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郭燕俠說出來走走的目的,也就是為了探探「八方鏢局」的動靜,如今他不但深了,甚至登堂入室了,所以他就不想到處逛了,一出「八方鏢局」,也就打算回「龍威」了。
來的時候,帶路的東彎西拐,轉走小衚衕,如今回去的時候可麻煩了,哪記得那麼多小衚衕。
不過還好,他記得「龍威」座落的方向,直奔那個方向走,雖不中也不遠了。
「濟南城」愧是「山東省」的省城所在,萬家粉火時候,熱鬧得很,雖不能說萬頭鑽動,倒也熙來攘往。
郭燕俠一邊走,一邊觀賞街景,他很悠閑,本來嘛,回去又沒事兒,急什麼?
一條大街還沒走完,迎面一陣急促蹄聲傳了過來。
這條大街整條的石板路,馬蹄敲上頭,清脆之聲驟雨也似的,老遠就聽得見。
街上的行人慌忙走避,剛讓出路來,幾騎快馬飛卷而至。
來勢夠快,可是郭燕俠已經看出來了,那是七人七騎,六男一女。
六個男的,為首的一個是魁偉漢子,長袍馬褂,唇上留著兩撇小鬍子,英武之氣中透幾分瀟洒,氣宇軒昂,超拔不凡。
那個女的,就在小鬍子旁邊兒,從頭到腳一身紅,不要說身上披的斗篷是紅的,就是札頭的絲巾也是紅的,整個人紅得像一團火。
這,已經夠引人目光的了,但是更引人目光的,還是她的花容月貌,譽之為風華絕代,國色天香毫不為過。
另外五個男的,有一個緊跟在這兩騎之後,是個一身淡青長袍,挺白凈、挺斯文個漢子,白凈是白凈、斯文是斯文,可是眉宇間卻透著一股子陰鷙之氣。
剩下的四個,則是清一色的黑衣漢子,個個神情驟悍,腰裡間也都鼓鼓的。
萬家燈火的時候,「濟南府一來了七人七騎這麼一支隊伍,真說起來算不得什麼,通都大邑,這樣的隊伍不少見。
可是郭燕俠在意的,是那個紅衣女子,人好好色,讓郭燕俠在意的,固然是她的天香國色,絕代風華,而更讓郭燕俠在意的,則是因為這紅衣女子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偏這時候想不起來。
巧得是當郭燕俠覺得那紅衣女子面熟的當兒,正好紅衣女子一雙清澈、深邃的目光投射過來,也就是說,她也看見了郭燕俠。
郭燕俠覺得她面熟,她看見郭燕俠竟也猛一怔。
就這麼一剎那,七人七騎帶著一陣疾風飛卷而過,轉眼間消失在大街的那一頭的人叢里、夜色中。
郭燕俠站在那兒發了怔,這紅衣女子是誰?怎麼會讓他覺得面熟,而她看見郭燕俠的時候也一怔,分明,這表示她也見過郭燕俠。
可是,究竟中那兒見過呢?
偏郭燕俠一時就想不起來。
腳底下邁了步,郭燕俠邊走邊想,他打從離開「南海」,舍船登岸想起,從踏上陸地那一剎那,一直想到如今,前前後後,他下過碰見過四個女子。
最後兩個是「八方鏢局」那兩位,不是,往前數,諸明的愛女諸秀姑,也不是;再往前數,「嶗山」「南天門」上那個美道姑,郭燕俠腦際靈光一閃,腳下倏停,差點兒沒叫出聲來,對了,就是她,就是「嶗山」「南天門」上的那個美道姑!
可是,旋即,他微一怔神又皺了眉,不對,那是個三清弟子出家人,這是個一身勁裝的欲家美姑娘,怎麼會是同一個人,不會,絕不會!
皺著眉頭,郭燕俠腳下又邁了步,不會是同一個人,絕不會!可是怎麼會長得那麼像呢?
