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驗寶驚變
霍宇寰笑道:「不錯,正是一個燙手的熱番薯,但既然已經抓到手中,就很想辦法把它吃下去,所以,我特地邀你過來商議一下」
羅永湘道:「大哥有何打算?」
霍宇寰沉吟道:「眼前最要緊的,莫過兩件事,一是隱跡避風,一是如何把鏢貨脫手,尤其這批鏢貨,必須儘快設法處理,若能尋到主顧,早早變賣為現金,縱然再遇上苗飛虎和雙龍鏢局的人,咱們也沒有顧慮了。」
羅永湘道:「但這批鏢貨價值太大,要尋承購的主顧,只怕不很容易。」
霍宇禁道:「我倒想到一個人。」
羅永湘忙問道:「誰?」
霍宇寰一字字道:「鬼眼金沖。」
羅永湘失聲道:「就是蘭州城裡,那個專造假古董的老騙子金三么?」
霍宇寰笑了笑,道:「金老頭兒雖然全靠仿製古玩起家,卻是當今最負盛名的古董鑒定人,所以才贏得『鬼眼』的稱號,而且他和波斯商人都很熟悉。蘭州城中,今年恰逢每隔三年舉辦一次的『萬寶大會』,正是咱們銷售鏢貨的好去路。」
羅永湘道:「可是,金沖是有名的老狐狸,萬一地存心不良,給咱們來個黑吃黑……」
霍宇寰濃眉一批,輕曬道:「這一點大可放心,咱們旋風十人騎的財物,再借給他十個膽子,量他也不敢。」
羅永湘搖頭道:「就算他不敢,蘭州三年一度的萬寶大會,也過於惹人注目,咱們能想到,苗飛虎和雙龍鏢局一定也能想到。」
霍宇寰道:「所以我才打算從金沖身上著手,咱們如能透過金沖的關係,與波斯商人私下成交,苗飛虎和雙龍鏢局就不會知道了。」
羅永湘道:「此事關係重大,小弟以為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霍宇寰笑道:「咱們現在只不過隨意談談罷了,既然你不贊成,那就等大伙兒回來以後再說吧!」
兩人在石屋中略喝了幾杯酒,鐵蓮姑已浴罷更衣尋來。只見她換了一件猩紅底帶黃花的衫裙,外罩藍色小坎肩,頭上鬆鬆挽了個合,面如滿月,末施脂粉,雖是近三十歲的少婦,卻別有一種迷人風韻。
她一進石屋,便奪了霍宇寰的酒杯,嗔道:「大哥也真是的,只要有機會,便拚命喝酒,不知說過多少次了,總不肯聽人勸.」
霍宇寰笑道:「瞧你這嘴叨勁兒,今天是什麼日子,你還不讓大哥喝酒么?」
鐵蓮姑道:「等會慶功宴上、有得喝的,現在就該少喝點,留點量。」
霍宇寰道:「我總共才喝了不到五杯,不信你問老四。」
鐵蓮姑道:「我不管,五杯已經太多,反正不能再喝了。」
霍宇寰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笑道:「真沒見過這樣凶的妹子,你別弄錯了,大哥今年四十歲,並不是十四歲。」
鐵蓮姑道:「男人沒娶親,八十歲也是小孩子,也得人管著才行。」
羅永湘介面笑道:「九妹,你可不能一竹竿打翻滿船鴨子啊,咱們旋風十八騎中,就有十五位沒娶親的。」
鐵蓮姑哼道:「所以你們都是酒鬼,把酒當飯吃,連大哥也被你們帶壞了。」
羅永湘跳了起來,道:「好呀!我記住這句話,等會讓大伙兒評評理。」
鐵蓮姑道:「評就評,我不怕!」
霍宇寰大笑道:「你根本就不講理,還怕什麼?」
鐵蓮姑嬌喚道:「大哥……」
谷口忽又響起號角聲音。
霍宇寰笑著站起身子,道:「兄弟們回來了,要評理,要喝酒,都是時候了。」
歡笑聲中,大步迎了出去。
夜已深,思親堂內卻燈火通明,慶功宴正在熱鬧地進行著。
石壁上的燈光,映著酒宴席上的紅桌巾,顯得滿室通紅,喜氣洋溢。
座中每一張臉都泛著紅撲撲的喜色,大塊肉,大碗酒,不停地往嘴裡送,喧笑之聲,不絕於耳。
廳內未設座椅,只用十八張矮几,繞成個圓圈,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每人各據一案,席地而坐,另由十餘名壯漢侍候添酒上萊,大伙兒任意吃喝,絲毫不受拘束。
霍宇寰坐在上首主位,左邊第三席是老二「無為真人」也就是送葬行列中那位法師。」
第四席是百變書生羅永湘,再往下數,便是在黃河渡口那位駕車接鏢的瘦老頭,名叫「賽魯班」韓文生。
其餘眾家兄弟,俱都依排行順序而坐另有兩個人例外。
一個是「九妹」鐵蓮姑,坐在霍宇寰右首。
另一個是「老七」陳朋,坐在左首第二個席位。
鐵蓮姑是幫中准一女性,一向不離霍宇寰左右,早已成了慣例,陳朋卻是因為奪鏢論功居首,才獲得破格上坐的殊榮。
那隻貼滿封條的大木箱,就放在大廳中正中一張方桌子上。
木箱還沒有啟開,大伙兒雖然早知箱中全是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終因未曾親眼目睹,仍舊懷著強烈的好奇心。談論話題,十九在揣測箱中之物。
酒至半酣,霍宇寰舉手約止喧嘩聲,含笑站起身來,說道:「時候已經不早了,既然大家都急於想知道箱子里究竟是什麼珍寶,咱們就仍按往例,開始當眾啟箱吧!」
大伙兒轟然歡呼道:「請大哥啟箱!」
霍宇寰舉手應接了兩下,道:「在箱子還沒有啟開之前,我有幾句話說。」
待聲音肅靜下來,才接著說道:「這一次所得嫖貨,可能是咱們旋風兄弟結盟以來,最大一筆收穫。按照幫中規矩,除九成歸公,一成分攤之外,開箱的人有權先取一份財物,作為特別獎金……」
說到這裡,故意停頓了一會,見無人介面,方始繼續道:「但這次清形略有不同,據悉箱中並非金銀,而是大批珍奇古玩,這些東西必須統籌處置,不能分散,以免泄漏了形跡,要等到變賣脫手以後,才可以提成分攤,至於特別獎金,也須由幫中折價收購,不得私自攜走。各位兄弟可有異議?」
