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九回
輕敵蹈危機暗襲陰魔迷幻相
轉安憑定力內瑩神智返真如
上文寫到的那散仙,名叫朱逍遙,因為情痴,誤迷妖屍,死而不悟,致被妖屍邪法困住,戟指咒罵,逼令獻出生魂,不然便用邪火妖光,使其受煉魂之慘。那道者先見雙方惡鬥,仍頗憂急,聞言略一尋思,在火焰中高聲答道:「我本想以此一身了完這孽債,現和你孽緣已盡,百年迷夢,也已覺醒。我話出口,決不反悔。可是你須明白,大劫已然發動,這才開始。你那新歡尚有些日苟活,你卻斷無倖免。你要我命,想用我生魂行使妖法,卻是未必。但我必允所請,只須依我兵解即可聽從。你應知我死後法力大遜,不似你們妖邪,能以元神變化,一樣作怪,且又甚之。如有差失,發之外人,那卻不能怪我食言。好在此時我已在你們掌握之中,妖光煞火布滿全室,決走不脫。如以為然,可將妖火撤去,隨便一刀一劍均可殺我。你下手吧。」
四人本就覺這道者可憐,又聽出夙世深孽,俱想救他。後來癩姑聽出此人因為毀了戒體,自懺前非,欲以一死了此孽緣,心志甚堅,方改主意,決定助其兵解,再救他元神脫險,只為妖光厲害,無暇顧及。嗣聽他和妖屍對答的話,知已覺醒迷夢,救他之念更切。謝琳素性任俠,更是早抱不平。二人同一心理,正在算計如何解救。妖屍已經發動,冷笑道:「你休把老賊尼奉如天神,我夫妻今晚定要將她化骨揚灰,以解百年仇恨。既然願意兵解,量你也逃不脫我夫妻的手內。我倒要看看,還有什外賊敢闖進這裡送死?」隨說把手一招,先前赤紅火焰立即飛回。那道者仍在真氣護身之下,昂立不動。妖屍怒喝:「狗賊道,你還在賣弄伎倆,怎能殺你?」道者也冷笑道:「今日之事,昨夜我已算出大半,只是先前過於情痴,惟恐到時舉棋不定;又自信生平無多過惡,不致毀滅,本身之事並未十分推求。人心難測,還有你那新結交的妖人,俱是極惡窮凶之輩,知道有無暗算?你只把刀劍放來,我必無抗拒,一準兵解就是。」妖屍冷笑道:「我想你也不會食言。實對你說,你以為只要死於兵解,便可不致損傷你的元神,那是在作夢呢。這是你自願如此,兵解以後,法力更差,更易由我擺布,莫又後悔,怨我心毒。」道者哈哈大笑道:「玉娘子,你看錯了。你那用心,分明是一時不能致我於死,又知仇敵厲害,妖光雖毒,莫可奈何,這才想下毒計,知我自來言出必行,有意拿話套我。等我自甘兵解,一為你所殺,立用極陰毒的邪法禁制住我真神,增加你的邪法凶威,欲以此致敵人的死命。不知人家已具仙佛兩家上乘法力,此舉不特徒勞,連我也未必便如你意。事已至此,不必多言,是否如我所料,到時自知。請下手吧。」末句還未說完,妖屍已怒火上攻,口中厲聲喝罵:「狗賊死在眼前,還敢信口開河,教你知道仙姑厲害!」隨說,左肩一搖,立有尺許長一口飛刀向前飛去。那道者瞥見刀光臨頭,哈哈一笑,護身真氣立即收斂,毫不閃避。刀光往下一落,將頭斬斷。緊跟著便見一團青氣,裹住一個小人疾飛而起。妖屍也真歹毒,人一殺死,揚手便是一蓬黑紗般的妖霧,朝那小人當頭罩下。
當雙方鬥口問答時,旁邊癩姑等四人故意以全力和毒手摩什苦鬥,一面裝著往外逃遁之勢,以使其不疑。實則聲東擊西,早就打好主意,準備道者一死,立即舍此就彼,猛衝上前解救。事有湊巧,謝琳所習《滅魔寶籙》,專破這類攝魂邪法,一眼瞥見妖屍手上放出黑色煙網,正好拿她把降魔法力試演一下。隨同三人倏地轉身,沖盪開烏金妖光,往道者身前趕去。一面手掐靈訣,往外一揚,手上立現出一團明如皓月的寒光,先照過去。妖網便有似潑雪向火,一閃即消。謝琳跟著再把寒光罩向小人身上,那小人好似喜極,連在光中稽首不已。兩方本只三兩丈之隔,小人剛得脫險,四人也已衝破妖光趕到。癩姑、輕雲惟恐妖屍又有別的邪法,也在此時指揮法寶、飛劍向妖屍攻去。
妖屍萬想不到敵人被困妖光之內,還有這等法力,竟被鬧了個措手不及。只得先運玄功變化,抵禦躲閃,設法還攻。同時,毒手摩什猛覺敵人百忙中忽然舍此即彼,去救情敵的元神,不禁怒上加怒,怪吼一聲,連忙趕去,已是無及。四人往前只一湊,那小人早在有無相神光以內,益發無如之何。妖屍、毒手見此情形,憤怒欲狂,一面合力轉攻,一面把妖屍預定毒計如法施為起來。
四人救了道者元神,正想轉身往前面沖逃出去,猛覺天旋地轉,頓成了黑暗世界。身外妖光並未撤退,反倒加了力量。只是光景昏黃,烏金雲光不住明滅閃變,較前更急,混亂目光。連癩姑、謝琳的慧目法眼,均看不出眼前景物,彷彿存身之所已非原處,換了一個地方。上下四方無邊無際,妖光以外一無所見。四人多未經過這等局面。輕雲雖然三入幻波池,但為妖光所混,急切間也未看出端倪。謝琳出手得利,一上場便滿心想要施展降魔法力。哪知妖屍因見敵人來勢太強,起初不合自恃,只把自煉法寶埋伏室內,未將原有禁制移來,以為室居前洞最秘密曲折深邃之地,由前洞門至此有許多層埋伏,敵人如來,首先觸動各層埋伏,不等進門,早就有了警覺。哪知變出非常,鑄成大錯,毀去肉身,悔恨無及。憑自己和毒手摩什的法力,竟會毫無所覺,不知仇敵怎麼進來的。那麼厲害的重重埋伏,竟被仇敵隱形潛入。又見敵人所用法寶、飛劍無不神妙絕倫,威力至大,惟恐法寶無功,反而斷送。
