細啦!」
康浩急忙奪取那張紙條,卻被斑發老人緊緊抱住,由鐵柵空隙中伸向牢房外,急切問竟無法奪取到手。
沒片刻,巡牢武士飛步趕到,厲叱道:「老傢伙你又不安份了?大呼小叫,要討苦頭吃嗎?」
斑發老人叫道:「快通知劉香主,谷中出了姦細,有人暗中傳柬送信……」
武士聽說事關姦細傳柬,不敢怠慢,立即通報劉閻王匆匆趕到牢房。
那斑發老人將紙條交給了劉閻王,說道:「請你查一查,這張紙條是誰寫給康浩的?」
康浩連忙介面道:「劉香主,不要聽他胡說,那是我自己寫的。」
斑整斑發老人道:「他才是胡說,紙條是由送牢飯的陳禿子偷送進來的,你們只要抓住陳禿子嚴刑拷問,不怕問不出支使的人來。」
劉閻王看完紙條,臉色頓變,冷冷掃了康浩一眼,吩咐巡牢武士道:「加派兩個人看住他們,我去去就來。」
康浩猜想他必是去請示冉肖蓮,倒不為自己擔心,只暗暗替陳禿子著急,更不知是否會迫問出那付託陳禿子傳信的人?
不一會,劉閻王滿面寒霜的回來了,後面跟著四名挎刀武士,全部是粗壯魁梧的彪形大漢。
劉閻王打開鐵柵門,冷冷說道:「康少俠,請你出來。」
康浩昂然跨出鐵柵,大聲說道:「你們明知此人是個瘋子,為什麼還相信他胡說……」
劉閻王沒有回答,只揮手喝了一聲:「走!」四名挎刀武士押解著康浩,出了石牢。
忽然一陣凄厲的慘嚎,從左首石屋中傳了出來,正是陳禿子那略帶沙啞嗓音。
康浩猛然停步,怒喝道:「你們不能這樣嚴刑逼供,陳禿子是無辜的!」
劉閻王仍然不答,領先徑向石屋走。
越近石屋,參叫之聲越清晰,那一聲聲令人不忍卒聞的呼嚎,就像一柄利刃,穿孔在康浩心頭。
康浩忍不住大步衝到劉閻王身後,用力拉著他的手肘,厲聲道:「放了他!紙條是我寫的,跟他沒有關係!」
劉閻王頭也不回,木然道:「事關叛逆通敵,劉某作不了主。」
康浩道:「那就去告訴冉姑娘,就說我要見她……」
劉閻王冷冷搖頭道:「副會主不在谷中。」
康浩道:「那麼,屋裡是誰在主持用刑。」
劉閻王說道:「是倪總堂主,親自監刑。」
康浩一顆心,往下直沉,暗道:完了!冉肖蓮避不見面,故意由獸神倪森使用酷刑逼供,可憐的陳禿子只怕凶多吉少了。
心裡一急,連忙快步奔進了石屋……
屋中的情景布置,不亞於陰司森羅殿,一盆炭火燃得正旺,上面架著各種鐵條烙印,地上散亂的放著「頭銬」、「手挾」、「鋼針」、「老虎磚」……等等刑具,一條長凳上橫擱在火盆邊,凳上綁著赤身露體的陳禿子。
這時,陳禿子業已皮開肉綻,奄奄一息,石屋中充斥著肌膚被烙烤后發出的焦臭味,屋內沒有燈光,只有那閃爍的炭火,映著滿屋陰森恐怖的嘴臉。
康浩一進石屋,便被兩名身披虎皮的壯漢迎面攔住,劉閻王搶上一步,躬身道:「啟稟總堂主,康浩帶到。」
獸神倪森正高坐在一張石案後面,聞言笑了兩聲,喝道:「押上來。」
兩名壯漢閃開身子,舉掌向康浩肩上一拍,同聲道:「跪下」
康浩立腳不穩,一個踉蹌,險些衝進火盆里,挺了挺胸膛,昂然道:「字條是我寫的,要殺要剮,只管沖著我姓康的來,不要牽連無辜。」
倪森陰側側笑:「怎麼?這字條不是你寫的嗎?」
康浩大聲道:「不錯,我寫這字條,本想覓個機會偷送出去,不料被那老瘋子出賣了。」
倪森道:「你寫這張字條,準備偷送給什麼人?」
康浩一怔,道:「這……當然是給我的朋友。」他原未想到周到,一時險些答不上話來,只好隨口支吾應付。
倪森又道:「你那朋友也在本谷之內嗎?」
康浩道:「自然在谷內,否則,我怎麼會囑咐他忍耐幾日呢?」
倪森:「他是男的?或是女的?」
康浩想了想,說道:「這個,恕難奉告。」
倪森並不生氣,又問道:「你身在牢中,行動不便,字條少不得要託人替你送出,那人是不是陳阿根?」
康浩忙道:「不!陳禿子和我素不相識,他既不認識我那位朋友,我也不會信任他,這事和他毫無關係。」
倪森搖頭道:「除了他,本座就想不出你還有什麼可托之人了。」
康浩道:「所以我寫好了字條,一直都沒有機會傳送出去。」.倪森道:「依你這麼說,陳阿根竟是完全無辜了?」
康浩道:「他本來就毫不知情,是你們不分皂白,硬要將他牽連在裡面……」
倪森忽然吃吃笑:「可是奇怪得很,他自己卻承認認識你那位朋友。」
康浩心中一驚,仍然強笑道:「不會的,他根本不知道我的朋友在谷中…….」
倪森臉色一沉,道:「你不相信是不是?好!本座就讓他親口告訴你。」
話落,「蓬」的一掌拍在石案上,喝道:「弄醒他!」
兩名壯漢各捧一貧冷水,兜頭向陳禿子潑了下去。
奄奄一息的陳禿子打個寒噤,睜開了眼睛,當他發現康浩也在屋中,僵硬的臉上不由浮現出一抹愧疚之色,張了張嘴,有氣無力的道:「康少俠,我……我對不起你……」
只這一句話,康浩已知他必是受刑不過,被逼得招供了。心裡一陣難過,凄然笑道:「不!是我連累了你。」
陳禿子喘息著道:「我知道,不說是死,說了也是死,可是,我受不了這份活罪,康少俠,你瞧瞧我這一身傷,這比死更難熬……」康浩不用看也知他熬受過多少酷刑,對這個可憐又可敬的朋友,他懷著太多的愧疚,便強笑安慰道:「陳兄弟,你放心,只要我還活著,你就死不了,我還想再吃你做的好菜哩。」
陳禿子聽了這話,忽然含淚而笑,哺哺道:「唉!只怕不能夠了……」
獸神倪森冷冷接回道:「陳阿根,你把剛才的招供再說一遍,這張字條,是誰托你送到石牢去的?」』陳禿子望望康浩,默然垂首,沒有開口,敢情他自感未能替康浩守密,心中負疚仍深。
倪森厲叱道:「說!本座問話,你膽敢不說。」兩側執刑壯漢同聲叱道,作勢又欲動刑。
康浩低聲勸道:「陳兄弟,好漢不吃眼前虧,既然已經說出來了,再說-遍又有何妨?」
陳禿子惶然道:「你……不會怪我沒種嗎?」
康浩微笑道:「怎麼會,這本來就不能怪你。」
陳禿子長嘆一聲道:「可是,我怪我自己,我太對不想你們,尤其不該牽連出她來……」
康浩忍不住問道:「她是誰?」
陳禿子道:「小桃姑娘。」
什麼?竟會是「小桃?」
康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陳禿子的語聲雖然不太高,他卻聽很清楚,一點不錯,正是「小桃」。
「稟總堂主,小桃帶到!」
石屋中一陣騷動,執刑壯漢們臉上都現出了猙獰的笑容,-個個磨拳擦掌,準備「接待」這位年輕美貌的女犯人。
屋門打來,首先進來的,卻是鼻青臉腫,狼狽不堪的劉閻王。
獸神倪森詫問道:「劉香主,怎會落得這般光景?」
劉閻王俯首躬身,慚愧的說道:「回總堂主,小桃那賤婢十分潑辣,屬下險些制不住她,幸虧苗長老及時趕到,否財,真要被她逃掉了。」
倪森驚訝的道:「她不過一名花女身份,能有多高武功,竟要勞動苗長老親自出手?」
劉閻王道:「屬下愚昧,委實不知其中緣故。」
倪森喝道:「帶進來。」
門外一聲轟應,四名挎刀大漢合抬著一副魚網的東西走了進來可笑那四名大漢,也都是鼻青臉腫,滿身傷痕,彷彿剛從沙場敗退下來的殘兵。
四人放下魚網,康浩才看清網上長滿倒鉤,裡面像裹粽子似的裹著一個人。
那人一動不動蜷卧在網中,顯然已被制住了穴道,從衣著和身材看,顯然正是小桃。
康浩不禁困惑起來,暗想這小桃自從求歡不遂,羞惱成怒,一直拿自己當仇人般對待,況且她連駱伯傖和黃石生的名字都沒聽過,怎麼知道他們已到谷外?怎麼會寫這字條,跟自己暗通消息呢?
