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五回

第二六五回

冰魄吐寒輝金庭森玉柱

霞影千重光似焰花開十丈藕如船

眾人因知石完地遁由於天賦與祖父母的獨門傳授,具有專長,便令他當先開路。甄艮、甄兌左右相助,金、石、二易居中,阿童與干神蛛殿後,一同前進。剛剛穿入石中不過數丈,方才風、雷、水、火各種爆震之聲忽然停止。初意一座石壁能有多厚,一心只防沖開石壁,走上正路,必有許多阻礙。哪知並無別的變化,石卻深厚得出奇,前途不知多深。尤其是前面堅如鋼鐵,石完當先剛剛衝過,上下四外直似快要凍結的石膏一般,又似極濃厚的膠質,隨分隨合,齊往身上擠來,身後立即填滿,向人涌到。如非阿童、干神蛛各放佛光、蛛網,分頭抵禦,後面兩人非被陷住,埋藏在內不可。並且越難通行,壓力逐漸加增,在佛光籠護之下雖還無害,均覺吃力異常。

金蟬看出情勢危急,稍為疏忽,必受其害,權衡輕重,不管前途如何兇險,終以防身為上。便令易鼎、易震將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取出,化成一條兩頭尖的梭舟,眾人藏在裡面,各將法寶、飛劍放出,護住四面,試一衝行,竟比石完開路還慢。沒奈何,只得仍命石完開路,眾人駕著神梭尾隨在後,向前衝去。所過之處,只見金光電閃,霞彩飛騰,上下四外的石漿狂濤全被排盪開去。雖然神梭一過,後面仍舊合攏,比較先前卻好許多。四邊壓力為寶光所阻,石完走起來也較先前容易了些。似這樣,也不知飛行了多少時候。眾人見前途漫無止境,又覺著所行之路迂迴往複,並非直路,幾次命石完留意朝前直穿,總有穿通之時。不料費盡心力,不能如意,非順石性,不能通過。屢想用法寶、神雷往橫里攻穿出去,看清石外形勢,再作計較。總算甄氏弟兄持重,力說:「這裡面既是土宮門徑,被我們無心發現,總有到達之時。以我觀察所得,好似此中只有一條道路,不照它走,便有無量阻力,此外無路。否則,早和先前一樣,現出許多奇境了。」金蟬也覺有理,只得前進,走上一陣再說。也是眾人不該遭難,否則,以眾人法力,再如妄用主人所贈神雷,這條石中道路難免不被震破,不特眾人脫身無計,五行也必失次,甚或引起一場大劫,均未可知。

眾人在裡面又飛行了好些時,將到盡頭。只知順路穿行,早分不出東西南北,更不知土宮纏道已將走完,過去不遠,便是中心六角黑亭。但在將到以前,還有一重難關。走著走著,方覺石質逐漸鬆軟,石完在墨綠光籠罩之下,奮力往前一衝。眾人緊隨在後,猛覺身外一輕,前面石壁變作一片極濃厚的黃影,與初人士宮所見相似。晃眼沖將出去,面前一亮。回顧身後黃塵滾滾,星沙飛舞,正似潮水一般退去,一閃不見,來路只是一堵石壁,知將土宮走完,心中大喜。再往四面一看,除來路外,歧徑縱橫交錯,蜿蜒迴環,密如蛛網,望去甬道甚長,盡頭處各有門戶。同用心力,按照先前所見總圖仔細參詳,好容易才看出五宮五行方位。可是一經走動,險阻橫生,不是金刀水火突然怒涌,便是風雷爆發,霹靂橫飛。更有五行神雷,連同五色光柱,各像本形,互相生化,夾攻上來,一個退避不及,幾乎便為所困。幸而胸有成算,始終合在一起,不曾走單,方得保全。就這樣仍受了不少虛驚,才得化險為夷。未一次,更將日輪、月影差一點引發。起先眾人深知五行生剋與七星運行之妙息息相關,牽一髮而動全身,捷逾影響,法寶、威力越強,壓力越大。到了後來全數引動,一齊夾攻,必不能當。雖幸應變機警,都是淺嘗輒止,不曾深入腹地,但是動輒得咎。除開來路短短四五丈地面一段死甬道外,任走何路均有埋伏。每經變故,地形必變,所現甬道更多。

正無奈何,石生笑說:「主人真有玩意,想不到這地璇宮竟比紫雲宮千里神沙還要討厭。何不照著那兩位朋友所說的走法試試?」金蟬早就想到二童身上所現字跡,因主人法嚴,二童此舉詢私泄機,大犯島規,但能不用最好;就用,也要裝著無心巧合,以免主人看破,使受責罰。聞言看了石生一看,故意說道:「他教我們遇到危險,用島主所贈神雷抵禦。照著此行經歷,前途大難,不到萬分緊急,如何妄用?我們還是查看好了纏度和五行生剋方位,試探著前進吧。」石生聞言會意,想起二童私現總圖,聞鍾驚慌之狀。人家為友熱心,何苦累他受責?好生後悔,便不再說。阿童、石完想要開口,也被金蟬使一眼色止住。又犯了兩次小險,方照二童所說,往右邊一條甬道走進三丈六尺,果然發現左面有一往後退的甬道。仍作不知往前走去,待前面埋伏發動,然後故作慌不擇路,往那甬道退回。到了兩丈一尺左側,又一甬道形如鹿角,改退為進。仍作不知,照前觸動埋伏,再退回來,改走進去,果然無事。料定所說不虛,只恐二童負過,一路做作,有時相准行勢,連往別路犯險,始回正路,似這樣,經過七八次之後,方始裝作悟出玄機,照著所說進退之法,往前飛馳,也未再遇絲毫阻礙,所經道路竟達三百六十五條之多。走到一半以後,發現沿途所經,是個長圓形的螺旋纏道,由外而內,***越來越小,知將到達。事情雖可如願,金宮黑亭最後還有難關,既不知如何衝出埋伏,更不知歸途如何走法。方在商議,路已走完,略一轉折,便見黑亭當路,其高九丈,大約畝許,正中心果有圓形地洞。

金蟬沿途行來,已覺越走地勢越低,估計離上面海底,少說也在千丈以上。亭心地洞深三四百丈,知道下面必與地軸相連。少時遇險,再要深入,必要走近兩極子午線,或將元磁真氣引發。眾人法寶,除靈嶠三仙所贈玉虎,以及石生的兩戒牌、易震的火龍釵、阿童的神木劍外,無一樣不是五金之質。心方一動,忽聞有人與靈奇說話,甚似耳熟。石完、干神蛛、阿童首先飛身而下。金蟬不暇多想,恐防遇阻分散,匆匆率眾跟蹤趕去。快要落地,便見一道青光擁著一個紅矮胖老頭,正是靈奇之父靈威叟,朝著眾人把手一拱,一言未發,便迎頭飛過,往上升去。落地再看,靈奇手裡拿著一個小晶瓶,一個內貯靈丹的玉盒,上前拜見遞過,神色略顯緊張,似未受苦。只奇怪靈威叟怎會在此,而且彼此情意頗厚,見面不交一言,徑自飛走?接過靈丹,方要問話,靈奇已搶先說道:「諸位師叔,請快隨我避入甬道,再說不遲。如非家父在此,諸位師叔一到,所有埋伏全發動了。」說罷,當先走去。眾人料知來勢厲害,忙即跟去。下面形勢長圓,一頭大,一頭小,並不凹凸,不是純圓。那甬道入口,在橫面之北作三角形,大約三丈。但只一塊銀色,光可鑒人,不知底細,絕看不出那是甬道的入口。眾人剛剛走到,便聽上面萬籟怒號,震耳欲聾,比初入土宮所聞更要猛烈得多,知道厲害。金蟬不等靈奇招呼,先命石完行法開路。石完當日連受獎勉,又聽出玄玉口氣,破此玄晶非他不可,越發興高采烈,不等說完,冒冒失失,頭一晃,便沖將進去。只見墨綠光華剛剛破壁飛進,忽聽石完驚呼一聲:「噯呀!」同時那塊玄晶也變成一股奇亮若電的銀色光氣冒起,亭上面的五行神雷也似排山倒海一般快要涌到。下面立生反應,上下四外一齊震動,壁上銀光若箭,暴雨一般相對飛射,晃眼化成一片光海。