無為真人笑道:「我當是什麼大事,原來為了這個,咱們結盟之初,早已立下宏願,但求撫孤賑貧、替天行道,並不是為了貪圖享受,縱然不提成分攤,兄弟們也是心悅誠服的……」
眾人紛紛追:「對!但憑大哥吩咐,我等絕無異議。」
百變書生羅永湘介面道:「依我之見,這次鏢貨索性不必啟箱。交由大哥全權處置,兄弟們以為如何況?」
眾人齊聲道:「好……」
霍宇寰卻搖手說道,「不對!鏢貨是兄弟們辛苦截獲的,提成分攤,理所應當,何況這也是幫規明定,不容違背,再說,這次截獲的東西,莫不是罕世奇珍,兄弟們難得開開眼界,怎麼能夠不當眾啟箱呢。」
說著,在陳朋肩上輕輕拍了一掌、道:「老七,去把箱子打開。」
陳朋惶恐地道。「大哥為什麼找我?」
霍宇寰笑道:「論功是你第一,不找你找誰?」
陳朋忙道。「我只是機會碰巧,怎敢居功……」
霍宇寰道:「別這樣婆婆媽媽的了,叫你丟開箱子,又不是叫你去娶媳婦,害的什麼臊?」
大伙兒都笑了起來。有人道:「七哥,大方點嘛,別這樣擔泥,像個大姑娘似的。」
又有人道:「你們不要催他,讓他仔細想一想,說不定箱子里真鑽出個大姑娘來哩!」
眾人越取笑,陳朋就越發慌。別看他在苗飛虎面前鎮定從容,面不改色,這會兒卻硬是怯生生的。
兄弟伙笑鬧慣了。他一步步走到木箱旁邊,手指剛摸到箱蓋,就有人尖聲叫道:「當心呀!別把古董碰碎了。」
陳朋忙又縮回手,苦笑道:「大哥,求你可憐可憐我,饒了我這趟差使好么?」
霍宇寰笑罵道:「你就這麼沒膽量。被他們嚇唬住了?」
陳朋搖頭道:「不瞞大哥說,我平生沒見過稀奇古董,箱子打開,說不定會當場暈倒。」
霍宇寰道:「胡說,古董又不會咬人,怕什麼?兄弟們正等著見識,還不快些動手!」
陳朋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只得伸手緩緩撕去箱外的封條喧嚷的大廳,忽然肅靜下來,大伙兒都暫時忘記了笑鬧,數十道目光,瞬也不瞬望著那口大木箱,都想看看箱子里究竟是些什麼罕世奇珍?
就在這時候,谷口方向,突然傳來一陣低沉而急迫的鼓聲。
霍宇寰倏然變色,道:「這是發現有可疑外人窺探谷口的信號,難道咱們的形蹤泄漏了么?」
百變書生羅永湘挺身而起,道:「小弟去查看一下。」
霍字更點點頭,道:「或許是無意闖來的閑人,教他們留神監視著,人未進谷,不可出手。」
羅永湘答應了一聲,飛步出廳而去。
霍字寰回過頭來,臉上又恢復了鎮定的笑容,催促道:「老七,開箱呀!發什麼呆月陳朋道:「不等四哥回來么?」
霍宇衰笑道:「不用等他了,早些開箱,我還有事情要跟兄弟們商議呢。」
陳朋欠身應諾,吸一日其氣,雙手握著箱口鐵鎖,「咋噴」一聲,扭了下來。
然後,曲腿蹲襠,兩隻手抓住木箱蓋子,猛然掀起。
箱蓋開處,未見珠光寶氣,卻見陳朋面如死灰,「蓬」地一聲,仰面栽倒地上。
大伙兒都不禁嘩然驚呼失聲。
木箱中緩緩站起一條纖巧的身影可不真是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滿屋子的江湖豪客,卻被這意外的變化驚呆了,連霍宇寰也目瞪口呆,說不出一句話來。
誰也想不到,千辛萬苦穿來的貨鏢,竟是個活人。
不僅是活人,更是個活美人!
瞧她那模樣,頂多十八九歲;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彎彎的眉,翹翹的嘴,穿一襲白衣孝服,襯托得肌膚似雪,玉潔冰清,宛如一朵出水白蓮花。
大伙兒瞪眼望著她,她也泰然地打量著每一個人,接著,便輕提裙角,從木箱中盈盈跨了出來。
陳朋如見鬼魅,大叫一聲,爬起來就跑。
白衣少女眼波流轉,嫣然一笑,緩步向著霍宇寰走來。
「嗆」的一聲龍吟。
鐵蓮姑突然拔劍出鞘,閃身擋在霍宇寰身前,沉聲道:「站住!」
白衣少女及時停步,微笑道:「姐姐不用緊張,我沒有惡意……」
鐵蓮姑喝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會藏在箱子里?這是誰安排的陰謀圈套?」
白衣少女搖頭道:「這並非圈套,也絕無陰謀,只因旋風十八騎行蹤飄忽難覓,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冒昧之處,還要請霍大俠和諸位英雄多多原諒。」
說著,柳腰輕折,深深一福。
霍宇寰詫異地問道:「原來姑娘藏身箱中,竟是為了要面見旋風十八騎?」
白衣少女道:「正是。」
霍宇寰道:「這麼說,太原秦府托鏢,故意泄漏風聲,以及雙龍鏢局發出武林貼,邀約高手護鏢……這些安排,都是姑娘事先定下的計謀了?」
白衣少女笑道。「箱中藏人,確是預謀,不過,這件事連雙龍鏢局也毫不知情。」
霍宇寰拂然道:「姑娘年紀輕輕,竟行此詭計,將黑白兩道高人玩弄手段掌之上,這份心機,也太深沉了吧?」
白衣少女道:「我說過了,這是迫不得已,因為不這樣,就無法見到霍大俠和旋風十八騎眾英雄。」
霍宇寰正色道:「姑娘可曾想到,萬一在奪寰之際,引起殺戮,那後果有多可怕!」
白衣少女笑道:「我事先早已打聽清楚,旋風十人騎向來只取鏢貨,從不傷人。霍大俠以紙刀為號,便是明證。」
霍宇寰道:「倘若鏢貨沒有落在咱們手中,或者被其他黑道人物搶先奪去,那時又怎麼辦呢?」
白衣少女仍然含笑道:「這更可放心,贓官貪戀珠寶財物,旋風十八騎絕不會放過,而只要霍大俠參與奪取,就決不會失手」
霍宇禁臉上閃過一抹驚色,緩緩道:「姑娘好像對咱們的事,知道得不少?」
白衣少女點了點頭,道:「如果不是知道得多,我也不會費這麼大的心血,尋到此地來了。」
霍宇寰突然道:「姑娘貴姓芳名?」。
白衣少女道:「我姓林,名叫林雪貞、」
