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長刃祭惡魂
「癩蛇」崔秀雙目毫不稍瞬的盯視著毒魄,現在,那種陰寒酷厲的神韻又從他眼瞳深處流露出來,其寡絕無情,猶如蛇眸。
冷森的凝視里,姓崔的並非完全靜止,他的右手在動,十分輕微的在動,然後,他自衣衫后腰的下擺抽出一件傢伙來——碧綠鋥亮的一根棒子,粗約兒臂,長有兩尺,看不出是什麼質料打造,而棒子還是中空的哩。
「山獅」裴佔九卻是個粗線條的人物,不似崔秀那樣詭譎邪祟,他抬臂翻腕,已堂堂亮出斜肩背掛的一把紫金刀,鋒芒燦閃,仿若一汪寒波流動,顯見是柄上好利器!
毒魄只定定的瞧著手上的「祭魂鈞」,模樣專註,似乎正在研究刃鋒上的斑斑血痕,打開始他就不曾正眼看過崔秀,當然,連裴佔九也便一齊冷落了。
日頭已經爬得老高,但這條通往「江都鎮」的道路上,迄今尚沒看見其他的行旅。好像整條路段,全叫商鰲他們包下來做修羅場啦。
這時,站在側邊的商鰲又輕咳了一聲,雙方對峙的形勢突兀間已發生變化,搶先展開攻擊的人不是崔秀,不是裴佔九,竟是毒魄背後的那個高挑中年人!
這中年人物使的是一對銀環,環輪一大一小,大環如斗,小環若碗,環刃削利,不差刀劍,雙環並展,除了手握之處,乃是一圈又一圈渾銳!
單看此人使用的兵器,毒魄已然知道他的身份,那「子母環」余良,不就正該是這副德性么?余良的外表冷峻嚴肅,但做出的勾當卻似乎太不夠嚴肅。
「祭魂鈞」便在雙環沾背之前的剎那反削而起,晶芒的凝聚,僅乃幻象,因為當人們的視覺觸及芒彩的存在,鋒口已到了余良的咽喉!
預料中,余良確信毒魄的反應會很快,可是卻沒想到有這麼快,他兩腳猛蹬,雙臂向左右灑開大掄,險極的躲過了這一擊——
崔秀趁機暴進,碧油油的棒子兜心戳搗毒魄,卻在毒魄身形半回的同時側閃七步,中空的棒口內響起清脆的機括聲,一點寒星,就以如此接近的距離射至。
從棒口內射出來的玩意,是一枚小指般細窄的短鏢,不過這枚短鏢,卻與尋常的鏢型泅異,除了它特別細小之外,鏢尖周沿還鑲嵌著二隻倒勾,勾微如絲,不細看決難辨識,而勾端呈現著深濃的烏紫色澤,它的另一樁功能,便也表露無遺了;這玩意名叫「碎心鏢」,和它的主人一樣陰毒狠絕。
鏢的來勢相當迅速,毒魄身形尚不及完全迴轉;它已到了胸前,然則這一鏢還只是誘敵之餌,崔秀倏忽卧地,棒口對準毒魄,略一晃動,又是「突」「突」數響,三枚「碎心鏢」分做三個不同的角度,直取毒魄額頭、肚腹、下襠,走速勁急,宛若三枚流電!
毒魄微微扭身,光景像是無意間伸一個懶腰,第一鏢已貼著他的胸口飄然射過,而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的「祭魂鉤」「霍」聲揮展,一條飛瀑似的光帶已隨著這聲驚心動魄的驟響於瞬息里凝形,光帶似不可思議的快速循環,彷彿將毒魄的身體整個掩遮在一道水晶幕簾之後——天曉得這道水晶幕簾卻是以如何密集的銳利組合而成!
猝射而來的三枚「碎心鏢」,眨眼投入芒彩並炫的光帶之內,一陣細碎的攪割聲夾著清脆的激蕩聲傳揚,於是,頓時灑起漫天的鐵屑閃燦,「祭魂鉤」鈞柄的銀鏈便在此際彈舞如虹,鏈身擊中第一枚猶在空中穿行未墜的短嫖,火花伴著一聲輕響,短鏢倏忽倒蹦,反折的勢子居然直指崔秀!
雙方拼搏的過程僅乃須臾,僅乃人們的意念轉動之間,崔秀堪堪才自地下躍起,他自己發出的那枚「碎心鏢」業已映現眉睫!