眾人先聽石完驚呼,知已遇險。因他年小膽勇,獨任艱難,全都對他憐愛,惟恐有失,一著急,各用法寶護身,便要趕去。甄氏弟兄更是著急搶先,剛一飛近,猛覺奇寒侵骨,幾乎血脈皆凝,快要凍僵。銀光中又飛出一蓬淡青色的寒星,這才看出那玄晶竟是萬載玄冰所結精英,寒星更是厲害,知道不妙。本難避免,幸而金蟬早有防備,見石完不等說完,先自飛入,忙喊:「幹道友、小神僧留意!」干神蛛揚手一片灰白光網飛將出去。不過二甄心急,稍為快了一步,兒吃大虧。就這受寒驚退之際,光網已飛向前面,將那一蓬寒星兜住,不令噴出,眾人也無法前進。干神蛛回顧身後形勢大變,全室除甬道入口這一片外,都在靈光箭雨紛射之下,阿童正用佛光抵禦。干神蛛不由情急,自言自語道:「你不趁此時進攻,我將來如何向人求告?暫時就吃點虧,所得也足償所失。就現原形,有甚相干,誰還不知道么?」眾人料他要令附身神蛛破那玄晶,果然話未說完,胸前黑衣上現出一個大白蜘蛛,以前眾人所見,只是神態生動,若隱若現的蜘蛛影子。這時神蛛雖未離人飛起,卻是全身畢現,看得甚真。只見那蜘蛛形如人面,獰惡非常,通體灰白,六腳長毛如針,一雙火眼其紅如血,凹鼻方口,上下各有兩枚利齒。一現形,便由肚臍眼內射出一股白氣,光網立即加厚,同時嘴裡噴出一個血色火球,由光網中心穿出。對面銀光寒星雖被網住,仍在衝突飛舞,毫未減退。火球一現,立時爆散,化成一片火雲,只一閃,便連光網帶銀光寒星全都消滅。蜘蛛也已不見。以眾人的目力,並未看出是怎麼收回來的。面前立現出一個三角甬道,連忙一同飛進。石完也由裡面迎出,見面說道:「我出生以來頭一次遇到這樣奇冷,差點沒有把我凍死。」干神蛛見甄氏弟兄尚未復原,便請與石完立在一起。跟著胸前蛛影略現即隱,一片紅光朝三人當頭一照,三人立覺一股熱氣罩向身上,寒氣全消,當時復原。

就在這略一停頓的工夫,上面五行神雷全數爆發,隨見一股五色變幻的精光直衝進來,甬道全被填滿。前頭各色火花亂爆,發出連珠霹靂,狂潮也似朝眾人湧來。阿童殿後,忙用佛光擋了一擋。方覺力大異常,從來未有,猛瞥見五色精光齊射中心,互相一撞。跟著便是驚天動地一聲大震,威力加倍猛烈,佛光竟被盪退。心靈上忽生警兆,心中一驚,不敢再抗,忙大聲急喊:「大家快走!我支持不住了。」這時雷聲更密,千百團五色火花隨同霹靂之聲紛紛爆射,宛如百萬天鼓,一齊怒擂。眾人聽不出說些什麼,但見阿童驚慌卻退之狀,料似不妙,無法再相問答,各縱遁光,聯合一起,朝前飛去,後面神雷飛馳追來。眾人見那甬道作圓弧形,往下彎去,只顧逃避,也不知飛出多遠。似這樣逃竄了半個多時辰,甬道漸漸縮小,最前面只有丈許方圓。看去深黑異常,後退無路,只得飛向前去,相機行事。因慮地勢如此狹小,無法應付,一同施展全力,飛身逃遁,又飛出老遠。金、石、阿童三人留意後面無甚聲息,回頭一看,驚慌忙亂中,後面的五行神雷已經退去,四外靜蕩蕩的,黑暗異常,霧氣濃密。那麼強的寶光,只能照出七八丈遠近。神雷收得奇特,意欲回看。哪知才一舉步,便覺潛力阻路,重如山嶽,寸步難行。如往去路飛行,卻是輕快異常。惟恐強行回沖,引發神雷,又人危境。互一商議,取丹救人已經做到,主人又將靈藥交與靈奇轉付,更無再用深機密阱苦苦為難之理。既有道路,總可通行,索性前飛,看到盡頭是何景象。

金蟬隨問靈奇怎會父子相見?被困時可曾受苦?靈奇答說:自被玄玉擒去,飛到島上,便見父親靈威叟趕出,帶了自己,飛入地璇宮最下層金宮洞底。一直等到眾人快來,才將丹藥交與靈奇,說:「五行神雷萬不可抗,應由石完開路,一同飛入。這時五行神雷一齊發動,定必來追,只要不與接觸,飛行百里左右,神雷必退。雖然可回原路,穿行全宮,脫身出去,但經此一來,途徑已變,除向島主服低認過,要想覓路脫身,卻非易事。逃時如若誤用法寶佛光去敵五行神雷,一生反應,卻不知要被它追出多遠,方始撤退。不過前行彼此有益,比由璇宮迷徑走出反而容易,只是道路要遠得多。」說完,眾人便來了,乃父也自飛去。

眾人先前只顧尋路急飛,無人留心裡程和飛行時間,只知所經途程甚多,不知神雷退時人已深入地軸,為前面元磁真氣所吸。先只覺得越往前飛越快,好似不用飛遁,也能照樣前進。那甬道已不見,上下四外暗沉沉一片混茫,以金、石二人目力,竟看不出前面景物。所行卻是正中央略作弧形的一條直線,毫不偏倚。後來發現前進固是輕快無比,後退卻是有不可思議的絕大阻力,不能倒退一步,成了有進無退之勢,除照中心飛馳前進而外,連往兩旁移動,稍改方向,都辦不到。甄民、甄兌首先驚覺,跟著金蟬也已醒悟:如非深陷地肺之內,將為太火所化,形神皆滅,便被兩極元磁真氣吸住,人由地竅中穿出,走向去往南極的子午線上。互相一說,全都驚慌起來。眾中只阿童、石完二人還能勉強掙退,其勢又無丟下眾人退走之理,正在憂疑。

