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燕俠走著,漫無目的地走著,心頭悶悶的,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他不想這樣,奈何這份沉悶之惑,總揮之不去。
這位無垢被「請」回去了,那位無垢不知道哪兒去了,一點線索都沒有,甚至根本不知道無垢為什麼臨時變了主意!
上哪兒去找?又上哪兒去?
日頭已經老高了,這一帶卻空蕩、寂靜,一個人也看不見。
以燕俠的一身修為、一身所學,以他的經驗、他的歷練,此時些地竟使他有茫然不知所措之感。
又是一片樹林,又是一條小溪。
燕俠坐在了蔭涼下,坐在了小溪畔。
不坐下來又能怎麼樣,他能上哪兒去?
此地空曠,視野廣,別說是個人了,就是一隻飛禽、走獸,幾裡外也能看得見。
但卻沒見「血滴子」再來!
是怕了,還是怎麼?
燕俠卻沒多想,他現在沒心情想這些。
實際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現在想些什麼,只覺得心裡很亂。
就在這時候,他看見那個小溪里隨水飄來一樣東西,紅紅的。
凝目細看,發現那是一件衣裳,紅衣裳,看樣子像是一樣裙子。
小溪里怎麼會隨水漂來一條裙子?
一定是上遊人家洗衣裳,不小心,讓溪水把認掌沖走了。
燕快本能地隨的抬起一根枯枝,把它撈了起來.就讓它搭在了岸邊的草叢裡。
果然,是一條紅裙子。
紅裙子是紅裙子,但卻不是普通的布料,而是紅綾。
上遊人家,居然有穿紅綾裙子的,普通人家哪穿得起這個?
一定是個大戶人家。
而,大戶人家的閨閣千金,絕不會自己操勞到溪邊洗衣裳,一定是丫頭,老媽子一流的下人。
那麼,丟失了主人千金的紅綾裙子,回去挨頓責罵,甚至責打,恐怕是少不了的。
燕俠仁厚,一陣同情之感油然而生,正打算挑起那件紅綾裙子來,往上游找找看。
忽然一陣急促,但極其輕盈的步履聲傳了過來。
轉眼循聲望去,看見了,一個美好的身影,從上遊方向,沿著溪岸奔了過來,邊跑還邊往溪里望。
是個姑娘,穿一身合身的褲褂兒,白底紅花,頂美的一付身材,一條大辮子在身後跳躍著,煞是好聽。
姑娘只顧著往溪里看了,沒留意溪邊還坐著個人,等到發現燕俠時,都快踩著燕俠了,嚇一跳,一聲驚呼忙停住,大眼睛、小瑤鼻、朱唇一抹,連受了驚嚇的模樣兒都美:「你這個人,怎麼不知道招呼一聲。」
燕俠淡然道;「事實上姑娘並沒有踩著我。」」
姑娘道:「沒踩著你,可嚇了我一跳。」
燕俠道:「那麼我致歉!」
這個人好說話,而且還挺溫文。
姑娘不由細看,這一看,看得姑娘一怔,可是很快地她就定過了神:「請問一聲,你有沒有看見,上游漂下來一件衣裳?」
姑娘落落大方,而且說話懂禮,不類普通人家,而且看神態、氣度,也絕不像是誰家的丫頭,那麼她是……」
燕俠道:「紅綠裙子?」
姑娘忙點頭:「對,你看見了?」
燕俠抬手一指面前草叢:「是不是那一件?」
草叢擋住了裙子,姑娘看不見,往前走兩步,這才讓人看見,她腳上還有雙襯飾工絕的繡花鞋。
姑娘微彎柳腰探身看,看見那件紅線裙子了,嬌靨上驚喜神色乍現:「就是!」
說著就往前走,一下踩滑了,驚呼一聲要倒。
燕俠挺身而起,伸手抓住了粉臂,人手滑膩,柔若無骨,但卻有一股相當大的力道,燕俠不由為之一呆。
姑娘站穩了,嬌靨泛紅霞,含羞回眸:「謝謝你。」
燕俠定神鬆手:「不客氣,姑娘好內力,看來我是多餘伸手。」
姑娘沒說話,轉過臉,彎腰俯身,抬枯枝挑起了那件紅綾裙,就在溪邊擰乾,回身道:
「再次謝謝你!」
燕俠又一聲:「不客氣!」
姑娘沒再多說,轉身要走,可是突然她又停步回身:「你怎麼在這兒坐,是不是迷了路?」
燕俠道:「我只是不知道該上哪兒去?」
他沒承認迷路。
但是姑娘當他是迷了路,本來嘛,不知道該上哪兒去,不是迷路是什麼?姑娘道:「你要上哪兒去?告訴我,我或許能幫你個忙。」
燕俠淡淡一笑,道:「謝謝姑娘的好意,只是,我也不知道要上哪兒去!」
姑娘呆了一呆,訝然凝望燕俠:「你也不知道你要上哪兒去?」
燕俠道:「是的!」
他應了一聲之後,本來是打算告訴姑娘原因的,可是應了一聲之後,突然他又不想說了,他認為沒有必要逢人便說,說了人家也未必幫得上忙,是故他在應了一聲之後,就沒再往下說。
姑娘深望燕俠,清澈深通的眼神中,浮現了一種異樣的東西,那竟然是憐惜:「我家就住在上游不遠的地方,願意上我家去坐坐么?」
居然有這種事。
她話說得輕柔,嬌靨上的神色是一片誠懇,不像是有什麼叵測之心,令人難以拒絕。
但是燕俠竟然拒絕了:「謝謝姑娘,不打擾了。」
姑娘眼神之中的憐情之色更濃,道:「那你餓了怎麼辦?渴了怎麼辦?到晚來又怎麼辦?