姓崔的反應極為靈敏,身子奮力向外拋旋,手上的碧綠棒子打橫蓋截,「叮噹」一記固然震落了來鏢,他自家亦被鏢上的強勁力道撞出兩步!
就在崔秀身子踉蹌未穩的一剎,凝佈於毒魄面前的光幕突然波顫擴散,「祭魂鈞」破光而出,宛如弦月殞落自天外,以不可思議的快速兜頭猛斬下來。
余良的子母環適時套連,串接成無數個大小不一的光圈,像是正月里施放的花炮,呼嘯著溜溜激射向毒魄的上下左右:
毒魄半合的眸眼驟睜,軀體飛快騰翻閃掠,原式不變,刃去若電!
寒芒掣映交舞,人影穿走撲竄,晃同一幅亂筆勾勒的圖畫,而畫像乍現、血霧飄漾——崔秀打著滾朝外沒命的爬跌,他的左耳連著一大塊頰肉便赤漓漓的拋擲地下,青黑的人皮襯以猩紅的里脂,猶在微微蠕動。
毒魄為了這一擊亦已付出代價,背脊上斜起裂開一道兩寸多長的血口,津津血水,浸染過周遭的衣面,印成一團不規則的漬痕,由於他穿著黑紊,漬痕原該是殷紅一片,看上去卻反似紫褐了。
這一道傷口,不消說乃是余良的賜予,那對「子母環」,果然鋒利!
一聲霹靂般的吼喝震耳響起,「山獅」裴佔九看準時機,雙手並握紫金刀、以泰山壓頂之勢,沖著毒魄當頭劈落!
於是,毒魄仰身帶腕,還沾著崔秀血跡的「祭魂鉤」「嗖」聲位響著劃過一輪半弧回弦,比裴佔九動作更快的圈斬向這頭「山獅」的後頸!
刀鋒隔著毒魄的天靈尚有三寸,裴佔九卻不得不忍痛抽刀換式,扭腰移步,揮轉手上傢伙去阻擊那砍向自家脖頸的飛刃。
毒魄的眼神便在這時起了奇異的變化,彷彿剎那間汪盈成兩潭血池,透明,冷凜,寒氣森森的兩潭血池;誰也不會料到他竟能夠於此舊力方銳、新力未續的關節上突兀騰身翻掠,而且掠起三丈之高,人在空中忽然翩舞浮沉,做著幅度極大又掣若飛鴻似的閃躍,「祭魂鈞」便隨著他身形的閃躍矯首昂揚,以各種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角度與走向穿繞翻彈,暴旋猝轉,其幻動之快,易數之詭,真正有若風起濤涌,聲勢凌厲之外,神鬼莫測!
裴佔九原先的打算,只是準備應付這迫在眼前的一刀,卻做夢也沒有想到迎上來的竟是如此一個天雲色變的場面,他但覺滿目冷電縱橫,寒芒交織,銳氣盈耳尖嘯,恍同冤魂齊號。一時間,別說看不清敵招的來路和變化,甚且連毒魄本人的位置處於何方,亦一概迷糊了!
斜刺里,金燦燦的一道光華倏閃,有如盤龍也似舒捲穿飛,金色的光華強渾有力,游移仿著流虹,瞬息里,已經對準閃幻不定的「祭魂鉤」做了十六次撞擊,星焰進濺中,卻仍有九次撞空,而這鋒刃的九次迴轉,便完全落到了裴佔九的身上!
休提裴佔九的塊頭大,身材壯,可憐九刀斬下,整個人已經不成人形了,就像一座冰雕在烈日里迅速融化,那麼魁偉的一條漢子,剎時間變做了幾大團血糊淋漓的肉塊,肉塊分拋在數個地方,中間仍有腸臟牽連,而瘰癧的腸臟活蛇般抽搐不停,瞧在眼中,景況怖栗,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儘管「鬼王旗」「豹房」這干殺手,早已經多了死亡、干慣了血腥勾當,面對著目前恁般凄厲殘酷的場合,亦不由得個個頭皮發麻,背脊生涼,老天爺,這豈止是在屠殺,簡直就是凌遲分屍了嘛!
