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五回

第二五五回

佛火滅余氛咫尺違顏空孺慕

丹砂消累劫宮牆在望感師恩

前文說到妖屍連施狡謀毒計,想由旃檀佛火神光之下遁走,均未如願。未了,自知孽重數盡,萬無生望,又改用軟語乞憐,哀告不已。李寧知她仍在妄想運用陰謀,以圖逃免,微笑說道:「我佛慈悲,回頭是岸。你看旃檀佛火神光威力無上,如能自己解脫,一樣可以逃生,照你此時心志,便我想放你,也辦不到。能否保全殘魂,在你自己,求我何益?」妖屍聞言,若有所悟,待不一會,重又囂張起來。李寧也便入定,不再理會。暫且不提。

且說女神嬰易靜同了癩姑、周輕雲、趙燕兒以及門下男女弟子上官紅、袁星、米鼉、劉遇安等師徒八人,奉了李寧之命,巡行全洞,井傳眾人通行出入之法。易靜、癩姑以為二妖孽伏誅在即,固不會再生事端。但是領頭作對的衛仙客雖死,金鬼仙子辛凌霄尚在,二人自命神仙美眷,夫妻情深,雖然乃夫死在妖屍毒手之內,與峨眉不相干,無如此女劫數將臨,日益倒行逆施,所約幫手又有不少傷亡,必定移恨峨眉,決不甘休。還有紫清玉女沙紅燕,本來就視峨眉如同仇敵,加上英瓊在北洞水室為救燕兒,一時情急,無意中殺了同來妖黨,沙亮又為毒手所殺,凡此種種,均因想要強佔幻波池,盜取藏珍而起。不料費盡心力,連遭險難,白將乃兄和一些同黨斷送,更失卻不少飛劍、法寶,結局仍被聖姑算定,由峨眉派獨奏全功,仇恨愈深,而且人又陰毒。照李寧預示玄機,不特兩家必定合謀,不久就要捲土重來,拼個死活;而且到時一個處置不善,沙紅燕的今生師長、前世丈夫、方今異派中最厲害的人物兀南公還要前來。師長閉關,全憑眼前幾人應付,實非小可。癩姑更斷定沙紅燕性情乖僻,到時即不傷她,也是不能化解。否則李寧也不會提到兀南公來時,如何抵禦的話。反正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學道的人照例不免多災多難,與其到時留這禍害,仇復不已,還顯示弱,怕她師父凶威,轉不如相機除此一害再說。互一商議,好在總圖連正副冊天書,已全得到,副冊所缺乙木一章,早在上官紅的手內,恰好配上,運用全部威力,比以前妖屍執掌更多妙用。又得了聖姑全部藏珍和助長五遁威力之寶,一經全數施為,便大羅神仙到此,也難脫身。欲就李寧佛火化煉妖屍,未走以前,可以討教,便乘巡視並傳示眾弟子之便,沿路布置起來。

不過聖姑仙法兼有佛道正邪諸家之長,取精用宏,備極神奇。癩姑夙根功力,兩俱深厚,事前已得師長仙示和所賜道書,已有根基,一點就透,當時便可和易靜一樣運用。上官紅入門雖淺,一則生具仙骨慧心,敏悟異常,用功又極勤奮,先學乙木遁法已盡其妙,雖然膽小矜持,也能觸類旁通,不問自明。餘人自趙燕兒以下,俱以為日尚淺,只能略知通行之法,遇到極精微處,便周輕雲也只和上官紅伯仲之間,儘管易靜盡心傳授,照樣不能當時學全,隨心運用。因此沿途解說施為,經了好些時,才將中洞走完。輕雲笑道:「五洞地域廣大,照此巡行,得耗多少時刻?李伯父煉完妖屍便走,妹子也就要告辭,不能再效微勞。承二位師姊厚愛,學成再走,自有大益。但妹子此時尚無用處,將來再傳妹子,也是一樣。我看連眾弟子也由他們循序漸進,無須亟於傳授,以免李伯父先行,無從請益。二位師姊以為如何?」

易靜因輕雲嫻雅溫厚,此番又出了大力,事成卻不能同居仙府,固然紫雲官瑤宮貝闕,只有更好,總覺無以為報。這等不厭求詳,原是為她一人,聞言覺著有理。再聽到未兩句,忽然想起米、劉二人出身旁門,雖然平日用功甚勤,向無過失,但細察根骨,俱都不夠。以前曾聽輕雲暗囑英瓊「對於門人最要留意,入居仙府以後,更應謹慎」等語。還有一日,見她和劉遇安背人談話,雙方神情甚是庄肅,輕雲好似有所告誡,見自己無心中走過,便借閑言岔開。暗察神色,又不似有甚過失。幾次想問,俱因那些日紅兒用功精進,眾人誇讚,不肯揚此抑彼。又想起英瓊收米、劉二人時,因一干先進同門均未收徒,所收又是旁門中人,執意不肯。輕雲與她世交至好,看出二人心誠,再四說情,方始強允。又因二人入門由她力說而成,知道不久便要移居仙府,本門法嚴,英瓊稚氣天真,二人終是旁門出身,根骨功行全差。人心難測,以聖姑之明尚有妖屍之累,故對師徒雙方別前加以告誡,並無他意。雖然洞中仙法,自身功力不濟,決學不會,便會也不能運用,但身為眾人之長,總以謹慎為是。心念一動,立即點頭稱善。好在天書、總圖,癩姑、英瓊均可隨意勤習,癩姑更是走完中洞,驪珠已得,沿途遇有不曉之處,稍為指點,即可應用。日內還要三人勤習,只要不傳授輕雲,便不忙此一時,這一來,自快得多。

癩姑見易靜運用施為無不由心,好似早已精熟,知是玉鼎陷身,靜中參悟所致。笑道:「此次易師姊苦難最多,可是所得也最多。不特盡悉此中微妙,井還處處輕車熟路,了如指掌。照此法力,此時便放妖屍出來,任她久居此洞,長於玄功變化,也非敵手了。」易靜笑道:「你休小看妖屍,她雖少了乙木全章,不能盡發五遁威力妙用,伎倆也實不小。尤其是心思細密,多疑善詐,連對她那最親密的妖黨,也無一不加防範。別的不說,她為想破青玉鼎,煉一代形禁制的假鼎已足,她竟煉了兩個。不論何事,進退全有兩條道路。如非聖姑道妙通玄,事無巨細,早在百年以前算就,並還留下預防之法,佔了先機,妖屍所行所為,全部落她算中,現今回憶前情和細閱總圖微妙,休說我們,再多幾個能手,也除她不了。再要被她尋到總圖和寶鼎蓮花玉鑰,更休想占她絲毫上風。其實,妖屍資質真好,只是夙孽太重,一入邪道,便自陷溺日深,不可救藥了。聖姑和她也是夙孽,不然怎會留她至於今日?明明斷定不能回頭,仍還給她留出幾條生機呢?」

癩姑笑道:「你知道么?我們便有一位同門,夙孽之重並不亞於妖屍,以前累生苦修,均未解脫。到了今生,更多種出一層孽因,險阻艱危更甚妖屍。不過他是男子,從未開過色戒,就仗著九世童真,元靈未昧;又得師長格外恩憐,借著玄法為他減孽,和小師弟李洪幾次金剛佛法暗助,終於被他歷盡凶危災害,排除萬難,功行完滿,天仙可期,為本門男弟子中數一數二人物。別的不說,單他那兩件法寶,就無人能敵。可見淫過萬犯不得。他曾受邪魔環伺,在美艷如花的脂粉陣中困處兩年,受盡邪媚引誘,每日求死都難,終能守身如玉,心同止水,並將夙世情孽感化,渡過一大難關。否則,這一關是他最緊要的關頭。對方雖是淫邪女子,不但在有法力,不能傷她分毫,還須加以愛護,不能就此舍之而去。你們說是多難?要和妖屍一樣,稍為失足,不必今生,前幾生時已早完了。」易靜邊聽,邊在行法布置。聽完,笑問道:「你真是個百事通,見多識廣。你入門還在我以後,平日又常在一起。我入門雖比你早不多少,以前師父與本門均有淵源,怎此奇事便一點也未聽說?這是何人,有此本領?」

癩姑笑道:「我比師姊年輕,有什多的見聞?前事還不是聽屠龍恩師說的。至於超劫成道一節,那我是據情理推測。這人,你和周師妹全知道。你沒聽李伯父說,幾個小淘氣,就這經年不見,已在從古仙凡未到過的天外神山開府了么?那地方,又名光明境,在小南極磁光圈外,自來便為宇宙之謎。最奇的是一個極南之區,偏與極北的北極陷空島地底相通。當地有一妖物,名為寒蚿,已有萬年以上功力。磁火極光,何等厲害。他們身帶十九俱是庚金之質的法寶、飛劍,就有小和尚一路,佛光只能護身無害,沒有天河星砂這類前古仙人祭煉千年的異寶,以毒攻毒,互相抵消,如何能入居當地?休看金、石、甄、易諸人人小身輕,個個根骨深厚,遇含又巧又多,再加上小和尚和阮師兄法力更高。到的是那等奇怪地方,此行經歷定比我們還熱鬧呢。」易、周二人才知那是轉劫歸來的阮征和大師兄申屠宏,還有苦行頭陀高弟、現在東海面壁九年尚未滿期的笑和尚,均成名已久,尚未見過。於是互相談說小南極光明境天外神山,定比紫雲宮中景物還要奇特。休說常人,便海內外許多有名散仙,連那極光元磁真氣的屏障,也沖不過去。都想將來事完往游,一開眼界。不提。

因為洞府既大,門徑又多,為防萬一,格外細心,雖比先前快出好些,仍費了不少時光,才得布置完竣。恐李寧要走,雖然無甚疑難請益,終想再討點教,決計人去以後,再行分人觸犯禁制,以資演習,便同往寢宮趕去。

