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三回
浩蕩天風萬里長空飛俠士
迷離花影一泓止水起情波
孫南聽到於湘竹的怒吼咒罵之聲,彷彿人已逃走。自己的身子好似被一種極大力量攝向空中,身外依舊黑暗異常。那麼強烈的護身寶光,照不出分毫景物,也聽不見別的聲音,只覺天風浩浩,又勁又急,但又吹不到身上。心中奇怪,試縱遁光想要飛衝出去,行動雖然自如,一任加緊飛行,改變方向,始終仍在黑暗之中,沖不出去。先頗驚疑,后想起二童曾有奉命將自己帶走之言,詞色雖做,雙方素昧平生,敵人所說屍毗老魔鬼從未聽人說過,自無結怨之理。二童又曾出力相助,料非惡意。還有初到嵩山時所見,隨著大片黃光飛向對面山頭的紅衣老人,想必便是二童師父,看那神氣,頗似有道力的前輩散仙,不是妖邪一流。也許有什事情,將自己攝往所居神劍峰商議,也未可知。只是有話好說,加以解圍之德,斷無拒絕之理。一言不發,便強行攝走,是何原故?再者,他師徒法力高強得多,便有什事,也不應向己求助。這等行徑,實在難測,怎麼想也想不出一個道理來。斷定人被對方法力所制,任飛何方,均難脫身,莫如聽其自然,等到達后,見人再行詢問。孫南念頭一轉,便不再相強,任其自行前飛,只在暗中戒備。忽然眼前一亮,腳踏實地。定睛一看,身已落在極廣大平崖之上。那崖在一座高出大半的孤峰近頂之處,面前大片平地,盡頭處乃是一座極高大莊嚴的宮殿。到處玉樹瓊林,繁花盛開,燦如雲錦。不少亭台仙館,斜壁雲樓,清溪平湖,位列其問,交相映帶。端的美景無邊,觀之不盡。加以翠峰獨秀,高出天中,遠峰凝青,飛雲在下。越覺天空地曠,胸懷自朗,景物靈奇,氣象萬千。
孫南立處就在正面宮殿不遠的白玉平台之下,佔地甚廣。珠樓翠瓦,玉柱金庭,偉大壯麗,平生僅見。只是靜蕩蕩的,遙望遠方花林中,時有二三宮裝少女遊行出入,此外並無人影。因見對方這等氣象,所居高出雲漢,宮殿園林雖極華麗,並無邪氣,許多瑤草琪花,也均仙種,不是常見之物,斷定主人必非庸流。只是讓自己來此不知是何用意?偏又無人接待,不敢胡亂走動。正在暗中留神查看,忽聽身後男女笑語之聲遠遠傳來。孫南回頭一看,左側花林中立著兩男一女。男的便是前遇兩童。女的年約十六七歲,美艷如仙,正對二童說道:「二位師兄,此人的師兄阮征,和我情厚,你所深知。父親此舉實是尚氣,務望遇事相助,暗中關照,感謝不盡。」一童反問道:「師妹可知阮妹夫還有一個師兄叫申屠宏,一個師弟名叫李洪的么?」少女笑答:「這二人均和他好幾生骨肉之交,二位師兄何處相見?」另一童介面道:「師父少時便回,無暇詳談,師妹既然關照,我必盡心。」少女答道:「其實無妨,我已將禁法發動,爹爹如不回山行法查看,決不知道我們言動。但也快回,正在氣頭上,莫要被他看破,我回去了。」說罷,人影一閃不見。
二童卻到了孫南身前,行動神速已極,未容開口,便先說道:「孫道友,我兄弟二人,一名田琪,一名田瑤,乃火雲嶺神劍峰阿修羅宮主屍毗老人弟子。我們雙方本無仇怨,只為我師妹與令兄阮征夙孽糾纏,已歷多世。前年才經家師將阮道友尋來,本意令其與師妹成婚,完此一段因果,消除前孽,彼此都好。不料阮道友道心堅定,執意不從,連受兩年磨折苦難,終未動搖。師妹又復情痴太甚,平日百計救護,自將前孽解去。本來家師已被他們至誠感動,不再固執成見,只令在宮中再留九年,便放回山。剛滿兩年,忽有三個少年男女來此救他。為友義氣,救人無妨,來人偏是年幼無知,自恃佛門法寶威力,詞色諸多不遜。為此激怒家師,本意將其擒往魔宮治罪處罰。無奈師妹夫妻情重,拚死犯禁,沖入法壇,豁出身受金刀解體,魔火焚身之厄,欲以身殉。家師為保全愛女,未下絕情,便用一陣巽地罡風將他們四人送出五千里以外。當時放過,嗣後想起此事,分明有人暗中布置,乘著家師日久疏忽,出其不意,冷不防將人救走。對方暗用大清仙法,顛倒陰陽,使家師算他不出。但是別人無此法力,定是令師妙一真人所為。他的門人被困在此,命人來救,理所當然。家師並非不通情理的人,何況近百年既習佛法,已非昔比。我師妹一念情痴,已歷多世,儘管仇深孽重,始終不忍報復,傷害阮道友分毫,甘心解消前孽,化此夙冤。只要托出一位稍有情面的道友來此相求,立可無事,雙方還可化敵為友。