余良僵窒的站在側五步之外,臉色白中泛青,他兩手交叉向前,緊握的子母雙環因為身子的顫抖而顯得光芒微見散亂,他的牙齒深陷下唇之內,仇恨與恐懼強烈的交織於他神形之間——生死江湖,說起來容易,一朝真箇經歷,又有幾多人能坦然處之?
「六臂人魅」商鰲第一次流露出他的本性,那種桀敖的、狂暴的、冷血的本性,再不見他的文質彬彬,再不見他的恂恂儒雅,現在的商鰲,目瞪如鈴,面孔扭曲,額頭青筋浮突,兩頰往上吊起,十足的凶神惡煞之狀,與他先時的模樣,幾乎恍如二人!
滾跌出丈多遠的「癩蛇」崔秀,正獃獃的半跪半趴在地下,他直著雙狠瞪視拋散周遭的幾大塊血肉,實不敢相信,這就是活著的時候,宛若一頭牯牛似的裴佔九——凡是屬於裴佔九身上的東西,如今,就只剩那把紫金刀還是完整的了。
猴頭猴腦的方久壽,越發縮頸塌肩,畏縮得像一隻受驚過度的毛猴子,他面無人色,甚至連目光都不敢和毒魄的眼睛接觸,假設有誰在此刻喝一聲「走」,方久壽包管是挪腿最快的一個!
掂了掂手中的「龍頭杖」,商鰲清理了一下嗓門,卻仍然聲調暗啞:
「毒兄藝業之高,果然名不虛傳,尤其出刀之絕,更令我等大開眼界了……」
毒魄冷冷的道:
「這本就不是遊戲、商頭兒,你一向心知肚明,我們之間永遠沒有遊戲!」
商鰲吁了一口氣道:
「如此一來,毒兄,恐怕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聽到這話,本來毫無笑意的毒魄竟忍不住笑了起來。
商鰲見狀,有些惱怒的道:
「什麼事使你這樣高興,毒兄?」
毒魄聳聳肩。
道:
「是你說的話令我感到可笑,商頭兒.我們雙方的過節,打結下樑子那一天開始,就註定了不會有轉回的餘地,你們決不可能放過我,我也輕饒不了各位,事實擺在眼前,我們都要面對面,徒詞粉飾,又有什麼意義?」
望著毒魄好一陣,商鰲才緩緩的道:
「告訴你一樁小秘密,毒兄,我原先奉到的諭令,是要你的活口——」
毒魄笑了笑:
「現在,你改變主意了?」
商鰲唇角牽動,聲音僵硬:
「圍堵你之前,我自信可以拿住你的活口,但情況演變,使我不得不另做打算,毒兄,要你的活口太不容易,此外,我必須為我的手下報仇!」
點點頭,毒魄「哦」了一聲:
「難怪你有此一說,不過,商頭兒,活的毒魄與死的毒魄,在我而言並沒有多大區別,因為只要一旦落入貴方之手,分的僅是個早死晚死罷了,各位斷斷不會放我生路,所以這『轉圜』與否,終究也是多餘!」
商鰲道:
「你倒看的相當透徹——」
毒魄平靜的道:
「是而我只有一條路可走——拼殺到底!無論你們獲得的是活口或殘屍,都絕對要償付代價,商頭兒,我希望你們付得起!」
商鰲的笑,笑得有點走調:
「毒兄,你的確很行,但是,卻未必然有你自己估量的那麼行。」
毒魄不帶了點煙火氣的道:
「這不是值得爭執的事,商頭兒,該爭的是如何保命。」
咬咬牙。
商鰲道:
「很好,毒兄,但願你能有以相教。」
毒魄道:
「你們還有四位,商頭兒,我看一齊上吧,免得徒做零星消耗,再則,正面對陣也比較過癮,強似尊駕一再抽冷子出手。」
商鰲知道毒魄乃是暗諷他前後兩次出招援助阮無影與裴佔九的事,而兩次伸援,卻皆徒勞無功,提起來,未免令人著惱:
「我也正有此意,毒兄,好歹就做一次了斷吧!」
毒魄的「祭魂鈞」下指,鋒刃上血跡殷然,斑斑駁駁的漬印彷彿迴響著一聲聲死亡者悲凄的吶喊,吶喊無聲,卻震蕩著人心。
現在,商鰲往前走近,面朝面的與毒魄相對而立,他的「龍頭杖」依然斜扛在肩,雕刻精巧的龍口大張,好似正待擇肥而噬。
那一頭,崔秀已悄無聲息的從地下爬起,也顧不得左頰上血淋淋的傷口,只管弓背俯身,握緊那隻碧綠棒子,蓄勢貫勁,打算配合商鱉的攻撲,扳回一城算一城。
商鰲的目光飄向方久壽,其寒若刃,方久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硬著頭皮湊上前來,手中的那柄寬面牛角短刀,竟恁般沒出息的抖個不停。
這時,「子母環」余良已繞到毒魄背後,雙環分左右舉起,清癯的面孔上滿布汗水,連呼吸也變得那麼急促了。
毒魄目不斜視,只靜靜的看著商鰲:
「聽我一句忠言,商頭兒,你必須比你平常更快才行。」
商鰲艱澀的一笑:
「我會記得你的話——」
言詞的尾韻還在他唇邊回蕩,斜扛在肩的「龍頭杖」已「呼」的一聲自側角掄到,力沉招猛,幾有斷碑裂石之威!