到后一看,李寧端坐蒲團之上。英瓊仍侍於側。佛火中的妖屍仍是原樣,神態反更兇惡獰厲。已然連經紫青雙劍、散光丸、彈月弩、定珠和七寶金幢等仙佛兩門內最具威力的至寶重創之餘,又經佛火神光連煉了數日,元神居然還未耗散,這是何等神通。正在驚奇,英瓊見易靜等回來,笑道:「你們怎去這麼久?爹爹都快走了。」癩姑笑答:「妖屍還是好好的,伯父怎就要走?」英瓊道:「妖屍自為佛火神光所困,幾次行詐暗算,未得如願。后被佛火神光束緊,不動還稍好些,微一掙扎,苦孽更甚。她又偏不安分,結局便成了這個樣子,連眉眼都不能閃動一下。固然她就放老實些,也是一樣形神俱滅,到時佛火神光往上一合,形神齊化烏有,但痛苦終要減去好些,還可多延半日。她這一妄想沖逃,不久便受降魔真火反應,侵入體內,與她元神相合,內火外火,里煎外燃。她本是妖魂煉成形體,已和生人無異,因是邪法高強,神氣堅凝,所受罪孽也是最烈,常人還可求死,她連求死都所不能。此時休說她自己,連行法的人看她可憐,或是放她,或想早點弄死,免其多受苦孽,皆辦不到。這也是她造孽太多,平日專一煉人生魂作惡,應得的報應。鬧得最恨她的人,都不忍見此慘狀,幾次求爹爹早點發動神光將她化去,以免看了心惻。適才爹爹傳音相示,說是多費不少心力,才得勉允所求,提前了半日。你看妖屍對敵時,施展玄功變化,形體分合隱現,無不由心。一為伏魔神光所制,通體便似實質。此時元神真氣已被旃檀佛火熔化將盡,以她多年苦功所煉,無異生人的形體,不特知覺俱在,且較常人受苦,感覺更敏,其苦甚千百死。乍看不覺得,還以為她凶呢,試再仔細一看,就知道了。」

眾人聽英瓊一說,早看出妖屍雖然相貌慘厲,凶晴怒突,手舞足蹈,似要撲人之狀,但和泥人一樣,就這麼一個姿態,休說手足,果連眉眼都未見分毫動轉。身外薄薄籠著一層祥輝,也分辨不出那是伏魔神光,還是旃檀佛火。易靜、癩姑俱都內行,知道妖屍好似一具薄紙胎殼,包著滿滿的沸油,內里已完全熔化,只要點燃,立時爆發消滅。再一計算時日,果是第七天上。因為一路說笑巡行,無人在意,知眾弟子功力精進,不久便可長年辟穀,故也不覺饑渴。方在欣慰,忽聽一聲佛號,李寧睜開雙目,手掐訣印,往外一彈,只見指甲上似有一絲極細微的火星彈出。妖屍身上忽有一片青霞,自內透映,身外祥輝立往上合,其疾如電,只閃得一閃,眾人倒有一半不曾看清,便即隱去。再看妖屍,已無蹤影。先前連李寧帶妖屍籠在一起的光霞,也全不見。眾人齊向李寧參拜,敬贊佛法神妙,不可思議。

李寧道:「依我本心,並不願使其受如此殘酷之刑。無如妖屍淫凶太甚,惡孽如山,偏要多那苦吃,我實無力為其減免。今日瓊兒見她受苦不過,又貪圖與我聚這半日,屢次苦求。那降魔神光、旃檀佛火威力之大,真箇不可思議。為徇瓊兒之求,再三謹慎,仍幾乎引起反克。雖然近年功力稍為長進,不致有什閃失,到底不可大意呢。且喜你們得此仙府,更有主人遺賜的天書、奇珍,福緣不小,望你們好自修為,同證仙業。所應留意的事,前已說過,我也就要走了。」英瓊把小嘴一努道:「爹爹就是這樣,女兒為想和爹爹聚談這半日,說了許多好話,才把妖屍提前消滅,哪知走得更快。早知如此不上算,誰耐煩代妖屍求情呢?」李寧笑道:「痴兒,怎的還是當年稚氣?你平日疾惡太甚,與易賢侄女均為峨眉女弟子中煞氣最重之人,平日又最痛恨妖屍,居然肯代求情,固然一半由於孺慕,起因終由於此。即此一念惻隱,你已陰受其福,我也少卻好些顧慮。此必是你近來道基日固,加以至性感格。你我父女,均是世外之人,雖然別久會稀,將來均可望成就,何必在此半日依戀?在先我也未嘗不願為你稍留。但我想,恩師限我第八日辰初回山,而大旃檀佛火化煉妖屍,決用不著七個晝夜,便你不求,再有兩個時辰也至終局。也許恩師別有差遣,或有甚事,尚須在外多耽延半日。事完之後,我一按神光,默運心靈,果然有人在途中,並還是奉了你朱伯父與乙師伯之命而來。此事靈雲、紫玲二賢侄女也在其內,事情由天殘、地缺與雙鳳山兩小引起,頭緒甚多,內有兩部伏魔禪經,關係緊要,必已早在恩師算中,我便想留此,也辦不到。」

眾人方想請問來者何人,是否還要進洞相見?忽見中宮戊土起了警兆,繼聽神鵰鳴聲遙傳。英瓊本因神鵰未隨眾人一路,五洞皆閉,又經易靜照聖姑總圖分別施為,恐被隔禁前洞,正想詢問,忽聽連聲鳴嘯,未作人言,必有急事。先疑易靜來時,傳授通行之法,神鵰不能領會,誤犯禁制,細聽又覺不像。方欲出視,袁星已跪稟道:「稟告師祖,洞外有客求見呢。」言還未了,易靜突然失驚道:「此是何人,竟能直入中洞?怎又將門閉上,不再深入?待我去看。」

李寧笑道:「無須,此是尋我的人。他因身有異寶,法力也高,五遁禁制雖不如易賢侄女新得仙傳,但也不弱。此人行事最是縝密,雖然飛行極快,為防妖邪跟蹤,又須走過大咎山妖巢附近,仗著是自己人,不待通款,便仗法寶防身,啟門而入。為防你們多心,怪他賣弄,好在入門即可無妨,所以不再前進。鋼羽雖是異類,自經洗髓伐毛之後,功力大進,靈慧非常。適才在靜瓊谷,因楊道友坐下古神鳩路過,此鳩得道數千年,威力靈異,只太猛烈,專尋妖邪晦氣,二鳥和你們人一樣,原極交好,相約遠出淘氣,便乘瓊兒在此侍立,你們巡行各洞之便,私出赴約。歸途不料易賢侄女事完,把五遁一齊發動,它如在內,當可通過,有此一門之隔,如何得進?恰巧來人趕到,倉猝之間,也找不到門戶。雙方本來見過,各知來歷,人鳥相商,一個是熟地方,指明門戶所在,一個便行法,連它一齊帶進。此事起自古神鳩,你們樂得不加聞問。並非取巧推倭,實在是你們前路方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在楊道友不是外人,又是兩生師執,法力也高,足能勝任,索性由他獨任其難也好。神鳩由於為主忠心,你們三人無須怪它,也不可加獎語,以免他人效尤。我也該走了,無須延客入內。此人也不可不見,都隨我往前洞去吧。」說完,收了聖姑所贈蒲團法寶,便自起身。

眾人不顧問話,以為來人必是師執尊長中有名人物。及至到前洞一看,神鳩早已停嘯相待。來人是個身穿黃葛衫,身材粗矮,看去並不甚起眼的大頭少年,恭恭敬敬立在中洞門內。因禁法已被易靜止住,看不出有何法力,也無一人相識。少年一見李寧,先自上前禮拜起立,又朝易靜等舉手為禮,口稱師妹。正在禮敘,癩姑忽然想起此人相貌,正是昔年眇姑所說的本門先進,不等招呼,便先笑道:「這位大概是申屠師兄吧?我們都未見過,鋼羽有好眼力,還能認得。伯父說事在緊急,命我們不必延客。我想遊覽荒居,不妨俟諸異日,就在隔室少坐,就便領教,總可以吧?」眾人一聽是本門大師兄申屠宏,好生高興。英瓊也拉著李寧的手,直說:「爹爹,女兒和師姊們都想聽申屠師兄詳說此來經過,爹爹只留個把時辰,容我們聽完,再走如何?」李寧微一沉默,笑道:「你真是我魔障。好在此女該有這些年災劫,結局又是於她有益的事,早去也救不了。禪經雖然稍為可慮,但血神子早已伏誅,量尤墓中三怪又為古神鳩所傷,上部被此女得去,到手便有佛法封固。另外副冊即便暫時被人竊窺,也無一能解,非用多日邪法,不能取走。依你便了。」

申屠宏已和眾人分別禮見,聞言,躬身說道:「師叔見得極是,朱、乙二位師伯也如此說過。弟子不過想早完師命,並早得那龍珠罷了。李師妹至性孝思,師叔似可稍留。便弟子也久聞此間諸位師妹全都仙福至厚,雖是初見,已測一斑。極願藉此領教,並謝不告而進之愆呢。」李寧含笑點頭。隨由易靜陪往別室之中落座,問知來意經過。

原來申屠宏、阮征前幾生已在妙一真人門下,后因誤殺了兩位男女散仙,犯了本門妄殺重條,逐出師門八十一年。二人連經兩世離開師門,受盡辛苦凶危。仗著平日為人好,有力同道又多,被逐出時,諸葛警我同門義重,代他二人跪求了兩日夜,未將法寶、飛劍全數追去。齊靈雲姊妹感他們幾生至誼與救命之恩,一個背了父母,把自己僅有的三粒靈丹,分了兩粒,假傳師命相贈;一個又去苦求神尼優曇,以佛法護二人兩次轉劫。前生法力俱在,加以始終心念師門,向道堅誠,誓在三生八十一年內減孽贖罪,以期重返師門,仍歸正果。終為二人誠心毅力,排除萬難。內中阮征處境尤極艱危,生具特性,又愛前生相貌,屢劫不肯變易,不到師父所說期限,知道求也無用,一味潛居苦修,也不轉求別位師執求情。申屠宏和笑和尚前生的賀萍子性情相同,最是滑稽和易,又最機智。平日苦憶師門,到了峨眉開府,益發嚮往。一算時限還有兩年,心想冤孽已消,或能容恕,提前重返師門,便乘乙休、韓仙子與天痴上人白犀潭鬥法之便,苦求乙休說情。神駝乙休本喜扶持後進,便為他寫了一信。申屠宏持信趕到峨眉仙府上面,正和阿童述說,托其代向師長求情。忽見本門師叔醉道人飛上,交與一封妙一真人所賜柬帖,命其於兩年內覓地將法煉成,再照此行事,又囑咐了一番話,才行走去。申屠宏必須將事辦完,始能重返師門。申屠宏原以師父言出法隨,決無更改,期限未滿,求也無用。一則嚮往師門太切,又當開府之盛,借著求恩,試探師父心意。知道恩師命辦的事情關係自己與同門至交阮征的成敗,偏生又不令阮征同辦此事,僅許先行通知,仍由自己一人去辦。事情那麼艱險,少了一個最有力的助手,豈不更難?當時驚喜交集。