心中迷惘,不由注目細看,越覺可疑,原來那「小桃」全身被倒鉤所制,人雖不能動轉,卻也正張著一雙明亮的望著自己,那清澈而帶幾分倔強的目光,對他來說,竟是那麼熟悉。,這時,獸神倪森已經起身離座,背負著雙手,緩緩走近小桃的身邊,凝神打量許久,忽然冷冷問道:「你是姐妹堂的小桃嗎?」
小桃瞪了他一眼哼道:「怎麼樣?」
倪森一揚手中字條,喝道:「這是你寫的嗎?」
小桃介面道:「怎麼樣?」好一連回答了兩聲「怎麼樣」,好像已有些為耐煩,索性把眼睛閉了起來。
倪森冷笑道:「你以為憑這點易容會倆,就能瞞過老夫么?來人!替他把索網解開。」
劉閻王低聲道:「啟稟總堂主,這賤婢武功不弱!」
倪森道:「不妨。」口裡雖說不妨,到底有些顧慮,驕指疾落,又點閉小桃三處穴道。
魚網解開,小桃的衣衫已被倒鉤扯破了許多洞孔,衣襟上全是斑斑鮮血,但他仍然倔強的閉著眼睛,哼也沒有哼一聲。』倪森又道:「取一盆水來,替他洗臉,老夫要看看她的本來面目。」
劉閻王親自取來一盆清水,正想蹲下身子替小桃洗臉,冷不防小桃雙目倏睜,「呸」的一聲,竟朝著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沫。
劉閻王心中一慌,「嗆嘟嘟」鬧了個人仰馬翻,一盆清水整個倒在自己身上。
兩旁執刑壯漢,連康浩在內,全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劉閻王一抹臉跳起身來,罵道:「該死的賤婢,這是什麼所在,容得你撒野?老子先叫你吃吃苦頭。」一邊罵,一邊就去火架上搶了一柄燒得通紅的鐵條。』倪森沉聲喝道:「劉香主,你想幹什麼?」
劉閻王道:「總堂主瞧見了,這賤婢大以潑辣無禮……」
倪森道:「本座正想看看他的本來面目,莫非你卻想毀掉她的面貌,以免本座認出她來嗎?」
這話份量太重,只嚇得劉閻王急忙鬆手拋下鐵條,屈膝跪倒,垂道連聲道:「總堂主明鑒,屬下不敢。」
倪森揮手道:「量你也不敢,再去取一盆水來。」
劉閻王哪敢怠慢,叩謝起身,匆匆又去取來一盆清水。
小桃忽然大聲叫道:「不用你們動手,替我解開穴道,姑娘自己會洗。」
獸神倪森點了點頭,道:「可以,但老夫要警告你,你是個女人,最好自尊自重,別想在老夫面前玩什麼花樣。」
小桃冷笑道:「你們這裡機關重重,難道還怕我逃出去嗎?」
獸神倪森道:「你若能逃出去倒好,只怕再被擒住,那滋味卻不太好受。」
說著,果然屈指連彈兩次,替她解開了雙臂關時穴道。
小桃奮力支撐著上半身,由地上坐了起來,回頭望望康浩,頹然嘆了一口氣,低頭俯向水盆……
康浩的眼睛,隨著盆水的響動而越睜越大,漸漸,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張猶帶著三分稚氣,兩分幽怨和五分倔強的面龐,也正是那張正在他深切關懷之中面龐。
他心弦激動,摹地張臂直衝了過去,同時進發出一聲悲喜交集的顫抖驚呼「月眉!是你?」
剎那間,滿屋聲息都靜了下來,復仇會中人,個個流露出困惑愕然之色。
月眉緩緩仰起螓首,凝注康浩片刻,又緩緩低下頭去,在她閃亮的眸子里,有一絲惘然若失的淚光。
過了好一會,才見她再度抬起頭,舉手拂了拂額際亂髮,強顏笑道:「想不到吧?咱們會在這裡見面。」
康浩緊緊握住她的手,哽聲道:「月眉,你和效先不辭而別,害我尋得好苦,那天在山中露宿,我雖然明知送葯的是你,可是,你為什麼不肯跟我見我呢?」說到這裡,忍不住一陣心酸,痴痴望月眉,眼淚幾乎要奔眶而出。
月眉瞅了他一眼,道:「現在不是見面了嗎?」
康浩嘆道:「現在雖然見面,咱們卻同為階下囚,唉!都是我連累了你……」
月眉連連搖頭道:「過去的事別提了,也怪我做事太魯莽,我不該寫那張字條……」說著說著,忽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展臂抱住康浩,抽搐不已。
康浩更是慚愧交加,含淚道:「我枉為堂堂男子漢,竟無力維護妻子,反而累你遭此災難,我……」
剛說到「我」字,突然覺得背上被擰了一把,同時聽見月眉悄聲在耳邊說道:「你要是真敢流一滴眼淚,這一輩子別想我再理你。」
康浩一愕,不覺住了口,卻又聽見月眉促道:「不要停,繼續說下去。」
康浩連忙接道:「我真是太慚愧了;如果使你受到什麼損傷,我還有什麼面目活下去?倒不如咱們倆一起死在這裡吧……」
他口裡喃喃不絕,月眉卻在他耳邊低低說道:「我還不甘心死在這兒,告訴你,我腿上穴道並未被點中,剛才只是裝柞不能行動,騙騙姓倪的老賊,現在咱們必須設法制住姓倪的,才能挾持他脫身,你身上有沒有受傷?還能不能動手?」
說到這裡,忽然大聲哭喊道:「能夠死在一起,總比天名一方的好,咱們誰也不怨,只怨自己命苦……」
康浩既驚又喜,心裡不禁怦怦狂跳,趁月眉哭喊的時候,匆匆低語道:「我沒有受傷,只是中毒未解,真氣無法凝聚,……這老賊好猾得很,要擒他只怕不容易。」話音甫畢,忙又提高了聲音說道:「月眉,別難過了,今生我虧負你太多,但願來生再為夫妻,我會盡心盡意,向你補償!……」
月眉趁他說話之際,附耳道:「你抱著我不要放手,等他走近來盤問的時候,趁機纏住他的雙腿,我自有辦法擒他。」
兩人明是相擁相慰,暗裡密謀妙計,石屋中雖站著許多人,竟然全被瞞過了。
獸神倪森一直注意他們的談話,藉以觀察二人之間有何關係,這時開口問道:「康浩,你出道不久,從未聽說過你娶過妻室,這女子究竟是什麼人?」
康浩大聲道:「她姓齊,是我的未婚妻子。」
倪森輕「噢」了一聲,臉上忽然出現詭譎的笑容,點點頭道:「這麼說,本會花女小桃,必定已經被她殺害了?」
月眉介面道:「不錯,那賤人下賤無恥,死有餘辜,殺了又怎樣?」
倪森道:「你可知道殺害本地所屬弟子,論律該當何罪嗎?」
月眉哼道:「什麼狗屁的罪,姑娘我不懂。」