霍宇寰哺響地將這名字念了幾遍,眉頭微統,又問道:「林姑娘要見我們旋風十八騎,不知為了何事?」
白衣少女林雪貞忽然收斂了笑容,肅穆地說道:「說來話長……我是特來懇求幫助的。」
霍宇寰訝道:「懇求幫助?」
鐵蓮始介面道:「素不相識,你來求什麼幫助?」
林雪貞幽幽嘆道:「是的,我與諸位素昧平生,似乎不應該冒昧相求,但是,這件事與霍大俠略有關聯,所以我才千方百計尋到這兒來……」
霍宇寰驚詫地問道:「與我有關聯?」
林雪貞點點頭,由懷裡取出一個狹長形的小包裹,托在手上,說道:「這裡有件東西清霍大俠過目。」
霍字表剛要伸手接取,卻被鐵蓮姑搶先一把奪了過去。
但她並沒有立刻解開包裹查看,卻把長劍順手交給鄰桌一位矮壯漢子,低聲道:「小心看住她,包裹內如有什麼花樣,你就先砍下她的腦袋。」
那矮壯漢子跨步上前,用劍尖指著林雪貞的咽喉,喝道:「閉上眼睛,不許亂動。」
林雪貞絲毫沒有分辨,默默閉上了眼睛。
鐵蓮姑這才開始一層層解開那隻包裹。
除去外層布包,裡面是個長方形的木盒。
鐵蓮姑小心翼翼打開盒蓋,神情突然一呆木盆中,赫然是一柄用紙剪成的「紙刀」。
那紙刀無論紙質或形狀,都和霍字衰的獨門標誌十分相似,准一不同的是,刀柄部分多了五個血紅色的小字,寫著「天下第一刀」。
鐵蓮姑抬頭望了林雪貞一眼,眉頭微皺,雙手將木盒遞給了霍宇寰。
霍宇寰一看,兩道濃眉也立刻皺了起來。略一沉吟,便向那矮壯漢子揮揮手,道:「大牛,退下去。「
矮壯漢子應聲收劍,退回座位。
林雪貞這才輕吁了一口氣,慢慢睜開眼睛。
霍宇寰的目光,像兩道冷電般投射在她臉上,問道:」林姑娘,你這東西是從什麼地方得到的?」
林雪貞徐徐答道:「先師的衣襟上。」
令師稱謂是」
「金刀許武。」
「莫非就是河間名家,人稱『一刀鎮河朔』的許老英雄?」
「正是」
「他已故世了么?」
「是的,一月之前,先師突然遭人暗算。兇手臨去時,留下了這柄紙刀……」
「哦」
霍宇寰臉上頓時泛起一片驚訝,沉聲道:「請說下去。」
林雪貞接著道:「先師遇害之後,渾身不見外傷,搜遍全室,也找不到兇器,但他老人家胸前內外三層衣衫,卻都被利刃洞穿,這柄紙刀,就插在衣襟破裂處。」
在座眾人都不禁駭然變色,彼此面面相覷道:「會有這種事?」
鐵蓮姑怒目道:「難道你竟懷疑是我大哥殺了你師父不成?」
林雪貞搖搖頭道:「我沒有這麼說。」
鐵蓮姑道:「那你為什麼尋到這兒來?」
林雪貞道:「我不能不來拜見霍大俠,因為『紙刀』是霍大俠的獨門標誌……」
鐵蓮始叱道:「胡說!我大哥雖以紙刀為記,卻從不妄殺無辜,世人皆知『紙刀』是正義的標誌,難道你不知道嗎?」
林雪貞平靜地答道:「我知道,但如今紙刀出現,先師便慘遭殺害,正義的標誌,豈非變成了殺人的兇器?」
鐵蓮姑大聲道:「如果你師父真是咱們殺的,咱們也用不著否認,這件事分明是有人陰謀嫁禍……」
林雪貞介面道:「我也深信是有人企圖嫁禍,但先師平生淡泊名利,與人無事,那嫁禍的人既和先師無仇無怨,想必定是霍大俠的仇家,所以才不揣冒昧,特來求見。」
鐵蓮姑道:「你要見我大哥,就該正大光明求見,為什麼用這種狡計來戲弄咱們?」
林雪貞輕嘆了一口氣,道:「旋風十八騎行蹤難測,不如此,怎能見到諸位?事出無奈,情非得已,冒昧失禮的地方,我在這兒向諸位賠禮請罪了。」
說著,果然盈盈俯腰,分向四周各施了一禮。
鐵蓮姑倒不好意思再扳著臉孔了,苦笑道:「你行此狡計不打緊,卻把咱們害苦了。」
林雪貞詫道:「為什麼?」
鐵蓮姑道:「現在人人都知道咱們得了一票重鏢,誰不想分一杯羹?如今珠寶沒見著,倒抬回來一個活人,這口黑鍋,豈不背得冤枉?」
眾人聽了這話,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霍宇寰也不禁榮爾失笑,向那矮壯漢子擺擺手,道:「大牛,替林姑娘添個座位,無論如何,她總是咱們旋風十八騎的第一位客人。」」
矮壯漢子應聲上前,就在石室中,添了一張桌子,擺上杯著和酒菜。
林雪貞稱謝坐下,拿起一隻雞腿,便埋頭大嚼起來。
看情形,她在箱中藏了兩天一夜,早已餓極了。
霍宇寰沒有打擾她,自顧端詳木盒中那柄紙刀,值等她把一隻雞腿吃完,才徐徐問道:
「林姑娘和雙龍鏢局是什麼關係?」
林雪貞道:「並無關係。」
霍宇寰又問。「和神運算元柳元呢?」
林雪貞搖搖頭道:「也不認識。」
霍宇嘉訝道:「這麼說,連他們也被蒙在鼓裡了?」
林雪貞道:「不瞞霍大俠,這次箱中藏人的秘密,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我,另一個是我師兄。」
霍宇寰注目道:「令師兄是誰?」
林雪貞道:「他姓孟,名叫孟宗玉。自從先師遇害,咱們發誓要替他老人家報仇,卻苦於無從著手,要想求見霍大俠,也無門徑可循,最後才想到這個計謀。」
霍宇寰道:「敢情那假冒秦府管家,出面跟雙龍鏢局接洽的人,就是令師兄了?」
林雪貞道:「正是他。」
霍宇寰道:「他現在什麼地方?」
林雪貞道:「他一路尾隨著鏢車,此刻應該也到谷外了。」
霍宇寰輕哦了一聲,面色微變,回頭對鐵蓮姑吩咐道:「快去告訴你三哥,谷外出現之人,一定就是林姑娘的師兄,替我請他進來,不許失禮。」
鐵蓮姑點點頭,起身而去。
霍宇寰又好奇的問道:「這座山谷,入口頗為隱秘,個師兄怎能尋到這兒來呢?」
林雪貞道:「他是跟蹤馬車尋來的。」
霍宇寰搖頭道:「不可能。這一路上,咱們曾經換了三次人手,用盡各種不同的方法擺脫追蹤,甚至在馬車後面,加裝了掃除輪跡的器具,沒有車輪痕印,他怎麼能跟蹤馬車?」
林雪貞微笑道:「我和師兄事先已經定好了追蹤的方法。」