送走醉道人後,仔細再一想:「自己兩生苦孽,修為何等艱苦,恩師全都知道,決不會再以難題相試。現在柬帖未到開視日期,醉師叔只傳師命:令我兩年內往甘肅平涼西崆峒附近,裝著尋常讀書人,借一民家居住,等一姓花的女子到來。那是海外一個散仙,昔年芬陀大師逐出門牆的記名弟子。由見面即日起,便須隨時暗中相助。如被看破,便與明言,說自己是峨眉門下的棄徒,現正帶罪立功,與她同樣是在西崆峒尋求藏珍,尋到之後,便可重返師門。不過所尋之物與她不同,彼此無關,合則兩利。如蒙見諒,合在一起,成功之後,對她所尋之物不但不要,並還可以助她一臂,任何難事,皆能辦到。花女因西崆峒天殘、地缺兩老怪物已是萬分難惹,門下徒弟也是個個古怪,專以捉弄修道人為樂,雖是旁門,並非尋常妖邪一流,法力甚強。老怪均護徒弟,除他相識有限兩人外,無論正邪各派中人到此,在他所居烏牙洞十里以內,遇上決不輕放。哪怕無心路過,誤入禁地,除了向他徒弟認罪服輸,非欺侮個夠不完。有那火氣大,或是不服氣想要報復的,三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葬送在他師徒手內。誤入禁地尚且為敵,如何容人在他肘腋之下,將亘古難逢、珍貴無比的至寶取走?雙方所去之處,地名珠靈峽,雖不在所限十里之內,但他師徒隱居此山已數百年,平日何等自負,附近藏有這等至寶奇珍,竟會毫無所知,等人來取,方始警覺,已是難堪;再要被人取走,豈不大大丟人?還有崆峒派,近數十年雖然衰落,一些餘孽均在山的東面五龍崖下潛修苦煉,準備不久召集散處在外的殘餘徒黨,重整旗鼓,以圖大舉。老怪雖看他們不起,與老怪的門人卻有勾結,常用他本門中的妖婦勾引怪徒,在他洞中淫樂,處得交情甚深,遇有甚事,必不坐視。珠靈峽恰在這兩起對頭的當中,左右皆敵,個個厲害。老怪物性情古怪,剛愎倨傲,近年更甚。如被發覺,還可利用他的古怪脾氣,設法激將,使他不好意思出手,而崆峒派妖人和老怪物的那些怪徒,卻是難纏,事非萬分縝密,而又下手神速不可。花女本有一得力同伴,姓呂,也是海外散仙。兩人乃至好忘形之交,本可同來相助,偏生日前乃師去往休寧島赴群仙盛會,飛書召回,令其防守洞府,兼帶看守丹爐,急切間不能離開。而西崆峒藏珍之事隱秘已逾十年,素無人知。近日忽被人發現,雖未四處傳揚,生心覬覦的也有好幾起。內有兩個雲南蠻僧最為厲害,苦於邪法雖高,不是佛門正宗,急切間無力開那深藏絕澗中的靈石神洞。現在回去趕煉一種大力金剛有相神魔,準備煉成趕來,將那山澗上面大片石地整個揭去,由上而下,不經洞門入內。下余妖人,也正準備攻洞取寶。事在緊急,為防捷足先登,花女仗著曾在神尼芬陀門下多年,自信能開洞入內,只得犯險趕來。途中本還與兩個同門師妹相識,雙方一見如故,甚是投契。只為花女性傲,因覺初見不便啟齒,又稍自私,當時略為遲疑,就此錯過。分手后,想起後悔,已無法尋人。正覺獨立難成,正在愁慮,一聽自己是峨眉門下,又不要她所取之物,定必心喜,由此兩下聯合。到時柬帖已可開視,但當後半空白尚未現字以前,花女不耐久候,定要前往一試,如勸阻不從,也可聽其自去。花女定必遇險,卻須隨往暗中相助,使其萬分信服。等到第三頁空白相繼現字,指示機宜,再行同行。此時因花女不合幾次探詢,引起對頭警覺,危機已經四伏,等到一得手,對頭一定全來。跟著,蠻僧也必得信追來。底下可照束帖行事。」

「令我所取何物雖未明言,恩師素不貪得。何況開府之後,師祖昔年所留法寶、飛劍全數出現,新近又得了幻波池藏珍,門人各有仙緣遇合,所得均是前古奇珍,神物利器,何在乎此?又命我獨往,連阮征也不令去。記得昔年師母曾說自己是異類轉劫,儘管多生苦修,向道堅誠,最前一世的惡根骨,尚有些須不曾化盡,所以才有誤殺散仙夫妻之事。此次被逐出門,許多師執同門求情,恩師俱都不允,表面嚴厲,不少寬容,實則因自己由異類修成,轉劫時急於轉世為人,差了功候。本身又秉天地間凶煞之氣而生,忽遇機緣,悟道修為。平日不肯傷生,由於強制,事出反常,雖因此躲過三次雷劫,惡根仍在。並因屢世修為,功力日高,惡根也日固,不設法化去,不特仙業難望,不知何時遇事激發,鑄成大錯,結局仍須墮入畜生道中。恩師雖可為謀,但行法費事,又須不少靈藥,此外只有佛家一種符偈訣印,可以當時見效,雖有此心,無暇舉辦。恰值誤殺散仙夫妻之事發生,也許藉此磨鍊,玉已於成。並有轉劫歸來之日,惡根必已化盡,前路凶危,必須向上自愛,始可轉禍為福之言。」

越想,越覺此行必與此事有關。又斷定事雖艱險,恩師既命前往,斷無不成之理。不禁膽子大壯,喜慰非常。瞻念師恩,感激涕零,宮牆在望,依戀倍切,不舍就走,又徘徊了一陣。算計此行還有不少時日,無須亟亟。自己和阮征前生好些法寶,俱因關係重要,群邪覬覦者多,惟恐轉劫失落,存在恩師手中。連經兩世,為表向道堅誠,力踐被逐時誓言,三生八十一年限期未滿,冤業未消,無顏再見恩師,也未託過一個師門至交,代求發還。今日已奉師命,本可求取。只為初奉恩命,喜出意外,又以恩師事事前知,此行如非那幾件法寶不可,必交醉師叔交還;既未提及,必用不著,所以不曾開口。後來想起西崆峒兩老怪師徒厲害,加上崆峒派一干餘孽,覺出事太艱險,醉師叔已走,只得罷了。

此時越想越難,雖還剩有兩件飛劍、法寶,以對那些強敵,決難應付。成敗關頭,非同小可。好容易熬了八十來年苦難,眼看出頭之際,萬一功虧一贅,負了恩師重命,誤人誤己,如何是好?想來想去,只阮征昔年因和霞兒世妹交厚,當其犯規被逐,向恩師拜辭下山時,霞兒一再向師母求情,將他新到手不久,名為天璇神砂,又名天河星沙的一件至寶,准其隨身攜帶。師母並為他在九華山鎖雲洞別府內,用玄門最高法力重加祭煉一十三日,將一葫蘆無量神砂煉成七套四十九丸,生齣子母妙用。師母每套留下兩丸,以防萬一阮征轉劫兵解時,神砂失落異派妖人之手,立可警覺,師母只要如法略一施為,不特全數收回,那劫奪此砂的人若不死必受重傷。煉時,只雲、霞兩世妹護法。在此十三日內,各派妖人遙望兩間乾罡之氣,與天河星沙、大自精金合煉而成之寶,精光寶焰,上燭重霄,齊來劫奪。雖仗霞兒持有神尼優曇所賜佛家異寶靈符防範,未被妖邪侵入,也給師母惹下不少麻煩。可是此寶卻增加了不少威力。阮征當頭一世兵解以前,巧遇極樂真人,又蒙恩憐,傳以玄門煉寶之法,在四川灌縣靈岩山絕壑之中煉了三年,竟使此寶與本身元神合而為一。阮征又轉傳了自己,由此雙方這幾件防身劍寶,與形神相合,今又帶以轉世,免卻許多危害,此時威力更大。反正要去尋他,何不借來應用?

念頭一轉,便先往阮征近年隱居的雲南海心甸飛去。到后一談,阮征恰也在日前往孔雀河畔求取聖泉,化合靈丹,為土人醫那形似麻瘋的奇病,路遇新由峨眉赴會歸來的天師派教祖天靈子和熊血兒師徒二人。以前阮征嫌天靈子師徒狂傲,並且幾次由血兒示意勸說,想收阮征為徒,連經婉拒,話漸無禮。如換昔年,雙方早已動手;只為身在患難憂危之中,不欲再樹強敵。好在身有天蟬靈葉隱形,飛遁神速。井仍用婉言推謝,告以師門恩重,百死不欲變節,並非有甚成見,不領他的好意。天靈子看出他志行堅決,也甚讚許,由此不再勉強。阮征也就避不再見,已有多年。忽然無心相遇,吃對方先開口喚住,此來又是取他最珍貴的聖泉,不便再避,只得從容禮見。初意對方必要數說幾句,聖泉也必吝而不與。哪知他師徒竟是脾氣大改,一開口便先把峨眉派師徒誇了個古今所無。血兒並由懷中取出雲、霞兩世妹合寫的一封信,大意是說:在開府前三日,聽母親妙一夫人說起,阮征和申屠宏二人面上血花紅影已消,冤孽化解,不久便可重返師門。並且開府兩日,申屠宏便奉師命,有事崆峒。因母親未提起阮征,正當開府事忙,又不敢多問。加以昔年尋訪未遇,始終不知何處隱修,時常懸念。后請韋青青代托乃夫易晟,用先天易數占出近年行蹤,在川滇蠻族部落中行道避禍,時常往來海心山玉樹二十五族與柴達木河一帶,並在一二年內還有奇遇。申屠宏此時也必前往尋他。二人雖是屢生患難,至交親切,但是此行各有重大使命,最好各顧各,事成之後,互享彼此所得現成利益。否則,申屠宏無關,阮征卻要多受艱危。並還提到,天靈子師徒均與阮征相識,如有甚信,可以托其帶去,必能交到。齊氏姊妹聞言憂喜交集,知道諸葛警我與血兒交好,便寫了一信,請其在送客時,暗托血兒帶去。

血兒為人誠實,還恐多年未見此人,信帶不到。哪知剛到河前,便已相遇。信未開視,霞兒又用過佛法禁制,連天靈子也不知信中所言何事,還以為峨眉派法力真高,門人也是如此,甚是佩服。又說起雙方由此一會,成了至交。阮征心細,並未當時拆看。見天靈子師徒詞色迥異往年,既與恩師訂交,便是師執,重新禮拜,甚是恭敬。天靈子越加獎勉,討水更是一說即允。並說此後一家,以後須用,隨時往取,不必通知。謝別回山,看信得知前事。知道函中所寫雖是實情,但云、霞兩世妹對於自己格外關心。又知申屠宏玄功法力略高,所用法寶卻差得多,此行定必艱險。驚喜之餘,正要尋他探詢詳情,申屠宏恰巧趕到。