七矮見身被前面吸住,除越飛越快而外,別無所苦,也不見有什異兆。暗忖:「照此飛行,早已穿入地肺深處,為地底千萬年鬱積的太火所困。照前次神駝乙休在銅椰島陷入地肺情景,就仗法寶護身,不至煉成灰煙而滅,也絕無如此平安。再者,主人與師父尊長俱都相識,對幾個後輩也絕不會深機密阱,行此陰謀毒計。此時必是附身在地軸中樞,地體下層之外,上下四面均有極濃厚的混元真氣裹緊,只當中子午線有兩極元磁吸力,可以通行無阻,左右移動,固然不能,什麼也看不見。大火焚身之險雖可免去,但那南極盡頭的宇宙磁光威力之大,不可思議,多高法力也禁受不住,到時如何抵禦?脫身更是奇難。此行如有凶危,下山時所賜仙示如何不提?」心念一動,金蟬首先想起:「仙示偈語微奧難解,幾經猜詳,以及玉清大師、鄭八姑二人答話暗示,好似新辟的金石谷,只是自己他年小住往來之地,真正洞府似在海外兩極等處。照著目前形勢,好些俱已應驗。」向眾一說,再互一推測,果然一點不差。石生更說:「靈威叟最愛靈奇,有時為他,甘受島主重責。上次暗中相助,何等出力,那是因靈奇拜在岳師兄門下,愛屋及烏之故。如今我們果有凶危,斷無一言不發之理。我看不特仙示應驗,前行當有奇遇,連那宇宙磁光到時也必能通過。」眾人法力雖高,仍是少年心性,聞言憂慮全消,反嫌飛行子午線上黑暗奇悶,巴不得早到盡頭,見個分曉,一點不知厲害,全都膽壯高興起來。眾人所用法寶、飛劍,十九是大白金精所制,為防萬一,遁光又連在一起。對面吸力自然隨之加增,便不御遁飛行,也不由自主朝前疾駛。這一心急趕路,飛行更快,端的比電還急,朝前射去,快得出奇,晃眼便是千百里。眾人只覺飛行之快,從來所無,也不知飛行了多遠,飛了多少時候。正在加急飛馳,忽然發現前面微微有了一片亮光。眾人以為快要到達,心中一喜,猛覺身上奇熱,前面吸力倏地加增。因見前進太快,初次經歷,不知吉凶如何,想要仔細盤算應付方法,試把遁光停住,任其自進,果然慢了許多。

七矮上次見過北極磁光,見前面光影相隔漸近,只是一大片灰白色光影,並不好看。暗忖:「前次所見磁光,精芒萬丈,輝耀中天,千萬里的天空布滿彩霞,大地山河齊幻異彩,光怪陸離,不可逼視,奇冷異常。怎同是極光,南北不同?不但光不強烈,並還如此奇熱,莫非相隔尚遠之故?」正指點說笑問,猛瞥見灰白光影中現出一個黑點,並無光華,照樣發出無量芒雨,作六角形往外四射,吸力又復加強好多倍。眾人身子竟如一群隕星,往前飛投下去。不知黑影便是大氣之母,陰陽二氣正在互為消長。平日所見極光並非實物,乃是氣母與元磁精氣分合聚散之間發出來的虛影回光,黑影一散,極光立現。陰疑於陽必戰,此正是極光出現以前應有現象。陽極陰生之際,那熱力竟比尋常烈火加增到幾千萬倍,而且吸力大得出奇,不論宇宙間任何物質,稍為挨近,便自消滅,化為烏有。眾人已經將近死圈邊界,形勢危險萬分,一點還不知道。眼看走上死路,也是仙緣深厚,該當轉禍為福。就在這快入死圈,危機一發之際,那氣母元磁精氣恰巧由合而分,爆散開來,挨近子午線旁的極光虛影立即出現。

眾人正飛之間,瞥見那六角黑影突然暴脹,四邊齊射墨色精芒,當中空現一點紅色,其赤如血,晃眼加大,熱氣同時增加百倍。如換常人,早在半途熱死,也絕不會飛得這麼近。眾人本就熱得難耐,哪經得住熱力暴加。又看出黑影紅星威力猛烈,不近前已熱得五內如焚,透不出氣,再如飛近,焉有幸理?因覺這等突發奇熱,從來未有,金蟬已早將玉虎放出,也只覺對面吸力減少一點,仍然抵禦不住奇熱。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干神蛛驚呼道:「前面死路,萬萬不能再進!」眾人聞言大驚,身子又被吸住,無法停止回退。正待回問,猛瞥見左側極光突現,萬里長空齊煥精光,霞影千里,瑞彩彌空,壯麗無倫,俱以為極光原來在彼而不在此。大家全都怕熱,看出前面厲害危險,猛又覺出吸力驟減,身上一輕,不約而同,便往有極光的地方飛去。本來眾人身上飛劍、法寶俱與心身合一,早被元磁真氣吸緊,萬拉不脫。事有湊巧,極光現時,眾人恰飛到正子午線側面來複線交叉之處,已經無意巧合,現出生機。

阿童本在斷後,始終未向前去。因眾人法寶、飛劍均極神妙,不在佛光之下。初次下山,無甚經歷,只用佛光試行後退,覺著艱難,以為前面也是一樣,並未再試。忽聽干神蛛大聲警告,自己也是熱得難受,想用全力發動佛光去擋熱力,再試它一下。如在先前,此舉也無甚補救。這時卻是適逢其會,正趕到子午、來複兩線交叉之地,再巧沒有。又以師傳心法全力施為。金蟬玉虎不是金鐵之質,又具有隔離妙用。於是太陰元磁真氣首被隔斷,擋了一下,不等由四方身後包圍上來,眾人已經發現極光虛影,同時身上吸力一輕,更不怠慢,紛紛改道往側飛去。一經脫身於子午線外,吸力全消,當時一個寒噤,又由奇熱變為奇冷,知已脫險。驚魂乍定,惟恐又陷危機,俱以全力飛行,朝前疾駛。直到飛出老遠,方始回顧,見右側橫著一條奇長無際,不知多粗的氣體,別的一無所見。天色上下一片混茫,也與平日所見天色不同。只面前銀色極光布滿遙空,下半齊整如前,上半長短大小參差不齊,宛如一大片倒立著的天花寶蓋,瓔珞流蘇,不往下垂,根根上豎。霞光電射,銀雨星飛,與上次陷空島北極磁光正好相反。只見萬里長空,上下四外只此一片極光,不見一點雲彩與別的景物。極光雖然非常好看,卻不能照遠,近身一帶仍是黑沉沉的,並且越往前走,遙望極光越發鮮明,所行之處反更黑暗起來。心中奇怪,仍想前途總有光明,一味疾飛。哪知人已飛到南極盡頭,轉眼重又走入極邊地竅。由地軸中通行,穿出大地底層,只消衝破最後一關,便到了小南極左近,附在地體旁邊的天外神山之上。

眾人飛了一陣,眼前一暗,極光不見,又入黑影之中,先還不知就裡。等到又飛行了些時,才看出與陷空島初入地竅時情景相似。心料危難已過,前途必是南極奧區,只要和在北極一樣見了實地,便可進退如意。一面又想著仙示海外開府的語意,全都興高采烈,不以為意。這一段地竅竟短得多,不消多時,便已走完。眾人正飛之間,忽見前面微有亮光,近前一看,所行之路乃是一條弧形甬道,已經行到盡頭。光並不強,只似一團實質,將去路堵塞。易氏弟兄心急,首將飛劍放出,哪知飛向光中,竟如石投大海,劍光一閃即沒,無影無蹤,仍是好好的,並無異狀。眾人一見大驚。石完不知厲害,又當是石土之質,飛身便朝前穿去。甄民想攔,沒有來得及,人已沖入,當時發生變化。只見奇光電漩,石完陷身其內,儘管用儘力量掙扎,不能脫出,急得大聲疾呼,哭喊:「師父、師伯救命!」又有無數光箭朝眾人猛射過來。雖仗各有飛劍、法寶防身,不曾受傷,但那力量大得出奇。尤其是酷寒難禁,與上次陷空島初探戰門時所經一樣。晃眼之間,眾人便全陷身於光海之中,冷得亂抖。同時阿童一見石完失陷,首先一指佛光,飛身上去,雖然將他護住,但那寒光之中另具有一種極大壓力,上下四外一起涌到,不能脫身。靈奇強掙著喊道:「這必是兩極寒精所萃之地」那三粒神雷呢?」金蟬不等他說完,已先警醒,便將陷空老祖所贈神雷一起發將出去。那寒光竟似具有靈性,想要逃遁,無如金蟬出手得快,又是連珠同發,已經無及。只見神雷脫手,三團酒杯大小的五色火花紛紛爆炸。耳聽兩聲哀吟過處,寒退光消,一閃不見,所失飛劍也便收回。前面地上,甬道重現,倒身兩具殘屍。過去一看,乃是兩個質如晶玉的女子,各穿著一身薄如蟬翼的冰紈霧毅,與陷空島二童一樣形質。只是相貌猙獰,兇惡非常,已被神雷打死,肢體碎裂,橫仆地上。眾人知是寒魄精氣煉成的怪物,已經身死,便不去理睬,仍舊前行。