毒魄的「祭魂鉤」猝向上迎,而商鰲左手伸縮如電,一隻雪亮的鋼膽已激射過來,膽球破空,發出「嗚」「嗚」的怪響,聲勢極其凌厲。
「祭魂鉤」的刃口硬生生切截敵人的「龍頭杖」,鉤柄垂掛的銀鏈卻倏忽往外蹦彈,有如揮動一條強韌的長鞭,鏈身反震開射來的鋼膽,鉤鋒也磕斜了揮至的「龍頭杖」,火花濺舞下,兩個人都倒挫出三四步外。
一對銀環,就若兩圈捉摸不定、幽忽無常的弧光,那麼不聞聲息的飛瀉向毒魄後腦後頸,環刃炫映著冷冷的芒彩,恰似惡靈的詛咒。
幾乎不分先後,商鰲的「龍頭杖」在一抖之下,翻湧起層層疊疊的杖影金華,活脫群龍起舞,聚雲馭風,從四面八方卷罩毒魄。
身形暴閃,毒魄退出七步,「祭魂鉤」倏然旋飛回掠,成彎曲角度的刃鋒投影同弦月千百,寒電並射,精光流燦,掣轉的刀刃吐泛著森森的冰焰,翩揚周遭,更像充斥在長鏈所及的每一寸的空間!
剎時里,連串的金鐵交擊聲震耳欲聾,沙起塵漫中,人影錯走如虛如幻,商鰲嗔目切齒,倒翻於空,「龍頭杖」摹然反挑,大張的龍嘴內已「轟」聲噴出一蓬火光,火光不見赤紅,竟是一片熠熠青白!
撲鼻的一股辛辣腥氣,帶著嗆窒肺腑的勁道,毒魄立時明白,商鰲「龍頭杖」中噴出的這股火苗,決非一般火種,必然摻有磷粉無疑!
舉凡是摻有磷粉的火焰,不管其中是屬於青磷抑或白磷,它都有同一的特性——具奇毒,而且只要接觸空氣,便蝕根焦底,一直燃燒下去!
「祭魂鉤」縱使可擋千軍,卻也攔不住這片毒火,毒魄飛快吸氣提肩,人往左側飄出,然而,他堪堪移挪出去不及三尺,兩枚「碎心鏢」已拿捏得恰到好處的驟射當前。
用不著猜,他立時明白必是那「癩蛇」崔秀的傑作——稟性陰邪的人,好比狗改不了吃屎,一輩子玩的都是不見天日的陰邪把戲。
鉤鋒便自毒魄的脅邊帶起一道弧光,弧光有若匹練卷揚,「叮噹」兩聲,射來的「碎心鏢」已被撞拋半空,但是,這細微的頓挫,卻給了商鰲絕佳的機會,「龍頭杖」斜翻猛揮,「轟」的一聲又有一股火焰噴出,由於距離更為接近,火焰也噴得益發旺熾,毒魄騰身閃躲之際。已然稍遲一步,只見他肩背部位「哧」聲冒起縷縷青煙,藍白色的火苗熒熒躥舞,空氣中,馬上就嗅到了肉脂燒焦的味道。
銀環復起,余良抓牢時機,整個人仿如脫弦之矢,一頭撞向毒魄。
毒魄的神色非常平靜,非常冷漠,平靜得像是根本沒有覺得任何痛苦,冷漠得好似這片火焰乃是燒在別人身上一樣。
當余良瘋虎般合身撲來,他微微側轉,僅只側轉半步「祭魂鉤」從自己的肩背倒削而過——割下了整片燃燒著的皮肉,然後,鉤鋒掠飛頭頂,猝斬向下,正同仔細量好了似的,剛巧砍落了余良執環前挺的一隻手掌!