甚至連氣度、神韻都一點兒也不差。
而且,她看見他,也那麼一怔。
就這麼,一邊走,一邊想,可卻再也想不起來了。
最後,他只好這麼想,他所以覺得她面熟,就是因為她長得像他見過,而且那一面深刻的美道姑;她看見他的那麼一怔,許是他站在熙來攘往的人群里,顯得有那麼點兒突出,有那麼點兒不一樣。
想是只好這麼想了,可是他心裡卻還不能完全解釋。
不能解釋歸不能解釋,抬頭之間卻看見「龍威」鏢局已經到了。
真是,找著走都未必那麼順利。
「龍威」鏢局是到了,可是大門口卻停著三匹馬,一個人,那個人的芽著打扮,一看就知道是縣裡來的,這又是怎麼回事兒?
郭燕住加快了兩步進了鏢局,剛到前院,迎面來了兩個趟子手弟兄,那弟兄沒等他問就告訴他:「巡撫衙門來了人,正在廳里跟總縹頭說話,說什麼,他不知道。」
郭燕俠趕到大廳,一進門就的看見了,諸明、石英都在座,另外坐著個穿戴整齊的白凈老頭兒,身後還站個跟大門外頭拉馬的穿著一樣的跨刀漢子。
諸明一見他進來,精神一振,馬上站了起來,道:「燕鏢頭回來得正好,請過來見見,這位是撫台衙門的總捕常老!」
郭燕俠一點就透,上前抱了拳:「常老!」
諸明轉過臉去道;「常老,這位是諸明新聘來的鏢頭,燕俠燕鏢頭。」
到底是做官兒的,譜兒大,架子也不小,不但坐著沒動,連手也沒舉,只從鼻子里「嗯」
了那麼一聲。
郭燕俠沒在意,一點兒也沒在意,含笑問諸明;「總鏢頭,這位常老駕臨咱們『龍威』是……」
清明道:「常老說,撫台衙門剛頒了令諭,不具規模的鏢局,不準設立。」
郭燕俠何許人,馬上就明白了,道:「總鏢頭,什麼樣的規模,才叫不具規模呢?」
諸明道:「要是照令諭里的規定,咱們『龍威』鏢局就算不具規模。」
郭燕俠淡然一笑道:「那麻煩了,總鏢頭,我能不能坐下跟這位常老談談?」
諸明忙道:「燕鏢頭請坐。」
郭燕俠微欠了個身:「謝謝總鏢頭!」
他坐了下去,坐下去就轉望那位常老:「常老……」
只聽那位常老冷然道:「我在跟你們的總鏢頭說話,你不過只是個鏢頭,恐怕插不上嘴。」
諸明臉色一變,要說話。
郭燕俠抬的攔住了諸明,道:「常老的意思是說,我們總鏢頭做得了主,我做不了主?」
那位常老冷然道:「不錯,還有,事關尊卑上下,這也是禮數。」
郭燕俠毫不在意,微一笑道:「前者,就這件事來說,恐怕我們總鏢頭也做不了主了,他要是做得了當,他當然希望『龍威』繼續開設下去,常老以為行么?」
那位常老聽得微一怔。
郭燕俠接著說道;「既然連我們總鏢頭也由不得他做主了,事關我們這些下頭人的吃穿生計,我們這些下頭人,又為什麼不能說話的?」
那位常老道:「這……」
郭燕俠不容他說話,接著說道:「至於論尊卑上下,你常老也不過『撫台衙眩』一名總捕,我雖然年輕幾歲,帽簪纓、戴花翎的官兒儘管沒見過幾個,可是常老你這位總捕,我還嫌你小了點兒。」
誰也沒想到郭燕俠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連諸明都沒有想到。
那位常老勃然色變,一拍座椅扶手,大聲喝道:「大膽!你這是跟誰說話?」
郭燕俠還是毫不在意,淡然一笑道;「跟你,我還尊稱你一聲常老,你也不要仗官勢壓我。撫台衙門砸我飯碗,奪我生計,這等於是官逼民反,急了我能玩命兒,別的我還有什麼好在乎的?」