令師始而愛徒被陷,置之不理。等家師費了不少心力,阮道友前孽消盡,道力反更增進,難期已滿,卻隨便遣上三個無知童稚,將人救走。家師幾生鍾愛的女兒,幾乎為此形消神滅。越想越覺欺人太甚,為此運用大修羅法設壇推算,得知他門下弟子情侶頗多,都因得他玄門真傳,各運慧劍斬斷情絲,欲證上乘仙業,未成連理。為此,命我兄弟將內中諸人相繼請來,也不怎麼為難,只請在我魔宮住上些時。如和阮道友一樣,能以道力戰勝情魔,立即放走,從此甘拜下風;否則,來人自然不能回去,只好同在家師門下,同參我阿修羅魔法。此次請來男女共是四人,內中兩人均是令師前生子女。愚弟兄奉命行事,實出無奈,還望道友見諒,好自應付。家師少時即回,事前未必會與道友相見,在道友脫困以前,也難私自接談。請隨愚弟兄同行吧。」
孫南在這番言語中,聽出乃師雖存敵視,田氏弟兄頗有維護之意。暗忖:「以阮征的法力,尚且被困在此兩年,並有魔女捨命相助,才得脫身,我如與動強,豈是敵手?偏生見聞太少,竟不知這師徒來歷。所用魔法雖必厲害,但是自己近來道力堅定,料是無妨。與其逃走不得,徒自取辱,轉不如放大方些,聽其自然,藉此試驗自己道力。所說師父子女,必是靈雲、金蟬二人。二人俱是本門之秀,仙福最厚,無論如何不會遭人毒手,也許連人都擒不來。」念頭一轉,猛又想起:「自己和靈雲同在師門兩世,不特情分甚深,前生更是患難知己之交。當初有兩位前輩女仙,曾向師母妙一夫人提說:「你和齊道友也是夫妻成道,合籍雙修。他們金童玉女,一雙兩好,反正還要轉世,何不使他們也結為連理,為貴派添一佳話?」師母含笑未答。彼時自己初入師門,和靈雲年紀都輕,兩小無猜,常共遊玩,正在後山一同練劍,並未在側。金蟬年紀更小,因和靈雲性情相投,跑來告知,意欲取笑,被靈雲怒斥了幾句,負氣走去。由此起,雙方行跡雖漸疏遠,暗中卻是互相關切,情苗日漸滋生。中經不少患難,雖然相敬相愛,直到兵解轉世,滿腹情愫始終未吐。今生偶然想念,去往九華山訪看,聚了數日。正不舍走,便遇五台妖僧法元斗劍,跟著與她姊弟合力,誅殺妖蟒。朱文一時不慎,為取肉芝,誤中妖人白骨箭。自己因見金蟬口含芝血,哺救朱文,知道二人也是三生愛侶,無心中和靈雲談了兩句。第二日,靈雲背人相告說:『母親這次東海回來,說父親奉有師祖長眉真人仙示,不久便要開府峨眉,承繼道統,本門日益發揚光大,一班同門十九仙根仙骨,成就遠大。你我情份深厚,勝於他人,為此約你商談。以後務要虔心勉力,互相扶持,以求上乘仙業。不可再似以前專事遊樂,荒廢功課,以致成就不高,為人所笑,她雖未明言,用意實想擺脫情緣,免誤仙業。』自己因她詞意雖然堅決,深情仍自流露,並因自己根骨功力兩都不夠,暗示異日決不獨成,必以全力相助,同修正果,於是大為感動,越發奮志勤修,暗中照她心意,力求上進。平日面都難得相見,見面也是相知以心,不落言詮。」
孫南正在跟定二童邊走邊想,田瑤朝他使一眼色,左手往後一揚,先是一片暗黃色的光影微微一閃。再手掐靈訣,向前一指,田琪背上便現出「似真是幻,似幻是真,以水濟水,以神寧神」十六個血也似紅的字跡,一閃即隱。孫南側顧田瑤,正朝自己微笑努嘴。當時雖未省悟,料非惡意,便點頭示謝,慨然說道:「小弟道淺力薄,見聞孤陋,實不知令師與二位道友名姓來歷,但知是位前輩仙人。我想雙方素無仇怨,令師成道多年,量如山海,未必會與後生小輩為難。至於家師,自從開府以後,便即閉關清修,久不與聞外事,新近才應休寧島群仙之約,前往赴會。阮師兄雖是相隨多世的門人,因犯教規,待罪在外,八十一年限尚未滿,連師門都不令回,怎會管他的事?令師推算不出,必有原因,並非家師有意為難。家師對人寬厚,公正和平,不問敵友,均所深知,還望令師三思而行。如能相諒,使小弟未學後進兔此難關,是非曲直,終會水落石出。必欲考驗後輩功力,小弟固是不才,一班同門師兄姊妹均曾得有本門心法。下山時節,便曾通行左、右元洞,由火宅、嚴關與情慾十三限勉強衝過,定力還有幾分。令師乃前輩尊仙,對此未學後輩,自不肯以法力加以危害。萬一不如所料,被困的人竟能勉強應付,排除萬難,豈非不值?」說時,田氏弟兄本已搖手示意,不令開口。孫南因見對方無故欺人,未免有氣,反正難於脫身,又想起寧一子之言,斷定難關終可渡過,樂得痛快幾句。見當地勢派,明知魔法厲害,一言一動均在主人耳目之下,而田氏弟兄受了魔女之託,意欲暗助,故不願示怯,依然往下說去。