倪森陰側側笑道:「那就讓老夫告訴你吧!按照復仇會律,凡是傷害本會香主會友以下者,必須斷去四肢,並受『插標釘板』的刑罰。」
康浩道:「什麼『插標釘板?」
倪森道:「那就是將受刑人剝去衣褲,用長釘釘在一塊木排上,然後在他肚臍上插一柄『戒』字旗,放人河中,任其隨波逐流,沿河居民百姓或武林同道,見了那『戒』字旗,誰也不敢營救,直到那人血盡而死。」
月眉大怒道:「呸!休想!姑娘寧可自戕,也不會受你們的擺布。」
倪森冷笑道:「事到如今,只怕由不得你了。」接著,臉色,沉,揮手喝道:「來人呀!拖下去。」;兩名執刑大漢應聲上前,一個拉住康浩,一個便想硬拖月眉。
康浩緊抱月眉不放,大聲叫道:「你們不能這樣對付她,要殺就把咱們一起殺了吧!」
月眉更是情急拚命,反手一拳,竟將那名大漢打翻在地上她出手並未貫注和,而且故意何持下半身僵硬不動,表示穴道尚未解開。
執刑大漢吃了虧,劉閻王便親自動手,上前抓住月眉的頭髮。
月眉一回頭,又在劉閻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直疼得他哇哇呼痛,縮手不迭。
屋中人影糾纏,亂成一片。劉閻王想下辣手,又怕誤傷了康浩,幾名壯漢圍著團團亂轉,卻插不上手,皆因康浩死命抱住月眉不肯放鬆,而月眉卻又如瘋似狂,手牙齊施,只要被她抓住的,不是皮破;便是血流。
獸神倪森看得眉峰連皺,沉聲喝道:「沒有用的蠢物,都給本座站開去!」
大漢們都停手退步,劉閻王哭喪著臉道:「回總堂主,這丫頭潑辣的很。」
倪森冷哼一聲,大袖一拂,舉步走了過來。
康浩忙用自己的身子護著月眉,咸容央告道:「倪老前輩,求你高抬貴手,一切罪責,我願意替她承擔……」
月眉抗聲道:「不要求他,大不了是個死,怕什麼?」
倪森道:「你想死?哼!沒有那麼容易,老夫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說著,人已走到近前,緩緩舉起了右掌。
康浩估計倪森立身之處,相距約有三四尺,只須一個翻身便可滾到他的腳邊。不由暗暗蓄勢欲動。
月眉輕輕扯了他一下,』示意時機尚未成熟,一面又故意引開倪森的注意,破口罵道:「虧你還是成名多年的老魔頭,就不敢解開姑娘穴道,彼此放手分個勝負高下,你們黑谷四凶,都是無膽匪類。」
倪森眉須掀動,顯然已頗有怒意,冷冷道:「好一個利口丫頭,老夫就讓你嘗嘗無膽匪類的手段。」話落,猛地欺身跨進一大步,五指箕張,越過康浩,向月眉當頭抓落!
月眉待他指力已發,突然一推康浩,左掌一翻,、一撥,人已借勢躍起,緊接著,右掌豎立如刀,一式「斬釘截鐵」,閃電般向倪森胸腹劈了過去。
她左掌翻撥之間,業已卸開了倪森所髮指力,更趁他猝不及防,全力攻出一招,其實,她也了解倪森功力十分深厚,這一招「斬釘截鐵」必然傷不了他,是以出手雖快,卻沒有用出全力,目的只在迫他後退,並不指望能克敵制勝。
果然,那倪森一抓落空,見月眉突然長身躍起,心裡一驚,本能地便想收招後退,誰知康浩恰好在這時候,一把抱住了他的雙腿。
這一著,大出倪森意料之外,饒他武功再高,一時也拿樁不穩,整個身子立即向後倒去。
月眉趁機欺上一步,雙手連揮,一口氣點出了七指,漫天指風,罩向倪森前胸七處大穴。
這段經過,說來話長,實則僅只有一剎那工夫,倏忽變起倉促,主客之位互易,屋中雖有劉閻王和十幾名執刑大漢在,卻都驚得呆了。
獸神倪森畢竟不愧是成名人物,雖陷險境,毫不慌亂,身軀跌倒之後,迅速地向側一滾,避開前胸穴道,月眉所髮指風大半落空,只有兩指擊中了倪森的右臂曲時。
倪森拼著右臂硬挨兩指,卻由絕對劣勢中解脫出來,身軀一擰,向右又是一個翻滾,騰出左手,直扣康浩的肩腫,同時兩腿一剪一絞,人已挺身坐了起來。、他剛剛掙脫康浩的糾絆,腦後破空聲響,只聽得劉閻王失聲叫道:「總堂主當心」
倪森頭也沒回,順手抓住康浩,便欲向後揮迎過去但就在這剎那間,忽然想到康浩對自己的重要,萬一失手將他弄死了,豈不壞了大事?
這念頭在倪森腦中間過,手上不由頓了頓,只這稍一遲疑,右邊肩頭已經重重挨了一鐵條。
原來月眉見連發七指未能制住倪森,心裡已知不妙,竟趁他掙脫康浩束縛的剎那間,從火盆中搶了一支燒得通紅的鐵條,奮力砸了下來。
直到這時候,劉閻王才如夢初醒,連忙指揮手下將康浩架出石屋,同時拔出自己佩劍,向倪森拋個去,叫道:「總堂主請接兵刃!」
倪森左手一抄,接住了長劍,望著月眉獰笑道:「丫頭,咱們現在可以分個高下了。」
月眉見康浩被擒,心裡暗急,口上卻不肯認輸,嬌叱道:「拼就拼!誰怕了你!」揮起鐵條,對準倪森猛劈了過去。
倪森長劍橫舉,硬接了一人聽「當」的一聲暴響,當場將月眉震退了三四步。
劉閻王綽了一柄單刀在手裡,振臂大呼道:「大家一齊上,擒住這小丫頭!」
獸神倪森一擺長劍喝道:「不須你們動手,三招之內,本座要她束手就擒。」
劉閻王不敢違命,率眾退後,卻將石屋前後門戶堵了個水泄不透。
月眉情知大勢已去,索性豁出性命,掂了掂手中鐵條,道:「老賊,吹什麼大氣,姑娘拼一死,也要你去掉半條命。」
話落,雙手一緊,揉身直上,竟將鐵條當做棍棒使用,朝倪森攔腰掃去。
倪森眼中精光暴射,大喝一聲:「撒手!」揮劍又是一記硬接。
金鐵交鳴聲中,獸神倪森屹立未動,月眉卻登登連退三步,雙臂酸麻氣血洶湧,低頭一看,鐵條雖未脫手,只剩下一小截捏在手裡,其餘大半截已不知去向了。
月眉內心駭然,表面卻故作輕鬆,道:「仗著兵刃鋒利,勝了也不算本領。」
倪森揚劍一指道:「那邊壁上有刀有劍,你盡可去隨意選-件使用,老夫決不逼迫你。」
月眉道:「你說三招之內,要我束手就擒,現在已經過了兩招,如果我再換一件兵刃,三招之數還算不算數?」
倪森傲然道:「當然算數。再有一招,老夫定叫你輸得心服口服。」
月眉道:「倘若再-招你勝不了我,那時怎麼說?」,獸神倪森道:「老夫立即下令送你出谷。」
月眉心裡一動,忙道:「你只不過復仇會一名堂主,能作得了主嗎?」
倪森哼道:「老夫執掌總堂,一言九鼎,豈能誆騙你一個黃毛丫頭。」