霍宇寰忙問道:「什麼方法?」
林雪貞道:「咱們在箱底鑿了氣孔,並且準備了許多琉璃碎片,沿途灑落,作為暗記,師兄只須循蹤那些琉璃碎片,便能尋到這兒來了。」
霍宇寰「呀」了一聲,吃驚的道:「這是誰想出來的主意?」
林雪貞道:「是師兄想出來的辦法,據他說:這叫做『串珠成橋,琉璃指路』……」
正說著,門口人影閃現,。一位少年書生,已在羅永湘和鐵蓮姑引導下,緩步走了進來。
滿屋子目光,全部不約而同投落在那書生身上。
少年書生臉上帶著微笑,先在門口遙遙抱拳拱手,向眾人深施了一禮,然後從容舉步,走近霍字表座前,欠身道:「在下孟宗玉,久仰霍大俠盛名,今日幸獲一晤,足慰平生渴慕。」
霍宇寰也拱手道:「咱們正談到閣下『琉璃指路』的妙計,孟老弟智計高明,著實令人佩服。」
孟宗玉忙道:「愚兄妹師仇在身,情急無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還望霍大俠等多多諒解。」
霍宇寰笑道:「咱們是草莽粗人,不會客套。說句不怕孟老弟見笑的話,幸虧你是為了師仇而來,你若是鏢局的人,咱們就只有趕快我房子搬家了。」
眾人聽了盡皆大笑。
霍宇寰又吩咐替益宗玉添了座席,含笑舉杯道:「谷中難得有貴客光臨,今日的慶功宴,就改為接風酒吧!」
在座群雄,欣然舉杯。大伙兒雖然白白辛苦了一場,卻並無絲毫抱怨,仍舊吃得杯就交錯,興高采烈。
酒過數巡,霍宇寰回顧鐵蓮姑道:「咱們別在這兒減了兄弟們的酒興,你去把我房裡清理一下,預備些茶水點心,我要跟孟老弟和林姑娘清靜地談談。」
鐵蓮姑低聲笑道:「還要等你吩咐么?我已經交待他們,一切早就齊備了。」
霍宇寰站起身來,舉手肅容,同時向「魔法師」無為道長和「百變書生」羅永湘點了點頭,說道:「你們也一起去坐坐。」
鐵蓮姑在前面帶路,一行六人,都到了霍宇寰的卧室,重新敘利,分賓主落座。
霍宇寰將木盒及紙刀放在桌子上,然後肅容說道:「我霍某人雖然寄身綠林,自問平生行事,尚無愧於『仁義』二字。我和金刀許老英雄並無一面之識,但兇手既留下這柄紙刀,二位又不避艱危,尋到此地,這件事,我自然木能不聞不問。不過,我對許老英雄遇害的經過,還有幾點不甚明了,希望二位能如實相告。」
孟宗玉道:「霍大俠盡情查問,咱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很好,」霍宇寰頷首道:「首先我想知道,令師遇害的時間,是在白天?還是在夜晚?」
孟宗五道:「是深夜時分。」
「那時令師已經安歇了么?」
「沒有。師父有遲睡的習慣,每晚都要親自巡視各處門戶,然後回房打坐行功,直到午夜以後才解衣就寢。」
「這麼說,令師是在打坐行功的時候,被人暗下毒手的?」
「正是如此。」
「出事時,有人在場目睹嗎?」
「沒有。」
「可曾聽到什麼異樣聲息?」
「也沒有。」
「當時你們在什麼地方?」
「都已經入睡了。」
「令師巡視門戶,你們都不陪伴嗎?」
「咱們每晚都隨同師父巡視各處,變故發生是在師父回房之後,宅里的人,全都入睡了、」
「那麼,是什麼時候發現令師遇害的?」
「第二天清晨。」
「誰先發現?」
「是我。每天清晨日出之前,咱們總要隨師父到花園裡練習刀法,那天久候師父不至,我去卧室探視,才發覺出了變故。」
「房裡有打鬥的痕迹嗎?」
「沒有。師父閉目跌坐在榻上,面色平靜如常,我叫了幾聲不見回應,進屋查看,才知道已經遇害。」
「你有沒有查驗過,致命的原因是什麼?」
「渾身無傷,但心脈已遭震斷。」
「那是說,喪命在內家重手之下月
「也可能就是這柄紙刀所殺。」
「為什麼?」
「因為這柄紙刀正播在胸口衣襟上。」
「你相信一柄紙做的刀能殺人么?」
「它能洞穿三層衣衫,自然也能殺人,這跟『摘葉飛花』的道理沒有多大分別。」
「不!分別太大了。葉有梗,花有莖,軟中帶硬,才能夠受力,一張薄紙卻大不相同,要使之受力,那木知要比『摘葉飛花』難上多少倍。再說,摘葉飛花傷人,至少也會有外傷,不一可能毫無傷痕。」
「但是,師父分明在摔不及防的情形下遭人暗算,房中又別無其他兇器,除了這柄紙刀……」
霍宇寰忽然擺手攔住他的話頭,轉顧無為道長和百變書生羅永湘道:「你們對這件事有何看法?」
無為道長目不轉睛地望著那柄紙刀,默然不語。
羅永湘一直很注意傾聽他們的問答,這時輕咳了一聲,徐徐道:「小弟認為兇器的查證猶在次要,咱們應該先弄清楚兇手殺人的動機。」
霍宇寰點頭道:「很對。」
羅永湘道:「所以我也想請教這位孟兄幾個問題令師果真沒有仇家嗎?」
孟宗玉道:「先師秉性謙和淡泊,除了全心教導我們師兄妹刀法武功之外,從不涉足江湖恩怨是非。」
羅永湘道:「我所指的仇家,不一定是血海深仇,譬如說,令師以刀法享譽,人稱『一刀鎮河朔』,或許有那些自負刀法超群的豪客,曾向令師領教較量,不幸落敗,因此存下怨恨之心。」
孟宗玉想了想道:「這種情形固然有過,但就在下所知,先師與人切磋,總是點到為止,絕沒有傷過人,更不致於因此與人結仇,尤其近十年來,連較技的事也很少有了。」
羅永湘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恕我要問一句很失利的話,令師每晚親自巡視門戶,那又是為了什麼沙
「這」,孟宗玉一怔,竟為之語塞。
林雪貞介面道:「我想,他老人家不是為了防範化家,而是為了防範宵小。」。
羅永湘道:「令師很富有嗎?」
林雪貞道:「雖然說不上富有,但他老人家有收藏的愛好,尤其對古玩字畫很喜歡,往往不惜傾囊以求。」
羅永湘緊接著問道:「那些被令師收藏的古玩字畫,姑娘可曾見過?」
林雪貞點頭道:「見過一部分。」