話未說完,遙聞空中有一老人哈哈笑道:「無知孺子,均善賣弄口舌。你道我勝之不武,不勝為笑么?只要你有本事逃脫出我的魔宮,老夫甘拜下風。非但不再為難,並還助你四人,從此隨心所欲,任多厲害的妖邪仇敵,也難傷你們分毫。如今就便使老夫看看你們的玄門上乘道法,你意如何?」聲才入耳,一道寬約數丈,其長無際的黃光,早如黃虹經天,由東北方遙空雲影中斜射過來,飛落在三人面前。猶如金河倒掛,懸向當空,光中現出前在嵩山所見懸光飛降的老人。這一對面,只見老人身材高大,相貌奇古,生得白髮紅顏,修眉秀目,獅鼻虎口,廣額豐頤。頷下一部銀須,長達三尺,根根見肉。手白如玉,指爪長約二三寸。頭挽道髻。身穿一件火一般紅的道袍,白襪朱履,腰系黃帶。手執一柄三尺來長的白玉拂塵,塵尾又粗又長,作金碧色,精光隱隱。形態甚是威嚴,直與畫上仙神相似。孫南本想口頭上佔便宜,見了這等勢派,也不由有點氣餒。暗忖:「口舌取勝,徒自結怨樹敵。目前身在對頭掌握之中,口氣又非不善,還以忍氣為是。」便躬身答道:「弟子學道年淺,莫測高深,如言法力,何異以卵敵石。只望老前輩不要過分,使未學後進不致貽羞師門,就足感盛情了。」
老人笑道:「你和齊靈雲這一對,都是這等口吻,善於詞令。不似朱文賤婢狂妄無知,上來便欲仗她師父法寶、飛劍與霹靂子向我行兇,如不念其不知底細,豈能容她活命?你們這一對,實是天生佳偶,正好相配。此次能脫我手,自無話說;如在宮中成了夫婦,我必以全力助你們成就了這段神仙美眷,就不肯歸我門下,也成地仙。此與阮征不同,本無仇怨,只是老夫忿人取巧,一時負氣。除用我大阿修羅法,試你們能否以定力智慧脫出我的柔絲情網之外,那些水火風雷、血焰金刀、毒芒針刺之刑,全都不用。因此另將你們禁居一處,與朱文身受也大不相同。將來便知道了。」孫南早聽出另一對,男的必是金蟬,因為朱文激怒了對方,連帶受害,甚代二人愁急。便說:「老前輩如此神通,何苦與後輩一般見識?不知他三人可曾來否?」黃光忽連老人一齊隱去。田瑤便道:「你師妹齊靈雲已經早到數日,見面自知。朱文與家師路遇,剛剛尋到。另外還有幾個女道友,同禁一處。只齊金蟬遠在天外神山,中隔磁光大火,我們嫌遠,不願往尋。朱文不久必用法牌傳音求救,他日內自會投到。聽家師口氣,對你二人頗好。你那情侶正在宮中相候,度日如年,快隨我走,不要分神管人閑事吧。」
孫甫先以為靈雲自從重返紫雲宮,照著師父道書勤習,法力大進。下山時又得了聖姑留賜的好些法寶、靈丹,加上紫雲宮中異寶藏珍全部發現,神通更大。她又遠在南海海心深處,禁制重重,加上千里神砂與海眼地利,多高法力也休想妄人一步。對方卻說得那等容易,心裡還不信。及聽田瑤這等說法,料無虛語。關心過切,心疑靈雲在魔宮中不知受了多少苦難,一時情急過甚,未免現於詞色。耳聽田琪低語道,「照孫道友這等形勢,恐難脫身呢。我到這裡,情、欲兩關最是難渡,休說峨眉諸道友修為年淺,全仗得天獨厚,夙世修積,所習又是上乘仙法,定力雖堅,畢竟功候不純。連靈嶠仙府赤杖真人那些徒孫,誰都具有好幾百年功力,尚且被困在此,結局如何,尚不可知呢。」孫南一聽靈嶠三仙門人也有好些被困在此,不禁大驚,忍不住問道:「靈嶠諸仙也有人被困在此么?」田氏弟兄答道:「此事說來話長,不久自見分曉。這裡便是天欲宮,齊道友便在此內。愚弟兄不能入內,暫且失陪,請進去吧。」
孫南見前面只是一池清泉,波平如鏡,池旁繁花盛開,枝枝秋艷,倒影水中。水面上更無一絲波紋,花光水色,交相映照,景甚清麗,並不見有什麼宮殿。再往兩側和前方一看,到處琪花瑤草,互斗芳妍,彌望繁霞,香光如海。更有山雞舞鏡,孔雀開屏,鶼蝶雙雙,鴛鴦對對,鶯簧疊奏,鸞鳳和鳴。全是一片富麗繁華景象,令人娛目賞心,應接不暇。想問田氏弟兄宮在何處,如何走法,剛喊了一聲「田道友」,無人應聲。回頭一看,人已不見,只身後起了一片五彩雲網,將退路隔斷,情知身已人伏。事已至此,只好安定心神,暗中戒備,相機應付。先以為前途步步荊棘,危機四伏,主人來歷虛實一點不知,稍為失機,一敗塗地,哪裡還敢大意。方在盤算,再回頭往前一看,池面上忽然起了波浪,水中花影散亂,一陣香風過處,覺著心神微微一盪。跟著又是一片粉紅色的香光閃過,所有清泉花鳥全都不見。眼前只是一片粉紅色的霧影,上不見天,無邊無際,不問何方,都是一眼望不到底。人卻和微微陶醉了一般,除帶著一兩分倦意之外,別無感覺。