妖屍生性本最陰毒沉鷙,一見形勢不妙,便強忍奇憤,乘著仇敵為妖光所圍,趕忙遁出,把五遁禁制全移了來。又以仇敵人內,未受五遁阻困,恐仍無效,情急拚命,又想下一條毒計:準備再如無功,便拼犯大險,誘敵入網,孤注一擲。先就疑心七煞玄陰天羅未必能將仇敵擒殺,到后一看,果如所料。雖幸妖光厲害,暫時已將仇敵困住,但那佛家神光威力甚大,所用法寶、飛劍也厲害得出奇。毒手摩什竟不敢櫻其鋒,和仇敵硬對,只用玄功變化躲閃。這些都是大出意想之事,越把對頭看重,估得過高,已然決定改用誘敵之策。偏生才把朱逍遙殺死,生魂眼看入網,仇敵只一舉手,便吃強行救去,把用生魂去引髮禁網的原計,無形中破去。除卻親身犯險,更無良策。不禁又驚又急,只得把心一橫,招呼毒手摩什加重妖光威力,暗中顛倒禁法,變換地形門戶。就在天旋地轉,妖光明滅甚急之際,四人已被移出室外。洞中原有禁制埋伏,本就厲害非常,況又加上二妖孽全力施為,自然其力更強。謝琳初次經歷,和癩姑、輕雲一樣,只知妖屍已用五行大挪移法換了地方,身已不在原地。至於五遁,妖屍既恐無功,又恐仇敵因以警覺,打草驚蛇,轉生枝節,不來上套,意欲一舉便致死命,雖然移來,隱忍未發,只仗妖光掩護,陰施毒計。妖光以外一片混亂,暗影昏沉,渺無邊際。謝琳如何知道厲害,還以為這類妖術邪法破之甚易,便把《滅魔寶籙》上的三陽降魔神焰和五火神雷相繼施展出來。只見金光寶焰、五色神雷火花似雹雨一般發將出去,再加上原發出去的刀、劍、法寶,電掣虹飛,威力立時大增,初意這一發動正法,縱令妖光難破,別的妖術邪法定必失敗。哪知妖屍用的是聖姑所遺諸般禁制,謝琳所施二法不特未能得手,反倒引發內中妙用。癩姑畢竟經歷得多,見謝琳所施諸法毫無反應,妖光依舊強烈,知道自來遇上妖術邪法,最可怕的就是這等測看不出對方虛實動靜,而自方所用法術、法寶不能見到實效的混沌景象。再者洞中原有五遁禁制,何等神妙,妖屍斷無不用之理,怎會不見形跡?越想越覺形勢不佳,忙對謝、周、上官三人道:「妖光甚強,聖姑禁法不顯形跡,破法的人尚未見來,不應有此景象,定是二妖邪有什陰毒詭謀。我們法寶、飛劍多在外面,固然妖邪收它們不去,但聖姑禁制現被妖屍竊據為用,卻是不可輕視。好在妖屍今日伏誅,定數難逃,二妖孽決不能侵害我們,也不爭此一時半時,莫要中了她的詭謀,人雖無礙,出什別的意外,卻不上算。快將各人法寶飛劍收回來吧。」
謝琳經時一久,也自生疑,聞言立被提醒。想起下山以前父親所示機宜,說得洞中禁制那等厲害,尚是大概,詳情未便先泄。自己因見進門容易,消滅妖屍肉體那麼順手,又恃有伏魔神通,因而把事看易。照眼前形勢觀察,單是二妖孽已夠應付,何況父親所說景象尚未現出,分明不是易與,如何輕敵起來?謝琳本是機智絕倫,心念一動,立把先前輕敵之念去了多半。輕雲、上官紅虎穴重往,深知厲害,更不必說。忙照癩姑之言,四人各把飛劍、法寶假作勢衰,徐徐收回,不再似前追逐往來,疾馳遠去。
謝琳再以傳聲暗向癩姑道:「癩姊姊言得極是,伏魔諸法連用無功,妖光之外必然伏有禁制。家父雖有五遁精一,紅兒業已佔其先機,后必無害之言,但是聖姑所設禁制,未見妖屍運用,無跡可尋。先前被她用五行大挪移法倒轉地形,急切間分辨不出門戶方位。縱有制勝之策,也不可造次先發,致令警覺,自以謹慎為是,不過這等相持,也非善策。妖屍擅長玄功變化,詭詐百出,萬一另有陰謀,使我預計生出枝節,不討厭么?反正她也傷不了我們,可將法寶、飛劍集合一處,暫不進殺妖邪,移作前鋒。再各用神雷合力當先,專一衝盪妖光,姑且隨意前進,試上一試。我想七煞玄陰天羅縱然厲害,以我四人的刀、劍、法寶和神雷威力,如此猛烈攻擊,又是化分為合,避開前面,專攻擊一面,怎麼也必有點傷損。聽葉姑說,此是軒轅老怪平生得意的邪法異寶,本是有形之寶,以極高邪法煉作無形。只說不易毀損,並未說是無法可破,試試何妨?」
癩姑知謝琳雖已覺出形勢吃緊,心仍好勝,惟恐救人的一撥成了功,自己這一撥尚為妖光禁制所困,少了光彩,欲用全力,再拼一下試試。七煞玄陰天羅乃妖人師傳性命相連之寶,必極重視,哪怕不能全勝,如將妖光破去一些,也好爭點面子。本想勸她,少時易、李、謝三人一來,大功即可告成,至多把七寶金幢施展一回。好在此洞深居地底,不怕累及無辜異類,已期必勝,無須如此亟亟。繼一想:「五行大挪移法乃洞中原有埋伏,加以奇門五遁,化生妙用,易靜不出,決不能破。至多埋伏發動時現出跡象,辨明門戶生克,或者不致陷入死地而已。可是妖屍設計陰毒,此時全局在她掌握之中,妖光以外無跡可尋,便不前沖,一樣被引入伏內,不是自守可保無事。轉不如聽從謝琳,姑且試試。萬一寶、劍、神雷威力略挫妖光,妖人不舍重寶,敗退下去,因而現出五遁跡象,豈不也有利些?」心中尋思,便即應諾。