二人幾世同門,三生患難,情勝骨肉。平日雖奉師命,但各行其道,無故不許相見。二人劫後餘生,情誼更厚,又極靈巧機智,別的全遵師命,獨此一節,不肯完全順從。又看出師父別有用心,於是兩人八十年中,老是千方百計,甘冒危難以求一面。又在背後向師默祝,求恩寬宥,許其平日各自修為,一旦有事,不論事之大小,均可相見,只不在一起。庶幾於遵奉恩命之餘,仍寓恩寬之意。不過二人均極虔謹,接連祝告幾次,並無迴音。雖知已蒙默許,並未由此玩忽,視為故常,反倒格外謹慎,儘管想盡方法,無故仍不相見。現得喜信,大難將完,以前罪孽俱已消免,互相喜慶之際,益發無話不談。阮征一聽要借法寶,立將左手兩枚鐵指環分了一個遞過。申屠宏忽然想起雲、霞二女函中之意,分明借寶於阮征有害,執意不收。

阮征道:「大哥,你是何意?此寶自經師母與李師叔兩次傳授之後,我將其化為兩枚鐵環,不特運用由心,威力更大。並與心神相合,無論相隔萬里,我如法施為,立可收回。固然此寶母砂現為師母保存,再分一半與大哥,用起來要差一點,但我尚有別的法寶,便飛劍本質也比你好,更有天府神箭也在身旁。你我下山時,同是兩寶一劍,你的卻差得多。崆峒老怪師徒何等厲害,如非醉師叔傳有師命,拼多受苦,也必同往相助。師命固不敢違,但並未提起不準借寶,又特指明尋我通知。到時,我如真箇非此不可,舉手即可收回,易如探囊取物,有何妨害?世妹來書,只聽外人易理推算之言,非出師命。如其有害無益,醉師叔早說了。你如不帶走,我只好到時拚卻回山受責,暗中趕去了。」申屠宏最愛阮征,知他為人剛毅,又極天真好義,雖然末兩句有心要挾,並不一定敢違師命,但他言出必行,永無更改,實無法相強,所說也極有理。以為此寶收回甚易,話已出口,只得再三叮囑,如其需用,千萬收回,不可為此減卻威力,因而誤事。阮征含笑應了。這一次見面,為二人八十來年苦盼最喜慰之日。

阮征因在當地隱跡行道,救過不少蠻人,川滇蠻族奉之如神。他又苦修辟穀,除卻有時命富人舍錢濟貧而外,本身不受一絲一粟之贈。這日因是特別高興,加以不久便要離去,特地向附近的一個酋長要了當地名產花果酒和一條羊肩,與申屠宏尋一風景佳處,聚木點火,烤肉飲酒。又知申屠宏此去崆峒,前半還要隱跡人間,身邊無錢,如何能行?師門法嚴,最忌貪妄,雖有一身法術,不能使用,便取了一袋金沙相贈。申屠宏比較拘謹,先見他約同飲酒食肉,因喜兄弟重逢,偶然吃一次煙火之食,不在禁條之列,不願攔他高興。及見取出金沙,修道之士留此人間財物作甚?老大不以為然,面色微變。方欲開口勸說,阮征已先笑道:「大哥,你當我犯貪戒了么?先我不知雲南到處埋有黃金,為了濟貧一事,這些年來,煞費心力。你我弟兄,哪有金銀與人?要人出錢濟貧,須出他的心愿,不能動強,更不能行法搬運。只有遇見機會,勸說一些受我幫助的富酋,捐點錢財,分散窮苦。近三年來,川滇一帶山民大都對我信服,還好一點,以前真是極難。我又不喜與人開口,勸人出錢,頭一次都很勉強,二次直沒法和人說。所以在此二十年中,仗著法寶、飛劍與前習道法,甚事都好辦,只一須錢,我便發急。有一次,黃河決口,水勢被我行法止住,遇上兩個老對頭,都被我一人打跑。只那將近三萬無衣無食的災民,我卻一籌莫展。總算那些人不該死,當災民嗷嗷待哺之際,忽由上流頭漂來一大塊木板,上坐父子三人,並還堆有兩口箱子。這時水雖歸槽,水勢仍是浩大。我正想將此三人救上,不料河心躥出一條水桶般粗的帶角惡蛟,張著大口,竟想朝那三人吞去。百忙中我看出那三口箱子滿裝金銀珠寶,知那惡蛟便是此次發水罪魁,先被飛劍嚇跑,水也被我壓平。那蛟本來潛伏水底,心懷不正。恰巧我行法不久,便遇前生仇敵,追出老遠,剛剛回來。它見半晌沒有動靜,出水探看,望見對面漂來三人,當是就口之食。我見此情形,忽生急智,先不下手斬蛟,只用禁法將兩下里隔斷,不使傷人,同時斷了蛟的退路。然後現身下飛,當著那三人,連用飛劍、雷火,將蛟殺死。初意不過故示神奇,想捐他點銀子,暫救目前,再行設法,富人多半吝嗇,未必便肯多出。誰知那三人竟是寧夏首富,竟沒等我開口,把三箱金珠全數濟貧不說,並還力任全局。只是一件,認定我是神仙,他還有不少眷口,均被大水衝散,要我救回。這事比除妖還難,萬一那些眷口已葬身蛟口,如何救法?迫於無奈,只好用活動點的話,答應代他尋找。出事在日落以前,我由左近飛過,發現此事立即下手,當時將水制住,傷人甚少。這時已是第二日天亮。我知下游不會有人,便往上游尋去。天佑善人,事情真巧,他那一家並未沖入河裡,聚在一個高坡之上,正受一群餓狼圍困。吃我救出,由百裡外送往河邊團聚。老的一個和官府有情面,正在商議賑災之事。我送人時,不曾現身。見他說得甚有條理,用我不著,方始暗中飛走。似此大舉施財雖少,類此之事甚多。有時打算救人救徹,便須用錢。由此方知神仙行道,也非錢不行,才留了心。近年人心信仰,肯出錢的人已多,正覺以後不致為難。前日忽然發現黃河上游和玉樹深山之中金銀甚多,河裡金沙尤為方便,略為行法禁制,又得不少。昨日想今日起身尋大哥去,帶了此物,可以隨時濟窮,特意取了幾斤來,煉成小塊,你便來到。大哥到平涼去,固用不許多。以此濟貧,省得到時為難,不也好么?」

申屠宏在外行道,也常感到無錢之苦。又見阮征神儀內瑩,心光湛然,道力益加精進,所說也系實情。師命尋一民家寄居,又令先尋阮征,必也為此,便接了過來收起。阮征因為日尚早,難得有此快聚;申屠宏也以為反正在當地一樣煉法,也不舍就走,於是一同盤桓了好幾個月。

這日阮征往醫山民重傷,歸途接到大方真人神駝乙休和青螺峪怪叫花凌渾聯名的飛劍傳書。看完,驚喜交集,回去便請申屠宏先行。申屠宏問來書所說何事?阮征笑答:「乙、凌二位師伯叔不令告人。我也就走。大約還有兩年,便與蟬弟和幾個未見面的同門一起,我還忝作為首之人。此時暫由蟬弟率領,在外行道。我不是和你說過,恩師所說早已算定,不滿八十一年限期,休想重返師門?不過,這兩三年關係重大,我弟兄真不可絲毫大意呢。」

申屠宏不知阮征此次為友心熱,甘冒危難,不說真情,另有原因。此後相見日長,無須戀戀,互道珍重,便自分手。又在當地待了年余,法已煉成,才往西崆峒飛去。為防被妖人和老怪師徒警覺,仗著師門心法,極易韜光,不到平涼府,便已降落。覓一大鎮,換點金沙。裝作一個落魄文人,雇了一輛大車,往平涼府去。次日到了城西,先托游山,在山麓尋一民家住下。后又借口在此教館,租了兩間空房。不久便收了幾個村童,教起館來。申屠宏幾生修為,除犯規被逐,這兩世八十年均在妙一真人門下,法力甚高,所租民房又正當入山孔道。以他法力,本來不用出門,只在室內稍為行法布置,三數十里以內,人物往來,均可查知。只為故意要在人前走動,使妖黨常見不疑;又想乘機救助苦人,行點好事,一放晚學,必出閑步。遇上好天氣,還特意帶上一根尋常鐵棍,同了兩個年長一點的村童,假裝游山,前往山中窺探虛實和那藏寶之處的形勢。連去幾次,中間也曾兩遇怪徒和崆峒門下妖人。一則申屠宏裝得極像,相貌穿著均極平庸;二則身帶法寶、飛劍,均經轉劫以前妙一夫人所傳本門太清潛形靈符加了禁制。休說所遇諸邪,便天殘、地缺兩老怪物那高法力,如不事前得信,仔細觀察,也看不出來。加上隨行村童掩飾,一點也未被人看破。而這兩起對頭,一起是老怪物有命,照例不許捉弄凡人;一起是正當背晦時光,來人只是山中閒遊,除手持鐵棍,看去有點蠻力膽大,不畏虎狼而外,別無異處,既未犯他忌諱,也就不以為意。申屠宏卻是每去一次均有用意,又是內行,見那藏寶的珠靈峽絕澗,相隔兩老怪所居老巢烏牙洞禁地尚遠,離五龍岩卻是近得只有三四里。

這地方雖名為峽,實則只是一片峭壁危崖,下面臨著一條寬約二三丈的澗壑。因那崖壁上有好幾處大小噴泉齊墜澗中,水氣溟濛,也看不出澗有多深。由對面向壁遙觀,只見碧蟑排雲,珠簾倒卷,玉龍飛舞,靈雨飄空。因為常有泉瀑飛灑,煙雨蒙蒙,通體青苔鮮肥,草木華滋,鬱郁森森,山容一碧,乍看風景,倒也雄麗非常。再細查看,除卻對崖那短短一片好地方外,不特山容醜惡,寸草不生,並且石質粗碩,宛如利齒密布,亂石森列,崎嶇難行。偏又不具一點形勢,與對崖迥不相稱,心已生疑。未次去時,四顧無人,隱形飛往對面崖頂一看,更是奇怪。原來崖對面乃是一條狹長山嶺,由五龍岩東面高高下下蜿蜒而來。全嶺皆石,草木甚稀,與澗這面荒寒情景,差不許多。到了近崖,約有十丈長,二三十丈寬一段,方始生滿苔草。山勢由高降下,成一斜坡,降約十餘丈,重又由下而上,與崖相接。因嶺比崖高,左右亂石雜沓,景物寒陋。不是事前有人指點,決想不到嶺盡頭崖下藏有奇景,端的隱秘已極。尤可異者,上次來時,崖壁飛瀑珠泉有好幾處飛舞噴射,這次往探,除卻碧苔綠草,蒼翠欲流,泉瀑俱都未見噴出,好似偶然遇上,並不常有。越看越覺當地形勢隱僻非常,好些妙造自然。如非預有成算的人,不特到了近側都易錯過,也決不會走到這一帶來。心中一動,猛觸靈機,走往靈崖相接之處,細看兩面石色,再把苔草拔起了些一看,立時省悟。忽聞破空之聲,一道碧光正往五龍岩那一面飛去,知有妖黨中能手到來。雖然所帶村童已經安置在離此十里的松林內採掘獲苓,不曾帶來。因防妖人警覺,未加戒備。春夏之交,山中蛇虎常有出沒,既恐有失,又防妖人路過向村童盤問,仍用天蟬葉隱身趕回。