心方驚疑,猛想起靈雲被困在此,不知所見景物是否相同?心中懸念,忍不住喚了一聲:「大姊!」語聲才住,眼前忽然一亮,又換了一番景象。存身之地,乃是一座極華美壯麗的官殿,園林花樹環列,水木清華。殿側有個十字長廊,順著地勢高低,通向湖中朱欄小橋之上。橋盡頭,有一塊約三丈方圓的礁石,其白如玉,冒出水上約兩三尺高。上面種著幾株桃樹,比常見桃樹高大得多,花開正繁,宛如錦幕,張向石上。內中一株較大的桃花樹下,有一架尺許高的玉榻,上面卧著一個美如天仙的道裝少女,榻前玉几上橫著一張古琴。湖上輕風飄拂,吹得樹上桃花落如紅雨,少女身上臉上沾了好些花片,身前更是落花狼藉,彷彿熟睡多時。有時一陣風過,將少女衣角錦袂微微吹起,露出半截皓腕,越覺翠袖單寒,玉膚如雪,人面花光,掩映流輝。當此輕暖輕寒天氣,不由得使人一見生憐,撩動情思。雖是側面,相隔又遠,看不甚真,但心有成見,情所獨鍾,加以兩生愛侶,見慣嬌姿,一望而知那是靈雲在彼酣睡。關心過切,便想趕去將其喚醒。剛一舉步,猛聽殿中有一女子口音急呼:「南弟快來!」一聽正是靈雲口音,忽然驚覺。暗忖:「靈雲道力甚高,身在困中,怎會花下酣睡?」微一尋思,又聽靈雲顫聲急呼:「南弟快來!遲無及了。」情知事在緊急,慌不迭想往殿中飛去,哪知法力已經失效,遁光竟未縱起,心越驚慌。只得一面應聲,一面縱身往裡飛跑,且喜尚能行動。那殿外本有一道極寬大的玉石矮廊,離地約有二尺。正門前面,還有一方平台。因從側面趕去,來由廊上行走。剛剛縱上台去,靈雲便已迎出,面上容光比起從前越更美艷,面帶微笑,望著自己,欲言又止,眉梢眼角隱蘊情思。
孫南平日對她本極敬愛,又在魔法禁制之中,畢竟近來功力已非昔比,心神剛剛一盪,自覺不妙,立即後退。靈雲竟輕舒手臂,面帶嬌嗔,似喜似慍,迎面撲來,似要暈倒神氣。孫南對她愛若生命,一見要倒,先前又聽大聲疾呼,以為中邪受傷,人已不支。一面想將她扶住,又恐撲個滿懷,扶時只把雙手前伸,留有退步。哪知對方身形一歪,又往左邊傾倒。孫南心中一急,往前一搶步,正握在對方手腕之上,立覺玉肌涼滑,入手如棉。當時面紅耳熱,心頭上起了一種微妙感覺,猛聽一聲輕叱。百忙中抬頭一看,又是一個齊靈雲,只頭上多了酒杯大小一團銀光,光甚柔和,時大時小,由門內飛奔出來。口喝:「南弟,我們已受魔法迷禁,所見全是幻象,危機四伏。我犯險相救,且到我旗門中說去。」說時,早一把拉了孫南,邊說邊往前跑。孫南滿以為殿門相去咫尺,舉步可至。哪知靈雲一到,先前撲上身來的幻影,雖然一晃不見,可是殿身老在前面,跑了一陣也未趕到,靈雲滿臉俱是惶急之容。覺出形勢不妙,知道靈雲本能自保,為救自己,妄離旗門,也許兩敗俱傷,心中愧悔。正在愁急萬狀,靈雲忽把雙眉一皺,回首將孫南夾在脅下,手掐靈訣,往前一揚,口中默念了兩句,忽然一片竹葉形的青光,突由身上冒起,裹了二人往斜刺里飛去。
孫甫瞥見前面現出一幢六角形的青熒熒的怪火,靈雲飛行甚緩,正帶自己直往火中飛去。快要到達,遙聞一聲斷喝,靈雲面色越慌,往前奮力一衝,好似十分吃力神氣。身方穿入,回顧身後,又有大片粉紅色的煙光冒起,同時人也落到火中。再仔細一看,火已不見。身外環插著六根青竹竿,長才齊人,上面各帶著一兩片枝葉,青光隱隱,佔地不過丈許方圓。下面也非真地,乃是一片青雲,形若石質。竹竿與人分立其上,由內外望,哪有什麼宮殿樓台,花樹水面,乃是一片畝許大小,荒寒不毛的絕頂危崖之上。仰視穹蒼,下臨無地,上下四外,俱被一片五色彩絲結成的光網籠罩。本來什麼景物也看不見,因靈雲手中持有一面兩寸大的八角晶鏡,方才看出,除去臨崖一面,下余便是神劍峰魔宮園林全景。孫南便問:「大姊怎會到此?」靈雲答道:「事情真險,我喚你時,也只剛把枯竹老人所賜旗門準備停當,才脫危境。事情也真巧,我二人不問是誰,再稍遲延,便無幸理。我仗旗門寶珠護住心身,或者無妨,你卻難了。但是此老法力高強,素不服人,除非有心相諒,不與我們計較,休想脫身。恐怕還有辣手,防不勝防,雖在旗門之中,我們仍是不可大意呢!」孫南隨問經過。靈雲因身人危境,惟恐有失,本不想說,以防為敵所乘。待了好些時,見無動靜,又知枯竹老人早有算計,曾對妹子齊霞兒說過,此行因禍得福,時至自了。只要不離開旗門,決可無害。適才因救孫南,那旗門施為費事,主人魔法又高,惟恐措手不及,好在另有一道保身靈符,以為遁回也來得及。不料主人連用魔法倒轉陣地,差點閃失。經此多時,平安無事,別無異兆,才把前事經過說了出來。