一聲駭叫尚未及自余良喉間發出,下墜的鉤鋒又在一抖之後倏然反揚,這一反揚,便切進了余良的肚腹,將他重重撞出七步之外!
商鰲突然嗥叫如虎,快似旋風般掠近,「龍頭杖」狂舞橫飛,不要命的猛攻毒魄,同時,崔秀也舉起他那隻碧綠棒子,躍身而來。
毒魄的「祭魂鉤」甫始閃動還擊,商鰲已扭曲著臉孔嘶聲大吼:
「方久壽——」
瑟縮一邊的方久壽,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噤,還沒等他有所國應,路旁的山丘上,已經先起了變化——
一條人影像煞一頭大鳥,從三丈多高的山丘頂暴瀉而落,疾如鷹隼,捷似豹躍,三丈多的距離,幾乎一眨眼已到了面前。
來人的目標,正對著「癩蛇」崔秀!
崔秀的碧綠棒子,剛準備朝毒魄身上招呼,強飈驟起,竟是沖著自己頭上卷落,他吃驚之下,立即曲腰塌背,往斜刺里急竄。
不錯,撲來的人是南宮羽、
南宮羽身子還在虛空里,手上銀槍猝然長刺,因為刺戳的動作過於快速,看上去便好像有幾道寒光在他雙手間激穿流射,又似乎他執弓於掌,正在數矢齊發一樣!
崔秀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任是躲避夠快,也落不到全身,但見寒電炫閃,他的腋下修忽飄起一溜血箭,人往後「噔」「噔」退出三步,又一屁股跌坐於地。
商鰲也是大出意料,不禁驚怒交集,「龍頭杖」加力施為。
口中吼叫:
「毒魄,沒想到你竟如此刁滑,居然暗中埋伏了幫手……」
毒魄的鉤鋒縱橫交織,冷芒參差飛回,有如一個一個在他手中碎炸的晶球:
「你這股子氣來得怪,商頭兒,莫非只准州官發火,不許百姓點燈?你們「鬼王旗」可以設陷阱,我就不該有伏兵?」
這時,南宮羽銀槍挺起,二話不說已攻向商鰲。
他號稱「七巧槍」,槍法上的修為自然精到老辣,不但又狠又准,而且詭異凌厲,變化無窮。
商鰲才應付幾招,已經覺得壓力驟增,大為吃緊。
毒魄步步逼上,「祭魂鈞」起落如千月飄回,翻飛似鵬翼蔽天,刀出刀指,皆是要害;
南宮羽則長槍吞吐,精準無比,宛能挑星點螢,商鰲苦戰之餘,尚不及十招,眉梢已被毒魄的「祭魂鉤」刃尖掃過,雖然輕輕一帶,也裂開了一條寸多長的血槽!
「龍頭杖」竭力招架,商鰲逐漸後退,一邊退一邊咬著牙出聲:
「方久壽,你在這裡臨陣退縮,難道還想回去活命!」
西西惶惶的方久壽,突兀跺了跺腳,嘴裡發出那種比哭猶要難聽的號叫,手揮他的牛角柄寬面短刃,鴨子上架般頂了過來。
方久壽一頭撞入,才挽了幾個刀花,商鰲已拋肩旋步,暴退圈外,只見他拔身遠掠,去勢如電中,還不忘冷冷丟下幾句話:
「方久壽,給我捨命殿後,就算你帶罪立功吧!」
毒魄騰空急追。
聲似驚雷:
「就這麼走啦?商頭兒,『鬼王旗』與尊駕往後還如何亮招牌、叫字型大小?」
商鰲的身法極其快速,尤其現在逃命的辰光越發掣似流星趕月,瞬息間已在數十丈外;毒魄起步較遲,已然落後甚遠。
南宮羽長槍點戳下,振吭大叫:
「毒魄,冤有頭,債有主,先截姓崔的——」
毒魄急速回身,目光瞥處,卻何來崔秀的影子?