走出四五十里,前面又現微光。眾人全有戒心,惟恐又遇阻攔,洞徑彎曲向上,看不到盡頭,便把勢子放緩。正在戒備前行,忽聽干神蛛笑道:「我看看去,也許走遠一點,諸位尋不到我,不要介意,這地方我許有一點事要辦呢。」說罷身形一晃,當先飛去,轉眼不見。行時,眾人見他面有喜容,胸前蜘蛛影子時隱時現,張牙舞爪,興奮異常,不似路上那樣沉默憂鬱之狀。前面光影似由上透下,與先前遇險不同,已將鄰近。到了盡頭,才知那地方正是通往上面的出口,形如深井,上下相隔約數百丈,勢向前傾,上面洞口大隻數尺,天光由此斜射下來。知到地頭,出險在即,不由精神一振,大放寬心,忙催遁光飛將上去,出口便見面前現出一片奇景。那地方乃是一座極高的冰山頂上,通體翠色晶瑩。一座高約十丈的黃色玉亭罩住出口,平頂垂直,整齊如削,直似整塊晶玉摟空雕刻而成。眾人先看到的是對面大片海洋,碧波浩瀚,天水相涵,極目蒼茫,漫無涯際。水色又極清深,幾可見底。水中魚介多具文彩,五光十色,千形異態,不時往來飛翔於水面上。海底深約百丈,細沙如雪,上生海藻海樹之類。有的五色交輝,」r權分歧,宛如巨樹;有的翠帶紛披,長達十丈以上。更有不少奇形怪狀的海獸、飛魚穿行其間,追逐為戲。偶然激怒,斗將起來,海底細沙受了震蕩,立捲起千層星雨,億萬銀花,飛舞於翠帶珊瑚叢中。

方覺奇景當前,從來未見,忽聽石生、阿童傳聲驚呼,起自身後,金、甄、易、石諸人回頭去看。因前面亭外矗立著一座高達數十丈的玉壁,眾人一出口,便見大海前橫,景又壯麗,紛紛向海眺望,亭前景物被玉壁和兩邊冰崖擋住,不曾繞往前面查看,也未想到這等海上神山,豈無仙靈精怪之類隱居盤踞,多半不曾留意。只阿童一人因先前幾為寒精所困,想起大師兄朱由穆銅椰島別時之言,始終謹慎,見當地景物過於奇異,休說眼見,連聽也未聽過,本就驚疑。同時心靈上又起了一點警兆,照著初下山時恩師傳授,料定必有事故發生,亂子還不在小。見眾人正在看海,指點碧浪錦鱗,十分有興,此時尚無異兆,不願大驚小怪。因與石生並肩而立,便悄聲說道:「這地方太怪,我們往亭那邊看看去。」二人本甚交厚,隨同往亭前走去。本意那山頂形勢奇特,左右兩面有數十丈高的冰崖,環向對峙,前面一座玉壁,除亭後向海一面,下餘三面外景全被擋住,打算飛向前面玉壁之上,往外查看。哪知上面看是空的,暗中竟設有禁制,剛飛到頂,便將埋伏引發,萬點銀光似暴雨一般當頭打下。幸而阿童早有防備,石生那一塊三角金牌又是靈嶠奇珍,自具靈異,與主人心神相合,金霞佛光同時飛涌,那禁法恰巧遇到剋星,才一接觸,便即破去。二人知已深入重地,一面傳聲音警,一面隱身上飛。到了牆頭,恐又有甚埋伏,越將過去,方始下落,同時看出牆外別有天地,景更光怪奇麗。原來下面乃是數千里方圓一片盆地。先在山頂觀海,已覺那山甚高。再由這山前下望陸地,更顯得那山高出於意外,上下相去達數千丈,地面似比海底還低得多。地面上也有不少峰巒遠近羅列,最高的約有千丈,但比這座高山卻差得多。最奇的是除開肢陀溪澗而外,大部地平如鏡,其白如銀,也看不出是冰是雪。每座峰巒均由平地拔起,翠色晶瑩,上面各生著不少奇花異樹,遙望過去,俱似晶玉之質,不是金光燦爛,便是錦色輝煌。有的花朵生得奇大,從來未見。如非樹身高大,老乾丫權,蟠屈飛舞,姿態生動,簡直不像真的。更有不少金碧樓台掩映光林之中,下面地上也是處處花林,燦若錦繡,繁艷無倫。由上望下,到處仙山樓閣,霞蔚雲蒸,光怪陸離,不可名狀。頭上的天是青的,長空萬里,湛然深碧。除偶然白雲如帶,橫亘在東南方峰腰殿閣之間,舒捲迴翔,似欲颺去而外,不著絲毫雲翳。下面的地又是白的,廣原平野,其白如銀,直似一片奇大無比的銀氈。上面堆著千萬錦繡,花光浮泛,彩影千重,分明是夢想不到的美景奇觀。便凝碧仙府也無此宏闊壯麗,氣象萬千。令人見了目眩神迷,應接不暇。

石完喜得便要往下飛去,被金蟬一把拉住,說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如此冒失。」說時,發現那山佔地甚大,除玉亭高居山頂正中,三面均有玉牆冰崖環繞而外,形勢靈奇,景物也頗繁妙。便令眾人先尋一個隱秘之地,就冰塊上坐定,說道:「適才推詳仙示,好似此地是我師徒七人久居修道之所,但是事前似有不少兇險。似此靈境仙山,休說是見,便聽也不曾聽過。其中如是海外散仙所居宮室,這麼大的地方,人棄我取,選上一處做我們的洞府,對方要是正經修道之士,聲應氣求,必無嫌忌;如是左道妖邪,事情就難說了。幹道友此地從未來過,怎會一去不回?必有原因。事須謹慎,我們孤懸南極夭外,相隔中上不知多少萬里,一有失陷,連救兵也請不到。上次在銅椰島與乙師伯分手時,雖蒙他賜我一面事急求救的信符,但是相隔大遠,又有宇宙磁光大火、大氣阻隔,也不知道能否當時趕來。幹道友雖是初交,已成至友,蒙他數十萬里犯險同來,如今失蹤,吉凶難定,也須從速查探他的下落。二甄師弟傷還未愈,一路險難飛馳,雖有靈藥,無暇醫治。必須治癒復原,將毒氣化盡,以免臨時倉促,容易吃虧。」隨將陷空島所得晶瓶玉匣取出,打開一看,瓶中靈玉膏、萬年續斷和冷雲丹外,玉匣中尚有一個小蚌殼,中藏綠豆大小十粒透明金丸。另附靈威叟一張二指大的鮫綃,上寫「辟邪去火,解毒清心。到后即服,可以防身」等字。人數正對,只干神蛛不在。每人分了一丸,將另一丸連蚌殼帶余葯收起。甄氏弟兄接過靈藥,便照前法醫治。因所中刀傷有奇毒,雖仗本門靈丹保住心身,仍非陷空島靈藥不能去毒復原。不到半盞茶時,甄氏弟兄便同復原。各人又把那粒金色丹丸服下,入口覺有一絲清涼之氣流行全身。再等行完一周天後,好似心神比前更加清靈,只心頭微有一點涼意。急於查探干神蛛下落,是否入伏被困,匆匆起身,均料此丹有益無損,也未在意。