申屠宏因教書只為隱跡,村童根骨都凡庸,雖非正式收徒,畢竟師徒一場,也是前緣。本想邊地窮苦,隨時加以暗中周濟,並無他念。偏巧內中一個名叫馬龍娃的,根骨稟賦雖也平常,人極聰明,奉事寡母,尤有孝心。沒有多日,申屠宏便看出他至性過人,孝母敬師,又極好學向上,漸漸生了好感,只惜資質不夠。除暗中多加資助外,因他聰明守口,奉命惟謹,每次出門,必帶同行。並還秘囑,遇上異人異事,如何應答留意。在申屠宏,原因考驗龍娃,明暗幾次,從未錯過。心想多一凡人為助,有時也許得用。哪知龍娃孝行格天,福至心靈,漸漸看出師父不是常人,隨時都在留意。而申屠宏又是日久情厚,自然欣喜。加以花女就這日內要來,事應數日之內,關係重大,心有專註。對於這一個平日憐愛、永無過失的徒弟,無形中少卻好些掩飾顧忌,於是又被多看出兩分異狀。當申屠宏由珠靈崖飛回時,見隨來的另一個村童正在收拾已掘好的獲苓,龍娃卻在正對自己來路的高坡上向前眺望,似有甚事神氣。飛向他身後丈許,再行現身過去,悄問:「你一人在此,看些什麼?」龍娃低聲悄答:「老師來時,可曾見有一個怪女子么?」申屠宏疑是花女已來,無心錯過,不禁大驚,忙答:「回去再說。」隨催起身。

到了路上,設詞命另一村童先自回家,暗中行法,帶了龍娃到家細問。答說:「先想多得獲苓討好,走向對面土坡老松之下。正要掘取,忽見路側危崖后綠光一亮,心中奇怪。正要往看,忽見一個裝束華麗,身材瘦小,背插雙劍的女子,由崖角走出。跟著,便聽一男子口音,在後急喊,要那女子回去。女子忽然回手一揚,便有一道綠光,朝原來處飛去,口說『還你』二字。男的說了兩句,沒有聽清。女的也轉怒為喜,跟蹤走回。這裡人,全沒那樣畫兒上的打扮。我怕是娘平日說的妖怪,沒敢出聲。過去等了好一會,試探著走往崖后一看,男女二人全未見到。只崖壁下面有一封信,和那日放學后老師由身上取出來看的差不多,也是黃麻布所做。我想一定是那女子丟的,想拿,怕尋來看出我,不得了。又想帶回與老師看,忙把它塞向土坡上山石縫裡,仍回原處,裝不知道,暗中留神,看是如何。待了不多一會,女的忽然急慌慌尋來。先在原處看了看,末了尋到坡上,問我可見甚人走過,和見地上有什麼東西沒有。還給我一塊銀子,要我實說。我早看出她兩眼太凶,不是妖怪,也非好人。知她先前未見我,便和她裝呆說:『我是采茯苓的,你看我才掘起兩塊,剛來一會。只上坡時,見一穿黃麻布的鄉人走過,未見他撿甚東西。』女子一聽,好似又氣又急。我正疑心怕她害我,不料她只惡狠狠自言自語道:『如是小怪物拿去怎好?』我還裝呆問她:『哪裡有小怪物?』她怒罵了句小狗,一片綠光一閃,便不見了,嚇了我一跳。再看天上,綠光正往上次老師去的那一帶飛落下去。我料她去遠,忙把那信取出揣好,正怕她萬一回來搜我身上,師父就回來了。」隨說,隨將所拾黃麻柬帖取出。

申屠宏早已聽出此女不是所候姓花少女。再接過柬帖內外一看,越發心喜,著實誇獎了兩句。龍娃先是怔怔地聽著,忽然跪下說道:「老師你肯要我嗎?」申屠宏道:「你本是我學生,何出此言?」龍娃流淚道:「娘和我早看出老師不是常人,也不會久在這裡。必是山裡有甚事要辦,等事一完,就要走了。我背後留心也不是一天了,也未對人說過。近日我見老師到山裡去得越勤,有時借故走開,只一轉身,人便不見,才知帶我們同去是為遮掩外人耳目,前日老師到了山裡,又是一閃不見,我特意藏在崖后偷看。老師回時,竟自空中飛落,分明是神仙無疑。回去和娘談了半夜,算計老師不久必走。本來我捨不得老師,也捨不得娘。可娘和我說,我祖父原是大官,為奸臣所害,流寓到此。我娘也是大家小姐,因祖父和爹爹不久病死,我才兩歲,我娘受了無數的罪,才把我養大。本來代人放牛,如不遇老師,上月一場病,早已死去。如今病蒙老師醫好,又給了那麼多銀子。不久,便照老師所說,逐漸添買田地,足可溫飽一生。並且日前哥哥也由蘭州回來,他做水煙生意,一有本錢,就可經商養娘,家事也不愁沒人照管。娘再三勸說,必是多年苦求神佛默佑,才得遇到老師,命我無論如何也要求老師把我帶走。為防真人不露相,連對我哥哥均不說實話,只說時常周濟,但不喜見生人,不令他來。我想我年紀才十三歲,我娘已老,身子又弱,我不知還隔多少年才能養她,我又甚麼也不會,想起就愁急。好容易遇到老師恩憐,恰巧出門九年的哥哥又學好生意回家。我也不想做甚神仙,只想學像老師那樣,不論多重的病,隨便取點水,劃上兩划,吃了就好。學好回家,遇娘有病,一吃就好,活到一二百歲,人還是好好的,這有多好。現在我已決定,上天入地,都隨定老師。肯要我么?」

申屠宏本就喜他至性聰明,當日又替自己無心中得到一件關係此行的機密,高興頭上,暗忖:「此子實是不差。雖然根骨欠好,但他一個牧牛小兒,起初並無求學之念。只為見時看他應對聰明,舉止安詳,比別的村童要好得多。乃母正有病,家又寒苦,一時投緣,隨往他家治病周濟,又看出他孝母,才令來館讀書。他竟機警沉穩,言行謹慎,取得自己器重。照此遇合,定是前緣。雖然還未重返師門,不應先自收徒,但自峨眉開府以後,門人俱已奉命收徒,自己收徒,想蒙恩允。如說資質不夠,只要真箇向道堅誠,也未始不可造就,前例甚多,不過傳授上多費心力。又是初次收弟子,將來功力不濟,比起一班師弟門下,相形見絀而已。」心雖默許,終於不敢自專。微一沉吟,見龍娃仍在跪求不已,態更堅誠。想起醉道人所說,開視柬帖日期,就在九月中旬,並未指明何日。還有姓花女子也只說此是她必由之路,不曾詳說底細。照龍娃今日所得妖人機密,事發當不在遠。每早拜觀並未現字,何不取視?如果不現,便向恩師通誠默祝,如此子無緣,必有警兆。想到這裡,便命龍娃起立,笑道:「我本心頗願收你從我學道,但我不能擅專。等我向師門遙拜誠求,看你福緣如何?想不到我素來行事謹慎,竟會被你暗中看破,此事必有因緣。若師祖因你根骨太差,所請不許,我們也算師徒一場,你又為我出了力,我必使你母子得享修齡,日子舒服便了。」龍娃聞言,雖極愁急凝盼,並不苦磨,只朝門跪下,默祝師祖開恩,甚是恭謹。

申屠宏知道師門最重性行,此子多半能獲恩允,便將柬帖取出。待要供向案上,通誠遙拜,忽見柬上金霞一閃,知已現字,好生驚喜。忙即拜恩祝告,起立一看,果然現出開示日期,正是當天。恭恭敬敬抽出一看,共有三張,均是絹帖,兩張仍是空白。那現字的一張,預示機宜:明日花女即至,應於黃昏前遣走生徒,去往門外相待,必能遇上。對於收徒之事,也曾提起。並說申屠宏近年功力精進,語多獎勉。在重返師門以前,一切均准許便宜行事。不禁大喜,感激非常。隨令龍娃隨同謝恩,把此來用意和自己來歷略為告知,並傳以初步坐功。令先回家暗告乃母,切忌泄露。龍娃一聽,老師果是神仙中人,心中狂喜,依命拜別回去。

申屠宏設館之地,在山口外坡上,通著一條谷徑,共只兩戶人家,均是務農為業,人數不多,又因平日常受先生好處,對申屠宏甚是親切。此外村集相隔最近的,也有二里多路,地曠人稀,甚是荒寒。學生多是附近村童,連龍娃不過六人。次日一早,便向眾生說,要去看山中紅葉,那地方常有野獸出沒,恐帶人多,照顧不過來,命各放學回家。學童去后,便命龍娃在附近眺望,有無形跡可疑之人出現,到了申正再來。自將室門外鎖,隱形入內,在室中行法,查看來人是否已在途中,並查山中妖黨有無動作。

申屠宏所習,乃窮神凌渾因代說情未允,一時負氣,傳與他一種預防仇敵侵害的法術,名為環中宇宙,與佛教蠻僧和毒龍尊者所用晶球視影,異曲同工。一經施為,照行法人的心意而為遠近,由十里以上到三百六十里以內,人物往來,了如指掌。不過此法近看尚可,一到三十里以上便耗精神,無故不輕使用。門外山谷,乃是花女必由之路,相去咫尺,本無須乎看遠。只為昨日龍娃拾來麻柬,得知妖女已知珠靈峽寶穴機密,並還得到一紙秘圖。雖只是內層禁圖,沒有外圖,但這最關重要的已被得去。只須邪法較高的人相助,不由外層開禁而入,徑由崖頂下攻,等將內層埋伏引發,再照圖說解破,一樣有成功之望。不知怎會粗心失落?大是不解。還有,妖女到底是本山原有妖黨,還是僅與崆峒派餘孽有交情的外來妖邪,也須查看明白。此事關係重大,反正要耗一點元氣,索性先由來人看起。及至行法細查來人,並無影跡。只龍娃拾取柬帖的危崖之下有一石洞,石室五間,陳設極為富麗。內有一個相貌痴肥的妖道和昨日龍娃所見妖女,面帶愁急,正在計議。妖人居處地勢隱秘,外壁並無門戶,平日似用邪法破壁出入,看去邪法頗高。五龍岩那面,雖有幾個崆峒派餘孽,均在打坐練法,不似有事情景。恐天殘、地缺兩老怪覺察,又知老怪師徒此時不會出手,未往烏牙洞查看。再四推詳,料那妖人必是崆峒派中有名人物,一向獨居崖中,潛伏修鍊。妖女乃他密友,不知由何處取來禁圖,覺著獨力難成,去尋妖人相助,無心遺失,在彼發急商議。昨日曾見綠光飛往後山,與龍娃所見時地相同。也許妖女心疑五龍岩妖人路過拾去,前往查探。照眾妖人安靜形勢,必是妖女恐人生心,還不曾吐口,明言來意。花女來路必遠,不到時候,故看不出影跡。觀察了好些時,不覺已是未正,花女仍然未現。