四人隨把飛刀、飛劍、法寶聚向護身神光之處,同時癩姑和周、謝二人各掐靈訣,運用玄功,合力發動神雷。這時那烏金色雲光越來越盛,勢也越疾,似排山倒海一般,閃變起無限金星,飛花電舞,四方八面潮湧而來,正當萬分猛惡之際。三人為想增強神雷威力,原是同時發動,只聽霹靂連聲,一片震過,金光雷火紛紛爆散。妖光似驚濤駭浪一般騰涌中,剛覺出雷聲沉悶,妖光各為排盪,立即合攏,未怎擊散,勢轉加強。倏地眼前一暗,四外妖光忽然一閃全隱,妖屍和毒手摩什也不見蹤跡。阻力雖去,神光以外仍是一片沉冥,宛如置身黑暗世界之中,什麼也看不見。試將法寶、飛劍放將出去,探查遠近,只見一道道的劍光、寶光在暗影中向前疾駛,既無止境,也不能照見別的人物影跡。謝琳施法由手上放出兩道光華,照向前去,也是如此,身上卻是輕鬆得很。
本來三人以為身已入伏,恐有疏失,只得將法寶、飛劍招了回來。先前道者朱逍遙元神自從遇救,到了神光裡面,朝四人拜謝之後,便由口中噴出一股青氣,將身托住,跌坐其上,彷彿入定神氣。三人見他兵解之後尚有如此功力,外有神光保護,不畏侵害,應敵正急,無暇多言,又當他鍊氣凝神之際,未便相擾,一心對外,均未顧及和他說話。及至眼前形勢驟變,正想方法應付,忽聽道者發出極微細的聲音說道:「諸位道友此時已被移向中洞。聖姑禁法神妙無窮,貧道道淺力薄,本也莫測高深,乃是連日在此暗中留意,觀察五遁生克變化與顛倒挪移之妙,約略得知一點大概。照著日前見聞,全洞禁制樞機雖然發源於此洞下層靈泉癸水,但是中央戊土乃聖姑生化之地,中宮主位所在,與此洞癸水相剋相生,同為命脈,變化無窮,威力至大。貧道早知崔盈氣數已盡,少時戊土威力必要發動,甚或生出許多幻相。諸位道友功力既深,法寶尤為神妙,更有佛法護身,只要身在光中,不出光外,以適才眼見法力之高,一任她五遁齊施,也無可如何。時機一至,便可轉敗為勝了。」
三人方覺道者所說雖是好意,除指出地系中洞以外,俱都無關宏旨。並且中洞戊土禁制之力的外層法物,已被上次易靜師徒破去,換了乃父易周一道靈符代替。固然聖姑法力無邊,各洞各層的五遁禁制均能自行變化,往複相生。但這中宮主位所設法物頗關重要,預先被人暗中破去,威力到底要差得多。何況上官紅未拜師以前,先就得了乙木全訣,后隨乃師玄龜殿一行,又得了師祖易周的指點傳授,加以生就仙骨仙根,靈悟絕倫,用功更勤,早已深悉微妙,縱令戊土發生妙用,有上官紅乙木克制,也可無慮。當初易靜重入幻波池時,易周曾示機宜,命由中洞入內,五遁之中獨破戊土法物,並令以靈符代替,設下一樣可以生出妙用的贗鼎,以防妖屍事前警覺。今日妖屍將一行四人移向中洞,此老精於先天易數,千百年內過來因果,默運玄機,加以推算,立即洞悉本源。洞中禁法阻隔,難不倒他,今日之事,必和各位師長一樣,早已推算詳明,此舉定必含有深意。這位朱道友功力似非尋常,新遭兵解之餘,又被妖網一罩,元氣傷耗,理應調神靜養。適才聽他元神說話聲音微弱,十分吃力,患難同舟,自應關切。只是他強力嘶聲,多勞心神,所說怎會無關痛癢?此人深淺雖未盡悉,即以適才所見情形而論,也似乎不應如此平庸,難道還有別的用意不成?
想到這裡,三人再一回頭注視,道者說完前言,便自四面張望,神情似頗緊張。心疑有故,方欲設詞探詢,猛瞥見左側暗影中飛來一團邪霧,中現妖屍,披頭散髮,滿面鮮血狼藉,目射凶光,口角微帶獰笑。神光以外,暗霧沉沉,一片昏黑。妖屍身上又無光華,只籠著一團綠色濃霧。如非四人慧目法眼,妖屍又穿著一身素白,直看不真切。其來勢特快,彷彿暗夜荒郊,突由側面飛來一個厲鬼,神態比前還要兇惡得多。到了近側,便咬牙切齒,戟指厲聲咒罵不已。癩姑、謝琳先當妖屍隱而又現,不是布置停當前來誘敵,便是自己一行身已入伏,妖屍故意激怒自己出手,以便五遁禁制生出反應。事已至此,終須一斗,出手不出手俱是一樣。不過妖屍玄功變化頗不尋常,既敢對面,必有所恃,多半出手也傷她不了。不願徒勞無功,意欲稍停,徐觀其變,以靜防動,看她到底有什花樣。暫時仍守在神光以內,只在暗中準備,乘隙出擊,並推測門戶方向,相機而作。咒罵之聲,視同犬吠,先未理睬。後來聽出妖屍竟為那姓朱的道者而來。
原來妖屍窮兇狠毒,基於天性,生平睚眥必報。一與為仇,不將對方酷虐殘殺,決不罷休。加以素日自負奇美絕艷,獨超仙凡,所有情人面首任其玩弄,死生惟命,百死無悔。那姓朱的道者雖為她而死,但是死前先已悔悟警覺,只以一死了卻孽緣,為轉世重新參修正果之計。死後又和仇敵一路,情同背叛,由此可見仍有由迷網中跳出的人。似此絕無僅有的事,已認為大逆不道。再加上道者元神所說的話,在癩姑等四人聽去無足重輕,在妖屍卻重又激發其滅屍銷骨之痛。於是回想道者初見面時的情景,分明早知強敵深入,近在肘腋。如真迷戀自己,不記前仇,沒有怨忿,又深知卧室中的設備埋伏,只須在一進門時,出敵不意,先將埋伏引發,防護好了自己的肉身,再行詳說來意,敵人任是多高法力,也難傷害,弄巧還要入網受擒,那是多好。即使他知自己心毒,平日所說埋伏恐有不實,防誤犯險,不敢冒失引發,預先也應報警。一經喝破,敵人自必發動,自己也無不信之理,如何會遭仇人荼毒,鬧得全身粉碎?若是就連這樣也恐敵人厲害,先下手來傷他,不敢公然喝破,那麼只要上來不和自己糾纏,作那酸腐醜態,勾動蘊蓄多年的慾火,同時又假惺惺作態,當人情急之際縱身引避,說上許多逆耳之言,激動自己暴怒,一意殺他煉魂,也不致元神離體,授人以隙,使敵人乘虛而入。追原禍始,姓朱的實是罪魁。再查看仇敵,對己及自己的同黨無異水火之不相容,獨對他卻在身陷七煞神光、奇險百忙之中,盡心儘力,不惜犯險,奮身相救。