行時金、石二人同用慧目法眼,仔細往那群峰樓閣查看,覺著相隔太遠,縱有妖邪盤踞,也難看出。但是內中一所樓台,金庭玉柱,高大崇宏,一片平台甚是廣大。別的樓閣都在峰上,獨此一處建在平地。四外群峰環繞,一水中涵,竟比紫雲宮中的黃晶殿、蚣就榭兩處還要壯麗得多。佔地最大,相隔那山也最遠。心疑正經修道士怎會如此奢侈,窮極工巧?意欲先往一探,又恐下面設有埋伏,干神蛛不曾走遠,便被困住。這等地方不見一人,越看不出一點跡兆,越是危險,深入重地,虛實難知。便試探著隱身降落,打算由平原花林之中,沿路觀察,隱將過去。先還恐地面上設有埋伏,降時甚是審慎,哪知由上下落,倒還無事。因見近山一帶,除萬載堅冰,青凝如翠,從未見過而外,由上到下都是空的。山下地面雖也銀色,大片平原草木不生。那最壯麗美觀之處全在東南角上,相去約數百里。便同往下斜飛過去。落地一看,所有地面非晶非玉,又不似冰,一片銀色,通體晶瑩,不見一點塵沙。那麼堅硬光潤的地面,竟會生著許多不知名的奇樹。每株均有七八抱粗細,其高多達一二十丈以上。樹身碧綠,宛如翠玉,瓊枝碧葉,上綴各色繁花。有的花大如盆,宛如一朵圓徑五六尺的白牡丹,千葉重重,天香欲染。有的花大如杯,滿綴繁枝,宛如朱霞錦樟,綿軟芬芳。有的鐵干挺生,直上二三十丈,到了樹頂,繁枝亂髮,廣被十畝,每一枝上掛下七八丈長,形似垂絲蘭葉的翠帶,葉上又生著無數五色蘭花。偶然一陣微風吹過,花、葉隨同披拂,看去好似一座撐天寶蓋,繁花如雨,五色繽紛,冉冉飛舞,似下不下。花葉相觸,發出一片鏗鏘之聲,如奏官商,自成清籟,最為奇絕。下余有的和陷空島綉瓊源所見大略相同,但是花開更艷,到處香光蕩漾,玉艷珠明,為數更多更奇。那花香也與別處不同,不特清馨細細,沁人心脾,並還沾襟染袖,人由花下走過,便染上了一身香氣。香並不十分濃烈,只覺暗香微逗,自然幽艷,聞之心清,令人意遠。眼、耳、鼻所領略到的妙處,一時也說它不完。

眾人念切良友安危,靈景當前,暫時也無心觀賞。連穿越過好幾片花林,飛行迅速,已經又多深入了一二百里。由一座孤峰繞過,忽聞簽簧交奏,琴瑟丁冬,匯成一片極繁妙的聲音。過去一看,原來面前橫著一條大溪,闊約十丈,水甚清深,水底滿鋪著大小寶石。三座碧玉飛橋,宛若長虹,橫卧水上。上下疏疏落落,矗立著不少玉筍,翠色晶瑩,高出水面數丈不等。上生一種五色苔蘚,其大如錢,宛如無數奇花,重疊貼在上面。通體孔竅甚多,玲瓏剔透,風水相激,頓成幽籟,適聽聲音便由此發出。橋下無柱,全橋宛如整塊碧玉雕成。除來路孤峰上下童禿而外,兩岸俱是參天花樹。因為樹大枝繁,行列雖稀,上面花枝糾結連成一片,一眼望過去,直似兩條花龍,婉蜒飛舞於碧波之上。因處在花林深處,更有遠近群峰遮蔽,先在山頂並未看到。這時一見這等壯麗景象,心想:「來路花林,還可說是千萬年冰玉精英靈氣凝結而生。這三座翠玉虹橋,雕鏤精細,巧奪鬼工,分明是人力所為,怎會入境已深,始終不見一人?」橋長中高,非到橋上,看不見對面景物。橋旁空處,又為花林擋住目光。石生、易震正要飛高查看,再行過去,金蟬、甄兌各用傳聲攔阻道:「我看此事奇怪,橋對面必有埋伏禁制。我們雖然行法隱身,但身在異地,危機將臨。幹道友並非弱者,忽然不見,大是可疑。如有埋伏,由地上走過,或者不致引發。這一飛高,難免觸動禁網,還是小心些好。」說罷,各把法寶、飛劍暗中準備,斂去光華,由當中橋面上貼地低飛過去。一看橋那邊,果然邪氣隱隱,正當中湧起一片輕煙,將路阻住。那煙似煙非煙,看去好似一簇輕紗,甚是淡薄。偏生前面景物盡被遮蔽,不能遠視,怎麼也看不見。再用慧目細查,兩旁花林也有這類淡煙浮動。情知有異。待了一會,不見動靜,石生、石完和易震三人首忍不住,待要上前。阿童也說:「已經身入虎穴,終須見個分曉。邪煙阻路,也許幹道友陷身在內,夜長多夢,遲則生變。好在身形已隱,如不該來,或有險難,教祖仙示必已明言。似此相持,何如試它一試?」

阿童和眾人已學會峨眉傳聲之法,大家說話,外人一句也聽不出。金蟬本在暗中推詳仙示上的偈語,意欲謀定再動,並非真箇膽小,聽眾一說,立即應諾。因恐人單勢孤,和干神蛛一樣走了單,發生險難,仍然聚在一起。料定林中埋伏必更多而厲害,轉不如徑由側面沖將過去。那三座玉橋,每橋相隔約有十丈,通體約有五六十丈之寬,全被那片淡煙擋住。眾人議定以後,便聯合一起,往對面煙中心衝去。快衝過時,忽聽有人急呼:「諸位道友請慢!」剛聽出是干神蛛的口音,人已飛過,那片淡煙只一衝便即散滅。同時眼前一亮,前面突現出三座白玉牌坊,上面用古篆文刻著「光明境」三個丈許大字。那牌坊約有三十丈高大,通體水晶建成,銀光燦爛,耀眼生花。眾人那麼高的隱身法,竟被破去,各現原身。干神蛛也由左側趕來,神情似頗驚惶。牌坊旁邊不遠,倒卧著一個虎面魚身,六蹼四翼的水怪,身旁流著一攤腥血,腦已中空,頭上陷一大洞。眾人見那麼清潔的仙山靈境,竟會發現水怪死屍,忙即止步,雙方見面。干神蛛道:「諸位道友,可是尋我來的么?我雖被困,並不妨事,再有一會便脫身了。可惜稍緩一步,諸位隱身神妙,我沒有看出,等到警覺,已經入伏。我本想求諸位相助,代辦一樁彼此有益的事。偏生我那冤孽老怕人笑他,性子又急,不令我和諸位商量,致有此失。這一來,又要多費手腳了。」眾人問故。干神蛛道:「前事說來話長,無暇詳言。這裡底細也不深悉,只知我們已經深入重地,有進無退。好在妖物自恃神通,又是天生特性,現在還不致發難,樂得探明虛實,再作計較。幸我早有防備,隱形法未破,且引諸位同去,見機行事便了。」