羅永湘又問:「出事以後,是否清點過?有沒有遺失短缺?」
林雪貞道:「這就很難肯定了。因為,誰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究竟收藏了多少古玩字畫。
不過,據我推測,變故不可能因盜竊而起。」
羅永湘道:「怎見得?」
林雪貞道:「第一,我所見過的幾幅字畫,都沒有缺少。第二,字畫收藏的地方,並不在師父卧室。第三,那些字畫,都不是很值錢的東西。」
羅永湘道:「姑娘對鑒別字畫很內行么?」
林雪貞靦腆地笑道:「我哪兒懂,這都是師父自己告訴我的。」
羅永湘驚詫道:「今師竟親口告訴你,他心愛的字畫並不值錢?」
林雪貞頷首道:「有一次,他老人家給我看一幅仇十洲的『仕女圖』。還有一幅王費之題的『山海關』三字。據說那幅仕女圖乃是臨摹的份本,『山海關』三個字,只有『山海』兩字是右軍真跡,最後一個『關』字,外面『門』字是真跡,裡面『絲』字卻是別人補添的師父告訴我說,就這兩件,已經花了三千多兩銀子。若是真跡正本,傾家蕩產也買不起。」
羅永湘一邊聽,一邊微微點頭,聽完之後,長嘆了一口氣,卻沒有再說話。
霍宇寰見他久久無語,忍不住問道:「三弟,怎麼樣?」
羅永湘輕吁道:「這真是一樁怪案。」
霍宇寰道:「你且說說看,怪在何處?」
羅水湖道:「如果明知道是膺品,外行人也不肯花錢買假東西,據林姑娘的敘述,許老英雄卻分明是一位頗有鑒別能力的行家……」
霍宇寰道:」或許他自付財力不足,買不起真品。」
羅永湘搖頭道:「對一個收藏成解的人來說,這是不可能的。況且,他既然知道收藏的都是膺品,又何必每晚親自巡視門戶,防範唯恐不嚴?」
霍宇寰「嗜」了一聲,道:「依你看,這是什麼緣故呢?」
羅永湘正色道:「小弟認為,許老英雄所收藏的東西,很可能全是真品,為了防人覬覦,才故意說是假貨,否則,他就是存心搜購膺品,另有其他用途。」
霍宇寰吃驚道:「什麼用途?」
羅永湘望望孟宗玉和林雪貞,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不便出口。
霍宇寰道:「三弟有話但說無妨,不必顧忌什麼。」
羅永湘無奈,只得伸出三個指頭,低聲道:「大哥,可記得蘭州城的這位人物?」
霍宇寰恍然道:「哦!你是說鬼眼金老三?」
羅永湘尷尬地笑了,忙向孟宗玉和林雪貞拱手道:「我只是就事論事,大膽作此猜測,絕無污衊令師之意,二位干萬不要見怪。」
林雪貞眨眨眼睛,茫然問道:「誰是鬼眼金老三呀?」
霍宇寰道:「是個專門販賣假古董字畫的商人,令師喜好收藏,或許認識他。」
林雪貞搖頭道:「鬼眼金老三?我們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羅永湘介面道:「那麼,令師的字畫都是向何處買來的?」
林雪貞沉吟道:「不一定,有時向城裡『寶華齋』購買,有時是賣主上門來兜售,有時是……」忽然「啊」了一聲,道:「我想起來了,每隔兩三年,師父總要出門一次,專程去搜購字畫,大約得一兩個月才能回來。」
羅永湘眼中一亮,道:「出門的時間,是否總在秋天?」
林雪貞眨了眨眼道:「正是。」
羅永湘道:「每次都是他獨自一個人去嗎?」
林雪貞道:「是的。咱們要跟他去,他都不肯。」
羅永湘道:「也不告訴你們去的什麼地方?」
林雪貞點點頭道:「晤。」
羅永湘又問:「是否每次出門,總會帶幾幅心愛的字畫回來?」
林雪貞道:「他很少談起出門一趟的收穫,但我們可以從他的神情中看得出來,如果他很高興,就表示有了收穫,否則,便會悶上好幾天,一句話也不說。」
羅永湘含笑點了點頭,道:「這就不會錯了。」
霍宇寰凝目道:「你認為他是到蘭州參與『萬寶大會』去了?」
羅永湘道:「如果我的推斷不錯,他不僅是去了蘭州,更因此才招來了殺身之禍。」
霍宇寰駭然道:「為什麼?」
羅永湘道:「我想,許老英雄很可能在蘭州『萬寶大會』中,得到了某種價值連城的珍寶,他雖秘而不宣,風聲終仍泄漏出去,以致引起兇手的覦覷……」
霍宇寰截口道:「可是,剛才林姑娘已經提到,字畫收藏的地方,並不在卧室,兇手若企圖覬覦藏寶,並沒有殺人的必要。」
羅永湘淡淡一笑,道:「這是指那些不值錢的字畫膺品,兇手想得到的,自然不會是區區的幾幅假字畫。」
霍宇寰道:「你這是說,許老英雄收藏的那件珍寶,連孟老弟和林姑娘都不知道?」
羅永湘道:「小弟只是這樣猜測,事情真相如何,目前還不敢斷言。」
霍宇寰道:「果真如此,兇手留下這柄紙刀,又代表著什麼意義呢?」
羅永湘道:「這可能是兇手故意安排的障眼法,因為旋風十八騎行蹤難覓,紙刀又是正義的標誌,事情發生以後,苦於無法找到大哥,武林同道也多半不會插手過問與大哥為敵,這樁疑案,只有不了了之。」
霍宇寰沉吟半響,最後搖搖頭道:「我看內情不會這麼簡單,兇手若僅僅為了障限以避免追查,又何必在紙刀上加上『天下策一刀』這五個挑戰性的字句?」
羅永湘道:「許老英雄號稱『一刀鎮河朔』,那兇手這段做法,正是想使人誤以為大哥和許老英雄之間有什麼不愉快的過節。」,』霍宇寰聳肩笑道:「如此說來,這件事我倒不能不管了。」於是,回過頭來問道:「孟老弟,令師被害的消息,有沒有對外聲張?」
孟宗玉答道:「先師遺體業已安葬,但遇害的情形。並未宣揚出去。」
霍宇寰道:「很好。二位且在谷中安歇一宵,令師這樁血案,包在霍某人身上,咱們一定要查明真相,抓到那兇手。」
孟宗玉和林雪貞雙雙站起來,拱手道:「承蒙霍大俠仗義相助,大恩木敢言謝,在下師兄妹謹代先師,拜領厚情。」
霍宇寰擺了擺手,道:「九妹,替他們二位安頓宿處,傳話下去,谷口加強戒備,兄弟們也別飲過了基,天時不早了,大伙兒都散了吧。」