事後各無一言,直到強仇大敵將入羅網,忽然脫口一說,便泄自己機密。前後情形諸多可疑,不特和仇敵似有成約,就許是他因妒生忿,因此生真元已破,為想轉劫成真,拼遭兵解,了此前孽。一面心懷怨毒,不令別人快活,特地勾引外賊乘隙加害自己。故此仇敵易於潛入。否則他先被烈焰困住時,仇敵明可救他,卻不出手,他也不求人救,直到兵解以後,方救出險。可恨自己糊塗,先聽他說仇敵深入肘腋,因其言多閃爍,又在被困反目之時,既未背信,兵解前,又曾露出有外人相救之意,怒火頭上,又認為強仇業已被困,欲逃不得,何力及此?也未稍加思索。一生數百年來,慣以詭詐陰謀隨意致人慘死。自從脫困復體,法力愈高,除對老賊尼心猶顧忌外,別無所畏。平日認為此外誰也無奈我何,誰知容容易易,敗於幾個無名賤婢之手。而同謀勾引最關緊要的,卻是她這舊情人。越想越疑,越疑越恨,越覺所斷不差分毫。
妖屍此時惡貫將盈,心神暗中受禁;加以艷屍被毀,骨化形銷,終身未有之痛,較諸前受雷劫怨毒更甚。等到布就羅網,待要復仇之際,因對頭一句話,想起後果前因,痛定思痛,急怒交加,凶焰更熾,不禁犯了有生俱來的凶野殘暴之性。神智已昏,處事益發顛倒悖謬,一味任性,不計利害。尤其對於舊歡的仇恨郁怒難消,不先暴跳發泄一場,宛如骨鯁在喉,萬分難耐。本意恨極仇人,雖已有了成算,只是怒不可遏,想先惡毒咒罵一場,然後再引這幾個去上死路。這一來,卻又平白多吃了虧。
癩姑先只當她故意罵陣誘敵,以為法寶、神雷傷她不了,不願無的放矢。嗣聽妖屍專指道者元神毒口咒罵,對於四人只偶然隨口帶上一半句,五遁和原有埋伏並未發動,並且越罵越凶,漸漸聽出妖屍認定情人內叛,引敵上門,毀她那副艷骨。此舉直動了真氣,並非偽裝,仇深恨重,只願毒口泄忿,欲使對頭聞說少時所受奇慘,心神震悸。不料對頭只是微露憐憫之色,默然相向,絲毫不以為意。於是怒火越發上攻,咒罵不已。敵人又未有動作,遂致忘乎所以。按說妖屍何等凶狡,不應如此稚謬,癩姑實在不解。而謝琳早就準備好伺機一擊,不問成功與否,且先試試,能傷妖屍更好,至多引發埋伏,也比長此對耗強些。見癩姑一味注視妖屍,遲疑不動,便扯了一把。癩姑忽然心動,想起妖屍此舉出乎常度,也許惡貫滿盈,情不由己,忙即點頭會意。跟著一個暗號,冷不防,四人把飛刀、飛劍、法寶、神雷齊朝妖屍猛發出去。
妖屍也是背運當頭,中心首鼠,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中洞外層法物早被仇敵破去。雖有聖姑遺留的環中世界,仇敵被自己倒轉禁制,移向小須彌境禁圈以內,上下四外混亂昏茫,急切間分辨不出方向門戶,難於走脫以外,那戊土禁制,只是易周靈符妙用所化幻相,並無實效。誤以為敵人只要出手,不特傷害不了自己,必將戊土禁制勾動,外五行禁制隨以相生。如能就此殺敵,省卻往中洞內寢宮涉險更好;否則,便仍用前策,豁出相拼,也報此仇,徑引仇敵去犯內洞。總之認定眼前仇敵全成了網中之魚。正罵得起勁頭上,做夢也沒想到毒手摩什煞光一撤,失了防禦。對方那些神物利器雖不能沖向禁圈以外,在圈內照樣具有極大威力妙用。本未防到,忽然同時夾攻,焉能禁受?如非修鍊多年,擅長玄功變化,又是煉就元神的話,只此一擊,不必李寧再用佛光化煉,便已伏誅,形神皆滅了。
癩姑等四人因先前刀劍、法寶無功,也未想到妖屍會受重創。大家出手原快,癩姑的屠龍刀尤為神妙迅速,一道紅光當先而出。說時遲,那時快,妖屍瞥見敵人突然發難,先猶輕敵,並未逃遁遠避,一意行法,只將身形飛向一旁,手掐靈訣往外一揚,滿擬戊土禁制必要發動。誰知黃光一閃之下,仇敵刀光已然臨頭,這才覺出不妙,忙施玄功變化逃遁,已是無及。癩姑屠龍刀首先攔腰而過,跟著周、謝、上官三人的飛劍、法寶也急如閃電,相繼飛到。除輕雲出手最遲,青索劍只掃中一點芒尾外,下余全部奏功。謝琳更是心靈手快,神目如電,瞥見這次妖屍居然受傷,一面欣喜,一面不問能中與否,覷准逃路,又補了一神雷。妖屍連受重創之下,身形已被飛劍、法寶分裂,當時不及復原,接連兩聲厲嘯,化為幾縷飛煙,投入暗影之中遁去,一閃即隱。
癩姑等四人見此情形,心氣愈壯,立縱遁光,姑試往妖屍逃路衝去。剛一起飛,猛又覺出天旋地轉,光景越發黑暗。四人不知妖屍經此一敗,越認定仇敵太強,外層五行禁制不能為功,以為適才不該大意,沒有察出戊土被人反制,轉中誘敵之計,連受重創,耗傷了不少元氣,如非精於玄功,幾遭滅亡。悔恨急怒交加,決計冒險,專施前策,不再發動外層埋伏禁制,便宜四人省了許多心力。易靜等三人也因此空隙,無人阻撓,從容出險,尋到洞中靈秘之地,終於兩下里合力,完成大功。不提。