眾人見他早來,以為必知對方虛實來歷,便即依言而行。干神蛛隨將眾人身形隱去,由牌坊下往裡走進。石生邊走邊問道:「這裡的地主,你見過了么?你也初來,怎知底細?」干神蛛面上一紅,略為遲疑,答道:「我並未走到裡面妖窟,為首妖物也未見到,一切全聽我那冤孽所說。也是剛過牌坊,便遇禁阻,幸而遇到兩個精怪在彼閑談,聽出一點虛實。本想趕回送信,但為邪法所阻,必須尋一替身,方可乘機脫身。不料剛尋到一個水怪殺死、我還未走,諸位道友就來了。此事只內人知道一半底細,到了妖物盤踞之所,必須照她所說行事,才可減少危害。我與靈奇、石完均不會貴派傳聲之法,妖物神通廣大,耳目甚靈,我們不過來得湊巧,才未被它覺察。等到臨近,言動千萬留意,務請看我眼色行事,冒失不得。但盼般般湊巧,將它除去,諸位固得這一大片靈境神山,建立仙府,我也得以解脫夙孽,勉修正果,豈非絕妙?」金蟬等聞言,才知干神蛛並未深入妖窟,只仗附身靈蛛指點,隨口應諾,並不十分在意。前途景物越發雄麗。先是數十丈寬一條質若明晶的大道,長達三數十里,兩旁均是參天花樹,翠干銀枝,瓊花玉葉,紫奼嫣紅,索青儷白,其大如斗,競吐芳菲,一路香光綿亘不斷。到了盡頭之處,路忽兩歧,左面不遠儘是一座座的高峰危崖,眾人見上面不少金碧樓台,當是妖人所居,正要掩去。干神蛛搶前攔住,用手示意,令眾噤聲。輕悄悄往右一轉,便見大片花林,樹不甚高,離地不過兩丈,枝幹卻長,婉蜒四伸,虯枝委地,又復生根,往上發枝,互相糾結蟠纖,和閩、粵問的榕樹差不多。最大的樹佔地十畝以上,有花無葉,由上到下滿生繁花,形若桃梅,望去一片粉霞,宛如花城,擋住去路。

干神蛛領了眾人,由花叢中悄悄繞行過去。那蜘蛛影子也在胸前時隱時現,似頗惶急不安之狀。又行五六里,方由衖中走出,乃是一座極高大華美的宮殿後面。再由殿側繞向前面,正是先前高山所見那座殿台。殿高十丈,佔地四五十畝,玉柱金庭,瑤階翠檻,珠光寶氣,耀眼生顆。殿前一座白玉平台,高約丈許,尤為壯麗。因自側面繞來,又是步行,不曾看見殿台上的事物。只見那殿位列正中,三面翠玉峰巒環繞,遠近羅列,不下二百座;猶如玉簪插地,雲骨撐空,斜壁瓊樓,交相掩映。對面又是一片湖盪,澄波如鏡,甚是清深。因為地面瑩如晶玉,清波離岸不過尺許,望去一片澄明,幾乎分不出是水是地。湖中心也有畝許大小一座橢圓形的白玉平台,高出水面約有二尺。湖岸旁生著一片蓮花,水生之物卻種在陸地上面,蓮藕根也露出地上,每枝粗約二尺,其長過丈,分為三、四、五節不等。顏色比玉還白,看去滑嫩異常,吹彈欲破。每一節上各生著一柄蓮葉,或是一朵蓮花。那葉莖粗如人臂,長約丈許,葉有六七尺方圓。花分粉、紅、青、白四色,盛開時大約翠葉之半。有的含蕾將綻,其大如瓜,吃碧葉金莖一陪襯,彷彿一條白玉船上面,撐著兩三個寶幢翠蓋。古詩「花開十丈,藕大如船」,今乃見之,端的好看無比。只是為數不多,共總二十多條。結實又少,僅有當中一枝白蓮現出蓮房。花外更圍著一圈二尺多高的珊瑚朱欄,上面蒙有一片粉紅色的輕煙,隱現邪氣,料是珍奇仙品。那藕又嫩又鮮,定必甘芳雋美,爽脆非常。蓮蓬只此一朵,必更珍貴。但有邪法防護,不是容易可以得到。

眾人中只甄氏弟兄最為持重。金蟬因奉師命,暫作七矮之首,生性好強,惟恐失措,貽笑同門,遇事也格外慎重,已不似以前一味天真。靈奇素常謹慎,專一隨眾進退。余者多半童心未盡,一見這等珍奇靈物,多半動了食指,想嘗異味。石完、阿童、石生三人首先傳聲提議,先往蓮花叢中看個仔細。易氏弟兄隨聲附和。干神蛛聽不出眾人說話,所去之地又恰可看到台上,不曾阻止。金蟬見他未攔,以為無妨,便同了去。石生本想此地既是妖邪所居,只要力所能及,便無顧忌。石完素常想到就做,更不必說。三人如若一到就采,或者也能得手。偏生走到花前,目光看到台上一些奇怪的事,只顧觀察對方情勢,便耽延了些時辰。金蟬恐對方驚覺,再一攔阻,未將那三百六十五年才結實的天府玉蓮採下,自將機緣錯過。如非那幾根神香,幾乎送了性命。這且不提。

原來眾人還未走到花前,便發現當中白玉平台上面全景。那台原是一塊整玉建成,玉質特佳,光明若鏡,大有兩畝方圓。這麼空曠檯面,只台中心孤零零設著一個橢圓形的寶榻,上面側卧著一個身蒙輕紗的赤身妖女,睡眠正香。妖女生得膚如凝脂,腰同細柳,通體裸露,只籠著薄薄一層輕紗,粉彎雪股,嫩乳酥胸,宛如霧裡看花,更增妖艷。尤妙是玉腿圓滑,柔肌光潤,白足如霜,腔附豐妍,底平趾斂,春蔥欲折,容易惹人情思。活色生香,從來未睹。另有十幾個道裝男子,有的羽衣星冠,丰神俊朗,望若神仙中人;有的相貌古拙,道服華美,似個旁門修道之士;有的短裝佩劍,形如鬼怪;有的長髯過腹,形態詭異。什九面帶愁容,靜悄悄侍立兩旁,面面相覷,一言不發,狀甚恭謹。除當中妖女外,更無別的女子。眾人見這一伙人及裸女身上多半不帶一絲邪氣,而沿途所見埋伏和蓮花上的煙霧全是邪法,心中奇怪,不知鬧甚把戲。干神蛛胸前靈蛛影子又現了兩次,面色更轉緊張,連打手勢止住眾人,不令妄動,靜以觀變。金蟬覺著照此情勢,分明是妖邪一流,竟無邪氣現出,決不好惹。也忙止住眾人,先不要動,看明虛實,再作計較。

守伺了半個時辰,方覺不耐,石完畢竟天真,脫口說道:「似這樣等到幾時?先吃那藕吧。」眾人想攔,話已出口。同時對面平台上,妖女也伸了一個懶腰,欠身欲起。旁立老少諸人,立即趕去,紛紛跪伏在地。內有兩個道童打扮的正跪榻前,妖女已緩緩坐起,粉腿一伸,一隻又嫩又白的左腳正踏在一個道童頭上,那道童好似受寵若驚,面容立時慘變。眾人斷定此女必是群邪之首,絕非好相識,石完不應出聲,將她驚動,方料要糟。哪知妖女意如未覺,坐起后,只朝眾人星眸流波,作一媚笑,懶洋洋把王臂一揮。那班人面上立現喜容,紛紛起立,目注妖女神色,倒退數十步。到了台口,方始轉身向外,化作十幾道紅碧藍紫的光華,分頭朝那遠近群峰玉樓中飛去,當時散盡。台上只剩一個相貌丑怪的矮胖道童,跪伏榻前,被妖女一腳踏住,尚還未退。眾人去后,若有大禍將臨,周身抖戰不止。妖女左腿踏在道童頭上,右腿微屈,壓在左股之下,卻將私處微微擋住,心中似在想事,不曾留意腳底。一會,忽由身後摸出一面金鏡,朝那玉臂雲鬟,左右照看了兩次,顧影自憐,柔媚欲絕。無意中右腿一伸,腳尖朝那道童的臉踢了一下。道童忽然興奮起來,縱身站起,兩臂一振,所穿短裝一齊脫卸在地,立時周身精赤,一聲怪笑,便朝妖女撲去。妖女好似先未理會到他,神情別有所注。及見道童快要上身,忽把秀眉一揚,嬌聲喝道:「你怎還未走,你忙著求死,我偏要留你些時。此時不該你班,去吧。」說到未句,縴手往外一揚,當胸打去。道童聞聲,早就止步,只不知對方心意,進退兩難,微一遲疑,便被打中。道童看去頗有氣候,人更健壯。妖女人既美艷,手又纖柔,這一掌彷彿打情罵悄,輕輕拍了一下,並無甚力。道童竟似禁受不起,忽的一聲慘嗥,跌出老遠。連衣服也顧不得穿,隨手抓起,縱起一道藍光,就這樣赤身飛去。眾人見他逃時手按前胸,好似受有重傷,面上偏帶著十分喜幸神情,俱都不解。