原來靈雲自與周輕雲、秦紫玲奉命重返紫雲宮,開建海底仙府,行事均極謹慎。因為紫雲宮雖有千尋海眼與千里神砂之險,但是貝闕珠宮地域廣大,矮叟朱梅那麼高法力,尚且被人乘虛混入,隱藏在內。自己開建仙府,費了好些心力,失去許多仙兵神鐵,才得將其遣走。宮中門人又只有限幾個,惟恐有什疏失。曾經議定:每出行道,必有一人坐鎮。靈雲這日因見紫雲宮中金砂、珠寶堆如山積,意欲送些去峨眉解脫坡,交與寶相夫人保管,以備同門濟世救人之用。心念一動,便命金萍、趙鐵娘將塵世易於變價的金珠之類取出,想分兩三次運去。當第二次運送時,帶有新煉靈丹,恰值輕雲、紫玲有事遠出,須過些日才回,靈雲自己如往峨眉,宮中無人留守,放心不下,本想候到二女回宮再走。
第二日,嚴人英忽然來訪。靈雲知他和輕雲本有夙緣,自從莽蒼山一見之後,便即投契。近年在外行道,雙方每遇危急:都是不期而遇,又共了幾次患難。雖然向道心堅,未涉兒女之私,情誼卻比別的同門要厚得多。半年前,人英得了姨姆所賜道書大玄天章,剛到手,便尋輕雲一同修鍊,由此二人法力大進,又煉了兩件法寶。人英原意,媖姆准其轉傳一人,學成之後,便將書中所附柬帖取出,依言行事,書便化去,為期只有百日。想起同門中,只輕雲一人私交最厚,忙即尋去,二人恰在途中相遇。輕雲雖然落落大方,總想自己是女子,人英平日相對,彷彿情有獨鍾;再者,孤男寡女同在一起修鍊,易招物議,先還婉拒。嗣經人英再三力勸,說:「家祖姑法力之高,全由此書得來。現值異派猖撅,妖邪橫行之際,如將此書學會,立可增加極大威力。本欲公諸同好,無奈仙示只許再傳一人,時限又短。難得遇見師妹,又是我的患難至交,可見福緣前定,如何天與不取?我知師妹也許為了彼此情厚,男女同修有什顧忌之故。實則,修道人避什嫌疑?實不相瞞,我對師妹,固是敬愛逾常,衷心感佩,但自奉命下山勤修仙業,愚兄雖然不才,尚知自愛。本心雖想與賢妹同參正果,永享仙福,終古不離,也只是累共患難,情分使然,男女界限早已忘去。師妹志行高潔,如冰如玉,更不必說。難得遇到這等不世良機,如何為這小節拘束,將它失去,豈不可惜?彼此心地光明,何必計較人言?何況我們不比常人,是非真假,一望而明。各位師長更是神目如電,念動即知。愚兄稍有乖謬,也不配列名三英了。」
輕雲本就不忍堅拒,再聽對方明道心事,心想:「再不應允,反顯自己情虛。」只得允了。人英因見時限大迫,恐難學全,左近恰是元元大師羅浮山香雪洞舊居,封洞的又是本門禁制,立同趕去。先向各位師長通誠遙拜,再行開洞入內,就在洞中一同勤習。二人練到第一百天上,居然學了十之七八。還待住下學時,忽聽柬帖發出霹靂之聲,不敢再延。打開一看,內有媖姆手諭靈符。便照所說,用真火將符化去,立化一片金霞,擁了那部道書,帶著風雷之聲,向空飛去。柬上大意說:二人累世清修,均以情絲難斷,互相牽纏,致誤仙業。直到前一世,道心方始堅定。但是情愛至厚,不舍分離,在兵解以前約定以身殉道,誓求仙業;來生雖不再作雙棲之想,仍要同門同修,共證仙業。雖然一樣情愛,但與司徒平夫妻情孽糾纏,終誤仙業者大不相同。以後只管安心學道,絕無他慮。二人方始大悟。因柬上曾說,各位師長也早深悉前因後果,雙方心意又經言明,無須再有嫌忌,情愛自然更深一層。此次乃因輕雲許久未見,不知有事遠出,特來尋訪。