癩姑等四人一見又是適才初斬妖屍肉體時景象,方恨先前疏忽,不曾留意觀察,以致方向門戶難於推測,只得聽任妖屍行法,挪移倒轉,無計可施。正戒備間,倏地眼前一亮,毒手摩什的七煞玄陰天羅又閃現出千萬層烏金雲光,排山倒海,四方八面潮湧而來。四人覺著,還是煞光妖法厲害,照例不進則退,越逼越緊,難於相持固守。謝琳忙即運用有無相神光,任擇一面,奮力前沖。沖了一會,癩姑見妖光雖極強烈,妖屍、毒手全未現形,方覺有詐。眼前光景忽又一暗,隨著煞光變滅之間,面前忽轉清明,現出一片實在景物。定睛一看,這地方乃是一處高大庭堂,通體似一大塊美玉,由內里挖空鑿成的宮室,上下四壁俱是渾成整玉,不見一絲縫隙。溫潤光滑,煥影浮光,祥輝自生,明如白晝,更見不到絲毫妖氛邪霧。那玉宮通體作長方形,橫闊約十五六丈,外壁是一圓門,不知如何走進。門外煞光邪霧依舊濃烈,卻不能侵入門內一步。左半壁前設著一個大蒲團,旁列鍾、磐、木魚,各有欄架,似是主人參禪誦經之所。右壁空無一物,只玉壁當中有一大圓圈,色黃如金,深入玉里,彷彿天生成的玉斑,不類人工法力所為。只是圈作正圓,整齊已極,並無分毫暈痕。乍看頗似玉壁上鑿一個大洞,再將一塊黃金嵌入,嚴絲合縫。此外,全室空曠,更無別物。只當中地上現出丈許寬一條淡青色的界痕,由身後圓門起直達裡面,其直如矢,也是十分整齊,估計約長在二十丈以外。盡頭處又是一個極高大的圓門,看去甚深,氣象莊嚴,甚是雄偉。門內兩旁似有空室,卻看不出實在景象。知已到了中洞內層聖姑靈寢所在。
四人除上官紅功候尚淺外,俱有高深造詣,上來匆匆,還未十分覺察。及至細一諦視,立悟聖姑法力的精微奧妙。原來當地共是內外兩層宮室,連同外間廣堂,共是三層。頭層長方形,長僅十丈左右。再往前去,便是通寢宮正門的甬路,但比外間窄不了許多,長卻有數十丈。乍見前面乃是虛景,隨人心意自生幻相,非寧神定慮,仔細觀察,看不出它實在遠近。四人因是適才妖光中運用法寶、飛劍全力向前猛衝,忽然到此,又見門外妖光邪氣尚在蒸騰暴涌,卻不能侵入雷池一步,心疑誤打誤撞,無心中撞來此地。邪不勝正,一行脫出七煞玄陰天羅,二妖孽不是被正法隔斷在外,便是不敢闖入。忽聽妖屍隱隱叫囂之聲,由門外傳來,似在和毒手摩什爭論。大意是說:仇敵已入網,眼看倒轉禁法迫其入伏,為何自己僅僅離開這一會的工夫,便被衝破玄陰天羅逃走,不見形影?毒手摩什答以仇敵擅長隱形,此時必然尚在網中,將身隱起,如被沖逃去,以自己的法力,斷無不察之理。妖屍力說仇敵頗有伎倆,可恨適才誤為所算,受了點傷,施為稍慢。敵人所沖逃的方向正與妖屍相反,等她運用玄功復原趕來,敵人已不見,這事奇怪。妖屍說到這裡,忽又失驚道:「糟了!這裡正是老賊尼的寢宮正門,因總圖未得,此洞只此一處,不能隨意封閉,莫要被敵人無形中誤撞進去。那天書、藏珍俱在五行殿百寶龕內,萬一失去,如何是好?」毒手摩什聞言,忙即阻止,似怪妖屍話不留神,如被仇敵聽去,豈不等於提醒?
妖屍笑道:「你看得倒容易。可知老賊尼法力甚高,這一門之隔相差天地,人在門內,多高法力也休想聽見什麼。這正門連我也不敢走進,弄巧仇敵就許入伏被陷,進去容易,出來難呢。不過,近日我覺出老賊尼處處暗助外人,事情難料。這正門之內藏有極厲害的禁制,並能生出諸般幻相,誘人入阱。休說我們冒失走進,觸動埋伏,難於脫身,便在門前往內窺視仇敵行蹤,也易上當,陷入危境,簡直分毫大意不得。仇敵如在網中,一任隱形神妙,多少也能查看出一點端倪。你對此中玄妙尚不深知,有老賊尼預留下的禁法暗中作怪,不能以常理來論。我與仇敵仇深似海,被她們逃走固然可恨,最關緊要的還是那半部天書和所藏法寶,如被巧得了去,我夫妻便今夜能脫出此地,以後也休想活命。正門以內,是萬去不得。尚幸前兩月我因日夜搜索總圖,探尋老賊尼的縫隙,仗著昔年在她門下多年,久居此洞,略知底細,居然被我無心中發現出一條秘徑,可以避開正門奇險,只是通行也非容易。我想你暫時仍守在這裡,我獨自由那秘徑入內,乘其未覺,飛入停屍之所,索性不等今晚,就仗你借我這件法寶,去往神燈後面,先把那半部天書取下,並把禁制引發,以免天書被仇敵得去,永受其害。百寶龕中藏珍,且待擒敵報仇之後,今夜子時再行下手。此行即與仇敵相遇,一則驟出不意,我玄功變化,飛遁神速,決難阻擋;二則裡面埋伏甚多,層層相生,一觸即發。如與狹路相逢,仇敵必仍用飛劍、法寶夾攻,一味猛追,決想不到照著我飛行的途向方法追逐,只要一步走錯,步步荊棘,阻力橫生,非被陷在內不可。萬一她們知機,得了老賊尼的暗助,仍由此門退逃出來,有你在此防守,我又早將全洞禁制一齊發動,任他大羅天仙,也難脫身。這樣,夜來行法,取寶毀屍,雖較艱難,卻可立於不敗之地。你看如何?」
毒手摩什好似自恃邪法,意欲徑由正門入內搜敵,先試一試;如其不能,再照妖屍前言行事,免得又生枝節,夜間多費心力。妖屍力言正門禁法太凶,堅持不可涉險。並說:「此時正門因仇敵無心闖入,禁制已被觸發。非我小看你,實則門戶就在眼前,除我深知虛實,近又悟徹玄機奧妙,尚能尋到而外,你初來不知深淺,休說由此深入,恐這眼前門戶你就尋不著,如何可以犯險妄進?」毒手摩什似仍不服,欲施邪法搜索門戶。因此煞光閃變愈急,勢更猛烈,兩番在門前疾馳而過,卻未進門;而且敵人相隔這麼近,竟如不見。
癩姑等四人在門內看得逼真,因聽妖屍這一派話,俱料此來由於聖姑法力暗助,門內人的言動,妖屍竟一點也不知悉。方各尋思盤算,忽又聽妖屍笑道:「我的情郎,你看如何?老賊尼實是厲害,這不是負氣好勝的事。幸她元神坐著死關,她那玄功先機任怎神妙,也只算那大綱節目,不能巨細不遺,一一預留下防禦暗算之法,毫無疏失。我能脫困復體,又先得到上半部道書,也由於此。否則你這等魯莽,她元神稍能隨意行動,以她往昔為人,此時便有花樣對付你了。還是少安勿躁,乖乖由我一人前去,看似犯點險難,實則知進知退,比你同去穩妥得多呢。」底下便不再說。