鐵蓮姑答應著,領了孟宗玉和林雪貞告退而去。
房中只剩下了霍宇寰跟無為道長、羅永湘三個人。那無為道長一直沒有開過口,這時忽然面色凝重的問道:「大哥決定要管這件事了嗎?」
霍宇寰道:「不錯。你有什麼意見?」
無為道長徐徐道:「小弟以為這件事撲朔迷離,其中必然另有隱情,咱們似乎犯不上為了一面之詞,便插手沾惹這場是非。」
霍宇寰道:「兇手留下紙刀,顯然含著挑戰的意味,咱們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怎能袖手不管?」
無為道長肅然道:「小弟懷疑這柄紙刀,是否真是兇手留下的。」
霍宇寰不禁一驚,道:「你發現了什麼破綻?」
無為道長搖頭道:「破綻倒沒有。但小弟總覺得,一柄紙刀,絕不可能殺人,更不可能洞穿三層衣衫,毫無外傷,竟使人心豚震斷而死這種事未免大去了。」
霍宇寰沉吟道。「當然,三弟說過,這可能是兇手放布的疑陣,企圖嫁禍……」
無為道長介面道:「金刀許武不是泛泛之輩,兇手既能神不知鬼不覺將他殺死,身手之高,已達驚人的境界,應該沒有放布疑陣、嫁禍別人的必要了。」
霍字表一怔,道:「你的意思是」
無為道長道:「小弟認為盈宗玉師兄妹所說經過,未必全是真話。這兩人年紀雖輕,心機卻十分深沉,否則,也想不出『寶箱藏人』和『琉璃指路』的絕計來。」
霍宇寰凝神地聽著,沒有開口。
無為道長又接道:「即使他們說的是實話,那也只怪金刀許武懷壁招災,咎由自取,咱們又何必為他樹下強敵……」
霍宇復忽然笑起來,道:「二弟一向藝高膽大;今天怎麼也畏怯怕事了?」
無為道長道:「小弟並非怕事,而是為大哥一世英名著想,俗話說得好:『煩惱皆因強出頭……」
霍宇寰側目又問:「三弟,你以為如何?」
羅永湘道:「我以為二哥的顧慮很對。咱們與金刀許武素無淵源,不可全信一面之詞,至少,也應該先查明來人所說是否都是真話。」
霍宇寰含笑道:「你懷疑他們此來是另有目的嗎?」
羅永湘搖頭道:「小弟不敢如此斷言。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霍宇寰哈哈大笑道:「好一個腐儒之見,我看你們真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了。」
無為道長和羅永湘都默默低下了頭。
霍宇寰道:「我看那孟宗玉和林雪貞,一個奇才天縱,一個冰雪聰明,年輕人鋒芒太露,容或有之,但決不是虛偽奸詐的小人。我雖不敢自誇目光有什麼獨到之處,這些年來,閱人甚多,相信還不致看走眼。」微微一頓,又接道:「再退一步說,即使他們果真另有目的,那也用本著疑棋,他們姑妄言之,咱們就姑委聽之,等到查證以後,真相啟明,只要咱們自問無虧道義良心,又何畏於宵小伎倆?」
無為道長點點頭道:「既然大哥這麼說,兄弟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羅永湘抬起頭來,問道:「大哥準備如何著手查證呢?」
霍宇寰沉吟了一下,道:「目下唯一線索,只有那些假字畫所以,我想先去一趟蘭州,或許能查出點眉目來。」
羅永湘道:「小弟願隨大哥同去……」
話猶未畢,鐵蓮姑恰好一腳跨進來,立即介面道:「我也去!」
霍宇寰搖頭苦笑道:「我就知道你們饒不過我,總是拿我當犯人一樣看待,無論走到哪兒,都得派人跟著,就像怕我會逃掉似的。」
無為道長道:「大哥不能厚此薄彼,每次總是帶三弟和九妹出去,這一次,也該輪到咱們大伙兒都出去逛逛了……」
霍宇寰雙手一攤,道:「這倒好,兩名解差還嫌不夠,還得加派大隊人馬押著。索性我不去了,你們去吧1」
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鐵蓮姑道:「大家都不用爭了,誰去誰不去,任憑大哥挑選,不就結了嗎?」
霍宇寰連忙搖頭道:「我不敢挑選。」
鐵蓮姑道:「為什麼不敢?」
霍宇寰道:「如果我沒有挑著你,你會甘休?」
鐵蓮姑揚眉道:「我當然是例外。不管你挑著挑不著,反正我是跟定你了……」忽然發覺話中有語病,急忙掩口,粉臉上剎時飛起兩朵紅雲。
羅永湘識趣地站起身子,微笑道:「時間不早了,大哥且請安歇,明天再從長計議吧。」
向無為道長遞個眼色,兩人告退出房而去。
霍字復也未挽留,舉臂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喃喃道:「啊!人過中年,轉眼就老哪,偶爾熬次夜,竟這般睏乏。」
鐵蓮姑沒開口,只有意無意地膘了他一眼,低頭走進卧室,替他展開了被褥。
霍宇寰道:「九妹,客人都安置好了嗎?」
鐵蓮姑自顧理床,默不作聲。
霍字復又適:「兄弟們都散了沒有?」
鐵蓮姑仍舊沒有回答。理好床褥,又去收拾桌子。
霍宇復關了笑,道:「怎麼不說話啦?生大哥的氣了?」
鐵蓮姑撇撇嘴,輕哼道:「有什麼好說的,反正也挑不著我……」
霍宇寰哈哈大笑,和衣倒在床上,對鐵蓮姑那滿含幽怨的心聲,竟未置一詞。
鐵蓮姑木然呆立了片刻,忽又幽幽嘆一口氣,道:「你儘管裝聾作啞吧,十年滴水能穿石,我就不信人心會是鐵鑄的
話沒說完,一扭頭,快步奔了出去。
霍宇寰還在笑,但笑聲已漸漸變了在他銳利懾人的環目中,不知何時,竟泛起了一層朦朧淚光。
蘭州,舊名金城郡。自古以來,即為通西域的要道。
到蘭州城來的,無論華夷,都以經商貿易者居多。
凡是來蘭州經商貿易的,無論華夷,都知道蘭州有一位頂頂大名的「金老爺子」。
金老爺子排行老三,所以又稱「金三太爺」,親近些的索性就稱他「三太爺」。