妖女逐走道童,又取鏡子照了一下,微張櫻口,曼聲嬌呼了兩句,音甚柔媚,也不知說些什麼。平台對面群峰上,便起了幾處異聲長嘯,與之相應,卻不見有人下來。又隔有半盞茶時,妖女意似不耐,面帶獰笑,一雙媚目突射凶光,更不再以柔聲嬌喚。張口一噴,立有一股細如遊絲的五色彩煙激射而出,一閃不見。跟著便聽好幾座峰上有了一片呼嘯異聲,隨有七八道各色光華,擁著一夥道裝男子飛來。到了台前,全都落向台下,一個個面如死灰,神情狼狽。最奇怪的是,這一班人看去法力頗高,身上也多不帶邪氣,對於妖女卻奉命惟謹,不知為何那麼害怕。妖女反和沒事人一般,嬌軀斜倚金榻之上,手扶榻欄,滿臉媚笑,微喚了一個「龍」字。

來人中有一身材高大,長髯峨冠的老道人,聞聲面色驟轉慘厲,把牙一咬,隨將腰間兩個葫蘆,連同背上兩枝長叉向空一擲,由一片煙雲簇擁著,往斜刺里天空中飛去。跟著飛身上台,在一幢紫光籠罩之下,走到妖女面前,厲聲喝道:「我自知今日大劫將臨,命送你手,但你不要喜歡。我雖異類修成,道力也非尋常,已經費盡心力,由地軸中穿行,去往中土,拜在一位仙師門下。本可逃出你的爪牙毒口,不合結交妖人,犯了教規,恐恩師金刀行誅,沒奈何又設法逃回。以為藏身之處鄰近地竅,本來精擅玄功,又收服了兩個冰魄寒精,與我所煉法寶合用,不畏太陰元磁真氣,稍有警兆,也可由子午線上遁走。不料一時疏忽,為你陰謀暗算,將我師徒擒來,供你蹂躪淫慾,已有三年,仗著功力較深,苟延至今。無如你淫凶詭詐,毫無信義,致在日前為你盜去元丹。如換別人,早應殘殺。你表面雖說,這多年來一班有氣候的同道被你殘殺殆盡,苦無適意之人。那日盜我元丹,由於一時情濃,並非本心,現在仍想和我做長久夫妻。難得瑤池玉蓮今年結實,到時令我采服,雖仍不能復原,足抵三百年苦煉之功。說了許多花言巧語。起初我也頗受你愚弄,近日方看出你只為欲心大旺,稟賦奇淫,暫時留我補空。等我元精被你吸盡,早晚仍作你口中之食,並非真有好意對我。昨日回去,想起寒心。恩師以前所賜白柬忽現字跡,才知我命該終,萬難避免,今日便是我應劫之期。幸蒙恩師憐念,算出結果,有了準備,否則連元神也保不住。可是我死不久,你的數限已盡,身受較我尤慘。我本可設法拖延到你伏誅,免去此劫。一則前蒙恩師點化,傳授道法,備悉因果,自知惡孽太重,非此不解;再則元丹已失,與其苦煉數百年,本身仍是精怪一流,何如保著殘餘精氣,一靈不昧,往轉人身,悔過求師,重修仙業。剛才你喚人時,本想早來,為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特在事前向諸位道友告以趨避之法,意欲稍為保全幾個。本來他們聞呼即至,乃我一人行法阻止,迫令聽完我話再走,為此晚來一步。我已拼作你口中之食,供你淫慾,也只一次,無須作此醜態,由你擺布便了。」

當道人初上台時,妖女面有怒容,似要發作。及聽對方厲聲丑低,反倒改了笑容,喜孜孜側耳傾聽。斜倚榻上,將一條右腿搭在左腿之上,微微上下搖動。玉膚如雪,粉光緻緻,上面瓤犀微露,皓齒嫣然,更在頻頻媚笑,越顯得淫情盪態,冶艷絕倫。一任對方厲聲辱罵,直如未聞,正在盡情挑逗,賣弄風騷。及聽到未兩句,方始起身下榻,扭著纖腰玉股,微微顫動著雪也似白的柔肌,款步輕盈,待要朝前走去。道人話已說完,好似早已知道對方心意,有心激怒,不等近前,雙臂一振,衣冠盡脫,通體赤裸,現出一身紫色細鱗。妖女雖然心中毒恨對方,但是賦性奇淫,此時慾念正旺。本意陰謀被人識破,欲以邪法強迫為歡,不料對方痛罵了一頓,仍和往日一樣脫衣來就,一時疏忽,忘了戒備。道人身外那片紫光,忽然電也似急地當頭罩下。此是毒龍所煉防身禦敵之寶,厲害非常。總算妖女功力甚高,口張處,飛出一股綠氣,迎著紫光微微一擋,便全吸進口去。表面仍和沒事人一般,媚笑道:「你想激我生氣,沒有那麼便宜的事。」說時肚臍下猛射出一絲粉紅色煙氣,正中在道人臉上,一閃不見。經此一來,台上形勢大變。妖女固是盪逸飛揚,媚態橫生;道人也由咬牙切齒,滿臉悲憤,變作了熱情奔放,慾火如焚,不可遏制。雙方立時扭抱在一起,在那一片形若輕紗的邪煙下,糾纏不開。

眾人看那道人相貌奇醜,身有逆鱗,也是水中精怪修成,功候並不尋常,來時明已悔悟,結局仍為邪法所迷。所說恩師不知何人,料是散仙中有名人物。事迫無奈,多表同情。激於義憤,想要救他,又看不慣妖女丑態,正在傳聲商議。干神蛛比較知道底細,惟恐冒失,又不便開口說話,只得忙打手勢。又用手指畫字,告知眾人說:「先在光明境牌坊下面,曾聽妖邪私語,妖女乃是一個極厲害的妖邪。此外也都是小南極光明境這一帶修鍊數千年的精怪和一些左道妖邪。我們如在此地建立仙府,這麼多妖邪,掃除費事,此時正好任其自相殘殺,以暴制暴,有甚相干?那妖女不知是人是怪,如此厲害,就要下手除她,也須等到探明虛實深淺以後;或是少時由我同了內人,前往那些翠峰樓閣之中,生擒一兩個拷問明白,下手不晚。」眾人也看出妖女邪法高強,何況還有許多妖邪精怪,休說不勝,就被漏網,也是隱患,只得忍耐下去。