總不能一個人就在這兒坐下去啊!」
有這麼一句,燕俠聽出姑娘的關心,關心得過份,關心得不對來了,他暗暗詫異,正不知道怎麼回答。
忽然一陣有其疾速的衣袂飄風聲傳人耳中。
相當高絕的身法。
他抬眼循聲望去,只見從小溪上遊方向掠來一條人影,疾如奔電。
當他看見這條人影的時候,一個女子的話聲也划空傳了過來:「霜兒!」
姑娘忙轉頭望,急叫:「娘,我在這兒。」
就這麼一句話工夫,人影帶著勁風掠到,射落在五尺以外,是個身紫色認裙的中年人。
中年婦人不但長得相當好看,而且有一種大家風範。雍容風度,她一射落,一又略帶冷意的犀利目光,立即投向燕俠:「你跑這兒來幹什麼,害我找了半天?」
望著燕俠,話卻是對姑娘說的。
姑娘道:「我這件裙子漂失了,我順水來找,是這位給撈了起來。」
中年婦人輕輕「呃!」了一聲,兩眼之中的厲芒,冷意一時俱斂,道:「謝謝你!」
轉眼望姑娘,道:「跟娘回去吧!」
「娘!」姑娘叫了一聲,近前去向中年婦人低低說了兩句。
燕俠聽力敏銳,悉人耳中,剎時姑娘為什麼憐惜、為什麼關心,他全明白了,不禁為炎啼笑皆非,他剛說話。
中年婦人一雙詫異目光已投射過來:「胡說,我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
他當即含笑道:「夫人,令媛誤會了,晚輩並沒有病,不過仍謝謝令媛的善意關懷!」
姑娘為之一怔。
中年婦人道:「我說嘛!」
只聽姑娘輕叫道:「你聽見了?」
中年婦人也一怔,旋即目閃異采,道:「年輕人,你好敏銳的聽力。」
姑娘忙道:「何只聽力,他剛才匆忙中躍起來扶了我一把,不但身手很了,也覺出了我的內力。」
中年婦人神情一震,更見詫異,一雙目光緊盯著燕俠,眨也不眨,把燕俠從頭打量到腳,一點頭道:「年輕人,你應該很不錯,我差點走了眼。」
她還是走了眼,燕俠又何只應該不差?
燕俠淡然一笑道:「那是令媛誇獎,其實不過是僅足防身的薄技而已。」
中年婦人道:「你很謙虛,我能問問么,你貴姓大名,怎麼稱呼,還有你的師承?」
燕俠遲疑了一下,道:「有勞前輩動問,晚輩叫燕俠!」
姑娘猛一怔,嬌靨上倏現驚喜,叫道:「娘……」
中年婦人也一怔,旋即雙目飛閃異采,笑道:「你不叫燕俠也就算了,既叫燕俠,我女兒說得沒錯,我是應該到我家坐坐去。」
燕俠聽得心頭震動,訝然道:「前輩……」
中年婦人道:「我既知道你叫燕俠,其他的我就不問了,因為我都知道了,你叫燕俠,但是你該姓郭,南海郭家人,『六龍』之長,『無玷玉龍』郭,是你的天倫,對不對?」
燕俠不由退了一步,兩眼暴射精芒,道:「前輩……」
中年婦人道:「孩子,別這麼嚇人……」
姑娘急道:「郭大哥,你知道紅菱姨?」
燕俠心頭猛震,脫口道:「菱姑姑!」
姑娘道:「你知道紅菱姨當年還有兩個姐妹?」
燕快剎時明白了,忙轉望中年婦人,道:「您是……」
中年婦人道:「郭大少,我就是當年的紫鵑。」
燕俠推金山、倒玉柱,大禮拜了下去,道:「燕俠拜見鵑姑姑!」
中年婦人紫鵑猛然激動,心顫、手顫,忙扶起了燕俠,道:「郭大少,我不敢當!」
燕俠忙道:「無論如何,請鵑姑姑叫我燕俠。」
紫鵑一點頭道:「好吧,燕俠就燕俠吧,燕俠,這是你霜妹妹,她姓段,單名一個霜字。」
霜姑娘本就知書達禮,也心竅玲激,燕俠剛轉過臉,她已盈盈施下禮去:「霜兒見過郭大哥。」
燕俠忙答禮:「妹妹,我不敢當!」
一聲「妹妹」,聽紅了霜姑娘吹彈欲破的一張如花嬌靨,嬌羞欲滴,還帶著無限驚喜。
紫鵑又自打量燕俠,雙目之中湧現淚光,點頭道:「一見著你我就懷疑,莫非是你,誰家的兒郎能長得這麼好。
你霜妹妹走了眼,我也跟著瞎附和,『南海』郭家人,『無玷玉龍』的親傳,你又何只不錯,居然有這麼巧的事兒,你霜妹妹會如此這般的在這兒碰見你,說來說去,還是咱們有緣……」
燕俠聽得有點不好意思,道:「鳳姑姑、菱姑姑,他們兩位,哪一位上您這兒來了?」
紫鵑道:「你菱姑姑,她把你捧上了天,也很為你不平,走吧,其他的話,咱們家裡說去。」
她伸手就拉住了燕俠的胳膊。
燕俠遲疑了一下,道:「鵑姑姑,我能不能不上家裡去?」
霜姑娘那裡急道:「不能,自從菱姨來了以後,娘巴不得馬上找你去,如今好不容易讓我碰見了,郭大哥你好意思?」
燕俠道:「霜妹妹別誤會,我是……」
紫鵑道:「我知道,你是個叛逆,郭家人都是叛逆,不但『血滴子』到處緝拿,連侯爺都親自出馬了,你菱姑姑已經來過了,我怎麼會不知道,我要是怕,也就不會讓你上家裡去了。你要是見外,也可以不去。」
她鬆了抓在燕俠胳膊上的那隻手。
燕俠道:「您既然這麼說,燕俠就非去不可。」
霜姑娘笑了。
紫鵑也笑了:「早說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么?」
她又拉住了燕俠,轉過臉去道:「霜,給你郭大哥帶路!」
燕俠忙道:「妹妹,我不敢當……」
霜姑娘道:「郭大哥,你既然是郭家人,又是『郭家六龍』之長,我們那個家,你一定喜歡。」
大辮子一甩,擰身行去。
話裡有話,燕俠聽得一怔。
紫鵑迫:「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拉著燕快行去。
霜姑娘是沿著小溪往上走,走得不慢。
紫鵑拉著燕俠跟在後頭,跟得也不慢。
沒一會兒工夫,兩片樹林在望,各在不溪一邊。