那位常老叫道:「你……」
郭燕俠就是不讓他說話:「你們撫台衙門頒這種令諭,簡直聞所未聞,照你們這種令諭,『濟南府』就只有『八方鏢局』一家可以繼續設立。他們想買我『龍威』在先,今天晚上我也剛到他『八方』做過客,接著就有你常老連夜來傳達』撫台衙門』的這種令諭在後,即便是『龍威』上下都是傻子,心裡也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八方』跟你官家究竟有什麼淵源,你『撫台衙門』究竟拿了他『八方』多少好處,在這兒,我不妨當面奉知你常老,憑這麼個令諭就想讓『龍威』關門歇業辦不到,『龍威』真要有那麼關門歇業的一天,同一天我照樣讓他『八方』關門歇業,我要是辦不到,我就把這家『龍威縹局』拱手讓人廣
諸明眼石英更想不到郭燕俠接下來還有這麼一番話,他們倆聽得眼都瞪圓了。
那位常老更是聽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後是一有鐵青,他猛然站起,諸指著郭燕使大叫:「反了!反了!你居然敢……來人哪,給我拿下!」
十足的官威!
他身後那名跨刀漢子一聲恭應,舉步跨到,右掌一探,劈胸就抓。
這也是吃他們這碗公事飯的,平常抓人的架勢。
奈何,他今天碰見的是郭燕俠。
郭燕俠坐著沒動,抬手就抓住了那漢子的腕脈,那漢子就變不算慢,曲起膝蓋來就撞郭燕俠的不腹。
這一招相當快,也夠狠。
郭燕俠揚了眉,抓住了他腕脈的手沒動,另只手往下的拂,正拂在他膝蓋之前,這下苦頭吃大了,跟讓人砍了一刀似的,殺豬似的一聲大叫,立即斜了身軀彎了腰。
郭燕俠抓住他婉揚的手趁勢一緊一松,人飛出去了五六丈遠,砰然一聲摔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了。
摔得倒是不重,可是膝蓋痛得要命,不信擄起褲爬看看,已經都腫了。
那位常老直了眼,再次大叫:「反了,反了!你真要造反,不但敢所拒捕,還敢動手打官差,好!」
一聲「好」,他身隨話動,跨步上前,就要出手。
郭燕俠站了起來,道:「等一等!」
那位常老收勢停住,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郭燕俠道:「奉勸一句,常老你要是不想像貴屬,最好不要出手,請自斟酌。」
那位常老遲疑了一下,臉色一白,猛點頭:「好,你們等著!」
轉身過去,扶起那跨刀漢子就走。
郭燕俠道:「為三方面都好,希望常老不要忘了我的話!」
那位常老沒答應,也沒回頭,運直扶著那一拐一拐的跨刀漢子出廳走了。
只聽石英道;「大少,恐怕他們會封『龍威』!」
郭燕快還沒說話,諸明道:「讓他們封,大少已經把話撂出去了,他『八方』要真不在乎,就讓他們封。」
郭燕俠道:「諸叔,已經很明顯了,『八方』是滿虜的爪牙,一處神秘的機關。」
諸明道;「大少是從『八方』看出來的?」
郭燕俠道:「不必從『八方』,眼前這件事就足以證明了。」
石英道:「大少怎麼想到去『八方』了,他們的情形怎麼樣?」
三個人又落了座,郭燕俠把他去「八方鏢局」的經過,概略地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諸明道:「那就不會錯了,天下沒有這麼巧的事,他們確是滿虜的爪牙,一處秘密機關。」