其實「金老爺子」也好,「金三太爺」也罷,這都是在他有了錢以後的稱謂,當年「三太爺」還沒有發跡的時候,他只有一個名字鬼眼金沖。
那時候,如果有人叫他一聲「金老三」,已經算是很看得起他,很抬舉他了。
鬼眼金沖自幼孤貧,他的發跡,倒也並非偶然。
其人天資聰敏,常與番商交往,會說西域四十八國番語,對古董字畫更有驚人的鑒別能力,因此深獲番商信任,蘭州城三年一度的「萬寶大會」,任何古董字畫,如果沒有經過金沖的鑒別和品評,番商們是決不肯出價的。
這一來,因緣際會,鬼眼金沖的財源便如黃河般滾滾而來,數年之間,竟成巨富。,一個人「命中注定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滿升」。同樣的道理,若是命里註定要發財,那真是連山也擋不住。
鬼眼金沖白手成家,猶可說是他的天賦聰明,偏偏他年近半百,又討了個如花似玉的「金三奶奶」,更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提起這位金三奶奶,可真是大大的有些來頭。
她娘家姓石,父親名叫石超然,人稱「銅錘鐵膽」,在西北一帶武林中,的確是位響噹噹的人物。
石家不僅有名,而且有錢。據說他們的先祖,便是昔年富甲天下的「金谷國」主人石崇。
傳至石超然這一代,棄商習武,家聲更盛,石超然娶了四房妻妾,共生了十三個兒子,號稱「十三太保」,卻只有石綉雲這麼一位獨養女兒……
綉雲小姐非單人長得美,持家主事尤其精明能幹,可惜「胎里殘」,一生下來,左腳便有些破,所以,石超然不忍心逼她練武,只讓她幫助家務。
誰知這位綉雲小姐竟是天生理財的能手,對別的事全無興趣,唯獨對盤弄金錢,特別偏愛,五歲時便打得一手好算盤,七歲時已能獨掌全家稅賦收支,十三歲以後,簡直跟她先祖石崇一樣精明,成了理財的專家了。
豪門千金、富家小姐,自然少不了有許多妄想攀龍附鳳的人家前來求婚,但石小姐全看不中意,遲遲沒有訂親,足足十九歲了,仍然待字閨中。
有一次,為了鑒別一件古物,鬼眼金沖應邀到石家作客,綉雲竟對這位年已四十七八的半百老光棍一見鍾情,決意非君不嫁。
石超然心裡雖然看不起金沖,無奈拗不過女兒,迫不得已,反央人向金沖提親,並且許了一筆極厚的妝彥,才將婚事談妥。
金石聯姻這件事,當年轟動了整個西北,據說迎娶那天,石府的陪嫁抬箱,整整排了三十里路,箱子里一半是四季衣物,一半是金磚銀錠。單綉雲小姐攜帶過門的私房銀子,就有好幾十萬兩。
鬼眼金沖既發了古董財,又發了一筆妻財,從此身價百倍,成了蘭州城中第上富豪。
一個人有了錢,少不得要享受享受。鬼眼金沖一旦發了跡,便在蘭州城北對岸白塔寺下,購地動工,興建了一座「嘯月山莊」。
吟風嘯月,本屆雅事,但鬼眼金沖並非為了風雅,他興建這座嘯月山莊,一則是貪圖生活享受,二則是炫耀財富,最重要的,是為了收藏那些價值連城的古董珍玩。
自從金三奶奶過門,耳提面命之下,鬼眼金沖開始以賤價收購各種膺品古董,然後以高價轉賣給不識貨的波斯商人,卻將那些真正的古董據為己有,收藏在嘯月山莊密室中。
於是,金家的財富越積越多,幾乎已駕凌昔年的石崇之上了。
誰知就在金家鴻運當頭的時候,突然晴天一聲雷,竟傳出金三太爺暴病身亡的消息……
這消息和當初金石二家聯姻的事,同樣轟動了整個西北。有人驚愕,有人嘆息,也有人暗暗幸災樂禍。
甚至有人缺德的造謠,說是老夫少妻,金三太爺為了效命床第,誤服虎狼之葯,以致落得虛脫而死。
更有人說是金三太爺強佔了一戶破落人家的祖傳古董,那人一氣之下,懸樑自盡,到閻王殿告了「陰狀」,金三太爺是被無常鬼活捉了去的,臨死時,七竅流血,半夜聽見鐵鏈聲響,窗子外面還留著雞爪腳印……
無論人們如何猜測,金三太爺的突然暴卒,算得是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消息才傳到城裡,許多人趨勢附炎的人,便紛紛涌過黃河浮橋,趕往嘯月山莊去弔唁致祭了。
有錢人家好辦事,金三太爺暴卒的消息傳出不到半日工夫,嘯月山莊內已經紮起一座巍峨靈堂,全庄內外,一片編素,哀樂齊奏,哭聲雷動。
由蘭州北城到黃河浮橋,沿途鋪了白沙,浮橋上,綴滿了白色菊花,直達北岸庄門前,全是夾道素幡,迎風招展,一列列蘆席棚,陳列著素花喪帶,任人取用,香案連綿,宛如長蛇。
靈堂中,香霧鐐繞,三四撥吹鼓手伴奏哀樂,致祭的人由右側進,左側退,順序拍香行禮,然後轉過左邊席棚,便是招待素齋的地方。
席設百餘桌,無論相識不相識,行過禮,坐下便吃,菜肴如流水艇上桌,終日不斷。
金三奶奶預先已交待執事的人,不論親戚朋友,一概不受典儀,窮困遠道來的,還贈送盤川,所以致祭用的香燭紙錢便全部由喪宅自家供應換句話說,只要來靈堂行個禮,不管認不認識,有吃有喝外,還可以拿幾文回去。
豪富人家辦喪事,苦哈哈們可樂了。呼朋喚友,成群結隊趕來弔喪,吃飽一頓又一頓,竟有留連終日,捨不得離去的。
嘯月山莊,真箇是車如流水馬如龍,人潮洶湧,比迎神賽會還要熱鬧。
開弔第一日,用祭的客人就險些擠塌了黃河浮橋。直到日落以後,人潮才略見疏散。
人潮舒散后,靈堂前出現了老少五個人。
前面是兩名丰神俊秀、衣著華麗的少年男女,攙扶著一個巍顫顫的老夫子,後面跟隨著一對中年夫婦,手上挽著一隻柳條籃子。
那老夫子穿一件寶藍色的儒衫,看年紀,已有六旬開外,臉上布滿皺紋,鬢角露出白髮,舉止行動,也顯得有些老態龍鍾,但從衣飾上看,分明是個有錢的富翁。
兩名少年男女,都只有二十來歲,好像是老夫子的孫兒女輩。