小溪這邊的樹林,前面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細草如茵,還座落著一座竹籬茅舍。
不,不是竹籬,是一圈木樁,不知道用什麼相連,但是翠綠的藤蔓爬成了一圈綠牆,綠得沁人心脾。
時已初秋,楓葉漸紅,兩大片,海似的,茅舍就在其中,尤其還有一條清澈見底,游魚可數的小溪,又何只美景如畫,簡直就是佩境。
燕俠看得可住了,心頭也為之震動。
霜姑娘回過身,嫣然而笑:「怎麼樣,郭大哥,喜歡不喜歡?」
燕俠倏然而醒,驚嘆道:「鵑姑姑,您是怎麼選上這麼一個地方的?」
紫鵑道:「說來話長了,讓鵑姑姑慢慢告訴你……」
轉過臉去道:「丫頭,把椅於、板凳搬出來,我跟你郭大哥外頭坐,再給沏壺茶,做些點心。」
霜姑娘應一聲,擰身跑了,燕俠都沒來得及攔。
霜姑娘奔進了柴扉,再出來時,手裡搬著小桌矮凳,燕俠忙過去幫忙。
擺好了小桌,矮凳,姑娘道:「郭大哥,你跟娘坐著說話,我去沏茶,做點心去。」
燕俠忙道:「妹妹別麻煩了。」
這回是來得及攔了,可是姑娘像沒聽見,擰向像一陣風,又進了柴扉。
這裡紫鵑讓坐,燕俠當然懂禮,等鵑姑姑坐下了,他才跟著坐下。
坐下抬眼四望,滿眼淡紅、翠綠,耳朵里聽見的,不是枝葉沙沙產,就是淙淙流水聲,偶爾還傳來一兩聲清脆鳥嗚,何只身心舒泰,簡直讓人俗念全消。
再想想近來身周的一切,根本就像一場夢,除了無垢之外,燕使寧願永遠不再進入這種夢境。
他這裡心念剛轉,紫鵑那裡說了話:「這個地方是段家的,是你霜妹妹他爹留給我們的,你霜妹妹她爹是個讀書人,段家耕讀傳家,但是家道敗了,到現在只剩下這一塊地。」
聽口氣,霜姑娘的父親似乎已經過世了,燕俠沒敢問,就跟從不問楚家兩位姑娘的父親一樣。
紫鵑又道:「你霜妹妹她爹已經過世了,早在你霜妹妹才十歲的時候就過世了,生前他愛極了這個地方,所以我把他葬在對面那片楓林里,也好讓他早晚看得見我們母女燕俠忍不住道:「這位老人家,必然是風雅之士。」
紫鵑微一笑:「還好,勉強算得上,不過,段家耕讀傳家,莊稼漢的忠厚穩實,書獃子的脾氣,他是兼而有之。」
說著話,一雙目光還投向對面楓林,似乎看得見那已然故世了近十年的夫婿,伉儷之情深,可見一斑。
燕俠道:「燕俠晚生了這麼多年,也晚來了這麼多年。」
紫鵑道:「還是真的,你跟他一這投緣,他也一定會喜歡你。」
其實,像燕快這麼個年輕人,除了眼下這位愛新覺羅的皇上允禎,跟那位爵襲「神力威侯」的傅玉翎之外,誰不喜歡?
姑娘做事快,話剛說到這兒,她就端著沏好的茶出來了。
燕俠忙站起來接。
姑娘一躲,道:「郭大哥,我自己來。」
她把茶放在了小桌上,倒了兩杯,清香撲鼻。
「郭大哥,品品看。」她說。
紫鵑道:「燕俠,喝一口嘗嘗,不是茶,是她自己弄的花樣,還給取名和叫『國色天香』。」
茶色呈淡琥珀,可不絕美,燕俠輕嘗一口,清香沁人心脾,神情氣爽,可不也稱得上天香?
錄的是,既不是茶,去有淡淡煌茶味兒,燕俠忍不住連聲贊好。
姑娘笑了,笑得很高興,也很得意:「郭大哥只別不愛喝就行……」
燕俠要說話,姑娘話鋒忽轉:「娘,您剛才他呀他的,說誰呀?」
紫鵑道:「說你爹。」
姑娘道:「郭大哥是初次來的貴客,您不說郭大哥,說爹幹嗎呀?」
紫鵑笑道:「好了,別在這兒聒噪了,快去做你的拿手點心吧!」
姑娘道:「那就等會兒再說郭大哥,不然我不聽不見了!」
紫鵑嚷道:「好了,你煩不煩哪,還不快去!」
姑娘含笑深望燕俠:「郭大哥,你坐會兒,點心馬上就來。」
燕俠忙欠身:「謝謝妹妹!」
姑娘帶笑走了,留下一陣香風。
紫鵑伸手把燕俠按坐下,道:「燕俠,別跟她這麼客氣,你會慣壞她。」
燕俠笑笑,沒說什麼。
紫鵑話鋒忽轉,道:「燕俠,你菱姑姑把你的事都告訴我了,從『濟南』說到跟你分手。」
她卻沒等愛女出來。
燕俠遙心猛跳了一下,道:「菱姑姑對燕俠一直很關愛。」
紫鵑臉色忽整,道:「你鳳姑姑對你更關愛,除了我們三個,沒人能體會她的心情,歸根究底一句話,她不該一念之誤,嫁到傅家。」
燕俠沒說話,對上一代的這個「情」字,他這個做晚輩的,實在不便置喙。
紫鵑道:「你菱姑姑跟我,都希望你能體諒你鳳姑姑。」
燕俠忙道:「菱姑姑既然都告訴您了,您一定知道,燕俠對鳳姑姑只有感激,一點也沒有怪鳳姑姑的意思,郭家人不會,燕快也不敢。」
紫鵑道:「那就好。」
燕俠道:「真說起來,燕俠倒希望鳳姑姑別再管這些事,真的,鳳姑姑總是傅家人,總是浩命一品的夫人,要不然將來她會很為難,不害了傅家,就是害了她自己。」
紫鵑道:「你菱姑姑跟我都想到了,你鳳姑姑不會想不到這一點,可是恐怕她沒辦法改變,誰也沒辦法改變她。」
燕俠道:「可惜的是,允禎,傅家跟郭家之間的這個結,永遠打不開,除非郭家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紫鵑沉默了,沉默了一下,忽然笑道:「不談這些了,談談你,你個人……」
燕俠心裡為之一緊,菱姑姑什麼都告訴了這位鵑姑姑了,而且從「濟南」說到跟她分手,其間當然少不了無垢,這才是他個人的事,現在鵑姑姑要談他個人的事,那麼除了他跟無垢的事之外,還有什麼?
他忙道:「燕俠個人,乏善可陳。」
他的意思也就是說沒什麼好說的。
無奈這位鵑姑姑不肯放鬆,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那位無垢,也算乏善可陳?」
來了!