石英道:「我別的倒不擔心,怕只怕只一鬧開,咱們的身份……」
郭燕俠截口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除非咱們忍氣吞聲,把『龍威』拱手讓人,不過恐怕也沒用,允禎不比玄曄,他陰鷙成性,不容異己,遲早會逼得咱們暴露身份。」
諸明沒說話。
郭燕俠又道:「諸叔放心,既然今年來的是我,又讓我趕上了這件事,不論將來事情鬧到什麼地步,自有我擔。」
諸明上道:「大少並擰了我的意思了,我倒不怕承擔什麼,我只是擔心咱們『南海』這些『生意』的今後……」
郭燕使道:「我剛說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照眼前這件事看,『南海』今後的生意恐怕沒以前那麼好做,不過,有一點我敢說,就算今後咱們『南海』的生意都挑明了,允禎他也未必敢明目張胆的對咱們怎麼樣,多少他應該有點顧忌!」
諸明沒再說話,但從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在聽了郭燕俠這番話以後,已經不再那麼擔心了。
郭燕俠道:「時候不早了,大家歇息吧。還是那句話,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三個人站了起來。
口口口
郭燕俠住的那間屋,燈已經點上了,進了屋,馬上就聽出了裡間有人,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秀姑。
他輕輕咳了一聲,姑娘諸秀姑低著頭從裡間走了出來,輕聲道:「我正在給大少收拾床。」
郭燕俠沒多說,他知道多說沒用,弄不好又把姑娘急哭了,他道:「謝謝妹妹!」
諸秀姑耳根子一紅,道:「少剛上廳里去了?」
郭燕俠道:「我回來正好碰上。」
「他們欺人太甚,我真想去找他們論論理,可是爹不讓我上廳里去。」
郭燕俠道:「一個『理』字,在這件事上行不通,諸叔是對的,縹局裡的人雖不多,到底還有這麼幾個能辦事的,妹妹就不必操心去管了!」
諸秀姑道:「我知道。」
郭燕俠道:「時候不早了,妹妹也請歇息去吧。」
諸秀姑低應一聲道:「洗澡水給大少打好了,在裡頭,換下來的衣裳請擱在外頭,我明天一早來拿。」
她沒等郭燕俠說話,低著頭走了。
望著那美好的背影出了門,消失在外頭的夜色里,郭燕俠心裡有一份感激,也有一份歉疚與不安。
轉身進了裡間,一大木桶的水,還在冒熱氣兒,乾淨的手巾搭在蛹沿兒上,還有那股子熟悉的幽香。
床上,被子已經拉開,紗帳也放下來了,床邊還放著摺疊整齊的一套乾淨衣裳。
在「南海」,郭燕俠長這麼大也沒讓人侍候過,即使有,誰會侍候得這麼周到。
他心裡又是一陣感動,一天了,有半天的僕僕風塵,也真需要洗個澡了。
他洗過澡,換上乾淨衣裳,倒了洗澡水,往床上一躺,剛舒服。
一陣雜亂的蹄聲由遠而近,夜靜了,聽得很清楚,恐怕不下百來匹。
他挺身而起,穿穿而出,腳沒沾地,提一口氣便直上大廳瓦面。
居高臨下,看得清楚,百來匹人馬,提燈的提燈,拿火把的拿火把,身著「龍威」鏢局過來了,帶頭的正是那位常老,百來匹人馬里,有六扇門吃公事飯的捕快,也有旗營的兵馬。