忽見龍娃如飛往門前跑來,門已外鎖,又有法術禁閉,心想時限將到,便收法起身。剛把門一開,龍娃已是趕到,見面便悄聲急語道:「老師,那少女來了,果然姓花。」申屠宏因自己剛才還在行法觀察,所見均是土著婦女,並無此人,心疑龍娃誤認,忙問:「你怎知是此女?」龍娃悄答:「平涼府只這一帶人少荒涼,幾個村子的人,我全認得。連日隨老師一起,在家時少,每早一起床,娘便催我快來,村裡來了外人,也不知道。方才老師命我隨便在附近五里之內留心查看,沒限地方,又教不要老在一處。我怕老師就要離開此地,想藉此回家和娘說幾句話。為想順便看看有無可疑之人,特意和娘同立門外。不料走來一個青布包頭,穿得極破的年輕女子,先還不知就是老師所說少女。因她臉生,又向娘打聽附近山中可曾見有兩個不論冬夏老穿著一身黃麻布短衣,面如白紙,各生著三絡黃須的孿生怪人?我忽然想起,昨天無心中曾向那丟柬帖的怪女子說起穿黃麻布短衣矮子,她便驚慌的事。心中一動,細朝此女一看,我從來沒有見過長得那麼好看的女子。尤其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毫光射人,來得奇怪。我娘在此居久,知她問的是山裡兩個最厲害的怪人,我母子全未見過,只是傳言,怎敢亂說,答以不知。她便走去,行時看了我一眼。我見娘和她相識,一問,才知住在隔壁趙家。前五日,趙家夫妻由城裡帶她同來,說是他們親戚,姓花,因許了軒轅廟的心愿來燒香的。趙家幾門遠近親戚我娘全都相識,哪有這姓花的?又是外路口音。我想十九是老師所說的人,趕忙跑來報信。走時,分明見她人在前面,晃眼便無蹤影。迎頭遇見趙老漢,強將我喚住,說花姑姑是他親戚,家裡很有錢,為了還願扮成貧女,最恨人知道,叫我別向人提說,回來給我糖吃。我說誰管女人家閑事?就跑來了。」

申屠宏聞言,料知所說多半不差。只奇怪相隔這麼近,來了五日,竟未看出,不禁大驚。恐怕誤事,便不等黃昏,徑帶龍娃去往門外鄰近谷口的坡上守候。因那地方是往山陰的一條僻徑,不是入山正路,平日只有一二樵夫獵戶偶然出入,極少人行。一晃已至酉時,並無人過。方想恩師凡事前知,每有預示,不差分毫,也許時還未到。倚在一株古松之下,正在假裝閑眺,暗中守望。龍娃看出乃師盼望甚切,以為先前見過,一味討好,獨往谷口石上坐下,故意編草為戲,前後張望。申屠宏見他忠實,也未禁止。待了一會,谷中忽然走出兩人。谷徑甚直,長約二里,龍娃眼尖,又正留心往裡偷覷,見那兩人身材矮胖,由谷中最前面轉角才一出現,也未見怎走快,晃眼已到面前。那相貌正與花女向乃母打聽的雙生怪人一般無二,心中一驚,仍舊故作不知,低頭拔草。

那兩黃衣怪人快要走過,看了龍娃一眼,忽然立定,同聲說道:「娃娃,我們明日回來,收你做徒弟,包你有許多好處。你父母全家,也從此安樂享福。你願意么?」龍娃已知他們乃妖邪一流,忙把心神一定,裝呆答道:「我不認得你們,為何去做你徒弟?我已有老師,還要讀書呢。」其實,這兩個黃衣人正是天殘、地缺門下最心愛的怪徒,雖然驕橫狂傲,照著師規,對於凡人並不一定強其所難。當時不過由山裡出來,看出龍娃氣定神閑,分明見自己用潛光遁法飛過,竟如無覺,心中奇怪。想起連年物色門人,一個也未尋到。前些時,受人慫恿去往峨眉,意欲相機擾鬧,就便物色美質。哪知峨眉聲勢浩大,不特未敢妄動,反吃師父的硬對頭採薇僧朱由穆用金剛手大擒拿法甩出好幾百里,受了生平未有之辱,仇深似海。已經稟告師父,定約與仇人在本山鬥法,不久即要上門尋事。為了峨眉之行,知道只要是美好資質,均被正教中收羅了去。一賭氣,決計不問根骨如何,只要聰明膽大,投緣就收。無如天生怪脾氣,說話任性,開門見山,長得又極丑怪,休說龍娃已經拜師,胸有成見,便不遇申屠宏,就此一說也就疑慮,不肯依從。不過當時如只說不肯,黃衣人也必走去。因終是年幼,見對方相貌丑怪,一張死人臉子,未免有點膽怯,以為老師是神仙中人,事急可以相助,多了這一句口。兩黃衣人聞言,便問:「你老師是誰?我們和他說去。」龍娃心想:「老師法力多高,莫非怕你?」便朝坡上指道:「那不是教我書的老師?不信,你問去。」

申屠宏早看出兩黃衣人的來歷,方在戒備,人已到了面前,劈頭便同說道:「你勸那小孩拜我二人為師,你也得點好處,省得老當窮酸。」申屠宏見二人衣著、相貌、身材均是同樣,又是同時開,言動如一,神態至怪,且喜不曾被他們看出馬腳,索性裝作一身酸氣,搖頭晃腦答道:「吾非好為人師,其母孀居苦節,不令遠遊。而此子有孝行焉,山中虎狼至多,殊違『父母在,不遠遊』之心,而重慈母倚閭之望,吾不能強人以不孝。閣下好為人師,且一而二焉,如設蒙館,則其從之者如歸市,何必此也?惟先生方高卧于山中,使為人子者有暴虎憑河之險,雖敏而好學,亦必望望然而去之,則吾不取也。」黃衣人聞言,似極厭惡,朝地上唾了一回,罵了句:「窮酸!」申屠宏仍自搖頭晃腦說道:「怪哉!怪哉!烏用是鶂鶂者為哉?」話未說完,再看人已遠出十里之外,晃眼不見。龍娃也早趕來,笑問老師:「怎和他掉文?這兩人跑得多快,是妖人么?」申屠宏低囑噤聲:「你少說話,甚事都裝不知便了。」想起自己的一套假斯文,滿身酸氣,連這麼厲害的怪物俱被騙走,心方好笑。忽聽身側不遠,「哧」的笑了一聲,忙即留神查看,並無影跡。疑是秋草里蛇蟲走動,又覺不像,左近也不見一點邪氣。如是敵人隱伏,憑自己慧目法力,決不致看他不出。待了一會,暗中行法試探,終無跡兆,只當是聽錯,也就罷了。

師徒二人守到夕陽銜山,遙望谷口裡斜日反照,映得山石草木一色殷紅。方想少時人來,對方是女子,素昧平生,如何答應?龍娃偏頭遙望,谷轉角處一片銀光,似電閃般略為掣動。還未看清,面前人影一閃,先前所見貧女,已在身前不遠現身。面上神色甚為匆遽,似知形跡被人窺破,見面便匆匆說道:「我有點事,附近可有人家,借我停留一下?有人來問,可說我往南飛去,少時謝你。」龍娃甚是機警,知她後面有人追趕,忙道:「有有,姑姑隨我來。」隨領貧女往坡上走來。申屠宏見狀大喜,因事緊急,不知底細,未便多說,朝貧女點頭笑道:「道友請進,都有我呢。」貧女見申屠宏和常人差不多,並無異處,卻稱她道友,意似驚奇。隱聞破空之聲遠遠傳來,不顧說話,朝申屠宏看一眼,便往門內走進。見是與人合住的兩間村塾,對面只有兩個老婦。正想向龍娃詢問先生姓名來歷,龍娃已先悄聲說道:「我老師在此等姑姑多日,請坐一會,少時自知。我還要代你打發對頭呢。」說罷,轉身便往外跑,仍去谷口石上坐定。

申屠宏見花女飛遁神速,法力甚高,方想后追的人必是妖黨中能手,如與對敵,形跡一露,此地便不能住。那破空之聲已由遠而近,到了頭上,只是聲音甚低,飛得也高,常人耳目決難聽見。抬頭一看,乃是兩道碧綠光華在雲影中出沒,迴翔了幾匝,倏地往下射來,落向谷口附近,現出一個矮胖妖道和一個身材瘦小的妖女。龍娃也真機智,明知妖人在他身後現身,故作不知。等待妖人一出聲,立即回首,裝作乍見驚喜,跳起身來迎面笑道:「多謝姑姑昨天給我銀子。那偷你東西的人,我也見到了。」這男女妖人,本為追趕貧女而來,聞言觸動心事,覺著所失之物更為重要,不暇再顧查問貧女蹤跡,妖女先問:「偷我柬帖的人,現在何處?」龍娃裝作討好,連說帶比道:「我昨日不是和你說,你丟東西時,有一個穿黃麻短衣的人走過么?不知怎的,人會變成了兩個。除昨日那人,我沒留神看清相貌,不知是他不是外,這兩人,不但身材穿著和昨天的矮胖子一樣,神氣也極相似,走路都甚奇怪,晃眼便走出多遠。路過這裡,還一同張口,好似說他們明天回來,誰敢鬧鬼,動此山一草一木,便要他命。不是昨天矮胖子,還有哪個?」