燕俠心裡又一緊:「其實也真沒什麼。」
紫鵑像沒聽見,道:「以你菱姑姑的推測,這場仗你一定會贏,因為那位無垢屬意你,你鳳姑姑也一定會阻攔小翎,你菱姑姑的推測,沒有錯吧?」
燕俠笑笑,沒說話,笑得有點勉強。
紫鵑沒看出來,要不就只當他不好意思,道:「那麼怎麼只你一個人,沒見那位無垢?」
燕俠躲不掉了,只得把無垢離奇失蹤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紫鵑叫出了聲:「怎麼會有這種事,既是這麼一位姑娘,應該絕不會臨時改變心意……」
誰不是這麼想?
燕俠沒說話,他能說什麼?
紫鵑道:「你打聽過了,真是她就這麼走了,一個人?」
燕俠道:「是的。」
紫鵑叫道:「這就怪了……」
正巧姑娘端著兩碟點心出來,聽見了,道:「娘,什麼怪了?」
紫鵑道:「你郭大哥的事……」
姑娘把點心往桌上一放,叫道:「跟您說好了的,讓您等我出來再說……」
紫鵑皺眉道:「好了,不要好了,這兒正在煩呢。」
姑娘一怔,美目微睜,道:「正在煩呢?怎麼了?」
紫鵑把燕俠告訴她的,又說了一遍。
聽完了乃母的敘述,姑娘的美目瞪得更大:「有這種事?怎麼會有這種事?」
紫鵑道:「我跟你郭大哥,也正在想不適呢。」
姑娘一雙美國忽然瞪圓了:「郭大哥,那位無垢姑娘失蹤的時候,穿的是什麼樣的衣裳,身上有沒有帶什麼?」
何來此一問?
燕俠有點詫異!
紫鵑道:「丫頭,別瞎扯了。」
姑娘道:「您可別這麼說,世上的巧事多得很,至少那位姑娘的美,是我生平僅見,那位無垢姑娘不正是國色天香么?」
詫異歸詫異,燕俠還是把無垢當時的穿著描述了一遍。
他這裡說,紫鵑那裡臉上泛現驚異色,他剛說完,姑娘更脫口叫了起來:「娘,您看是不是?」
紫鵑也叫道:「怎麼又會有這種事?」
燕俠沉不住氣了,忙道:「鵑姑姑,怎麼回事?」
紫鵑急道:「前些日子,你霜妹妹見位姑娘從附近經過,那位姑娘美得讓她看傻了,跑回來跟我嚷叫了一天,那位姑娘的穿著,就跟你說的無垢的穿著一樣。」
燕俠霍地站了起來:「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姑娘道:「算算恐怕有近十天了,是個黃昏,就在對面楓林里,那位姑娘也愛極了這兒的景色,似乎捨不得走
忽一頓,皺了眉:「可是,不對呀。」
燕俠忙道:「霜妹妹,怎麼不對?」
姑娘道:「你說她只一個人?」
燕俠道:「不錯!」
姑娘道:「可是我碰見的這位,不只她一個人,她身邊還有一個人,男的.挺年輕,長得也挺不錯……」
燕俠心裡猛跳,馬上就想到了一個人,道:「傅小翎!」
姑娘呆了一呆:「翎貝子?」
紫鵑道:「燕俠,別冤枉人家姑娘,你不該這麼想,照你說的,那位無垢不該是那樣人,她也沒有理由後來再跟小翎在一起,要是那樣,何如當然就屬意小翎?何況,並沒有見到你鳳姑姑。」
姑娘道:「我看那個年輕人也不像翎貝子。」
燕俠道:「妹妹見過傅小翎?」
姑娘道:「沒有,也不必見過,翎貝子自小生長在簪纓世家,貴為貝子,承襲傅侯跟鳳姨血脈,絕對應該雍容的富貴氣,而且我也聽說翎貝子算得是少見的美男子,而我見到的這個年輕人,雖然也氣度不凡,但絕不是雍容的富貴氣,長得只是不錯,也絕稱不上是少見的美男子。」
紫鵑道:「燕俠,聽聽,鵑姑姑沒有說錯吧。」
燕俠淡然道:「那我就不知道他是誰了。」
總是心裡不痛快。
不管是誰,無垢她身邊總是有這麼一個鬚眉男子。
紫鵑跟姑娘母女倆都覺出來了,母女倆都望燕俠。
紫鵑道:「燕俠,能不能別那麼想?」
叫燕俠能怎麼想?
姑娘道:「就是嘛,郭大哥,或許她不是無垢,就算是,咱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認識那個人的,是不?」
燕俠懂鵑姑姑的意思,也懂霜妹妹的意思,淡然一笑,道:「鵑姑姑跟霜妹妹都不必安慰我,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並不是不知道,這種事絲毫不能勉強,我只是覺得她大不必騙我,真說起來,早在我打聽得她是一個人離開『天津』,而且根本沒去找我讓她找的人的時候,我就知道不對了。」
照姑娘的所見,照燕俠的描述,從這兒經過的那位,九成九確是無垢,手裡掌握的理由又不多,這叫紫鵑跟姑娘母女倆怎麼再勸、再安慰他?何況,對無垢當初的突然離去,母女倆也都覺得不可思議?
姑娘沒再說什麼。
紫鵑只有道:「不管怎麼說,無垢絕不該是那麼一個女兒家,我看一定另有原因,一定另有原因。」
燕俠口齒啟動,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說話。
紫鵑忽然端起桌上的小碟子,遞到燕俠面前:「吃點兒點心吧,霜忙了半天了,不吃點兒說不過去。」
顯然,鵑姑姑是有意岔開話題。
霜妹妹忙了半天,不吃一點也真說不過去,燕俠謝一聲,捏起了一塊放進嘴裡,他也沒忘贊了一聲:「嗯,真好!」
姑娘見了喜意,忙道:「郭大哥既然不嫌,就多吃兩塊!」
不是應酬話,姑娘的手藝還是真不錯,燕俠毫不猶豫,又吃了兩塊。
姑娘好樂,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難道心裡的不快真這麼快過去了?
這是燕俠懂禮,心裡再不快,郭家再跟這位鵑姑姑淵源不淺,畢竟頭一次見面,而且前後也不過一兩個時辰,幹嗎當著人家不快?人家一片熱誠,顧念淵源,邀上家來,豈是為了看陰沉臉色的?