月眉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我再跟你拼三招,是不是可以……」
倪森截口道:「丫頭,休想得寸進尺,你是你,康浩是康浩,老夫能給你一線生機,已算你僥天之幸,還在這裡啥叨則甚!」
月眉聳聳肩道:「好吧!只要我能出去,自有辦法救他脫險,。咱們走著瞧了。」一面說著,一面轉向石壁走去,暗中卻將半截鐵條扣在掌心內。
經過這段時間的調息,雙臂酸麻已減輕了很多,但他深知倪森功力精純深厚,自己決不是他的敵手,若想支撐過這石破天驚的一招硬拼,勢非出奇不足制勝,是以在摘取壁上長劍之後,腳下一轉,有意靠近那隻燒得正旺盛的火盆。
然後提一口真氣,長劍橫胸,含笑問道:「這是勝負高下,生死存亡的一招,咱們誰先出手?」
倪森冷冷說道:「自然還是讓你先出手。」
月眉道;「那我可得著重提醒你一句,這一招,姑娘我是捨命一拼,全力以赴,你要格外當心才好呀!」
倪森不屑地道:「少廢話,動手吧……」話音未落,月眉突然一聲嬌叱道:「接招!」長劍一圈一吐,點向倪森面門。
劍式才發立收,嬌軀側轉,蓮足挑處,那盆旺盛通紅的炭火,驀地平飛而起,猛向獸神倪森撞去。
月眉早巳打好了主意,趁著煙火瀰漫之際,半截鐵條也同時揚手擲出。自己卻抽身躍退,大叫道:「一招已過,我是贏了!」
忽聞身後陰惻惻一聲冷笑,說道:「你贏了什麼?」
月眉急忙旋身回顧,不由機伶伶打個寒噤,原來倪森正直挺挺站在自己身後,那一盆火和半截鐵條,竟連他一片衣角也沒有沾著……
驚惶之下,倉促舉劍招架,卻被倪森一招「橫架金梁」,「嗆榔嘟」一聲響,將她的長劍震飛脫手,同時閃電般掉轉劍柄,重重敲在她的肩井穴上。
月眉櫻嚀一聲,頹然倒地,口裡兀自恨恨罵道:「好個老奸巨滑的老賊……」
獸神倪森拋去長劍,驕指連點了月眉幾處穴道,扶著重傷的右臂,長長吁了一口氣,臉上不期然流露出疲憊之色。
劉閻王趨前問道:「請總堂主示下,是否將這丫頭『插標釘板』……」
倪森卻搖了搖頭道:「不!暫時先將她監禁起來,咱們還有用得著她的地方。」
口口口
陰暗潮濕的石牢中,康浩正焦急的諜踱著,時而頓足長嘆,時而引頸張望冰冷的鐵柵,由於他的臉部頻頻熨貼,已經有了暖意。
同房斑發老人已被遷走,偌大-座石牢,彷彿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眺望用道,空空蕩蕩,連巡牢的武士影子也看不見了。
他更弄不清現在是什麼時候?只覺得時間漫長得好像過了一百年、一千年。往日,他能從陳禿子送飯的時刻,分辨正午或傍晚,自從出事之後,迄今不見有人再送牢飯過來,可是,他卻毫無飢意。
暗五天日他不畏懼,,饑渴之苦他也能忍受,甚至自己的生死,他也不放在心上,但是他不能不知道月眉的消息她是不是能夠突圍逃生?是不是會再度被擒?如果失聲遭擒,會不會真像獸神倪森說的,慘遭「插標釘板」的酷刑凌辱……
突然甬道中響起了腳步聲。
康浩迫不及待撲向鐵柵,用力將臉部緊貼在欄柵上,及至望見進來的人是劉閻王,更是喜不自禁,大聲叫道:「劉香主!劉香主!」
劉閻王懶洋洋走了過來,問道:「什麼事?」
康浩喘息著道:「劉香主,請你告訴我,我那未婚妻子怎麼樣了?」
劉閻王漠然道:「你是問哪方面?」
康浩道:「哪一方面都請你告訴我,譬如說,她有沒有逃出去……」
劉閻王冷冷一笑,道:「她能有多大本領,竟想逃出這座復仇谷?哈!」說完,轉身欲走。
康浩急忙喚道:「劉香主,請你別走,咱們商量商量可好?」』劉閻王道:「有什麼話,你就快說吧,在下忙得很。」
康浩央求道:「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的,如蒙見告詳情,我會永遠記得你的情份。」
劉閻王略-沉吟,道:「好吧!」隨即取鑰打開鐵柵,緩步走了進來。
康浩感激不已,急忙讓他坐在唯一的木椅上,自己則坐床沿,然後陪笑問道:「劉兄的意思是說她已被倪總堂主再度擒住了?」
劉閻王點點頭道:「不錯,她雖然刁蠻,怎是總堂主的敵手?」
康浩急道:「但不知總堂主已將她怎樣處置?」
劉閻王道:「按照本會律條,自然是要處以應得之罪,何況她又當堂逞凶,連總堂主也傷了,少不得罪上加罪,更要多受一番折磨……」
康浩滿面惶然道:「這麼說,她已經被……」
劉閻王介面道:「還沒有。這是因為總堂主顧及康少俠和副會主的交情,所以暫時只將她監禁起來,準備等副會主返谷之後,再決定施刑日期。」
康浩長吁了一口氣,道:「月眉年輕性急,為了救我,才殺死小桃,冒險混人復仇谷,這都是我連累了她。」
劉閻王正色道:「康少俠,不是在下多嘴,你這位妻子,膽子也太大了,殺一個小桃尚可說,不該又傷了倪總堂主,如今總堂主右肩骨已碎,傷勢十分嚴重。依在下看,等副會主返谷,她同樣難逃一死。」
康浩道:「等副會主回來,我願意去當面向她求情。」
劉閻王道:「這不是求情就可以解決的,重傷本會香主以上會友,按律必須寸礫慘死,副會主縱有矜全之心,她也顧到會律和眾意。」
康浩忙問道:「依劉兄看,可有什麼開脫的方法?」
劉閻王搖頭道:「難!難!難!」
一連三個「難」字,聽得康浩一顆心向下直沉,頹然嘆道:「她若死了,我也義難獨生,看來這座復仇谷,就中咱們夫妻的埋骨之處了。」
劉閻王忽又淡淡一笑,道:「康少俠,年紀輕輕竟說這種話,不嫌太沒志氣了嗎?」
康浩道:「可是事實如此,既無解救之法,除了一死,又能如何?」
劉閻王曬道:「解救的方法,不是沒有,只怕少俠不肯去做罷了。」
康浩急道:「什麼方法?劉兄何不直說7.」
劉閻王低聲說道:「前天夜裡,副會主邀約少俠商談的事,少俠難道就忘記了么?」
康浩憤然道:「原來他們是存心用月眉的性命,逼我答應那件事?」