癩姑等四人知道妖屍要由別的秘徑入內,多半還許是在面前出現。又聽出那半部道書是妖屍的催命符,藏在寢宮一盞神燈後面,妖屍為防落於敵手,不等子夜大舉,冒險先來竊取,不由全動了心。卻不知數應有此小困,中了妖屍陰謀暗算,心神一動,立受禁法反應。否則四人之中只謝琳一人不知中洞寢宮情景,上次女神嬰易靜來此入伏,被李寧佛法救出,一切經過,癩姑等三人均曾聽說起過,這時分明見外間景物,壁上黃圈,與易靜所說入伏前情景一樣,怎會茫然無覺?雖見前途深杳,目力難窮,偶然省悟,看出聖姑禁法神妙,鎮攝心神,免為所困,也只一時之明。及聽妖屍故意唱隔壁戲,好勝貪功之念太切,心一旁註,依然又入幻境。如非功行深厚,法力高強,加以妖屍數盡,種種湊巧,才入陷阱便自警覺,四人縱有天大法力,本性已迷,除了反害自身,更難施為。就算功候精純,不致滅亡,本元損耗也必難免了。
癩姑等四人等了一會,不見動靜,心疑妖屍已由秘徑入內,意欲犯險試探著往裡壁圓門中走入,窺伺妖屍進來也未。總算知道當地埋伏重重,一直未敢大意,又防妖屍捷足先登,取去天書,準備堵截。各把飛刀、飛劍以及一切應用法寶準備停當,剛待緩緩飛進,猛瞥見左壁那團金色圓圈忽似電光一閃,全圈立隱,現出一個同樣大小的圓洞門。青光電漩中,妖屍突由洞內斜飛而出,勢甚神速,卻不向里壁圓門直飛,先由左壁斜飛出來,到了前面青色界畫的甬路之上,然後沿著左邊界線,時高時低,燕子戲水勢般接連三個起落,往前面圓門飛去。明知仇人對面,竟不再顧,一味前飛,好似十分匆迫,惟恐被四人搶了先的情景。四人先聞二妖孽門外密語,已有先入之見。再見妖屍那等飛法,慧目注處,又看出幾分趨避。謝琳首喝:「快進!」癩姑、輕雲也均未及尋思,徑在神光護身之下,四人一同急追上去。雙方勢子都快,原是首尾相銜,等到門前,妖屍忽然一晃無蹤。妖屍前進之勢甚疾,四人未免追得也太急了些,加以覷准妖屍起落之處緊緊追逐,不差分毫,沿途並無阻力和什異兆,便把前言信以為真,惟恐妖屍先將道書奪去。情急勢猛之下,暗中又將禁制引發,不容瞬息,便已入門。
妖屍雖和妖黨打定主意,當夜以全力去破靈寢前五行交會的諸般法物,跟著盜取道書、藏珍,相機毀壞聖姑法體,報仇雪恨,但是畏威已久,心仍有些內怯。加以先擬施展邪法,利用修道人的生魂去引發靈前禁制,使其佔住五行中任何一宮,減卻一些威力妙用,然後親身誘敵入阱,不料被仇敵救去,勢又緊迫,別的妖黨根行功力不夠,再說也來不及。以前所煉生魂,又均煉成邪沫異寶,準備夜來大舉,各有用處。事情難料,惟恐小不忍則亂大謀,到時功虧一簣,滿盤皆誤。更以種種巧合,把仇敵法力估得過高,勢非拼犯險難,不能成功。及至飛抵門前,瞥見裡面五遁法物各蘊奇光,閃幻不息。妖屍本來深悉中洞五行殿靈寢的先後天五遁交會妙用無窮,威力無上。自從出困復體以來,全洞設施均已精悉微妙,隨意運用,獨此中樞奧區,因後半部道書不能得到,怎麼靜心參悟推詳,也只略知皮毛。屢次巧使有法力的同黨試驗,全遭慘死,形神皆滅。聖姑又素恨惡自己,今日肉身受戮,已應玉牒最後所現遺偈。此時只剩元神,不論怎樣情急報仇,難道連幾個時辰都等不得,又來犯此奇險?適和毒手摩什故意漏活,說完分手時,已想起可怕。再見今日寢宮法物無人入內,便煥威光,猛憶前情,不寒而慄。
妖屍仗著機詐絕倫,儘管臨危卻步,望門而止,心念一動,忙運玄功,先隱身形,再往門側閃開。其間不容一瞬,來人既未看妖屍收勢,前進又急,恐因法寶、飛劍生出反應,不是易與,又不肯冒失施為,所以易於入阱。妖屍閃退時,還想仇敵厲害,未必上套。又以不消多時便要大舉,只要仇敵不致走脫,復仇便自有望,本無須乎如此急急。素日行事均甚沉練,並且越是仇深恨重,志在必殺,設計格外周密准狠,一發必中。怎今日會如此煩躁,神志不寧,舉棋不定?正打算先把外層埋伏引發,不問能否生效,且先絆住仇敵,再作計較。忽見四人帶了所救生魂,已然一擁入門,不禁大喜。妖屍也真惡毒,見仇敵入網,斷定萬無倖免,知道四人法力甚高,必能掙扎些時。心想:「就此剪除一些未來叛逆,並可激動仇敵怒火,使其死前多受苦厄,正好一舉兩得。事完也到子夜了。」當時目蘊凶光,朝門內微獰笑了一聲,立由原徑退出,先往前面召集同黨自來納命。不提。