吃著點心、喝著茶,談的是別的,兩片楓林之間,清澈小溪畔的這片如茵草地之上,又聽見了笑語,尤其是霜姑娘,更笑得銀鈴也似的。
就在這時候,燕俠忽然目閃冷電,要往起站。
只聽一個輕柔、甜美的帶笑話聲傳了過來:「這是誰笑成這樣?準是霜。」
燕俠神情一震,猛然站起,脫口道:『鳳姑姑!」
紫鵑也急急站起:「姑娘?」
姑娘驚喜急叫:「鳳姨!」
那輕柔、甜美話聲再傳,已帶了幾分驚喜,幾分詫異:「燕俠也在這兒?」
燕俠躬下了身:「是的,鳳姑姑。」
微風颯然,人影兩個,就落在桌前,正是傅夫人胡鳳樓跟愛子貝子爺傅小翎。
傅小翎一見燕俠就國射冷電:「郭燕俠,你怎麼在這兒?」
傅夫人叱道:「小翎,能不能有點風度,懂點禮教。」
貝子爺畢竟還是有教養,立即改顏,向著紫鵑就是一札;「小翎見過鵑姨!」
隨又轉向姑娘欠了個身:「妹妹!」
紫鵑。姑娘定過了神,母女倆忙答禮。紫鵑道;「這叫紫鵑怎麼敢當,怎麼說也該紫鵑先給姑娘……」
胡鳳樓道:「紫鵑、紅菱她們娘兒三個不會不上你這兒來,你應該聽紅菱說起過,她已經改口叫了姐姐。」
紫鵑兩目涌淚,叫了一聲「姐姐」帶著愛女就要行大禮,胡鳳樓含笑扶住母女倆:「這才是!」
紫鵑還待再說。
胡鳳樓嗔道:「多年不見,你就會在這俗禮上攪和,不能讓我好好看看霜么?」
紫鵑沒再說話,熱淚奪眶流下。
傅夫人裝沒看見,帶笑轉望姑娘,其實她一雙鳳目之中也閃起了淚光:「喲,這就是咱們的霜呀,可不又是跟朵花兒似的。
紫鵑,你們人人有女兒,還出落得一個賽過一個好,一個賽一個愛煞人,我發生羨慕,恨不得都跟你們要過來。」
不知道紫鵑是因為流著淚,還是怎麼,她沒答話。
姑娘倒落落大方,含笑道:「只要您不嫌,還不就跟您的女兒一樣!」
傅夫人笑了:「霜會說話,可也該打,什麼叫嫌不嫌?」
帶著笑,她轉望燕俠:「燕俠,跟你鵑姑姑,我們多少年不見了,上次見面的時候,霜才剛十歲,別怪冷落了你。」
燕俠道:「燕俠怎麼敢。」
這他才給鳳姑姑見了禮。
傅夫人受了這一禮,然後一手拉一個,左邊是燕俠,可邊是貝子爺傅小翎,一起走近桌子。
姑娘來去如飛,又搬來了兩張凳子,容得乃母跟傅夫人、燕俠、小翎落了座,她又去倒來了兩杯茶,這才偎著乃母坐下。
博夫人一雙目光盯在了兩小碟子點心上:「這是誰這麼好手藝,能做出這麼好的點心來?」
傅夫人道:「那就絕對錯不了……」
姑娘道:「您誇獎,是霜學著做的。」
捏一塊放進嘴裡,立即點了頭:「真好,小翎,快吃兩塊,錯過了這個口福可惜。」
明擺的這是款待燕俠的,貝子爺可不想吃,奈何母命難違,只好勉強地吃了一塊。
吃頭一塊勉強,可是吃了頭一塊之後,他情不自禁地又捏起第二塊。
這,只有傅夫人跟燕俠懂。
這麼大個人了,有時候跟個小孩兒似的,傅夫人想笑,也有點難過,這難過產東是難過愛子長不大,而是一種憐惜。
燕俠心裡的敵意也為之減了不少,畢竟,上一代的作為,不能讓下一代的承擔,而且小翎除了爭無垢之外,也不失純真仁厚。
忽聽姑娘道:「郭大哥,娘跟我都沒說錯,我所看見的那位無垢身邊的年輕人,不是貝子爺。」
燕俠見著風姑姑跟小翎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所以他一直沒提。
傅夫人跟小翎可不明所以,不由一怔!
傅夫人道:「無垢身邊的年輕人?不是小翎?怎麼回事?」
燕俠是不願說,姑娘是不便說,兩個人都沒說話,不過姑娘的目光投向了乃母。
紫鵑說了,她把燕俠說的,還有愛女所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傅夫人忍不住輕呼出聲:「有這種事?」
傅小翎霍地站了起來,激動得目中冷電直逼燕俠:「怪不得你沒回『南海』去,原來無垢失蹤了,你搶走了她,又不能衛護她,你算什麼……」
燕俠沒吭氣兒。
傅夫人叱道:「你這又算什麼?坐下!」
傅小翎轉臉望乃母:「娘……」
傅夫人沉臉叫道:「我叫你坐下!」
傅小翎沒再說話,坐了下去,多少帶點不情願。
傅夫人沒理他,轉望燕俠:「燕俠,無垢真是就這麼走了?」
燕俠道:「是的!鳳姑姑。」
傅小翎道:「這就表示無垢根本不屬意他。」
傅夫人冷然道:「她身邊有別人,這表示她屬意你?」
傅小翎臉色一變!
傅夫人道:「當著你鵑姨跟霜妹妹爭這個,你知道羞臊不知道?」
傅小翎紅著臉低下了頭。
紫鵑道:「姐姐也別這麼說,一個情字真能叫人生,叫人死,情場之上,有幾個人退讓過?」
她原是不得不幫貝子爺緩個臉,沒想到卻觸中了博夫人」的心事。
怎麼沒有?當年「無玷玉龍」不就毅然退讓了么?