但見方才崔秀跌坐的地方血跡斑斕,並點點滴滴迄邐路邊,他沿著血跡快步追尋,跟到路旁一片雜草蔓延、野樹叢生的所在,血跡即已中斷,當然,也沒有崔秀的蹤影。
正和南宮羽拚鬥的方久壽,突然丟棄了揮舞著的短刀,雙臂環胸,一屁股坐將下去,完全是一副束手就縛,宰割隨意的架勢。
南宮羽不由微微一愣,一愣之後長槍「嗖」一聲抵住方久壽的喉頭,同時沉下臉來,惡狠狠的低叱:
「娘的,使這種下三濫的苦肉計,你就指望我放過你?好朋友、老子是軟硬不吃,六親不搭,你認命了吧!」
方久壽賴坐在地下,挺腰仰頸,兩眼平視,神色篤定得很——不是那種視死如歸的篤定,而是另一種若有所恃的篤定。
南宮羽火氣上升,嗓門也提高了:
「咦,你還挺穩當的嘛,朋友,別以為你放棄抵抗,我就下不了手殺你,和你們這幫子雜碎加無賴,沒那些江湖道義好講!」
方久壽嘿嘿一笑。
大刺刺的道:
「不是你老兄會高抬貴手,高抬貴手的乃另有其人。」
南宮羽粗著聲道:
「誰?什麼人能攔阻我濺血奪命!」
那一邊,毒魄正形容陰晦,無精打採的走了回來。
瞧見南宮羽的槍尖頂住方久壽的咽喉,忍不住趕緊出聲招呼:
「南宮,別傷他,這個人還算是朋友!」
南宮羽怔了怔,頗為意外的道:
「朋友?毒魄,你在『鬼王旗』那一夥熊人裡面還有朋友?」
走到近前。
毒魄苦笑道:
「記得我向你提過,『鬼王旗』曾經有人給我透露了一些消息,靠著這些消息,我們才能堵上崔秀,狙擊閻四姑,不論提供消息的人是否情願,好歹也算幫了忙,南宮,以怨報德的事,我們不幹。」
南宮羽收回長槍,指了指方久壽:
「難道說,透露消息給你的人,就是坐在地下的這位?」
點點頭。
毒魄道:
「正是他,方久壽。」
南宮羽笑了:
「他就是方久壽呀,倒看不出還有幾分擔當,只差一點我就叫他夭壽啦!」
方久壽容顏不變的道:
「我早知道毒老兄不會殺我,關鍵在於我個人對時機的運用與形勢的拿捏,但要看準,就可保命,總算老天保佑,叫我度過這一劫……」
南宮羽若有所思的道:
「莫怪我伏在小山頂上就已發覺,你對眼前這場拼殺似乎頗不熱衷,你的夥計們一個個輪番上陣,有板有眼,你卻毫不帶勁。」
方久壽嘆了口氣:
「我要是像他們一樣帶勁,地下躺著的恐怕就少不了我一份,人該識時務,亡命江湖,只有自求多福才活得長遠……」
南宮羽道:
「在你的立場而言,這樣做並沒有錯,問題是,你的夥計們大概難以苟同,方久壽,我看得出商鰲已經對你頗生不滿啦!」
方久壽皺著眉。
沉沉的道:
「這位大兄,你還不太了解我們頭兒的個性,他那種狠毒法,委實世間少見,談笑之間,殺人殘命於無形,任是誰犯著他,就只剩死路一條,要說軟硬不死,六親不認,我們頭兒才十足承當;今天的情形,他對我已不止是『頗生不滿』,我篤定他鐵了心要取我性命,不讓我朝下混了!」
毒魄介面道:
「如此說來,你已不能再口『鬼王旗』?」
低喟一聲。
方久壽道:
「我不曾活膩味,怎敢再回去?我可以打包票,只要我前腳踏進去,後腳就有人拎我的腦袋,一時半刻都不會耽擱!」
望著毒魄。
南宮羽道:
「方久壽的問題往後再說,這裡乃屬是非之地,我看,我們還是早早離開為妙!」
毒魄對方久壽道:
「怎麼樣,就暫且跟我們盤桓兩天吧。」
從地下站起,方久壽先檢回傢伙,才有氣無力的道:
「也好,跟著二位,我心裡也塌實點……」
於是,三個人匆匆越野而去,對滿地遺屍,沒有人再回顧一眼。
日正當中。
日光照在這裡,卻竟出奇的陰冷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