劉閻王忙道:「不!這純是在下一番好意,在下因見少俠鶼鶼情深,心有不忍,才想到這條可行之路,康少俠,這可是唯一救你嬌妻的途徑,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他有意將最後兩句話說得特別重,說完之後,立即站起身子,舉步走出牢房。
康浩急跟上去,問道:「月眉現在在什麼地方?」
劉閻王道:「在地底水牢中。」
康浩道:「能讓我見見她么?」
劉閻王略一沉吟,道:「本來是不行的,念在數日相處之情,在下可以替你們設法安排一下,你且稍待片刻。」說完,鎖好鐵柵,匆匆轉入另一個牢房。
這間牢房中早已有兩個人等候著,一個全身黑衣,頭戴黑布頭罩,看不見五官面目,另一個右臂用布帶懸系著的,則是獸神倪森。
劉閻王低聲道:「看來他們夫妻情義很深,已有應允之意,但,他要求見見那丫頭,大約是怕咱們對那丫頭有什麼傷害。」
倪森點頭道:「老夫留下那丫頭,正是預作今日準備,為了使他放心,就讓他們見見面吧!」
那黑衣人忽然介面道:「不行,不能讓他們見面,那會破壞了咱們整個計劃。」
倪森愕然道:「為什麼?」
黑衣人道:「康浩對這件事仍在猶豫之中,那丫頭又倔強得很,他們見了面,少不得要談起這件事,屆時那丫頭必定會攔阻康浩,不許他答應咱們的條件。」
倪森沉吟道:「既如此,咱們只許他們見面,不准他們交談。」
黑衣人搖頭道:「那更不妥,康浩會疑心咱們已經把那丫頭弄傷了。」
倪森道:「依你之見呢?」
黑衣人道:「依我之見,有兩個方法,其一是要康浩答應了條件,然後才准他們見面……」
倪森道:「這辦法不好,康浩即使被迫答應,見了那丫頭之後,可能受她的影響,事後又反悔,何況事出威迫,並非本願,到了緊要關頭也可能鬧出意外變故。你再說說第二個方法看看。」
黑衣人道:「第二個方法,咱們可以另選一名聲音外貌跟那丫頭相似的花女,冒名頂替,和他見面的。」,倪森道:「那樣,會不會被他認出來呢?」
黑衣人道:「水牢中陰暗難辨,只要對答時謹慎些,就不會露出破綻了,咱們還可以透過那花女之口,勸他心甘情願答應下來。」
倪森想了想道:「好!就照這樣辦吧!」
口口口
水牢位於石屋之後,距離那座峭壁約有二十餘丈,本來是一處天然地穴,上窄下寬,形如瓶頸,被複仇會主注入泉水,築建石屋,改成了一處絕佳囚人之所。
牢中水深齊腰,但因是一池死水,積污納垢,其臭無比,由水底至頂端出口;高達三四十丈,出口處設有活動鐵蓋,人人牢中,只須遮斷出口,縱是武功再高,也絕不可能破牢逃脫了。
出口頂端,有一架和水井汲水相似的鐵轆轤,作為載人上下及送飯之用,另在臭水之上,浮著一塊木板,那就是囚犯的床棍。
劉閻王按動機鈕,啟開井口鐵蓋,頓時一股奇臭撲鼻,成千萬數不清的蚊蚋飛蠅,紛紛從井口沖了出來。
康浩眉峰一皺,指著井口問道:「月眉就在這裡面么?」
劉閻王點頭道:「不錯,下面就是水牢。」.康浩佛然變色道:「究竟是水牢還是烘坑?你們怎能這樣把人當畜牲對待?」
劉閻王笑道:「康少俠,本會的原則,不願為囚犯多耗糧食,所以,則是被判入牢確定的,很少再能活著出去,反正都;是死路-條,又何必分什麼人和畜牲。」
康浩怒目道:「你們真準備害死月眉嗎?」
劉閻王聳肩道:「這就要看康少俠是不是決心要救他;了。」康浩重重哼一聲,道:「她若有分毫損傷,你們休想我會答應……」
大步奔到井口邊,俯身叫道:「月眉!月眉!」水牢中一:片迴音,但牢中漆黑,看不清何處是水?何處是人?
劉閻王道:「下面沒有燈亮,看不見的。」說著,點亮一盞油燈,用一根細線系好,緩緩墜入牢之中。
油燈光亮雖不太強,卻能吸引那密密麻麻的飛蠅蚊蚋,康浩急急伸頭向牢中張望,只見一團昏黃的光暈,照著滿池臭水,半浮半沉的木板上,月眉遍體濕淋,披頭散髮的俯伏著,好像一具溺斃的浮屍。
康浩心頭一陣酸楚,忍不住嘶聲大叫道:「月眉!你聽得見我在叫你么?」
呼聲回蕩,蚊蠅散而復聚,木板上有月眉蠕動了一下,緩緩抬起頭來……
康浩激動得熱淚盈眶,返向一把拉住劉閻王,用力搖撼著道:「讓她上來,求求你,讓她上來……」
劉閻王冷酷的搖搖頭道:「不行。」.
康浩道:「那就放我下去可以嗎?」
劉閻王仍然搖頭道:「不行。」
康浩厲吼道:「你是不是人?你還有沒有……」
正在這時候,水牢中忽然傳出一聲尖呼:「浩哥哥……」
康浩一震,慌忙又奔回井口邊,卻見月眉已撐起半個身子,正仰頭向上張望。
昏暗的燈光下,月眉臉上一片晶瑩,令人分不出是水漬還是淚光,康浩看得心酸難禁,急急應道:「月眉,我在這兒,你看得見我嗎?」
月眉伸出一隻手,顫聲叫道:「浩哥哥,快救我上去。」
康浩道:「我……」回頭想找劉閻王,卻已經不見人影了。
他急忙去解鐵轆轤上的繩索,才發現播柄早破鐵鏈鎖住,任他費盡吃奶的氣力,也扭它不開。
無可奈何,只得又俯身問道:「月眉,你沒有受傷吧?」
月眉凄然搖搖頭,道:「雖然沒有受傷,但這裡又臭又臟,蚊蟲又多,再待下去,我一定會死在這裡了。」
康浩道:「你再忍耐一會,無論如何我會設法救你出來。」
月眉道:「我已經被關了一天一夜,沒有喝過一口水,也吃不下東西,浩哥哥,你要快些設法呀,再遲,我縱不死,也會被蚊蟲活活咬死的。」
康浩連聲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很快就救你出來……」
月眉長嘆一聲道:「你自己也在受苦,有什麼方法能救我呢?」
康浩道:「我可以要求冉肖蓮,求她將你移到石牢去,那裡雖然也是牢房,卻比這裡強得多,咱們死活都在一起。」
月眉搖頭道:「她不會答應的……」
康浩道:「她會的,因為她現在正有事要求我,對我很優待。」
月眉道:「這樣,她就更不會答應了,除非你先能答應她的條件,否則只怕很難如願。」
康浩長長嘆一口氣,默默沒有回答。
月眉道:「浩哥哥你怎麼不說話?」』
康浩為難的道:「我在想,你說的話很有道理,如果我不答應他們的條件,只怕很難如願,如果答應他們,又覺得對不起師父……」
月眉道:「這樣說來,我是永遠也沒有希望離開這座水牢了??