傅夫人神色一黯,轉臉望燕俠:「你也能確定,霜所見的那個女了,確是無垢?」
燕俠道:「燕俠不願那麼想!」
只是不願,可是恐怕九成九是。
傅夫人沉吟道:「這就怪了,不管怎麼說,無垢都不該這樣……」
不該這樣,可卻偏偏這樣。
紫鵑道:「姐姐,我不相信……」
傅夫人截了口:「我了不信,無奈……」
她沒說下去,一不過有這一句「無奈」,也就夠了。
姑娘道:「鳳姨,我以為是別有原因。」
傅夫人道:「我也這麼想到,可是當初從『天津』走的時候是一個人,總不該別有原因。」
顯然傅夫人是認定無垢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她就這麼輕易認定了。
以她的才智、心性,似乎不該這麼輕易認定。
可是,以她的才智、性性,這以輕易認定,似乎也特別能夠服人。
燕俠、紫鵑、還有姑娘,都為之錯愕,可是都沒有說話。
傅夫人道:「小翎央求我帶了追找燕俠,攔燕俠帶無垢回『南海』,念他情真,我答應了,可是遍尋各處,不見燕俠,我原以為已經出了海走了,卻不料……這麼看,這種姑娘我傅家不敢要,燕俠你可以死心回『南海』去了。」
燕俠微微低下了頭:「是,鳳姑姑!」
傅小翎卻叫道:「娘……」
傅夫人霍然轉臉:「怎麼,你還放不下,還想要?」
傅小翎道:「我只是覺得……」
傅夫人截口道:「你只是覺得什麼?你霜妹妹親眼所見,難道她會騙你?事實擺在眼前,你還有什麼捨不得的,儘管你爹再疼你,我不信人會要這麼一個姑娘進傅家的門。」
這倒是實情,傅侯就是再疼兒子,也絕不容一個朝秦暮楚的女子進「神力侯府」,做傅家的媳婦,將來的浩命一品神力侯夫人!
傅小翎不敢再說話了。
傅夫人忽然站了起來,道:「妹妹,那我們走了。」
燕俠、紫鵑、姑娘忙跟著站起。
紫鵑急道:「姐姐怎麼這麼急著走。」
姑娘也道:「就是嘛……」
傅夫人道:「我怕傅侯懸念,過些時候再來看你們,誰都不要送了。」
說走就走,話落,拉著傅小翎騰身而起,飛射不見。
走得太以匆忙。
燕俠、紫鵑,還有姑娘段霜都有點詫異,但是都沒說出口。
傅夫人、貝子爺傅小翎母子倆早走得不見了。
三個人定過神來,紫鵑正要讓燕俠坐,姑娘段霜忽然望著地下叫了起來:「娘,桌子底下有字兒。」
紫鵑、燕俠忙低頭,可不,桌下地上龍飛鳳舞的一行字跡,一筆一劃整整齊齊,宛如刀割。
寫的是:無垢奇女子,身伴有人,定有原因,燕俠務必尋找接回。
顯然,字是傅夫人寫的。
聽,姑娘段霜頭一個叫了起來:「鳳姨!」
紫鵑緊接著輕叫道:「燕俠,我明白了,你鳳姑姑所以留字桌下,而不當面告訴你,是為不願小翎知道,剛才她所以當著大家說那種話,也是為絕小翎之念,她所以走得那麼匆忙,則是為怕小翎看見她留的字。」
不只紫鵑明白了,燕俠也明白了,不由為之一陣激動,脫口道:「鳳姑姑這是……」
他沒說下去。是說不下去了,因為他覺得喉頭好像被什麼堵住了。
只聽紫鵑道:「燕俠,你鳳姑姑絕不會看錯人,她用心良苦,你不能再誤會無垢了。」
燕俠好不容易才說了一句:「燕俠慚愧……」
姑娘段霜一雙美同望燕俠,好生不忍:「郭大哥也別這麼想,這種事擱誰誰也會誤會……」
忙抬皓腕,道:「別站著了,坐吧!」
燕俠強笑了一下,道:「謝謝妹妹,我不坐了……」
姑娘為之一怔,他又轉望紫鵑,道:「鵑姑姑,燕快想這就告辭。」
姑娘段霜忙道:「郭大哥也這麼急著走?」
紫鵑道:「你是想這就去找無垢?」
燕俠點頭道;「是的!」
紫鵑道:「你鳳姑姑既然這麼交待了,你心裡一定也急,我不攔你……」
姑娘段霜道:「郭大哥,你上哪兒找啊?一點線索都沒有,天下大著呢,總不能亂跑吧?」
紫鵑道:「這正是我想說的……」
燕俠雙眉微揚,道:「這也是沒奈何的事,我總不能坐著不動。」
紫鵑皺眉道:「這倒也是。」
姑娘道:「這不是急的事,也不急在這一時,大家坐下來想想法子。」
紫鵑坐了下去,道:「你霜妹妹說得對,再坐一會兒,大家想想。」
能想出什麼來?可是人家母女好意,也不便拒絕,燕俠遲疑了一下,剛要坐,忽又目閃冷電,道:「又有人來了。」
紫鵑忙站了起來:「是你風姑姑……」
「下像。」燕俠道:「來人修為差鳳姑姑太多。」
就這兩句話工夫,紫鵑聽見了一陣疾速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
姑娘也聽見了,道:「來了。」
話聲方落,丈餘外草地上,並肩射落兩個人來。
這兩個人,看得三個人都一怔!
這兩個人悍,不只裝束怪,長得也怪,儘管紫鵑跟燕俠都算見多識廣,可是這樣的裝束,這樣的人,兩個人還都沒見過!
這兩個人,年歲應該在中年,膚色黝黑,黑得發亮,圓睛凸睛,朝天鼻,鼻子上還穿著個黃澄澄發亮,似金像鋼的圓環,左右兩耳上也各穿一個。
五短身材,但是極為精壯,手腳卻特別大,而且一雙大腳沒穿鞋襪,十個腳指頭既粗又圓,還分得很開。
兩個人都穿一身紅,不像衣裳,倒像是和尚披的袈裟,胸前部俠還各綉著一朵花,白花,只知道是花,卻看不出是什麼花。
明知道是「人」,只是這是什麼「人」?
姑娘神色微驚,不由移步退到乃母身邊。
那兩個怪人忽一咧嘴,算是笑,然後轉臉互望嘰哩咕嘻地說了一陣。
紫鵑忍不住道:「你們是哪裡來的,到寒舍來有什麼貴幹?」
兩名怪人轉臉望紫鵑,一個說了話,居然是極為流利的漢語,而且還有京片子的味道:
「你是這家的主人?」
紫鵑、燕俠、姑娘段霜都為之一怔!
紫鵑點頭道:「不錯!」
那名怪人抬手指姑娘:「姑娘是你的什麼人?」
紫鵑道;「是我女兒。」
那名怪人一點頭道:「好,我們小皇帝看上了你的女兒,派我們兩個來接她去。」
姑娘臉色一變,就要說話。
紫鵑抬手攔住了姑娘,道:「你們是什麼人,從哪兒來,你們小皇帝又是什麼人?」
那名怪人道:「不要問那麼多,跟我們去就知道了,你女兒是去做小皇帝的妃子,保證她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紫鵑揚起了一雙眉梢:「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女兒不願意享受什麼榮華富貴!」
那名怪人道:「這是你說的,你應該問問你的女兒的意思。」』姑娘段霜冷然道:「不用問,我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那名怪人道:「你很聽她的意,但是我們奉小皇帝之命必須要接你去。」
話落,兩個人互望了一眼,邁步就要走過來。
燕俠突然冷喝出聲:「站住!」
喝聲不大,卻震得兩名怪人身軀震動停了步。
兩名怪人霍然轉臉,臉上,目光里,充滿了驚訝的神色!
