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諜中對諜暗懷鬼胎
燕翎想得是不錯,可是他在樹上只是等了半個多時辰,沒見有人來查看引信,出了花廳又進去的倒是不少,幾乎每一位阿哥都出來過,看樣子像是入廁,一去就是好一會兒,這會是誰出的歹毒主意?燕翎夠聰明了,可是這會兒他也納了悶。
當然,這幾位阿哥之所以出來,有的是真的內急,有的是想躲過那一劫。
可是,都出來過,誰是真內急,誰又是想躲過那一劫呢?這麽多位,實在難找出是那一個,一直到了席散,燕翎仍沒等著,有誰來查看引信。
從這一點可以得到證明,讓這個人來點燃引信的那個人,是個相當高明,相當機警的人物,引信沒點,火藥沒炸,那就表示出了毛病,既是出了毛病,前來查看,豈不是自投羅網?
燕翎束手無策了。
不過至少有一點值得安慰,那就是燕翎他畢竟阻攔了這場驚人的劫難。
席散以後,恐怕接著就要看堂會了,這又是個一網打盡的機會,不過得有很多人受到池魚之殃。燕翎不敢耽誤,還得趕快忙那一頭去。
樹上這個人怎麽辦?暫時不管他了,燕翎還有用他的地方呢!
於是,燕翎飄身下了樹,點塵未驚。
這個大院子里有座戲台,看上去像是臨時搭的,不是像野檯子戲那樣,幾根木頭湊上幾塊板兒就行了,扎彩懸燈,布置得富麗堂皇。
戲台前擺著一條條的長板凳,最前頭是十幾把紫檀木的椅子,紅緞子間兒的墊子,椅子前頭還有茶几,不用說,這是給貴賓們坐的,後頭那些長板凳才是給一般人坐的。戲台上該有的已經擺上了,只是還沒看見人,戲台後緊挨著個小院子,那兒倒有人聲,可能那兒是後台所在。
戲台前抱著胳膊站著個中年漢子,一看就知道是個護衛,而且是二阿哥府的護衛。燕翎向著他走了過去,那護衛挺和氣的,沖燕翎笑道:「這麽早就過來了?」
燕翎道:「早來好,有地方坐,反正閑著沒事兒。」
那護衛道:「席散了吧?」
燕翎道:「大概散了,今兒個諸位可夠忙的了。」
那護衛道:「也沒什麽,你看我不是在這兒站著麽?」
燕翎笑了笑道:「戲碼選定了吧?」
「早就選定了,什麽時候了,還不定那兒來得及呀。」
「都是那幾齣?」
「還不是那些吉祥戲,反正別帶壽字兒就行了。」
這個燕翎懂,上頭還有老人家,不能稱壽。
「這是那個班子?」
「不清楚,我不愛這個,反正是內廷供奉的就對了。」
「那准錯不了,待會兒可以開開眼界了。」
「也沒什麽,我不懂戲,可是這種戲准沒什麽看頭兒。」這倒也是實話。
燕翎根本沒打算跟他多聊,往戲台後指了指,道:「那兒算是後台?」
「我還沒看過呢?能不能過去看看?」
「有什麽不能的,別看人家大姑娘換衣裳就行了。」
「那怎麽敢看?看了會瞎眼。」他跟燕翎逗,燕翎也跟他逗了一句,兩個人都笑了,帶著笑,燕翎踱向了「後台」。
剛到戲台旁就看見了院子門兒,不進院子就能看見,戲班子里的人來來往往,挺忙的,有男有女,有文有武,有上了妝的,有還沒上妝的。
燕翎邊走邊暗中打量這一帶,他沒發現什麽可疑之處。
當然,戲台前這塊地下,也可能埋著炸藥,不過,那就跟埋在花廳底下的炸藥一樣,早動的手腳,現在自然很難看出什麽。
縱然是早動的手腳,燕翎並不敢斷言,那要一網打盡對手的是二阿哥。
只能說二阿哥府的這些人嫌疑最大。
當然,二阿哥府的這些人,並不全是二阿哥的人。二阿哥府這些不是二阿哥的人,他們這麽做,對他們的真主子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轟然一聲之後,不但可以幫他們的真正主子一網打盡了對手,而且還可以把禍嫁給二阿哥,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事實上,燕翎這項推測是正確的,不是二阿哥府的人,不可能知道找的是那個戲班子,不知道是那個戲班子,又怎麽能利用戲箱把人運進來?戲班子里的人是不是跟這件事有關係,還很難說,戲班子里的人該清楚,那個戲箱里裝的是什麽,要說那個箱子里藏個人而茫然無覺,這實在很難說得過去。
所以,燕翎他要到「後台」來看看。燕翎進了院子,剛進門就被擋了駕,一個身穿長袍的漢子攔住了他,臉上雖然帶著笑,話可不怎麽好聽他說:「對不起,您這位,看戲在前頭。」燕翎明白,戲班子是內廷供奉,對於這沒資格進出禁宮大內的人,戲班子並不買帳。