隔了一會,忽聽台上接連兩聲怒吼慘嘯。眾人因不願見那淫穢之事,正向台下人叢中查看,見一道者帶著一個十來歲的幼童,並立一處,面帶愁容。幼童生得粉裝玉琢-,骨秀神清,決不是甚妖邪,不知怎會與群邪一起。心方奇怪,聞聲往台上去看。先見道人已經仰跌地上,胸前連皮肉帶鱗甲裂去了一大片,滿地紫血淋漓。妖女正由榻上起身,目射凶光,手指道人,獰笑一聲,喝道:「我已用你不著。你元陽雖失,內丹仍在,想要欺我,直是做夢,趁早獻出,少受好些苦痛。」道人閉目未答,似已身死。妖女連問數聲未應,張口一噴,一股綠氣便將道人全身裹住,懸高兩丈,那綠氣便往裡緊束。道人身本長大,經此一來,便漸漸縮小,只聽一片軋軋之聲,跟著便聽道人慘哼起來。妖女笑道:「你服了么?」隨說,綠氣往回一收。吧的一聲,道人墜落台上,周身肉鱗全被擠軋碎裂,肢骨皆斷,成了一攤殘缺不全的碎體,橫倒地上,血肉狼藉。濺得那光明如鏡的白玉平台,染了大片污血,慘不忍睹。妖女二次喝問。道人緩了緩氣,強提著氣,顫聲答道:「我那兩粒元珠么?方才自知今日必死,已用恩師屍毗老人所賜靈符;連我法寶,一同沖開你的禁網,飛往神劍峰去。為防你不肯甘休,腦中一粒尚在。但有恩師仙法禁制,此時周身糜爛,無法取出。你如不傷我的元神,我便指明地方,情願奉送如何?」妖女不俟說完,厲聲喝道:「我早知你存心詭詐。你此對元神受禁,迫於無奈,就肯獻出,也非將你元神吸去不可。何況龍珠已失,又中詭計,所說直是做夢。你不說出,當我不能自取么?」道人好似無計可施,急得慘聲亂罵。妖女也不理睬,伸手便往他頭頂上抓去。眾人見狀,俱都忿極。連金蟬也忍不住怒火上沖,正待發作。干神蛛見勢不佳,連忙搖手阻止時,只聽台上喳的一聲,道人大喝道:「無知淫妖!你上當了。」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妖女手剛打中在道人頭上,猛見一朵血焰金花由道人頭頂上飛出,中間裹著一條尺許長的紫龍,比電還快,刺空飛去,一閃即隱。妖女一聲怒吼,道人右手便炸碎了半截,殘屍在地,方始完全死去。

妖女似知追趕不上,咬牙切齒,暴跳亂吼了一陣。忽然走向台前,望著台下眾人,作了一個媚笑,眼含盪意,瞧了兩眼。走回原榻坐定,張口一噴,全台便被一片綠氣罩住,什麼也看不見。金蟬、石生二人本能透視雲霧,知系妖女丹氣,與先前所見禁制不同。忙運慧目法眼,定睛注視,才知妖女竟是一個極奇怪的妖物。體如蝸牛,具有六首、九身、四十八足。頭作如意形,當中、兩頭特大,頭頸特長,腳也較多。一張平扁的大口,宛如血盆,沒有牙齒。全身長達數十丈,除當中兩首三身盤踞在寶榻之上,下余散爬在地,玉台幾被它佔去大半。道人殘屍已被吸向口邊,六顆怪頭將其環抱,長頸頻頻伸縮,不住吮啜,隱聞咀嚼之聲。形態猛惡,從所未見。想不到一個干嬌百媚,玉艷香溫,冶盪風騷,柔媚入骨的尤物佳人,一現原形,竟是這等兇殘醜惡的妖孽。

金蟬等正驚異間,忽見台下人中幼童不知去向,那具殘屍也被,吃完。妖物身子漸漸縮小,在台上盤作一堆,狀似睡眠。甄艮猛覺石完扯了一下衣服。眾人隨手指處一看,那結有蓮房的荷花,忽然中空,那粉紅色的邪煙仍籠花上,只當妖物攝去,也未在意。再往前一看,幼童忽又在道者身側出現。跟著台上綠氣忽斂,妖女又恢復了原狀,仍是方才初見時那麼稱艷神態,那隻斷手仍是玉指春蔥,入握欲融。地上仍是晶瑩若鏡,休說殘屍不見,連半點血跡俱無。妖女柔肌如玉,斜倚金床,無限春情,自然流露,正在媚目流波,呢聲嬌喚。台下眾人似知當日情勢分外兇險,一聽嬌呼,雖然面色慘變,早有兩人裝作滿面喜容,飛身上去,見了妖女,更不說話,各把衣服脫去。這次結束卻是極快,共總不到刻許工夫,上去兩人全都奄奄待斃,狀若昏死,僵卧榻上。妖女把手一揮,便似拋球一般,兩人滾跌出去老遠。跟著妖女又喚了兩聲。似這樣,接連上去六人,情景大略相同。到了未次事完,前兩人首先回醒,似知將落虎口,勉強爬起,乘著妖女前擁后抱,正在酣暢之際,想要溜走。剛縱遁光飛起,妖女把口一張,全台立被綠氣布滿。妖女突現原形,當中兩身各用四五條怪爪緊緊摟抱著一個赤身妖人,尚還未放。先前四人,已被那如意形的怪頭吸向口邊,一片吮啜咀嚼之聲,先已連肉帶骨吃個凈盡。后兩人為邪法所迷,抱緊怪物下半身,尚在纏綿不舍。不知怎地觸怒妖物,當中兩個如意怪頭往起一伸,張開血盆大口往下一搭,便將那兩人整個身子咬下半截。這兩人也是旁門中得道多年的散仙,本來隱居南極各島上修鍊,新近約有十幾個同道來此,妄想盜採當地靈藥仙草,全被妖物擒來,遭了慘死。此時為邪法所迷,明明摟抱著一個兇殘醜惡的妖物,竟把它當作天仙美女。正在得趣當兒,連聲都未出,便送了命。

這妖物便是盤踞光明境多年的前古妖物萬載寒蚿,以前被禁閉在台前湖心地竅之中,近數百年二次出世。生性奇淫,凶毒無比,終年殘殺左近方圓七千里內外的精怪生靈。當地乃緊附宙極下的一座天外神山,兩間靈氣所鍾,並有極光大火元磁真氣阻隔,為仙凡足跡之所不至。神峰翠峰不下千百,地質宛如晶玉。更有琪樹瓊花,靈藥仙草,種類繁多,遍地都是。島上生物和海中魚介之類,生此靈區仙境,得天獨厚,漸漸飛騰變化,具有神通。本來與世隔絕,除了強存弱亡,偶起爭殺,或因一時多事,前往隔海侵擾,被不夜城主錢康誅殺收服而外,本可潛心修鍊,相安無事。不料妖蚿二次出世,大肆淫凶。始而只是幻身美女,勾引挑逗,使其競媚爭寵,互相殘殺,共起淫慾,於中取利。彼時當地頗有幾個得道數千年,本領神通和妖蚿差不多的精怪,終於在妖蚿媚惑之下,同室操戈,一個個失去靈丹元陽,相繼做了妖蚿口中之食物。

妖蚿近年吞噬既多,神通越大,淫心食慾也更加盛,越發任性妄為,恣意淫殺。那為采靈藥自行投到的南極散仙,不知死了多少。照例交合之後,除卻道力較深,知道厲害,元陽未失,還能保得暫時活命,去往妖蚿所建仙山樓閣中困居待死而外,多半交合之後,便遭吞噬。因當地一帶,由上到下全有極嚴密的禁制,被擒人身上均中妖毒,休說逃不出去,就算僥倖逃脫,出境毒便發作,全身糜爛,化為膿血而死。同時妖蚿也必趕來,將元神吸去,捷如影響,連做鬼都無望。妖蚿又生具特性,縱慾之後,非食肉飲血不可。吸血之後,必要醉卧一會。所食如是人血,經時更久。先死六個,倒有四個是人,吃完便自睡著。台下還剩四人,好似胸有成算,妖蚿一睡,兩個首先往殿後偷偷繞去,走的正是眾人來路,方向、途徑一點不差,也是步行,一會便穿入花林之中不見。剩下一個道者和那幼童,互相急匆匆打了一個手勢,幼童便往眾人立處的荷花前面趕來。道者拉他不聽,緊隨在後,神情似頗惶急。到了花前妖煙之外立定,道童一晃不見。道者回到台上,正在愁急,忽然人影一閃,幼童二次現身,手上卻握了兩尺來長的一段藕尖。雙方又打了一個手勢,同往湖心中穿去,動作快極,一點聲音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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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劍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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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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