燕俠淡然道:「這種事也能用強,你們是不是太不講理了』?」
那名怪人道:「你是……」
燕俠道:一這位夫人的晚輩,這位姑娘的朋友,在這兒做客。」
「你會武?」
「懂一點。』
「不!」那名怪人道:「我們知道,你的武功很好,可是我勸你還是不要管。」
燕俠道:「有理由么?」
那名怪人道:「你會給自己招災惹禍,誰敢管我們小皇帝的事,誰都一定得死……」
燕俠道:「人誰都怕死,我也不例外,只是那得你們那位小皇帝爺能讓我死。」
那名怪人道:「我們小皇爺要誰死,絕沒有一個能活著!」
燕俠淡然一笑:「這件事我是管定了,你們試試看吧!」
那名怪人疑惑地望燕俠:「你真要管?」
燕俠道:「是不是真的,你們也可以試試。」
那名怪人一點頭道:「好!」
一聲「好」,兩個人四目之中突然閃射懍人凶光,似乎就要動。
忽聽姑娘段霜一聲急喝:「慢著!」
兩名怪人轉眼望姑娘,那名道:「姑娘是不是改變心意了?」
姑娘道:「有件事我想先弄清楚。」
那名怪人道:「什麼事?」
姑娘道:「你們說,你們那位小皇帝爺看上了我?」
那名怪人道:「不錯!」
姑娘道:「所謂看上,一定是要見過,你們那位小皇爺,在哪兒見過我?」
紫鵑馬上就懂了愛女的意思,神情猛一震,為之翟然動容。
燕快看在眼裡,忽然也有所悟,心頭一跳,急道:「妹妹……」
姑娘忙喝道:「聽他說。」
燕快立即住口不言,霍地轉望那名怪人。
那名怪人不知是相當機警,還是怎麼,看看姑娘,又看看燕俠,忽然搖了頭:「不知道,我們小皇爺沒有明示。」
姑娘道:「我們這兒很少有外人到過,前些日子有個年輕人陪位姑娘從這兒過,他別就是你們的小皇爺吧?」
那名怪人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燕俠的鎮定工夫由來過人,可是如今事關無垢的下落以及安危,他有點沉不住氣了,雙眉一揚,就待發話。
姑娘一個眼色遞為過來。
燕俠只好又自忍住。
只聽姑娘道:「世間哪有這種事,我對你們小皇爺一無所知,怎麼能跟你們去做他的妃於?」
那名任人道:「你想知道什麼?」
姑娘只以為怪人上鉤了,忙道:「比如說他姓什麼,叫什麼,人在什麼地方,是哪裡的小皇爺……」
豈料怪人道:「那容易,只你跟我們走,到了地方,見著了我們小皇爺之後,就都知道了。」
白費心機了。
姑娘雙眉一揚,臉色倏沉:「郭大哥,這兩個東西狡猾,我的辦法不靈,只好用你的辦法了。」
兩個怪人的確狡猾,不但狡猾,還相當機警,姑娘話聲方落,燕俠還沒動,他們兩個已一揚手,抓向了燕俠,四雙大手如四把蒲扇,黑得發亮,立即把燕俠罩在掌下。
他們碰上的是燕俠,郭家的「六龍」之首郭燕俠,又豈是他們罩得住的?
燕俠沒躲,不但沒躲,反而挺掌迎了上去。
砰然一聲,兩個怪人立即往後退去。
燕俠雖然一掌擊退了兩個怪人,但已覺出兩個怪人內力修為相當深厚,而且兩雙手掌似鐵鑄一般,堅強異常,要比他自離開「南海」以來,除了傅候之外的任何人都難對付。
他心頭震動了一下,然後如影隨形,跨步欺身,探掌抓向一名怪人的腕脈。
燕俠的感覺沒有錯,兩個怪人確不是易與之輩,不但躲過了燕俠這一抓,還四掌翻飛立即又功向燕翎。
紫鵑跟姑娘母女倆看得驚了心。
「南海」絕學如何,紫鵑清楚,郭家燕俠的一身修為又如何,母女倆也聽紅菱說得很清楚。
眼下這兩個怪人,不但能躲過燕俠的擒掌,還能反擊,怎不令母女倆為之驚心?
其實,更震驚的是兩個怪人,幾招過去,兩個人越打越心驚,他們原以為眼前這個年輕很不錯,卻沒想到他的所學這麼高絕。
轉眼就是五招,第六招,悶哼聲中,兩個怪人再度踉蹌暴退。
燕俠絕不放鬆,就要追擊。
兩個怪人突然垂手站穩,四雙大眼裡也隨即閃射出奇異的光芒,直逼燕俠。
只聽姑娘驚聲沉喝:「郭大哥,躲開!」
她帶著香風,一步跨到,橫身擋在燕俠面前,也凝目遍現了過去。
燕俠看不見姑娘的臉,卻看得見兩個怪人的臉,只見兩個怪人臉以倏變,失聲叫道:
「你也會……」
會什麼?沒說出口,轉身疾掠,如飛而去。
燕俠一急,震聲大喝:「站住!」
他要追。
姑娘抬手一攔:「郭大哥,我已經知道了,讓他們走。」
她已經知道了?