康浩道:「不!你放心,我-定會想辦法救你出來。」
月眉綴泣道:「空口說白話是沒有用處的,你不答就,他們就不會放我,這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倒不如早些死了好,嗚!嗚」
康浩忙道:「月眉,你千萬不能做傻事,先忍耐一下,我會儘力設法。」
月眉硬咽道:「忍耐!你親眼看到,這是人住的地方么?你為什麼不能先答應他們?。先讓我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說呢?」
康浩道:「可是,這件事關係太大,一旦答應他們,那就等於我……」
月眉嚎啕出聲,截口道:「那總比讓我死在這臭水坑裡好,你但凡還有夫妻情義,怎麼忍心叫我受這種罪!」
康浩怔了怔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答應他們的條件.承認個假冒的師父?」
月眉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反正在這裡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不能出去,我寧願死!」
康浩木然良久,終於沉痛的點了點頭,道:「好吧!我就先答應他們……」
話猶未畢,劉閻王已含笑走了進來,說道:「康少俠,請原諒,在下職權有限,不能讓你們談得太久,下次如有機會,再替你們安排。」說著,按動機鈕,封閉了鐵蓋。
康浩板著臉,問道:「冉姑娘回來了嗎?」
劉閻王道:「啊!剛回來,康少俠有什麼事?」
康浩道:「請你去告訴她,上次她所說的事,我答應了…
…」
劉閻王大喜道:「那太好了,在下這就去稟報。」
康浩擺擺手道:「你先別急,我的話還沒說完。」
劉閻王連聲道:「少俠請說,少俠請說。」:
康浩道:「我有一個交換條件,請她在半個時辰之內,將月眉放出水牢,遷往石牢跟我同住,事完之後,必須讓我們一起離開復仇谷。」
劉閻王忙道:「少俠放心,在下一定替你轉達就是。」
康浩『由劉閻王陪同離去不久,另一間石屋中立即轉出了獸神倪森和冉肖蓮。
倪森哈哈大笑道:「姑娘不愧神機妙算,果然不費吹灰之力,就叫這小輩點頭答應了。」
冉肖蓮矜持的笑了笑,說道:「初步雖然成功,事情仍然還有麻煩哩!」
倪森詫道:「還有什麼麻煩?莫非這小輩親口答應的事,還會反悔么?」
冉肖蓮道:「反悔當然不至於,但咱們卻不能將月眉送往石牢!」
倪森心中一動,恍然道:「你是怕他們見面之後,會發現適才這場假戲?」
冉肖蓮點點頭道:「這是原因之一,此外,那丫頭一身功力未失,如果讓他們同處一室,只怕會發生意外變故,」
倪森道:「這倒不難,咱們只須喂她一粒葯,就能叫她和康浩一樣真氣渙散,無力可施。」
冉肖蓮斜脫了倪森一眼,道:「你是說,向苗長老要一粒散功的毒丸?」
倪森道:「正是。」
冉肖蓮冷笑道:「你有沒有想到,毒丸是他的,解藥也在他手中,這麼一來,咱們辛辛苦苦擒得的人,輕輕易易入了他的掌握,以後,咱們就得全聽他的了。」
獸神倪森面色微變,沉聲道:「莫非你懷疑他別有二心,不能跟咱們通力合作?」
冉肖蓮介面道:「我可沒有這麼說,我只是覺得,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剛入伙不久,在大事未成之前,提防著些總是應該的。」
獸神倪森一面點頭,一面陰沉地說道:「不錯,逢人但說三分話,未全可拋一片心,咱們不能依靠他,也不能太信任他,提防些是對的。」
冉肖蓮淡然一笑道:「你我兩人的關係不同,當然可以推心置腹,對別人,卻不有不謹慎,老實說,自從他人伙,我對平時飲食格外當心。」
倪森搖頭道:「這個諒他還不敢。」
冉肖蓮冷冷道:「我也沒說他真敢,可是,你也別忘了當年你們黑谷四凶是怎麼拆的伙?」
倪森道:「那是為了爭奪師妹田娥,才弄得大家翻臉成仇,各自星散。」
冉肖蓮道:「這就對了,誰敢保證當年的故事,不在復仇;谷中重演?哼!尤其姓苗的那老色鬼……」憤憤的說到這裡,忽然中輟,不再說下去。
倪森著急問道:「姓苗的怎麼樣了?你為什麼不說了?」
冉肖蓮輕嘆一口氣,垂首道:「還說它做什麼?你們是同門師兄弟,等一會,又怪我挑撥你們師兄弟的感情了。」.倪森一把抓住冉肖蓮的香肩,沉聲道:「說!你一定要說;出來,是不是他對你有什麼……」
冉肖蓮輕輕推開他的手,赦然道:「那倒還沒有,只是每次單獨遇見的時候,那老殘廢總是死盯著人家不霎眼,色迷迷的直笑,叫人好害怕……」
倪森道:「嘿!這老匹夫才吃了三天飽飯,老毛病又犯了?我能從萬毒谷救他出來,就能夠再毀了他!」
冉肖蓮急忙舉手掩住倪森的嘴,左右望了望,低聲道:「你怎麼總是這樣沉不住氣嘛,咱們現在正當用人之際,凡事都得忍耐些,等到大事成功以後,武林唯你稱尊,還愁對付不了他么?」
倪森點點頭道:「我的意思,也是說等事成以後。」
冉肖蓮道:「這不就對了,常言道:小不忍則亂大謀。你縱然信不過他,總該信得過我,放心吧,我決不會像田娥那樣水性揚花,見異思遷的。」
這番話,聽得倪森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那田娥貪淫無恥,怎能跟你相比?」
冉肖蓮拍拍他的手臂,就像哄孩子似的說道:「好啦!你肩傷未愈,乖乖的去休息吧,康浩小輩的事,交給我去辦就行了。」
倪森道:「你準備怎麼辦?」
冉肖蓮傲然一笑,道:「我暫時不讓他們見面,但要康浩先實行諾言。」
倪森道:「他會肯嗎?」
冉肖蓮緩緩道:「必要時,我就給那丫頭施行『搜魂大法』!」
口口口
仍是劉閻王居住的那間石屋,桌上同樣擺著豐盛的酒菜,所不同的是,破招待的客人已先到了,主人卻反而姍姍來遲。
康浩緊握著雙手,在室中焦急的徘徊著,腹內雖早已飢腸轆轆,面對滿桌美酒佳肴,卻絲毫引不起食慾,在他腦海中只有那黑沉沉的水牢,蚊蚋成群的臭水,以及月眉那濕淋淋的影子和絕望的泣聲。
忽然,門帘掀動,冉肖蓮一身黑衣,頭罩黑布套,像幽靈般飄了進來。
康浩急忙迎上前去,低叫道:「冉姑娘……」
冉肖蓮一面摘取頭罩,一面含笑招呼道:「真對不起,害你久等了。唉!才離開兩天,瑣碎事兒就積下大堆,煩也把人煩死。」
沒等康浩開口,冉肖蓮又指著滿桌酒菜說道:「康少俠怎麼不先吃呢?難道你還跟我客氣?」
康浩靦腆的道:「不!我不餓,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和你商談一下……」
冉肖蓮「哦」了一聲道:「有話可以慢慢談,快請坐下,咱們邊吃邊說話。」
康浩只得耐著性子坐下,冉肖蓮又親手執壺,替他斟滿了酒,然後敬酒讓菜。
一陣虛套完畢,冉肖蓮才閃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問道:「康少俠有什麼事要跟我商談?」
康浩道:「就是姑娘上次見告的事,我想,劉香主一定已;將我的意思轉達過了吧!」
冉肖蓮故作恍然的說道:「中啊!不錯,我正要向康少俠:致謝哩,承你應允相助,我很感激,不過,這件事另外又發生了一點小變化,已不必急急實行了。」
康浩詫異道:「冉姑娘是說……」
冉肖蓮道:「我忽然有些厭倦這些勾心鬥角的生活,所以,已經改變主意,準備放棄上次所談的計劃了。」
康浩驚問道:「為什麼又突然改變了主意呢?」
冉肖蓮幽幽嘆道:「我幾經思忖,才發覺你說的話非常對,無論我多麼爭強好勝,自己總是個女人,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不外嫁一個體貼的丈夫,生幾個孝順的兒女,心滿意足,的過一輩子,我又何必費盡心機,去爭什麼謬譽和虛位?縱然當上女皇帝又如何?總沒有辦法把自己變成男人呀,康少俠,你說對不對?」
康浩聽了這些話,不禁暗暗著急起來,他雖然無意鼓勵冉肖蓮去爭名奪位,這件事卻直接著系著月眉,如果冉肖蓮具放棄了原定計劃,不再求他幫助,所謂「交換條件」,豈非成了泡影?