二妖人聞言,互看了一眼。妖道說道:「我說明明有人盜去,二妹你還怪我自不小心。仵氏弟兄照例言動一起,永不離開,不會獨自行動。照此看來,焉知不是兩人化身為一,仗勢欺人呢?」妖女攔道:「此事現還難說。適才賤婢形跡可疑,看她一個人在珠靈澗前神氣,分明是個深知底細的人。可惜我性急了些,沒有撒下羅網,又防五龍岩諸道友知我來意,日後成功,難保不生心爭奪,事前只招呼你一人,沒有通知他們,才致滑脫。此女能在我二人手底漏網,又敢孤身來此犯險,必非弱者,怎不和我們交手,便自逃去?也是奇怪。據我猜想,內層禁圖就不是她盜去,至少也必看過前洞禁圖,得知出入之法,否則她不會在崖前作怪。我真後悔冒失,沒有看清她是否能夠啟閉出入,便吃警覺,將旗門撤去。弄巧她來在我前,早已下手,都不一定。此事不容易,山中有二位長老師徒和五龍岩諸道友洞府,外人多大膽子,也不敢在內久留。用我們所失禁圖,由崖上下攻,聲勢更是驚人,本身還要具有極高法力。那一帶正是五龍岩左近,就算天殘、地缺二老不問,外人也不敢大舉。只有前洞開通,當時進了頭層,將玉壁復原,重新封閉,便可人不知,鬼不覺,藏在裡面為所欲為,直到功成而去,誰也不致驚動。此非一朝一夕之功所能了事,她一個外人,附近如無巢穴,必不能行。看她扮得和女花子一樣,必在山外土洞,或是窮人家中寄居,平日也許還假裝乞討,在左近出現,都不一定。她飛行甚快,此時已追不上。這小鬼頭人甚聰明,昨日得了我點銀子,被我買動,待我問他幾句。」

這時,申屠宏看出二妖人邪法甚高。又見龍娃應付巧妙,不致有失。乘其初來未覺,假裝回屋,暗用蟬葉隱了身形,湊向前去,暗中偷聽。女妖人也頗縝秘,說話全用邪法傳聲。申屠宏如非精於此道,上來便有準備,也聽不出。龍娃見妖道說完,妖女只嘴皮微動,不聽說話,老師也不知去向。心中因聽妖道之言,知道兩黃衣人與他們不是一路,正打算設詞激使內證,妖女已笑問道:「你這娃很聰明,如能代我訪問一事,我還多給你銀子。」龍娃故意大喜道:「昨天給我那塊銀子,能換許多錢,我娘不發愁了。你這好姑姑,不論甚事,只要說出來,就不給我銀子,我也立時辦去。請快說吧。」妖女也頗喜他天真,隨取了五兩銀子遞過,笑道:「你這窮娃怪可憐的。我也沒甚難事你做,只問你,這幾日內,可曾見有一個用青布包頭,比我要高一頭,皮色細白,腰間圍有一條兩寸多寬,又不像絲,又不像皮的黑舊帶子的貧女沒有?」龍娃喜笑顏開,搶口笑道:「我看見過。這人穿得雖破,卻極乾淨,和姑姑一樣,不是小腳。頭上青布連臉也包去半邊,腳上穿著一雙黃麻鞋。可是她么?」妖女答說:「正是。」龍娃道:「你說這人,她並不住在此,但是常來。由今年春天起,每隔十天半月,必來一次,也沒見她討過飯。我還和她說過話,她說在城裡住,到這裡來,是為燒香還願的。我先沒留心,方才見她和那穿黃衣服的兩人先後走過,本是往東南方的,在谷口停了一停,忽然朝南走去,和黃衣人走的是一條道路。我正編草鞋,覺著電閃般一亮,再往前看,就這一晃眼,她已不見。我才知她和黃衣人一樣,都是怪人。近來本地怪人真多,前天看見幾個和尚更怪,還會在天上飛呢。」妖女驚問:「何處見來?」龍娃答道:「日前山中撿柴,忽見紅綠光飛墮,我膽小逃避,掩向石后偷看,落下兩個胖大和尚,在當地轉了一轉隱去。隔了半個多時辰,又在附近出現,耳似聽說珠靈澗有甚東西,要設法取走,過日再來。又說這些妖道,可殺而不可留。隨後一同飛走。因相貌兇惡,嚇得我悄悄逃回。因娘再三叮囑,不是菩薩,就是妖怪,不許對人說起。如非姑姑待我好,也決不敢說。」二妖人不知龍娃聽乃師說過此來用意,用心恐嚇,信口開河,聞言大是驚疑。又問了相貌,囑令今日的話,不許告人。並代留意貧女蹤跡,如再發現,可將此箭背人擲向空中,自會尋來,另有重賞。如口不穩,或向貧女泄露,休想活命。隨取一支箭遞過。龍娃諾諾連聲答應。二妖人便自飛去。申屠宏便向龍娃耳語,要過紅箭一看,長只三寸,上有符籙,邪氣隱隱。知是崆峒派中信符,揣向囊內,一同回去。

花女似知敵人已去,正站門口,見龍娃走來,重又回身。申屠宏知對屋老婦終日守在炕上,又曾受過好處,看見雖無妨害,終以縝秘為是。又知隔壁農人快要迴轉,忙即行法,將門自外關好,飛身入內。乍一現形,見貧女似還存有疑忌,便先開口道:「我名申屠宏,乃妙一真人弟子,因犯規被逐,帶罪修為已八十年。近蒙恩免,不久重返師門。現奉師命,助道友取那珠靈澗玉壁所藏禪經。本來只知內有極神奇的降魔禁制,不知破解與啟閉之法,僥倖昨日小徒拾得方才那妖女所遺失的內層禁圖。道友如知前洞啟閉之法,再過七十多日,時機一至,立可成功。昨日閱讀家師恩諭,得知當初在壁中藏經的那位神僧法力至高,今日之事,已早在千年前算出。因他昔年由道歸佛,兼有釋道兩家之長,除那部禪經和一柄戒刀留贈道友而外,下余尚有靈丹、法寶,俱都各有因緣。玉壁上並有遺偈,載明此事。我們合則兩利,不知道友心意如何?」

貧女喜道:「我名花無邪,前在恩師芬陀門下,與凌雪鴻師姊一同帶髮修行。也因犯規被逐,拜一前輩女仙為師,現已成道仙去。飛升以前,師恩深厚,曾為我虔心推算,知我災劫夙孽至重,幸尚自愛,對於以前禪功,又能始終勤習,道基頗固。如在遇劫以前,將西崆峒珠靈澗大雄神僧所留兩部禪經得到一部,雖仍不免兵解,受十四年苦孽,難滿仍有成就。又因天殘、地缺老怪厲害,加上崆峒派一干妖人邪法厲害,獨力難成,事前必須將外層禁圖得到,並須有一好幫手相助,才能成功。昔年雖有幾位知交,因我犯規被逐,一直羞於相見。多年來遠處遼海,益發孤寂。平生至交,只有南海散仙呂璟一人,初意到時必可相助。哪知費盡千辛萬苦,日前才得燃脂頭陀指點,將珠靈澗玉壁前層禁圖得到。偏巧此時呂道友的師父南海雪浪山陽阿老人正干日內要赴休寧島的群仙盛宴,洞中又正煉著靈丹,必須他回山坐鎮。此會與峨眉開府不同,來往留連,須經過四十九日才能畢事。燃脂老禪師說,為防我來時被人看破,還傳了我一道靈符。珠靈澗千年靈秘現已泄露,知道底細的並不止我一個。他那靈符,只能用至今日為止。最厲害的,要算雲南西崑山二惡、蠻僧麻頭鬼王呼加卓圖與他師弟金獅神佛赤隆兒爪。他們不特用晶球視影看出底細,並還將那內層禁圖下落尋到。」

「我這外層禁圖,總算神僧相助,用他佛法掩蔽,未被看出真相。而那內層禁圖,又在恆山丁甲幢三化真人卓遠峰、大法真人黃猛、屠神子吳訟所居妖洞之下。三凶邪法甚高,自從峨眉慘敗回去,益發謹慎,潛居不出,不論明索暗盜,均極難辦。二蠻僧本因算出本身再有十多年劫運將臨,除將禪經得到,不能化解,才不惜多耗精力,苦心參詳。既是結仇樹怨,又恐因此傳揚出去,覬覦人多,事更難辦。最後想好一條主意:知道三凶好色,曾戀崆峒派妖女溫三妹,多年未得如願。二惡記名弟子紅花和尚冉春工於內媚,恰與妖女有交。便由冉春將妖女引往雲南,先令她起了重誓,然後許下好處,授以機宜,妖女欣然領命而去。蠻僧以為妖女志在嫁與冉春,多年來俱因自己堅執不許,未得如願。現在不但答應,並許冉春將來傳授衣缽。除禪經不能與人,妖女得去也難通解,言明看都不許外,事成之後,所有洞中藏珍分與一半。妖女又起了重誓,斷無背叛之理。只是前層禁圖未得,不能由正面入內。必須由裡層崖頂穿洞而入,事機迅速,聲勢驚人。那崖本是大雄神僧由西天竺移來,通體都有法力禁制,堅逾精鋼,除非將他教中最具威力的三十六相神魔煉成,不能一舉成功。便乘妖女往恆山盜圖之便,二惡合力往西崑崙絕頂秘窟之中,苦煉神魔,以備應用。」

「誰知妖女仗她邪法之力和本身媚術迷人,一到恆山,那麼厲害精明的恆岳三凶,竟吃迷住,每日爭風獻媚,一點沒有看出她的來意。先吃她借口新得的道書,每日須有定時用功,將那藏圖的上層石室佔去。跟著,暗用蠻僧所借法寶,穿入地底將圖盜去,又盤桓了兩日才走。本來得手甚易,三凶一點也不知道。偏巧妖女去時,冉春便在近側守候,想起以前和妖女萬分恩愛,只為乃師法嚴,稍一違忤,立有煉魂之禍,奉命斷絕,不敢來往,好容易多年相思,忽然得此良機。來時乃師曾說,只要圖到手以後,任憑為所欲為。在未成功以前,如有沾染,事成還可,否則休想活命。沒奈何,只得強捺慾火,連路上妖女引逗,也不敢犯,期以異日。每一想到三凶與妖女縱慾情景,便妒忿欲死。忽見妖女成功出來,相見一說,不由心花怒放。雙方都是戀姦情熱,色膽包天,竟沒等離開當地,就在丁甲幢附近冉春連日守伺的山洞之中,苟合起來。冉春在附近逗留,早吃三凶門人看見,生了疑心,本就想要盤詰下手,見狀如何能容,立即歸報。三凶均知妖女水性楊花,妖女去時,冉春又作無心路過,被三凶誘迫進洞,行事更極隱秘。屠神子吳訟人較穩練,一查洞中並未失甚寶物,主張由他自去。黃、卓二凶卻是酸火上攻,覺著妖女不應眼前欺人,略為商議,立即趕去。一到,便下毒手,將冉春殺死。」