燕俠收勢停住。
紫鵑一步跨到:「霜,你知道什麼?」
姑娘轉回身,臉色凝重:「娘,郭大哥,咱們坐下來說。」
燕俠心裡急:「妹妹……」
姑娘道:「郭大哥,我所知道的,不是三言兩語說得完的。」
紫鵑先坐下了。
燕俠也跟著坐了下去。
姑娘落了座,一雙凝重目光從燕俠臉上緩緩掃過,道:「那兩個怪人,他們是從『西藏』來的……」
燕俠一怔,脫口叫道:「『西藏』?」
姑娘道:「他們到這兒來,雖不一定是從『西藏』啟的程,但我敢確定他們原本是來自『西藏』的,絕不會錯。」
紫鵑道:「『密宗』?」
姑娘道;「是的!」
燕俠:「喇嘛?」
姑娘道:「『喇嘛』是『密宗』,但『密宗』不一定全是『喇嘛』,他們之中,有一部分是『喇嘛』。」
燕俠道:「跟官家……」
姑娘道:「大內供奉的『喇嘛』,確是來自『西藏』紅教『密宗』,但是我不敢確定是不是跟他們有關係。」
紫鵑道:「我聽你鳳姨說過,『西藏』有座『喀喇布達宮』,那地方在『西藏』權威無上,也最神秘……」
姑娘道:「對,他們控制著大部分『西藏』?」
燕俠神情震動,道:「妹妹指的是『藏王』?」
姑娘又點頭:「是的,郭大哥,『喇嘛布達宮』就是『藏王』的宮寶,剛才那兩個怪人就是來自『喀喇布達宮』。」
燕俠道:「他們所說的小皇爺,恐怕就是『藏王』的唯一弟子,也就是未來下一代的藏王了。」
姑娘道:「郭大哥也知道?」
燕俠的臉色很凝重,道:「我聽老人家說過,『喀喇布達宮』詭異神秘,從沒有外人能進去過,『藏王』座下,個個都具『密宗』的最高修為,恐怕是當世之中最怕人的一個地方。」
姑娘道:「郭大哥說得一點都不錯。」
燕俠沒有說話,因為他心煩。
紫鵑道:一那兩個怪人來自『喀喇布達宮』?」
姑娘道:「是的。」
紫鵑道:「要是我沒有料錯,跟無垢從這兒經過的那個年輕人,就是他們所說的那個小皇爺了。」
姑娘道:「我也是這麼想。」
紫鵑道:「如今可以知道了,無垢落進了『喀喇布達宮』。」
姑娘道:「無垢的冤屈,如今也可以洗雪了,當初在『天津衛』的時候,她絕不是就那麼一個人離開的。」
燕俠道:「妹妹是說……」
姑娘道:「『攝魂大法』是『密宗』絕學的一種,既是「藏王』的愛徒,自必是箇中高手。」
紫鵑道:「霜,『藏王』終生不娶,他的愛徒既是未來下一代『藏王』不該把無垢帶往『喀喇布達宮』,更不該再派人來找你。」
姑娘道:「『藏王』不是終身不娶,而是一旦成為『藏王』后,必須斬斷一切俗念塵緣,但是在沒有成為『藏王』之前,是什麼都不忌的。」
燕俠道:「妹妹是說,無垢是被那個所謂的小皇爺,用『攝魂大法』所制。」
姑娘道:「一定是,剛才那兩個怪人,就是想用『密宗』『攝魂大法』對付郭大哥」
燕俠道:「妹妹也會『攝魂大法』?功力修為遠比那兩個怪人還要高?」
姑娘轉眼望紫鵑。
紫鵑道:「你都大哥不是外人,不用隱瞞。」
姑娘轉臉向燕俠:「段家耕讀傳家,家裡藏書很多,我爹故世的時候,只親手交給我一冊,那是一冊『密宗』秘笈,來自『西天竺』,我就是從秘笈上學來的。」
燕俠道:「妹妹福緣深厚……」
他站了起來,道:「鵑姑姑、妹妹,我告辭!」
紫鵑、姑娘忙站起。
紫鵑道:「你要趕到『西藏』去?」
燕俠道:「是的,鵑姑姑!」
姑娘道:「郭大哥,原諒我要直說一句,你對付不了『喀喇布達宮』,別的我不敢說,只這『密宗』『攝魂大法』就不是你所能應付的。」
燕俠道:「沒人防得了「攝魂大法』么?」
姑娘道:「只有鐵石心腸的冷酷人,才防得了『攝魂大法』越冷酷越能防,相反的,越是性情中人越容易被它所惑,郭大哥想想自己是哪一種人?」
不用想,郭家沒有鐵石心腸冷酷人,燕俠知道,這正是他的弱點。
只聽姑娘又道:「再不就是定力要夠,恐怕郭大哥的定力還不夠,尤其郭大哥是為救無垢而去,只這一個『情』字,已更減弱了郭大哥的定力。」
燕俠不能不承認,這是實情,一絲兒不假,一絲兒也不打折扣的實情,但是……
他道:「謝謝妹妹,我不能不救無垢,何況鳳姑姑也交待了。」
紫鵑道:「燕俠,我要救無垢,我不便攔你,可是你總該做有把握的事,至少得有幾分把握,你不能不但救不了無垢,連自己也落在『喀喇布達宮』里,假如大內供奉的喇嘛,有出自『喀喇布達宮』的,那不是更不堪設想。」
燕俠雙眉微揚,道:「謝謝鵑姑姑的提醒,燕俠敢這麼說,除了『攝魂大法』,對『密宗』的其他絕學,燕俠仗家學,絕不稍讓。
姑娘還待說話。
燕俠已在又道:「鵑姑姑、妹妹,燕俠不願再耽誤,就此告辭廠他一躬身,就勢倒射騰起,人似天馬行空,疾快如電,飛射不見。
姑娘從燕俠逝去處收回目光:「娘,郭大哥這一去,實在叫人不能放心。」
紫鵑道:「你是說,他絕對沒有辦法對付『攝魂大法』?」
姑娘道:「郭家沒有冷酷無情的人,而且他的定力也不夠。」
紫鵑沉吟未語。
姑娘又道:「娘,咱們明知道,他這一趟『西藏』,相當兇險。」
紫鵑抬眼凝目:「那你說說怎麼辦?」
姑娘道:「要我說,咱們該跟他去,準備隨時施以援手!」
紫鵑道:「你是說你!」
姑娘道:「要是我一個人去,千里迢迢,又是深人『西藏』,您一定不放心。」
紫鵑道:「可是除了『攝魂大法』外,其他方面咱間差他太遠,會不會成為累贅,反而讓他有了後顧之憂?」
姑娘道:「成他的累贅,讓他有後顧之憂,總比眼睜睜地看著他遭到兇險好。」
紫鵑道:「咱們是不是該告訴你鳳姨一聲?」
姑娘道:「他身法高絕,咱們已經追不上了,再跑一趟京里,不就落後更遠,更來不及了?再說,這中間還有個翎貝子在,萬一讓他知道了……」
紫鵑道:「咱們只告訴你鳳姨,小翎是不會知道的,只不過拐一趟京里,是真耽誤時日……」
沉吟了一下,毅然接道:「算了,那就咱們娘兒倆去吧,走,快收拾收拾去。」
娘兒倆端起了桌上的茶跟點心,快步行向紫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