靈雲覺人英遠來不易,平日修為又極清苦。心想:「輕雲不久即回,正好請人英代為留守,自己去往峨眉一行。」便和人英說了。人英未見輕雲,本在失望,聞言立允。靈雲獨自一人帶了金珠、靈丹,二次飛往峨眉解脫坡,交與寶相夫人。聚了數日,本欲回宮,忽然想起人英、輕雲本來情厚,只因忙於修積,會短離長,雖無兒女之私,相見必有話說。自己在旁,這兩人一個面嫩,一個拘謹,好些不便。當時又無處可去,忽想起孫南和自己也是累生情侶,只為當初嫌他情痴大甚,恐其兩誤,姑以正言規勸。自從九華分手,開府再遇,雙方便漸疏遠。以後偶然相見,雖未尹邢避面,迥非以前如影隨形,非到萬不得已,不舍分離情景。后聽人言,他功力精進,修積甚厚。分明根骨稍差,自慚形穢,專一刻苦自勵,以求上進,兔使自己輕視,實則心中仍蘊熱情。如與輕雲、人英來比,未免對他大薄。又因孫南對自己敬愛太甚,前生相處,稍假詞色,便心喜欲狂。轉世以後,表面不似前生那等親密,人也端謹得多,而真誠流露,情愛之深更甚於前。不過敬重自己,知道志切修為,恐拂己意,言行慎重,不敢露出而已。靈雲越想,越覺自己跡近薄情,對他不起。良朋久別,尚且相思,況是三生情好。欲乘此時無事,前往訪晤,加以慰勉,堅其向道之心。念頭一動,立時起身。本意飛往莽蒼山,先與孫南敘闊,再尋朱文、吳文琪良晤。到那裡一看,只吳文琪獨居山中,說起昨日七星手施林來談到孫南、尉遲火黃河救災之事。算計二人必在黃河災區一帶行道,意欲跟蹤往晤。如若不遇,就便可向玉清大師敘闊也好。於是又往黃河災區飛去。
飛行神速,不消多時便已到達。哪知二人此時也正回山,雲路相左,竟未遇上,以致生出波折。剛剛飛過銅瓦廂,見黃河水勢正在減退,沿途難民甚多,到處都有富紳善士所設的善篷,施捨衣食銀錢,辦理甚善,災民歡呼頌德之聲,所在都是。先當是玉清大師佛法慈悲。正在沿河前飛,打算擇地降落,探詢三人蹤跡。既而一想:「尉遲火昨日才與玉清大師相遇,災區蔓延數千里,中途還要變賣那麼多金珠。玉清師徒共只三人,任憑法力多高,事前防禦災劫尚還容易,災象已成,再往救濟,何等煩難,豈是一天半日所能辦理完善?」於是沿河上飛,暗用仙法查聽。她一連飛行了數百里,到處歌功頌德,異口同聲,說是從來救災無此完美,也沒有這麼多的善士。最難得的是銀、米豐足,被淹沒的土地,水退以後,全成沃壤。每一災民除當時所領救濟費而外,並還各按本來行業,人口多少,給以安家治生之用;老弱殘廢,均有所食,使其溫飽,以終天年。經此一來,連那素常貧苦,無依無業之民,均有得遂小康之望。妙在那多地方所設善堂不下數百,各有專人總管,辦事井井有條,一點看不出有人暗用法力相助之跡。靈雲幾經留神觀察,只兩三處大善堂為首諸人密計時露出一點口風,大意是說:「我們必須仰體仙人恩義,寧可妄費,不可遺漏。好在仙人錢多,我們問心無愧,必無話說。只不許災民得知詳情,張揚出去。我們未費什錢,得此善名,雖出仙人之意,心終不安,惟有日夜用心,多出點力。」所說大同小異。聽那口氣,所遇仙人均在同一時間,頗似用身外化身分頭下手神氣。
心正奇怪,已經飛近城池上空。瞥見一片極輕微的祥雲橫空而渡,由斜刺里高空中飛來,往側面飛去。那雲飛得又高又快,宛如薄薄一片彩色輕煙,在當頭高空蒼冥之中一閃即過。如換旁人,必不在意。靈雲近年法力大增,開府之後越髮長了經歷。見那彩雲看去薄薄一片,又是逆風而渡,聚而不散,飛得那麼高,以自己的慧目竟不能透視雲上,斷定不是尋常人物。方按遁光回顧,猛想起靈嶠三仙師徒,來去都是祥霞麗霄,輕雲冉冉,與異派仙俠御劍飛遁,破空沖雲而渡,迥不相同,這片彩雲正與他們同一路數。記得靈嶠女仙陳文璣、趙蕙,與己一見如故,十分投契,曾有不久重逢之言。一晃數年,並無音信。所居仙府,中隔十萬里流沙與八千尋罡風之險,已近靈空仙界。以崔五姑的法力,上下尚且艱難,何況自己。前月取出紫雲宮玉池藏珍,雖有一件法寶可御罡風劫火,但因初得到手,尚未重新煉過,只能抵禦罡風。此寶關係重大,異派中首要諸人全都夢想多年,得到便能抵禦大劫,一旦出現,必定百計竊奪。放在玉池寶庫以內,自然無妨。帶在身旁,此時法力尚不能掩蔽它的精光寶氣,一被發覺,就不被奪去,也永無寧日。父親命藏原處,不令帶往峨眉,可知重要。為此格外慎重,不敢妄用。