這裡四人先還不知中了妖屍毒計。及至飛入門內一看,那門高約九丈,寬約兩丈,作長圓形,外觀已極壯麗,內里更是祥光瑞彩,靜美莊嚴。當地乃是一同極高大的玉室,上下四壁通是整片碧玉,甚是空曠。只當中地勢微微隆起,成一方台,有兩級不到半尺高的台階。台上有一個三丈大小圓形的白玉榻,四邊無欄。榻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妙齡少女,身著一件薄如蟬翼的白色禪裝,頭上卻有又長又黑的秀髮,披拂於後,沿及兩肩。一手指地,一手掐著印訣,十指春蔥也似。下面赤著一雙其白如霜,看去柔若無骨,而又瘦如約素的玉足。安穩合目,跌坐其上,口角微帶一絲笑容,面上容光更似朝霞,玉朗珠輝;宛如華鬟天人現真妙相,光彩照人,望之自然生敬,不敢逼視。那白玉榻后環立著十二扇黃金屏風,隱現風、雲、雷、電、水、火、刀箭、林木、黃沙之形,金光燦爛,閃變不停。榻前立著一盞白玉燈檠,佛火青瑩,光焰若定。燈側地上插著一柄金戈,長只尺許;一根樹枝,彷彿剛折下來,晨露未乾,青翠欲滴;此外有一個盛水的小金缽盂和一堆金黃色的沙土。為物俱都不大,一樣接一樣做一圈環起。最奇的是四人一進門來,先是妖屍不見蹤跡,再見室中景象十分祥和安靜,又知榻上坐著的就是聖姑,不禁肅然起敬。身在禁中,以為那十二扇金屏中蘊五行和風、雲、雷、電,便是寢宮中的禁制埋伏中樞,不特那五行法物一樣也未看見,一心還在打算同去榻前,向聖姑禮拜通誠之後,再去尋找妖屍所說榻前神燈和燈后所放天書。危機四伏,一觸即發,絲毫也未覺察出來。不過一行四人到底夙根深厚,不似尋常,儘管入網,仍存戒心,進門便即收勢,並恐變起倉猝,加緊防備,並按著神光,緩緩前進,並未冒失。
正往前走,癩姑、謝琳、輕雲三人在前,忽聽上官紅低喚:「二位師叔,請看這位朱道長為何如此?」三人忙即回顧,那道者元神本和上官紅並肩在後,這時忽然滿面驚懼之色,作出奮力強掙,大聲疾呼之狀,手也往後亂指,偏是有形無音,一字也聽不出。情知有異,忙向所指之處回頭,這才發現那五樣法物陳列在身側不遠,業已走過。這麼空曠通明所在,明顯顯放著五樣奇怪東西,尤其那座神燈有一人多高,兀立在中,憑四人的目力竟會一人未見,直似本來隱起,突然出現光景,心已奇怪。再往前一看,先前分明行離玉榻前面台階僅丈許遠近,就這聞聲回顧略一掉頭之間,竟會遠退出了好幾丈。謝琳心還有恃無恐,癩姑等三人久為聖姑先聲所奪,成見甚深,俱都驚疑起來。
輕雲首先向謝琳道:「二姊留意,此是五行法物,與易師姊上次所見一般無二。當初易師姊陷身在此,如非李伯父施展佛法,親救出險,幾遭不測。我這時想起適追妖屍入門,妖屍失蹤,五行法物先隱后現,莫非中了妖屍誘敵之計,陷入埋伏了嗎?」一句話把眾人提醒。癩姑終是久經大敵,蒙昧只是暫時,一經警覺,忙即一面鎮攝心神,一面忙喚:「二妹、師妹、紅兒,先勿妄動,我們陷入伏內,已無疑義,少時五遁威力便要發作。我們務要鎮攝心神,再打出困主意。如若求逃太切,心神一分,便受禁制,神智昏迷,多高法力也無所施了。謝家二妹近年禪功堅定,大家倚賴不少。少時變起,千萬運用禪功,勿令神光有什疏漏。此舉關係不小,稍微疏忽,便要多費我們一二百年功行,還是便宜的事,再壞就不堪設想了。今日之事,原已定數,功成早晚,時至自解。千萬各人守住心靈,不可自恃。」
謝琳一則不知聖姑暗助,發作不快;二則無什經歷,人又十分天真好勝。見癩姑連聲疾呼,眾人面上全現驚懼之色,而那五樣法物依然安安靜靜環列地上,並無異兆,心中暗笑眾人膽小張皇,微笑答道:「事真可怪。但是我想聖姑既恨妖屍,又註定我們今日成功,怎會遇什險難?如其不然,家師、家父、葉姑,總有一位囑咐我了。妹子雖然皈依日淺,但這有無相神光,照家師說,卻是諸邪不侵。毒手摩什那等厲害的煞光,尚且衝破,何況聖姑正在坐關,只是遺留的禁法,並非真與我們為難,怕它作什?你看這五行法物不還是好好的么?」癩姑方覺謝琳口氣誇大失檢,想要設詞勸阻,已是無及,未句話還未說完,倏地一片祥光閃過,地上五行法物全都失蹤,忙喊:「不好!」令眾戒備時,忽又眼前一暗,緊跟著便聽水、火、風、雷、刀兵之聲與揚沙、拔木之聲,宛如天鳴地叱,海嘯山崩,四方八面一齊襲來。眼前也不昏黑,只是青蒙蒙一片氤氳,上不見天,下不見地,無邊無涯,一任慧目法眼,運用神光四邊注視,什麼景物也看不見。
這時剛剛開始發難,四人如若守定心神,靜以制動,不去引發它,一樣也可無事。無如謝琳天性好強,疾惡好勝,一見中了妖屍誘敵之計,困人五行禁制以內,心便有氣,覺著困中待救不是意思,又認定有無相神光威力妙用甚大。適在前面也曾遇到與此大略相同的混亂景象,癩姑、輕雲先也說得厲害,後來不特一行未受到一點危害阻力,妖屍猖狂了一陣,反而受傷逃走。象周、李、上官三人所說,以前涉險遇到的五遁威力,始終未見發動。癩姑又只耳聞,並未身經,難保不先人為主,有了成見。照著前半情景,不是聖姑禁法不如傳言之甚,便是妖屍該當數盡伏誅,聖姑法力超妙,早已算就禁制滿了時限,減卻威力。否則,果如傳言所聞,今日也難必其成功了。固然此是中樞奧區,這靈寢重地比較別處厲害,父親和葉姑也曾說過。但聽師父來時口氣,只說臨事小心,不要自恃等照例的活,並未十分看重,又無此行還要受困之言。聖姑本想我們同誅妖屍,料無為彼張目之理。妖屍不知去向,何必枯守在此?莫如退將出去,至多禁法不曾失效,引發五遁威力,現有神光護身,也必無害。再如真箇不妙,豁出違背葉姑告誡,將來被她說上幾句,拼耗一點元氣,多用四十九日苦功,施展新由《滅魔寶籙》中學來的諸天元會九遁神功,帶了眾人由地下遁走,也可無事。省得又和先在前面一樣,一見妖屍倒轉禁制,光景昏黑,便自驚疑,不敢妄動,白讓妖屍猖狂了好一會,豈不冤枉?謝琳想到這裡,見癩姑、輕雲連上官紅和那道者元神,都在運用玄功,守定心神,神情十分肅靜,心又暗笑眾人過慮。就算禁法真具極大威力,身在神光以內,各人都持有兩件防身禦敵的至寶奇珍,怎麼也不致受什危害,何用如此矜持?忍不住脫口笑道:「此時情景,和先在外面妖屍鬧鬼差不許多,五行禁制威力尚未發動。我想許是聖姑早算到此,所遺禁制已滿時限,失效了吧?現在一點動靜俱無,何必膽怯?枯守無益,如不就此覓取天書、藏珍,我們索性退將出去,等易姊姊她們三人來了,再同下手。此時先尋二妖孽,將他們絆住,免他們有了閑空,去和家姊、瓊妹作梗。癩姊以為如何?」