「妖女自是氣極,翻臉成仇,在恆山苦鬥了三日夜,終因眾寡不敵,用計逃走。路上想起心上人已死,既恨蠻僧以前作梗,又想獨吞珠靈澗藏珍。知道蠻僧正煉有相神魔準備攻山,無暇查知蹤跡。此時如若尋得能手,先把藏珍連同禪經一起盜去,逃往海外窮荒,只要遠出七千裡外,蠻僧晶球視影便看不出。熬過十年,自己法力大進,再往中土將二蠻僧殺死,便可不致應那惡誓。主意打好,立往西崆峒飛來。妖女平日並不在崆峒居住,又知一干同黨俱是刁狡凶貪,不甚可靠。只在後山夜明崖石壁裡面,有她本門一個最厲害的人物,名叫四手天尊何永亮的,是她舊好。自從崆峒派連受正教中人誅戮,同類凋零,便在當地崖腹之中開了幾間石室,在內潛修鍊寶,以為將來複仇之計。於是銷聲匿跡,誰都不見,所居連個門戶俱無。當初曾勸妖女隨同隱伏,待時而動,以免在外為人所算。妖女面首甚多,為防不能暢意,連崆峒老巢都不肯住,如何肯與妖道同守,雖未答應,偶然也去看望。深知妖道對她忠愛,居處隱秘,行輩又高,除自己可以叩關求見外,誰也不放進去,便尋了去與之同謀。」

「我知道事已緊急,再延時日,蠻僧有相神魔煉成之後,更是一到便將禪經取走,這比妖女還要可慮,不能再等呂璟相助。明知由上下攻至難,如無蠻僧所煉法寶,事前還有好些布置,妖女必不敢造次,但是夜長夢多,下手越早越好。所幸前層禁圖已得,如照圖中指示,只須暗中前往,將暗藏苔蘚下的壁上禁制解去,到了裡面,先將外面禁制復原,再照外圖參詳和本身法力,至多三日即可通入內洞,將禪經得到,開禁而出。不過壁上共有六道禁制,每次破解雖只個把時辰,但均有一定時刻,須分六日六次才能成功。到了裡面,復原卻易。我也曾親往妖窟探看,因見妖法封禁頗嚴,又恐打草驚蛇,不曾入內,僅在珠靈澗遇到兩次。我的第一次行法已完,未被妖人看出。聽二妖人對談,好似攻山的法寶既難借取,如用妖法攻山,須設法壇,五龍岩本山同黨還在其次,兩老怪師徒事前不打招呼,必來作梗;打了招呼,又恐生心強索。如就此拜他為師也好,偏生近年脾氣更怪,決不再收徒弟。一個不巧,平白樹下蠻僧強敵,所得有限。妖女溫三妹還想快辦,四手天尊何永亮卻力主慎重,隨即走去。第二次行法便是今天,不料被男女二妖人發現。我事前設有旗門禁制,中懸寶鏡,當二妖人發覺以前,我已得知。因為功成只須俄頃,就快完事,又聽二妖人說起失圖之事,心中驚疑,想聽下文。以為二妖人在左側山頭對談,相去頗遠,我將旗門略一轉動,他們的言動立可查知。不料遇到行家,妖人地理又熟,一會便被識破,立即飛來。」

「這時如被看出壁上禁制已解其五,稍用邪法試探,前功盡棄,總算妖人發覺時剛巧完事。我在旗門以內聽出他們要來,以防動手驚動妖黨和老怪師徒,又以孤身一人,兩妖邪法甚高,反正難佔上風,只得收了旗門遁走。因我兩用聲東擊西之法,只拖延了些時候,結局仍被看出,隱身法也吃照破。再逃恐被追上,才想出其不意,暫借人家一躲,以便運用玄功,將身中邪氣解去,只要隱身,便可無慮。真要被他們追上,再與一拼。幸遇道友師徒有意相助,在此等候多時,並且我那最懸念的內層禁圖,也被令高徒得來。雖然事情仍非容易,成功已是無疑。實不相瞞,我和道友一樣,自被恩師逐出,心如刀割,這些年來,無日無時不是心向師門。我改投玄門,實因以前樹敵太眾,畏禍託庇之故。而這第二位恩師,雖然待我至厚,但在入門之前,曾和我說了兩條道路:一是從此改入玄門,將來雖有成就,或許還可以免去一場大劫,無如夙孽未能避免,至多只能修到散仙一流,對於以前修積功力,未免可惜;二是如暫寄身玄門,仍修佛法,將來雖然不免兵解,並受十四年水火風雷苦難,但由此孽累既可全消,不久重返師門,元神也自凝鍊,再加修為,終成正果。在這積修外功的一甲子中,降魔法力更是高得出奇。我一口答說,願走第二條路。所以前師所傳禪功一直均在勤習,不曾少懈。此來一切,一半得有第二位恩師和燃脂神僧指點,結局雖幸成功,但我以後遭遇必慘,此是定數。道友到時也無須顧我,只請助我取出禪經,已感盛情。至於別的藏珍,我不久兵解,原有法寶尚須託人,本來無須乎此,何況大雄神僧尚有法諭,到時我只要那一部禪經,別的全由道友作主便了。」

說時,包頭青布已經取下。申屠宏見她生得長身玉立,美艷如仙,雖然穿得極為破舊,但是通體清潔,容光依舊照人,不可逼視,知她功力甚深。聽完,便笑答道:「道友智珠在前,胸有成竹,再好沒有。我對此事,詳情未悉,只照師命行事。適聽道友說,明晚子時便可下手,與家師所說,尚有出入。禁圖在此,道友不妨保存,還請稍為籌計。略遲數日,到了家師所說時期,見到柬帖空白處現出字跡,同往如何?」隨說,隨將后層禁圖遞了過去。花無邪知道申屠宏遞圖心意,一面看圖,笑答道:「道友何事多心?令師妙算前知,自無差錯。無奈我多生孽累相尋,多災多難,不能避免。已為此事許下宏願,稍可為謀,必須儘力以赴,一則藉此消災,二則藉以試驗我近年苦修定力。內外兩圖,關係重大,惟恐勢孤,萬一失落,便連外圖我也交與道友收存,並不帶走。我知貴派法嚴,道友在令師限期以前,不能隨往。好在外圖我已記熟,只借內圖一觀已足。明日如不前往,連日苦心既同白用,更恐遷延日久,多生枝節,事以早辦為妙。能早成功一日,我將來便可少受許多罪孽。道友先前韜光隱跡,我平日自負眼力不差,竟會不測高深。后見道友隱身神妙,才知法力高強,勝我多多,又奉令師之命而來,即令我明日一無所成,尚有道友大援在後,使我放心多了。」

申屠宏早得仙示,知她為了一個前生愛侶,在神尼芬陀門下犯規被逐,始終心向師門,志行堅苦。對那禪經關心太切,性情又極堅毅,向道心誠,甘犯奇險,百折不回,勸她必不肯聽。心中卻甚敬佩同情,實不願她多受苦難,便拿話點她道:「道友志行,堅苦卓絕,令人佩仰。彼此師門皆有淵源,何況奉命來此,同策事功,故將禁圖交與道友,並無他意。既然道友無須帶往,由誰收存,俱是一樣。師命難違,如道友所云,誼屬同舟,也不能拘執成見。道友明夜成功更好,到時倘有差池,或是獨力不能御眾,請道友索性往兩老怪所居烏牙洞飛去,即可無事。詳情暫難奉告,還望鑒諒。」花無邪外和內傲,外表美艷溫柔,而心如冰雪,又極靈慧。本心未始不想申屠宏明夜同往,可免許多顧慮,一聽這等說法,只淡淡地一笑,並未深問。雙方又各談了些以前修為之苦,以及近和齊靈雲姊妹訂交經過,越發投機,都是道力極高的人,談不到甚男女之嫌。花無邪寄居的農家,雖然受過恩惠,決不走口,終恐日里現了形跡,妖人不免運用邪法,四下尋蹤,也許被查探虛實,並還連累好人。申屠宏室外,卻有妙一真人靈符禁制,不特妖人為仙法所迷,就無心路過,也決錯過,不會走進。便二蠻僧的晶球視影,也查不出分毫跡兆。好在雙方均非常人,無須安眠,經申屠宏一留,花無邪便即留下,準備明夜入山再走。因感龍娃無意中得來禁圖,成此大功,雖拜申屠宏為師,但是根骨不佳,便將好友呂璟所贈陽阿老人自煉的坎離丹,取了兩粒相贈。

申屠宏知道此丹乃陽阿老人費了一甲子苦功,用九百餘種靈藥煉成,功效比起幻波池毒龍丸差不多少,正邪各派中均視為脫骨換胎的靈藥,每服兩丸,最為珍貴。呂璟乃陽阿愛徒,不知費了多少心力得來,贈與至交,如何舉以送人?方要推謝,花無邪道:「呂道友與我情勝骨肉,他因想我與他一樣做散仙,永遠逍遙自在,為求此丹,曾向他師父跪求了三日夜,才蒙允許,照著好友情分,本不應該隨便送人。一則我志不在此,服它無用。二則又素不肯受嗟來之食,強人所難,見他得丹那等難,越非我所心愿。再者,陽阿老人對我為人前途,早已深悉,賜丹時,曾對呂道友說:『我看你心思白用,花無邪性傲,知你如此苦求,得來決不肯服。你既為友誠切,索性帶兩服去也好。只是不領情無妨,卻不許她退回來呢。此丹多一服,有一服的功效。』呂道友先還高興,平日大小事均不瞞我,獨於此事,卻假傳師命所贈,想等我服后,再行說明。不料人還未到,我己得知。因他再三苦勸,我才對他說:『乃師此舉實有深意。這麼珍貴的靈藥,你先求一服而不可得,末了明知我不肯服,轉以四丸相贈,並還不許退回,分明是想假我手轉贈旁人,如何還不明白?』他方省悟,又素不肯強我不願之事,只得罷了。他既知我必將此丹贈人,所贈恰又是對我出過大力,於我將來轉劫成道有關的人,雖慷他人之慨,一樣也感他的盛情。我也知道峨眉正當鼎盛,靈藥至多,此子根骨雖差,只要向道心堅,勤於修為,將來一樣可得教祖恩賜,不患無成。但是歲月難期,知在何時始能如願?道兄又須常帶他在身邊,似此凡庸,豈不累贅?服了此丹,至少抵一甲子修為,而我也盡了心。令高徒前去必有修積,否則也不會有今日的遇合,何必推辭呢?」

申屠宏笑道:「我以道友至交所贈靈藥珍貴,受之於心難安,既然盛意栽培後輩,我令小徒拜收便了。」隨令龍娃拜謝。並告以服法,服后再照本門心法加以運用,當日便生靈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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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劍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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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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