靈雲久欲去往靈嶠仙府訪晤,均未得便,看出彩雲正是靈嶠仙府之人,意欲探詢陳、趙二仙近況,立時追去。彩雲神速已極,靈雲的劍遁竟幾乎追它不上。對方不知何人,又未便傳聲相喚。方疑失之交臂,彩雲忽然向前飛墮。雙方高低懸殊,恰好相繼落下。一看落處,正是嵩山太室山後絕壑之中。兩下里相隔不過數十丈,靈雲早看出雲中是一美貌少女,裝束也和陳、趙二仙女差不多,人卻從未見過。想起適才飛行大急,無故追蹤,似乎無禮。方一尋思,那女仙本是面有慍色,神情匆促,回顧靈雲,忽然轉嗔為喜,微微一笑,欲言又止。靈雲見她身材不高,嬌小玲瓏,神態天真,越想親近。正要乘機上前請教,前面崖凹中忽然走出一個黑衣老婦,生得身材高大,相貌丑怪,從未見過。手裡拄著一根黑色的藤杖,杖頭權丫頗多,遍刻著鳥獸龍蛇之形,黑煙縷縷,由蛇鳥口內噴出。一望而知不是正經修道之人。少女面上立轉愁憤之容。因地勢彎曲,老婦背向自己,落時遁光已收,料未發現,忙隱身形,輕輕掩向前去,藏在小石后頁,暗中查看。
靈雲只聽老婦格格怪笑道:「小姑娘,可是想討還你那玉環么?」少女氣道:「此寶乃我恩師之物,不能失落。一時疏忽,被那小賊詭計盜去,約我來此取環。已經延誤三日,如今急於回山,如肯還我,情願送你一件別的法寶,免傷和氣。你看如何?」老婦突把兩隻鷂眼一翻,獰笑道:「你說什麼?憑你那樣來歷的人,身帶這物,怎會被人盜去?我那小孫兒,共才學了幾年道法,豈能近身?分明有心相贈,事後生悔。除非答應嫁我孫兒為妻,同在我洞中修鍊,休想將環取回。」少女怒道:「無知醜婦!我原是一時疏忽,誤中詭計,被小賊乘隙將環騙盜了去,等我警覺搜尋,人已隱形遁去。只發現一片樹葉,上寫有事相求,約在此地奉還。后遇一位道友,得知你為人貪狠。因為急於回山,委曲求全,自認晦氣,另以寶物交換,誰知這等狂妄刁詐!快將此寶還我,免動干戈。」話未說完,老婦厲聲喝道:「無知賤婢!我居此三百多年,何人敢犯?竟敢對我無禮么?好說諒你不從,今日教你知我的厲害。」說時,手微一晃,杖頭上立有五股極濃厚的黑氣,各按所刻形象,化作龍蛇烏魯等猛惡之物,口噴各色毒焰,向前夾攻。少女也似早有準備,揚手一片祥光,先將全身護住。跟著放出一粒寶珠,化為斗大一團銀光,向老婦當頭打去,被內中一條龍形黑氣迎頭敵住。少女又連施了兩樣法寶,俱被老婦杖頭上所發黑氣結成的妖物分別抵禦,不能上前。下剩一蛇和一隻形如鴟梟的怪鳥,仍向少女猛撲不已。晃眼妖蚿黑氣加盛,緊纏在護身祥光之外,妖鳥又在當頭下擊,蛇鳥口中毒焰似火箭一般噴射不已。少女被困其內,上下四外全被黑氣裹緊,所帶法寶已全發完,大有敗意。老婦連聲喝罵,令其速降,免遭毒手。
靈雲見這老婦白髮如繩,亂草一般披拂兩肩,當中露出一個豬肝色的大頭,濃眉如刷,目射凶光,鼻尖似被削去,鼻孔大如龍眼,兩腮奇大,又咧著一張缺口,露出稀稀落落幾根又尖又長的利齒,形態丑怪,聲如梟鳥,簡直不似生人。杖頭上所發黑氣一經出現,便成實物,上下飛舞,口噴毒焰,猛惡異常。少女身受圍困,滿臉愁急悲憤之容。靈雲早想相助,因為素來持重,妖婦初遇,從未聽人說起,不知來歷深淺。心想:「當地靠近嵩山二老故居,怎會容此妖邪盤踞?如是新來,聽口氣又覺不像。」意欲查看明白,再作計較。又想靈嶠諸仙法力甚高,既命下山,決不容人欺侮,難得相遇,正好看看她的法力。稍為一停,少女已經被困,不由激動義憤。暗忖:「妖婦邪法雖然厲害,自己身帶飛劍、法寶均具絕大威力,怕她何來?」心念一動,正準備冷不防將幾件法寶、飛劍連同大乙神雷一齊施為。妖婦性情凶暴,見敵久不降服,也甚暴怒,待下毒手,剛喝得一聲:「賤婢你真想死么?」忽然一道青光,由崖凹中飛出。靈雲見這青光眼熟,並非邪教,欲發又止。青光落地,現出一個少年,攔跪在妖婦面前,直喊:「太婆饒命!待我勸她降順。」靈雲認出這少年正是前在峨眉為害芝仙,被自己押往青螺峪,現為凌渾門下的楊成志。不知怎會和妖婦一起,又是這等稱呼?雙方師門均有淵源,凌渾性情古怪,恐生嫌怨。心中躊躇,再一查聽,不由大怒。