可是,冉肖蓮說的句句是理,她既有棄歸正的念頭,自己總不能慫恿他繼續沉淪魔道心念電轉,竟覺無辭已對。
冉肖蓮偷眼看看他,肚子里在竊笑不已,故意又嘆了一口氣,恨恨說道:「不過,后又說回頭,這一輩子我受了多少凌辱,熬了多少折磨,男人踏我的身子,玩弄我的青春,就這樣罷手,實在叫人不甘心。」
康浩不由自己,脫口道:「那只是少數的幾個人,並非天下所有男人都對不起你。」
冉肖蓮立即介面:「是啊!誰叫我命薄,就碰不上一個像康少俠這樣稱心如意的男人?如我能有那位月眉姑娘一半福氣,就是叫我做女皇帝,我也不要了。」
康浩俊臉緋紅,靦腆笑道:「姑娘取笑了,我……哪有姑娘說的那麼好……」
冉肖蓮話鋒一轉,問道:「那位月眉姑娘,跟你是怎麼結識的?上次在蘭封,你們還沒有婚約,是什麼時候文定的呢?」
康浩道:「說來話長。」隨把巫九娘在一劍堡負傷,臨危託孤,許下婚約的經過,簡略的敘述了一遍。
冉肖蓮聽完,心裡如釋重負般暗吁一口氣,口裡卻道:
「這是天大的喜事,百禽宮門下匹配風鈴魔劍弟子,的確是門當戶對……」
沒待康浩開口,又悻悻接道:「不過,我真有些妒忌那位月眉姑娘,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份。竟平空得到你這個英俊倜儻的佳婿,別人想都想不到哩!」
康浩趁機道:「月眉年輕,她為了救我,大膽混入復仇谷,又傷了倪堂主:因此被囚禁在水牢中,尚希冉姑娘看我薄面……」.冉肖蓮介面道:「這件事你放心,我已經跟倪總堂主講了情,現在月眉姑娘早就被放出來了,因為她是個女孩子,我不放心把她交給劉香主。所以暫時讓她跟我住在一起,說句託大的話,她是你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妹子-樣,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讓她吃虧的。」
康浩半信半疑,卻又不便表示懷疑之意,只得一面稱謝,一面試探著問道:「姑娘既有意打算放棄原定計劃,我留在谷中已無助益,不知何時才能讓我離去?」
冉肖蓮故作為難的長嘆了-…聲,說道:「依我的意思,最遲明早就送你們出去,可是,目前還有一項困難。」
康浩道:「什麼困難?」
冉肖蓮道:「我沒有辦法替你弄到解藥。」
康浩勃然怒道:「苗廷秀和倪森都是成名人物,居然如此言而無信……」
冉肖蓮連忙說道:「你先別發脾氣,聽我慢慢告訴你,其實,這也不能全怪他們……」
康浩道:「不怪他們,難道怪我自己嗎?」
冉肖蓮道:「話不是這麼說的,改變主意的本來是我,他們兩人迄今尚不知情,還在作各種安排,直到現在,我還不敢把改變主意的事告訴他們。」
康浩道:「為什麼不敢說?他們會強迫你幹下去嗎?」
冉肖蓮點點頭道:「我做這件事,純是受了他們慫恿,如今勢成騎虎,假如我告訴他們不幹了,首先就對你們不利。」
康浩輕「哦」一聲,頹然垂下頭去,他無法否認冉肖蓮的推斷,因為苗倪二魔之能夠留下自己未予加害,當然是為了利用自己的身份,圖謀大事,一旦利用價值消失了,後果自是不言可喻,這樣看來,冉肖蓮的顧慮非但必要,更且令人衷心為之感動。
想到這裡,不由關切的問道:「勢迫至此,進退俱難,你準備怎麼辦呢?」
冉肖蓮沉吟道:「我想到兩個辦法,但無法決定應該採用哪一個。」
康浩道:「你且說出來同酌商酌。」
冉肖蓮道:「第一個辦法,我去替你盜取解藥,然後護送你們逃出復仇谷,如果事情敗露,咱們寧願死在一起,也鬧它個玉石俱焚。」
康浩心中一動,道:「你認為這辦法有幾分成功的希望?」
冉肖蓮道:「大約有三成希望。」
康浩一呆,道:「這是說成功的希望十分渺茫了?」
冉肖蓮道:「是的。因為谷中戒備極嚴,苗廷及和倪森的耳目很廣,盜取解藥已經非常困難,即使能僥倖到手,此谷只有一處出口,又是由倪森親自防守,要想平安脫身,的確不易。」
康浩默然半晌,道:「你再說說那第二個辦法看。」
冉肖蓮道:「第二個辦法成功的希望比較大,但是,你多半不會同意的。」
康浩道:「只要能夠脫險,我豈有不願之理?」
冉肖蓮道:「我這辦法如獲成功,則根本用不著離開復仇谷,且可一勞永逸,替你申雪師冤,只是要實行的中途,必須委屈你一些。」
康浩然道:「好!你說吧!但能無虧大節,任何委屈我都願忍受。」
冉肖蓮四顧一眼,低聲道:「這辦法很簡單,咱們只須表面和倪森苗廷秀虛與委蛇,佯做仍按原定計劃實行,等到兩個復仇會主都垮了,再出其不意,一舉將苗倪二人除去,到時候,解藥不盜自得,你的師門沉冤,也輕輕易易獲得昭雪,豈非一勞永逸嗎?」
康浩愕然道:「你是要我仍照原來計劃,去指認兩個復仇會主的真假?」
冉肖蓮笑道:「這只是一時權宜之計,等到其中一個被除掉了,你可以再指證另一個也是假冒的,咱們就藉此機會,將他們一併解決。」
康浩道:「但倪森和苗廷秀全是老奸巨猾之輩,萬一那時候……」
冉肖蓮道:「放心,我自有對付他們的方法,只要你同意,我就暗地把這消息告訴月眉和易湘琴,讓她們心裡先有個準備,屆時也可助咱們一臂之力。」
康浩問道:「那麼依你看,這第二個辦法又有幾分成功的機會呢?」
冉肖蓮毫不考慮,道:「我有十成把握。」
康浩凝目道:「倪森和苗廷秀都是同門師兄弟,你不怕他們也會暗中聯合起來對付你嗎?」
冉肖蓮笑道:「不會的,他們雖是師兄弟,但彼此之間猜忌甚重,只須略施小計,不難使他們兩敗俱傷。」
康浩微微頷首,卻默然未再出聲。這一剎那,他忽然發覺冉肖蓮的心機深沉得可怕,並非真如她自己所說,對爭強好勝感覺厭倦,相反地卻仍舊對謀奪復仇會會主大位十分熱衷,她之所以表示心灰意懶的,目的不這想寵絡自己,幫她對付苗廷秀和倪森罷了。
想到這裡,不禁暗暗心懍,便故作沉吟道:「你這兩個辦法,第一個太急,第二個又嫌太緩,能否讓我考慮一夜,明早再作決定?」
冉肖蓮想了想,道:「其實第二個辦法並不太緩,復仇會主明天就可返谷,你若願意依計行事,咱們還得預作一番布置,以免臨事倉促哩。」
康浩吃驚道:「他們明天就到,那第一個辦法豈非根本來不及實行了么?」
冉肖蓮道:「是呀!所以我希望你能當機立斷,現在就作決定。」.康浩木然良久,苦笑道:「事實上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除了照你第二個辦法之外,哪裡還有第三條路可走,只盼你多多照顧月眉和湘琴,別讓她們再受到折磨,其他的,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冉肖蓮大喜道:「這還用吩咐么?我立即去告訴她們,也叫她們早作準備。」
說著,站起身子,滿斟了一杯酒,接道:「事成之後,奸妄盡除,只要你願意,你就是復仇會的會主。來!干一杯,預祝咱們成功。」
康浩傖然一笑,道:「我不求名利,但盼能湔雪師冤,於願已足。」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口口口后谷石屋密談結束不久,靠近左側一棟木屋中,也有兩人在閉門低語。