這就夠明白了,郭燕俠看得氣往上涌,躍下大廳瓦面,諸明、石英還有秀姑跟幾個弟兄,也都聞聲出來了。
從屋頂上突然下來個人,再加上外頭來了這種事,石英沒看清楚,就要動手。
郭燕俠道:「石鏢頭,是我。」
大伙兒這才看清是郭燕俠,石英忙收手。諸明剛一聲:
「大少」
郭燕俠攔住了他,道,「諸叔,我這就趕到『八方』去,他們要封,就讓他們封,只要不對手,就不必跟他們鬧翻,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他沒等諸明說話,長身而起,直上夜空。
這種絕世身法,看得諸明等又一次的直了眼。
這種絕世身法,也不過轉眼工夫就到了「八方鏢局」。
「八方鏢局」真似已經有了戒備,不管屋裡屋外,燈火通明,可就是看不見一個人。
郭燕俠直落前院,雙眉微揚,震聲發話:「『龍威鏢局』燕俠到,請『八方』主人出來簽話。」
話聲直逼夜空,震得四下嗡嗡作響。
話聲落後,立有動靜,正對面一排三間,那正中間的堂屋裡,門大開,柳三變帶著兩個半截鐵塔也似的壯漢先走了出來,後頭是那正副兩位女總鏢頭,帶著四名紅衣侍女、那兩位都換上了勁裝,提著長劍,可卻仍然是白的雪白,黑的墨黑。
郭燕俠容他們在院子里站定,立又揚聲發話:「看眼前情勢,我的來意你們已經明白,用不著我再多說了……」
只聽黑衣姑娘道:「聽說你也要我們『八方』關門歇業,你的口氣未免太大了些。」
郭燕俠道:「我說得出,做得到,口氣大與不大,何妨試試看再說。」
黑衣姑娘道:「現在已經挑明了,我們也沒有什麼遮蓋的了,你敢跟官家作對,膽子不小。」
郭燕俠道:「我不管是誰,也不知道什麼作對,我講的是理。」
黑衣姑娘道:「官家不惜出高價買你『龍威』,已經算是天大客氣、天大寬容,你就該知足。」
郭燕俠道:「強買不成,動用官勢,這就讓人難服。」
「我們姐妹曾經派柳三變,幾次跟你們好好的談廣「不管幾次,不管怎麼好好談,『龍威』不賣,應該可以。」
「我姐妹既然張開了口,『龍威』就不可以不賣。」
「那就是動用官勢,欺人太甚,令人難服。」
「不服又怎麼樣,你要知道,今天你要是動了『八方』,那就是罪加一等『龍威』的下場絕不只是查封。」
「那簡單,不管「龍威』什麼下場,我都會讓『八方』跟「龍威』一樣。」
「好大的口氣!」
「我剛說過,我說得出,做得到,口氣大與不大,何妨試試看再說。」
黑衣姑娘揚了蛾眉點了頭:「好,那就亮你的兵刃!」
郭燕俠道:「我的兵刃就在你們手中。」
黑衣姑娘勃然色變:「你也太狂了!」
「我還是那句話,」郭燕俠道:「何妨試試看再說。」
黑衣姑娘又一點頭:「好!」
玉手探處,龍吟乍起,寒光一閃,長劍出鞘,她身隨劍動,只見一道匹練疾取郭燕俠。
郭燕俠沒動,容得匹練近身,他微一側身,長劍擦胸而過,他沒有還手,而匹練射勢一頓,游龍也似的迴旋折回,依然疾取郭燕俠胸口要害。
郭燕俠這沒側身,害得匹練射到,他往後一仰,竟硬演最俗的「鐵板橋」。
就這麼,他腳下未動分毫,隻身軀移挪,一連躲了三劍,就是不還手。
黑衣姑娘沉腕收劍,怒聲道:「你為什麼不還手?」
郭燕俠道:「我跟人動手,一向禮讓三招。」
黑衣姑娘叱道:一往口!」
振腕遞出第四劍。
郭燕俠道:「我現在要還手了。」
右掌一抬,疾拍過去。