原來妖婦所說小孫兒,便是楊成志。楊成志出現以後,妖婦便將手上快要發出的一股黃光邪火收回。獰笑道:「小孫兒,不要大痴。此女即使被迫嫁你,也非心愿,何況她已準備事急兵解,寧死不從。我二次出世雖才三月,你已得了我不少傳授。照你所說,峨眉門下美女甚多,早晚還不由你隨便選擇,何患無妻,非要此女做什?我雖多年禁閉,仍是當年脾氣,順我者生,逆我者死。此女口出不遜,本無生理,你愛她過甚,方始寬容。如此倔強,豈容活命?她已被我五形神火困住,想要兵解,遁逃元神,豈非做夢?我只揚手之間,便成蛇鳥口中之物。你將她這件法寶得去,再經我祭煉之後,決少敵手。那時照我所傳,遇上峨眉心愛的人,擒來成婚,豈不一樣稱心么?」楊成志仍苦求道:「孫兒實是愛她。並且峨眉那些賤婢,俱都看我不上,尤其齊靈雲、李英瓊可惡,將來只想報仇,不想要人了。」靈雲在旁,聞言已是氣極。又見少女氣得亂抖,想是素性溫柔,驟遇橫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把目光望著自己先前隱身之處,似有求援之意。手中握著一口尺許長的玉刀,已經發出精光,似要自殺,又在遲疑神氣,心越不忍。轉念一想:「此賊已經叛師附邪,凌老前輩未必再肯護他;即或不然,靈嶠三仙乃凌氏夫妻至交,他門人這等行為,人神共憤,見面也有話說。」想到這裡,立時發動,飛劍、法寶同時施為,緊跟著雙手齊揚,又把本門太乙神雷連珠般發將出去,精光寶氣照耀岩阿,虹飛電舞,金霞亂竄。數十百丈金光雷火紛飛四射中,妖婦存身的崖凹先被炸裂,成了粉碎,山地也陷了七八畝大一個深穴。當時沙石驚飛,塵土齊揚,地震山崩,天鳴谷撼。
靈雲自從學道以來,遇見強敵,從來也未如此出手。這時因覺邪法厲害,惟恐一戰不勝,更費手腳,上來便用全力。妖婦也是禁閉年久,新近出世,不曾想到後起中竟有好些能手。先前分明已聽出破空之聲降落附近,依然託大自恃,守著昔年人我不犯的戒條,不特未放心上,竟未回顧,打算制服少女后,再問來意。只要在離崖十丈以外,便不過問,否則看事而行。半晌未聽身後動靜,還當來人被自己嚇退。為防少女元神遁走,全神貫注前面,做夢也未想到這等厲害。靈雲所用法寶,內有兩件恰又是專破這類邪法的剋星,新近才由玉池寶庫取出,剛剛煉好。因恐毀損仙景,久欲覓地演習,素性不喜炫弄,未得其便,只知威力甚大,不知底細。此時急於救人除害,全力施為,加上別的飛劍、法寶和大乙神雷,多高法力的人遇上,也非死必傷;何況妖婦絲毫不曾防備,變生意外,來勢神速,縱有一身邪法,神通變化,也是難當。寶光、雷火電射中,那五形妖物還未全消,妖婦已隨伺那片崩裂的危崖山地震成粉碎。元神剛剛飛起,靈雲早就防到妖婦擅長玄功,煉有元神,一見飛起,左手一指,新煉成的至寶日月輪所化一紅一白兩輪寶光,早電也似急迎向前去。妖婦元神先吃那團冷森森的銀色寒光照定,不能脫身。跟著日輪所發萬道毫光往上一合,火星電旋,閃得一閃,立時消滅無蹤。楊成志站在妖婦身前本難免死,總算運數未盡,新近煉有一身邪法,隱遁極快,人又剛剛立起,走向少女身前,想要威逼勸說,恰巧離開。靈雲因知內有二寶威力太大,雖然由心運用,終以初次施為,投鼠忌器,惟恐少女萬一波及,本心又只想生擒揚成志,交與凌渾發落,不願傷他。有此顧忌,連那五形妖物也只除去三個,內中一鳥一蛇,因是緊附少女護身祥光之外,反被苟免。它們全是修鍊千年以上的妖物,被妖婦殺死,將精魂攝來,煉成法寶,厲害無比。一見主人及同伴同時慘死,禁制已破,無人拘束,又見來敵如此厲害,立即乘機遁走。楊成志聞聲驚顧,瞥見神雷、寶光橫飛電射中妖婦慘死,邪法全破,自身幾受重傷,不由亡魂失魄,哪裡還敢停留,本要逃走。忽然想起一事,百忙中竟犯奇險,往原處隱形遁去。等到靈雲與少女相見,入洞查看,妖書已被盜去,幾乎留下後患。不提。
蛇鳥妖魂均具神通,逃時神速非常,由大變小,一閃即隱。這時,滿崖谷寶光照耀,飛劍縱橫,雷火又極強烈,微一疏忽,只當全數消滅,並未在意。方覺楊成志沒有擒到,少女忽然將手一招,立有一圈青光由劫灰中飛起,化為一技青玉環落向手中,含笑迎來。靈雲忙收法寶相見,未容開口,少女匆匆說道:「妖婦雖死,洞中藏有妖書,姊姊取來,大有用處。少時再作詳談如何?」靈雲見她美麗天真,神情親熱,聞言笑道:「道友貴姓?可是靈嶠三仙門下?洞中可有妖黨么?」少女笑答:「家仙祖赤杖真人,所說三仙乃小妹的師伯,家師為兜元仙史邢曼。妖婦近始脫困,洞中只她一人。我防小賊前往偷盜,但我想他也許無此大膽。」話未說完,靈雲原因行事謹慎,恐有餘黨,不便冒失,打算問明入洞。聞言忽想起楊成志隱遁神速心中一動,忙說:「事果可慮,我們查看之後再談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