那是一座獨院平房,小巧而精緻,前後是花圃,簇擁著兩明一暗三間房。
這時天方薄暮,正中一間設備豪華的廳房內,已經亮起了燈光,窗欞上,映著一高一矮兩個人影。
那矮的一個以手支頤,正懶洋洋斜躺在一輛輪椅上,雙目半開半閻,臉上掛著陰沉詭橘的笑容。
另外一個高長人影卻是站立著的,正在低聲向坐在輪椅上的人竊竊私語。
坐著的是毒神毒廷秀,站著的一個則是掌管后谷石牢中的劉閻王。
木屋中只有他們兩個人,燭影播紅,周遭一片死寂,除了劉閻王低沉的語聲,就只有毒神毒廷秀偶爾發出一兩聲冷笑。
劉閻王的陳述告一段落,房中陷人短暫的沉靜,片刻之後,才聽苗廷秀吃吃低笑道:「好一個心狠手辣的賤女人,她以為苗某那麼容易對付的么?嘿嘿!咱們倒要試試看誰的手段厲害。」
劉閻王躬身道:「她和康浩密商,前後已有兩次,據屬下所知,倪總堂主對她十分信任,或許他們正密謀宅害長老,這一點,還望長老多多提防。」
苗廷秀不屑的笑道:「倪森老而貪色,能成什麼大事,這次他若再吃女人虧,真叫做『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了。」
話聲微頓,又問道:「你剛才密報的這些話,倪森他知不知道?」
劉閻王道:「屬下得悉消息,立即趕來向長老報告,總堂主並不知情。」
苗廷秀點頭道:「很好!千萬記住,不能讓他知道;」說著,從袖中取出一隻小磁瓶,拔開瓶塞,傾出兩粒形如黃豆般的藥丸。
劉閻王一見那藥丸,頓時流露出企盼之色,身子一矮,屈膝跪倒,顫聲道:「求長老慈悲,多賜一粒葯,以免屬下午夜求葯,容易泄露形跡。」
苗廷秀笑了笑,卻將磁瓶蓋好,收回袖中,說道:「你別貪心不知足,這藥丸何等珍貴,有此兩粒,已經可以使你維持到明天正午,到時候,如果證實你所報全是實情,老夫自然會再給你的,喏!拿去吧!」
話畢,信手一拋,兩粒藥丸滾落地上,劉閻王急忙爬伏地上搶拾,同時,迫不及待吞下了一粒,而後將剩下的一粒,小心翼翼揣進懷內。
苗廷秀揮揮手,道:「記住老地的吩咐,別讓倪森知道,有什麼消息,隨時來報告。」
劉閻王諾諾連聲,躡足退去。
苗廷秀仰面瞑目,凝神傾聽,直到劉閻王的足音去遠,才陰側側笑一笑,自語道:「春風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嘻!嘻!嘻……」
笑意未盡,突然神色一動,眼中同時射出兩道寒森森的光:芒,沉聲喝道:「什麼人在院子里?。」
「是我。」隨著應聲,一條頎長人飄然上了迴廊。
那人身穿一襲灰色長衫,右肩包紮著一塊白布,站在窗外迴廊上笑問道:「三師弟還沒有睡覺去嗎?」。
苗廷秀心頭暗驚,連忙堆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二師兄,快請進來坐。」
他口裡含笑招呼,目光卻不停偷掃劉閻王出去的那扇房門,不知獸神倪森忽然到來,途中有沒有碰見剛由後院離去的劉閻王。
倪森拉開落地雕花門,舉步跨了進來,眼光流轉,先向房中搜視了一遍,嘿嘿乾笑道:「這幾天谷外發現可疑敵蹤,必須格外戒備,愚兄巡查路過,特來看看此地有什麼事故沒有?」
苗廷秀也笑容可掬的道:「這兒平靜得很,只恨小弟身子不便,竟無法替師兄分勞。」
倪森道:「自己兄弟,何須客套」。目光投注通往後院門戶,忽然問道:「剛才好像有人由後院出去,三師弟知道是誰嗎?」
苗廷秀佯作吃驚道:「誰?誰由後院出去?小弟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現面大叫道:「沉香!沉香!」
屋後下房中傳來含糊的回應,不多一會,一個十二三歲的青衣小童睡眼惺松,呵欠連天的奔了進來,向兩人施禮問道:「長老和總堂主有什麼吩咐?」
苗廷秀道:「總堂主剛才看見有人由後院出去,是不是你?」
小童沉香連忙搖頭道:「我沒有出去,我在房裡睡覺,長老不是吩咐,沒有呼喚不準到前面來的么?」
苗廷秀喝道:「這院子里除了你還有誰?一定是你又偷偷溜出去捉蟋蟀了。」
沉香急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偷出去捉蟋蟀,真的沒有……」
倪森微微一笑,道:「師弟休要錯怪他,愚兄看見的是一個大人,並不是小孩子。」
苗廷秀臉色倏變,道:「什麼?一個大人?小弟這兒只有沉香一個小孩子,那一定不是這院子里的人。」
倪森道:「當然不是,所以愚兄將他帶給師弟認-認。」微頓,向窗外揚聲喝道:「帶進來!」
屋外一聲答應,兩名大漢押解著劉閻王,大步走了進來。
苗廷秀渾身一震,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倪森從袖中取出那粒黃豆般大的藥丸,托在掌上笑道:「適才愚兄發現他由後院離去,一時心疑,攔住搜查,果然從他懷裡搜到這粒藥丸,故而帶他來,見見師弟,不知這藥丸是師弟送給他的?或是他私自偷去的?」
苗廷秀道:「師兄看清楚了,他真是從這兒出去的么?」
倪森道:「愚兄親目所睹,這豈會有錯?」
苗廷秀又凝目向劉閻王望了望,道:「這人很面熟,好像是掌管后谷石牢的劉香主嘛?」
倪森道:「不錯,正是他。」
苗廷秀搖搖頭道:「這就奇怪了,無緣無故,他到這兒來盜葯做什麼?」
倪森冷冷一笑道:「愚兄也正在奇怪,他又沒有中毒或生病,偷一粒藥丸作何用途?」
苗廷秀道:「先讓小弟看看,那是什麼藥丸?」
倪森道:「正要請師弟仔細認-認。」掌心一登,那粒葯:丸平飛而起,冉冉落在苗廷秀手中。
苗廷秀臉色連變,似羨似嘲的笑道:「多年不見,師兄的功力越發精純了。」
倪森道:「不敢當。師弟的功夫,相信也沒有擱著。」
苗廷秀聳肩而笑,道:「人都殘廢了,還談什麼武功」
忽然回顧小童沉香道:「快去替總堂主沏壺茶來。」
倪森道:「不必,愚兄馬上就走。」
苗廷秀又指著一把椅子,道:「那麼師兄請坐一下!」
倪森點點頭,卻在另一隻距離稍遠的鼓凳上坐了下來一一顯然,他是在處處小心,時時警惕。
苗廷秀心中暗自冷笑,表面卻故作不覺。將那藥丸反覆的看了好-會,然後神色凝重的搖頭說道:「這藥丸不是小弟煉製的。」
倪森道:「怎見的?」
苗廷秀道:「小弟所煉藥丸,共分三種顏色,紅色含有劇毒,黑色是慢性毒藥,黃色則是解藥。但這粒藥丸色呈淡黃,卻是一顆毒性及烈的毒藥。」
倪森失驚道:「當真?」
苗廷秀道:「小弟怎敢欺騙失兄,這毒丸藥性極強,如果不加提防,沾膚即可能中毒,倘若入口,半個時辰內毒性發作,無葯可解,小弟平生專制各種藥物,故而能看出它的厲害……」
話還沒有說完,倪森已從鼓凳。上跳了起來。
敢情他想到自己曾將藥丸托在掌心上,不禁心生畏懼,只怕已經在無意中沾了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