這一掌,正好拍在劍身之上,只聽長劍「錚!」地一聲,帶著一道寒光盪了開去。
郭燕俠右掌再探,一抓即回,就這麼一抓,柄長劍已經到了他手裡。
黑衣姑娘一驚急抽身,嬌叱起處,匹練再現,白衣姑娘帶著一陣勁風,仗劍撲到。
郭燕俠振腕出劍,劍花朵朵,疾迎來劍。
只聽掙然一聲,匹練倏斂,白衣姑娘嬌軀晃動,連退三步,拿樁站穩,她再揚嬌叱,一個嬌軀陡然拔起,直上夜空,半空中塌肩折腰,變換頭下腳L,皓腕微振,長劍幻作一篷光幕,盤旋下擊,威力罩住了數丈方圓。
郭燕俠雙眉倏揚,卓立不動,長劍一舉,直迎光幕。
這一式,似一柱擎天,看似平淡無奇。
而就在這時候,一個平和、輕柔,卻狹帶著懾人之威的女子話聲,從夜空中傳下:「年輕人,劍下留情。」
隨著這話聲,半空中光幕倏斂,白衣姑娘一個嬌軀似遭強風吹襲,一盪斜飛,飄落在丈余以外,她落地,跟黑衣姑娘同時一臉驚喜,脫口呼叫:「娘!」
人家既已收勢,郭燕快自不便再出手,翻腕垂劍,退一步凝立不動。
他以為,夜空中既來了人,那麼,來自夜空的這位發話之人,一定會接著現身。
豈料,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那來自夜空的發話之人並沒有現身,卻聽那平和、輕柔,挾帶著懾人之威的女子話聲,又自夜空中響起:「年輕人,承蒙你劍下留情,我先行至謝。」
郭燕俠道:「不敢當,事實上芳駕阻攔了令媛之後,我才收手的。」
這應該是實情。
哪知,只聽那女子話聲道:「年輕人,你很謙虛,也很仁厚,知道給人留面子,我不是阻攔我女兒出手,而是及時拍開她,免得她傷在你劍氣之下,而你並沒有振腕發出劍氣,就已經是劍下留情了。」
好眼力,非修為、造詣到達某一程度,不可能有這種眼力。
郭燕俠心頭震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只聽那女子話聲又道:「接下來,容我請教……」
郭燕俠道:「不敢,我乃『龍威鏢局』燕俠。」
「原來是『龍威鏢局』的人,你在『龍威』是……」
「鏢頭,剛進『龍威』,聘約一年。」
「『龍威鏢局』主其事者很有眼光,他們聘對了人,從今後后,龍威』的鏢怕不南七北六,通行無阻?」
這意思,郭燕俠懂,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懂。
郭燕俠道:「芳駕誇獎,受人聘僱,拿人錢財。自當竭盡所能。」
「說得好!」那女子話聲忽轉冰冷:「只是,年輕人,接下來我要責問你了,我『八方』跟你『龍威』雖然同是鏢局,但一向各有各的主顧,井水不犯河水,即便同行是冤家.你上門欺人,是不是也太過了些?」
郭燕俠聽得微一怔,旋即軒眉而笑,道;「在我沒作答覆之前,容我無請教一聲,芳駕是就住在『八方嫖局』,還是從別處而來?」
那女子話聲道;「年輕人,這有什麼不同么?」
郭燕俠道:「當然有所不同,若是芳駕就住『八方鏢局』,芳駕就是明知故問,我不願作答,即便作答,也不會令芳駕滿意;若是芳駕從別處而來,那麼芳駕就是不知始末,不明內情,我很願意作答,然後清芳駕自忖,是該責已,還是該責人!」
那女子話聲道:「哦!有這樣的不同?年輕人,我是從別處而來。』」
郭燕俠道:「那麼我願意,也應該作答,誠如芳駕所說,『八方』、『龍威』一向井河不犯,即便同行是冤家,也不該過於欺人。」