癩姑雖覺謝琳不應看事太易,還沒想到當時形勢,宛如森林黑夜,四面伏有極猛烈的地雷,火藥引子到處都是,只要見到一點火星便要點發,人不特不知厲害,手裡卻持著一個大火把,在那藥引叢立的昏林之中亂照,自然稍動便即爆發,神速無比。所以聽了謝琳之言,忙即勸阻。謝琳一想:「空自從小修鍊到今,極少遇到大陣勢。癩姑法力並非庸流,平日口氣也頗自負,卻把這裡五遁禁制看得如此厲害。反正有恃無恐,至不濟照著最後預計,不過吃點小虧。好歹我且經歷,看它到底是什景象,如何厲害,也長一點見識。」因癩姑力說最好鎮攝心神,靜守待機,不可率意行動;自己也看出四外青靈之氣,與適才外面一味黑暗沉冥景象不同。但是嗔妄之念一動,必欲一試,情不由己。仗著神光由己主持,笑道:「癩姊姊如此慎重,我們不妨姑往外退幾步試試,不能行再作罷。」話到末兩句上,也不與別人商議,便遁神光後退。
謝琳一半由於好奇,一半好勝,不耐在此枯守,並認定人言太過或是禁法失效。本心不是想和聖姑鬥法,故意多事。退時還在揣度那五行法物先前位置,特地往左方繞走,以為能從容退出更好。哪知眾人已在五行包圍之下,此時靜立不動,還未必能保其長此無事,稍一動作,埋伏立被引發,按照所觸犯的宮位,生出阻力。緊跟著五行合運,先天後天自相生克變化,發出無限威力。如非早有救星同行,到了萬分危急之際,所運有無相神光一出破綻,禁法妙用乘隙侵入,一個防禦不及,便為所制。不似初進門時,雖受禁法反應,因在神光之內,四人夙根又均深厚,只稍受制,便自警覺;此時只要稍微疏懈,不特幻象重重,隨念起伏,所有法術、法寶全失效用,並還神智全昏,自尋死路。即便功候精純,夙根深厚,機警靈悟,懸崖勒馬,猛然警覺,人已被陷在內,僅能運用玄功,強自掙扎。除非耗到有極高法力的外人來救,或是禁法全部止住,自顧尚且艱難,不敢絲毫鬆懈,更無餘力可以逃出了。衛仙客夫妻乃崑崙派中有名人物,昔日身陷癸水禁制之內,危險萬狀,眼看形消神滅,後來還是經人解救,僅得死裡逃生,到底壞了真元,伏下異日禍根。癸水一宮尚且如此厲害,何況中樞奧區,五行合運相生之地,自更厲害得多。
癩姑自從知道中了詭計,便自提心弔膽。一聽謝琳口氣不妙,想攔,沒等出口,謝琳已運神光返身繞退。方疑有變,說時遲,那時快,簡直未容思索,隨著神光剛一轉動,就彷彿火上澆油,一觸即燃,猛瞥見四外青蒙蒙的景色,恰似千萬花筒一齊點燃,同時捲動起千萬層大小雲漩,勢子比電還快,一閃即滅。四人還未及看真,就在青氣隱滅、光影閃變中,面前景色忽轉混茫,先前水、火、風、雷、土、木、金戈轟隆巨震,以及一切吼嘯觸擊、澎湃奔騰的聲音全都停止,不再聽到一點聲息。身子卻似包在無邊無際的黃色霧海裡面,中間只隔著一片神光。
四人先前追趕妖屍入門時,謝琳預先把神光往外展大了些,和人口一樣高大,約有三四丈方圓的外圍,高達九丈。原意是防妖屍將天書竊取到手,上前爭奪時易於迎門堵截,不使逃脫,並免四人擠在一處,法寶、飛劍施展不開。入門之後,發覺中計,只管和眾人問答盤算,並未將其減低縮小。塵霧一起,猶如萬丈黃雲中矗立著一座祥光萬道的光幢,分外顯得佛家法力神妙,不比尋常。這時謝琳已被癩姑一把拉住,意欲力阻,不令再有行動。話還不曾出口,謝琳看出戊土禁制已被觸發,只是眼前景色由青轉黃,勢子彷彿厲害,因隔著一層神光,並未覺出有什危害阻力。暗忖:「畢竟聖姑正坐死關,法力雖高,不能親手施為,遺留的法術無人主持運用,似要差得多。這戊土威力尚無毒手摩什的烏金色煞光厲害,先後天五行合運,料也強不了多少。」繼一想:「諸姊妹均看得此事奇重,而這些人俱是峨眉之秀,向不怕事。周、李二人並曾身經,日前還在談虎色變,如是尋常,怎會如此?興許剛開始,威力尚未發作,也說不定。尤其這霧奇怪,乍看好似無奇,霧又不甚濃厚,怎晃眼之間,神光在內固仍清明,光外卻絲毫也看不遠?不特與前兩次昏黑青黃景象不同,便與初見情形也迥乎有異,直似被包沒在極厚密的實物以內。莫非真箇厲害不成?」
謝琳此時心神已受了一點禁制,在未恍然警覺以前,這等想法乃是大難將發時的例有文章。想只管想,仍然仗恃有無相神光威力妙用,毫無畏怯。也幸近年身人佛門,得了上乘傳授,心神湛定,功候甚深。本來受禁的人念頭一轉,有了顧忌,應該越想越怕,神智因之搖惑,而禁法的威力也隨著對方氣餒而繼長增強,乘隙潛侵,使其無由自拔。謝琳卻是魔高定力也高,無什雜念。當反應初起時,依然抱定前念,雖覺出一點厲害,未生畏心。後來得免危難,警覺甚快,也由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