後面那對中年夫婦,男的滿臉虯髯,女的粗眉大眼,無疑是隨侍僕婦的身份。
那老夫子一腳跨進靈堂,面上早已淚水縱橫,望著白布慢前的靈位,嘶聲叫道:「兄弟,你就這麼忍心?撇上老哥哥先去了么?」
話未畢,更淚如雨下,放聲大哭起來。
棚內哀樂齊奏,司禮的本想招呼上香行禮,無奈那老夫子竟哭得聲震全堂,難以休止。
靈堂前執事接待的人,都不認識這位老夫子是金三太爺的什麼親戚摯友?只得上前安慰道:「老人家先請節哀,莫哭壞了身體……」
老夫子頓足哭道:「我還要什麼身體?一步來遲,活生生的人竟見不到了,我也索性死了吧,還要這殘命做什麼?」
旁邊那少年公子勸道:「爺爺,人死不能復生,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金爺爺不幸故世,你老人家應該先行禮上香,聊盡故情,也讓死者心安呀!」
執事的人忙道:「這位公子爺說的對,死者為大,入土為安。老爺子再有千言萬語,留著等上過香慢慢細說也還不遲……」
那老夫子沒等他說完,照著他臉上就是「呸」的一口濃痰,罵道:「還不遲,你懂個屁!我為什麼難過?就是為了太遲啦。」
少年公子急忙陪禮道:「這位大哥請包涵,我爺爺脾氣不好,性子又急,冒犯之處,還請海涵。」
執事人白挨了一口濃痰,又不便發作,只好苦笑道:「沒關係!沒關係」
誰知話猶未畢,「呸」地一聲,臉上又挨了一口濃痰。
那老夫子怒目叱道:「你還敢說沒關係?知道我這些珠子是哪一朝代的古物?一顆要值多少金子嗎?我一家老少不辭千里趕來,為的是訪晤故人……怎麼會沒關係?」
那執事的人被他罵糊塗了,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老夫子氣猶不息,連聲道:「何義,把珠子拿出來,給這些沒見過世面的蠢貨瞧瞧,看誰還敢說沒關係?」
身後虯髯大漢答應了一聲、掀開手中柳條盤子。
「啊」
隨著一片驚呼,滿屋人聲頓時肅靜下來。
敢情那柳條籃子里,竟滿滿盛著一藍光采奪目的明珠,每一顆都有鴿蛋般大小,少說些,也有百顆左右。
這許多無價明珠,居然用柳條籃子盛著看來老夫子果然是位大富翁……
滿屋子人都眼睛發直,獃獃地望著那一籃明珠,又驚,又羨。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那執事漢子更是驚得張大了嘴,如痴如傻,怔忡木立,濃痰順著臉頰流進了嘴裡,也忘了拭擦。
老夫子又向靈位硬咽叫道:「金兄弟,你看見這些珠子了沒有?究竟是你去得太早?還是我老哥哥來得太遲?如今你撒手一走,世上還有誰能替我鑒別這些珠子呢?金兄弟,你怎麼不說話?怎麼不說話啊況
說著說著,老淚又潮湧而出。
旁邊那少年公子一面吩咐收好明珠,一面溫語勸慰,右側少女也拭著眼淚道:「爺爺,不要難過了,咱們沒見到金爺爺,等會可以見見金奶奶,也算不虛此行了。」
老夫子揮淚點頭道:「自然要見見她,多年闊別,迄未聚晤,只知道作金爺爺成了家,我還沒有見過那位弟妹呢。」
少年公子道:「爺爺請行禮,我替你老人家上香。」
老夫子道:「不,你們兄妹也該跟爺爺一同行禮,叫何義侍候上香吧。」
那虯髯大漢領命上前,點燃三柱香,高聲道:「大名府何老爺,率孫少爺孫小姐上祭。」
直到這時候,大家才知道這位老夫子姓何,是由大名府來的。
司禮人如夢初醒,急忙道:「何府上繞。奏哀樂!」」
樂聲一起,何老夫子帶著兩個孫兒女,恭恭敬敬向靈位行了大禮。
禮畢,何老夫子順手從柳條籃里取了一顆明珠,問道:「帳房在什麼地方?」
一名肩上佩著喪帶的漢子連忙迎過來,含笑道:「何老爺子的盛情,敝在敬領了,家主母吩咐過,請親戚友,一律不收利品。」
何老夫子眼睛一翻,道:「你是誰?」
那人道:「小可名叫李順,是莊裡管事。」
何老夫子哼道:「你管的什麼事?旁人禮品可以不收,我跟你們莊主是什麼交情?也能不收么?」
李順訥訥道:「這個」
何老夫子喝道:「什麼這個那個的?去把你們帳房叫來,我倒要問問他,是嫌禮太輕?
還是看不起我何某人?」
李順忙道:「老爺子言重了,這是家生母的吩咐,咱們做下人的,作不了主……」
何老夫子冷笑道:「我正要見見你家主母,你去稟告一聲,就說這顆珠子,是我老哥哥送給弟妹的見面禮,問她收不收?」
金三奶奶就在靈慢背後,自從何家五個人一進靈堂,諸般經過,全部親聞親見,她雖然記不起丈夫什麼時候交了這樣一位姓何的朋友,但瞧這何老夫子身攜上百無價明珠,言詞又十分懇切;早已暗中留意了。
這時聽見慢外為禮品爭執,忙命丫環傳話道:「何老爺子厚賜,卻之不恭,只好拜領了。夫人吩咐李管事好好招待老爺子和孫少爺孫小姐側廳休息,等客人略散,夫人便親來拜見。」
何老夫子誇讚道:「這還像話。弟妹不愧是名門出身,為人行事,總要分個親疏遠近才對。」接著,又感慨地嘆了一口氣,接道:「可惜金兄弟無福,有此賢妻,竟而撒手西歸了。」一面嘆息,一面又忍不住舉袖拭淚。
靈堂內外許多人,都暗暗感到詫異鬼眼金沖白手成家,一向待人刻薄寡恩,不料竟會結交到這麼一個情深義重的朋友,而且又是這般有錢?
有錢的人,總是處處受人尊敬的。
李管事肅容進入側廳,侍候唯恐不周到,茶水點心流水般送來,眼看已屆晚飯時候,又親自去廚房交待,特別整治了一桌極豐盛的酒席,作為待客之用。
不多久,金三奶奶梳洗整齊,重新更換了素眼,由兩名丫環攙扶著,一拐一拐來到了側廳。
何老夫子情緒剛平靜了些,一見金三奶奶,登時又勾起了傷感。
彼此施禮落座,何老夫子便噓問道:「弟妹,金兄弟生前,可曾跟你提過我這個不成器的老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