那麼,『八方鏢局』近來不只一次派出總管柳三變,前往『龍威』,軟硬兼施,要買下『龍威』予以拒絕之後,竟又經由『撫台衙門』,動用官勢查封『龍威』,逼得『龍威』不得不派人前來理論。我請教,這是『龍威』上門尋釁,還是『八方』欺人太甚?」
只聽那女子話聲詫聲道:「有這種事?」
郭燕俠道:「我說的是不是實情,芳駕盡可以當面問令媛,若是芳駕願意跑一趟『龍威』,也可以看到,『撫台衙門』的人馬,正在查封『龍威』。」
那女子話聲沉聲道:「你們兩個告訴我,這位燕鏢頭說的是不是實情?」
白衣姑娘跟黑衣姑娘垂下了螓道,兩個人沒一個作聲。
隨聽那女子話聲一轉平和、輕柔:「燕鏢頭,恕我魯莽。孟浪,也恕我遠住他處,對兩個女兒疏於管教。燕鏢頭只管請回,我保證,一個時辰之內,一定讓『府台衙門』收回成命,撤銷查封『龍威』如何?」
郭燕俠絕對相信,「八方」能動用官勢查對「龍威」,當然也就有辦法讓「府台衙門」
收回成命,撤銷查封。
他當即道「『龍威』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芳駕既這麼說,我若是再說個不字,就顯得我不通情理,也顯得嚨威』得理不饒人了。就此告辭,靜候佳音。」
他把那把劍往地上一插,望空抱拳,沒有施展絕世身法,轉身往外行去。
他那裡剛沒人夜色中不見,人影飛閃,白衣姑娘跟黑衣姑娘面前多了個人,是個中年美婦人。
白衣姑娘、黑衣姑娘忙叫道:「娘!」
柳三變、兩個半截鐵塔也似的壯漢跟四名紅衣少女也立即恭謹施和,齊聲叫道:「夫人!」
美婦人對柳三變等抬了抬手,那手,欺雪賽霜,根根似玉:「你們少禮。」
柳三變得等齊聲又道;「謝夫人!」
轉眼望兩位姑娘,仍然是一付寒霜似的冰冷:「你們兩個,還認我這個娘么?」
白衣姑娘、黑衣姑娘雙雙嬌射一矮,跪了下去,低頭道:「女兒不敢!」
美婦人道:「你們給我說說看,我是怎麼交待你們的?」
白衣姑娘沒說話。
黑衣姑娘猛抬頭:「娘,咱們分明是官家人,為什麼不能管官家事?」
美婦人沉聲道;「誰告訴你咱們是官家人?」
黑衣姑娘:「鳳姨是……」
美婦人截口道:「你鳳姨是,可是咱們不是,你鳳姨是浩命一品的傅夫人,咱們只是百姓,只是平常人家。」
「不,娘!」黑衣姑娘道:「當外……」
美婦人又截了口:「不錯,當年我跟你玲姨、鵑姨都是你鳳姨的詩婢,你鳳姨待我們三個倩如姐妹。讓你們這晚一輩的叫她一聲鳳姨,那是她的恩典。」
她貴為誥命一品的傅侯夫人,澤被咱們這三家,那也是她的恩典,可是咱們不是官家人,我不許你們牽扯官家事。」
黑衣姑娘道:「就算咱們不是官家人,鳳姨總是,您常說鳳姨待我們恩比天高,那麼我姐姐為官家盡點心力,也算是報恩,有什麼不對?」
美婦人道:「我不許不是不許,你們做得不對就是不對,就連你鳳姨,她也未必願意咱們為這三家官家做事,來報答她的恩情。」
黑衣姑娘還想再說。
美婦人一雙美目中突現逼人寒芒,厲聲道:「你什麼時候學得我說一句,你頂一句了?」
黑衣姑娘忙低頭:「娘,我不敢。」
只聽白衣姑娘道:「娘,您別怪妹妹,這件事全是我拿的主意,您要怪怪我。」
黑衣姑娘忙抬頭:「不;娘,是我。」
美婦人冷笑道:「你們兩個也不用仍然攬我攬,對你們兩個,我都有懲罰,你們兩個有多大能耐,竟敢不知天高地厚替官家出頭,不要以為背著官家就無往不利,這天底下就有太多不把官家放在眼裡的人,今天要不是我趕得巧,你們兩個就會傷在人家劍下……」
黑衣姑娘道:「姐姐還沒真出手呢?」
「她出手又怎麼樣,告訴你,就是你跟你姐姐聯手,也未必能在人家手底下走完十招,這個姓燕的年輕人,無論人品武學都是少見,『龍威』鏢局有了他,用不了多久,非稱霸南天不可。」
黑衣姑娘道:「偏您這麼抬高他,我不服氣。」
美婦人厲聲叱道:「你又什麼時候學得這麼驕狂自大,這麼不知天高地厚……」
黑衣姑娘道:「我不是驕狂自大,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跟姐這身武學是您教的,您的一身武學又出自鳳姨的傳授,那麼我跟姐的這身武學,就是鳳姨的再傳,難道我們倆這鳳姨再傳,邊說聲不服氣的格都不夠?」
美婦人叱道:「大膽!你們憑什麼自稱鳳姨的再傳,你鳳姨何等樣一個奇女了,我跟你玲姨、鵑姨三個,早年也不過只得你鳳姨一招半式的指點,我們都不敢自稱是你鳳姨的傳授,不連你鳳姨那把幾乎已屆劍仙的修為,都還有一兩個佩服的人呢,你又憑什麼敢不服氣?
黑衣姑娘欲言又止,終於低下了頭。
美婦人話鋒忽轉,道:「告訴我,京里誰來了?」
白衣姑娘一怔。
黑衣姑娘忙抬頭:「您怎麼知道京里有人來了?」
美婦人冷冷一笑道:「不是有人授意,你們兩個不會這麼做,來人如果不是來自京里,『撫台衙門』不會也不敢這麼聽話,如今不是當年了,除非是京里的意思,否則任何一個會方官,就連督撫算上,也不敢擅做主張u」
黑衣姑娘遲疑了一下道:「來的是大內秘密衛隊的一個班領,姓雲,叫雲中鵠,沒怎麼待就上『嶗山』去了,可是今天晚上又回『濟南』來了.帶隊的是紀貝勒。」
美婦人道:「紀剛?」
黑衣姑娘道:「是的!」
美婦人道:「我倒沒想到竟這麼勞師動人眾,貝勒紀剛如今統領都鐵衛,這位皇上倚為右或臂膀,權勢顯赫,滿朝文武,王公大臣,無不畏憚三分,他帶隊秘密出京,難道就只為一個『龍威鏢局』?」
黑衣姑娘道:「這我跟姐就不知道了,雲中鵠只授意我跟姐並下『龍威鏢局』。」
美婦人道:「雲中鵠告訴你們倆,為什麼要並下『龍威鏢局』了么?
黑衣姑娘道:「他只說這家『龍威鏢局』可疑。」
「可疑?」美婦人道:「怎麼個可疑法?」
黑衣姑娘道:「這他倒沒說,我跟姐也沒問,想來跟『漢留』有關。」
美婦人臉色一變,道:「『龍威』最好不要跟『漢留』有關,否則你們倆就是千古罪人!」
白衣姑娘為之一怔。
黑衣姑娘也為之怔,急道:「難道您……」
美婦人正色道:「咱們也跟『漢留』無關,可是咱們畢竟是漢人。」
黑衣姑娘臉色也一變,一時間沒說出話來。
美婦人道:「告訴我,貝勒紀剛跟雲中鵲,他們在哪兒?」
白衣姑娘道:「他們在『撫台衙門』。」
美婦人道:「你們兩個,給我回屋去面壁待罪。」
白衣姑娘又微一怔。
黑衣姑娘則忙叫道:「娘……」
她這聲「娘」剛出口,人影一閃,美婦人已經不見了。
黑衣姑娘轉過來又急叫:「姐……」
也不過一聲「姐」,白衣姑娘沒吭一聲,站起身來往堂屋行去。
黑衣姑娘沒再說話,頭一低,站起來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