燕翎沖他笑了笑,沒說話,可也沒動。
那漢子嗓門兒提高了些:「我跟您說,看戲在前頭。」
「用不著這麽大聲,我聽見了。」
那漢子一怔:「我當您……」他沒說下去,笑笑哈腰擺手還往外讓。
燕翎仍沒動:「我想到後頭來看看,不行?」
那漢子道:「對不起,後台重地,閑人免進。」
燕翎道:「這話是你說的?」
那漢子陪笑:「沒錯,是我說的。」
燕翎道:「你是管事?」
那漢子道:「二管事,你瞧夠格麽?」
燕翎微一點頭:「好辦,你給我寫幾個字,然後畫個押,我扭頭就走。」
「寫字兒?寫什麽字兒。」
「後台重地,閑人免進。」
「對不起,我們這沒這個規矩,您多包涵,我想寫,可是沒這個規矩。」
「不寫也行,我找你們大管事說話。」
「他忙著呢,沒空招呼閑客,再說後台重地,閑人免進,這是我們的規矩,您跟誰說也是一樣。」
燕翎笑了:「你不給我傳話,我自己去找他,你看著辦好了。」邁步就往裡走。
那漢子跟上一步,伸手抓住了燕翎,仍一臉笑容道:「這位,今兒個二阿哥府辦什麽事兒,您明白,要是嚷嚷開了,幾位阿哥可未必不怪我們。」
燕翎道:「是麽,那你就嚷嚷吧,到時候看咱們誰倒楣。」
燕翎又邁了步,那漢子當然不讓燕翎往裡走,猛然沈腕一扯,可是他那拉得住燕翎?不但沒能拉住燕翎,反而被燕翎帶得跟著跑了幾步。
就這麽一拉一扯,燕翎試出這位二管事居然是位練家子。
而二管事他也急了,馬上就嚷了起來:「你這個人是怎麽回事兒,直攔你你還直往裡闖,你是那個府里的?」這一嚷不要緊,正在忙著的角兒們也停下望了過來,有幾個漢子很快走了過來,一個問道:「怎麽了,二爺?」
二管事指著燕翎叫道:「這個人不知道是那個府里的,直告訴他不能往裡進,他卻硬往裡闖!」
那人道:「我當是什麽事兒呢?您幹嘛生這麽大氣,把他請出去,不就得了麽?」他沖燕翎擺了手,眯著眼,那神態是這麽個意思,你再不出去就要你好看:「請吧?」
燕翎笑了笑:「看樣子,你們是仗著人多,好嘛!今兒個我就跟你們鬥上一斗,看看事情過後咱們誰倒楣,既然進來了,我就不會自己出去,你們誰有本事誰過來把我摔出去吧!」
那人臉上變了色,冷笑一聲道:「好哇,我先試試。」
他過來伸手就抓,突然一聲沉喝傳了過來:「住手。」
那人還真聽話,忙縮回了手。幸虧他縮回了手,不然摔出去的準是他。
隨著那聲沉喝,一個胖胖的中年人走了過來,留著兩撇小鬍子,挺有威嚴的。
幾個人忙哈腰:「大管事。」是大管事到了,難怪了。
胖小鬍子目光一掃,沉聲說道:「這兒是什麽地方,今兒個是什麽日子,你們在這兒給我惹事,怎麽檔子事兒?」
剛才那人道:「大爺,二爺說這個人不知道是干什麽的,硬往裡闖,好說歹說都攔不住。」
胖小鬍子目光落在燕翎臉上,舉手一拱道:「容我先請教……」
燕翎摸出大內侍衛腰牌,托在手裡往前一伸,道:「大管事認識不認識這個?」
大管事、二管事跟那幾個,臉上馬上變了色,這,他們不敢不買帳。
大管事還沒說話,二管事陪滿笑臉:「原來是宮裡來的,您怎麽不早說?」
燕翎收起了腰牌,道:「我混身皮肉癢,想挨頓揍。」
二管事忙道:「我們那兒敢,您大度包涵,我們有眼無珠。」
燕翎目光一凝,望著胖小鬍子道:「大管事,你怎麽說?今兒個是什麽日子,咱們都知道,宮裡不放心,派我來到處看看,你們不但不讓看,反而要逞蠻打人,我要是實情實報……」
幾個人都白了臉,胖小鬍子惶恐哈腰:「我們該死,我們該死,您千萬包涵,您千萬包涵。」
燕翎道:「不是我跟你們為難,我要是跟你們計較,來個扭頭就走,萬一出點兒什麽事兒,試問你們誰擔得起?」
胖小鬍子深深彎腰,肚子大,不好彎腰,憋得他臉都紅了:「是,是,是,該死,該死,我們該死。」
燕翎轉望二管事:「這位二爺,現在我能到處看看麽?」
二管事忙恭謹擺手:「您請,您請,看那個都行,看那兒都行。」
燕翎道:「那就麻煩你二管事帶個路吧。」
「是,是,是,您請跟我來。」
燕翎手往後一背,邁步跟上去。身後響起一聲脆響,像是誰挨了個嘴巴子。
二管事前頭走,燕翎後頭跟,每到一處,二管事哈腰陪笑,等著燕翎看,唯恐不周。這兒誰都知道燕翎是干什麽的了,無不垂手恭謹站立,一直到燕翎看完離去。
片刻之後,二管事到了院東一角,這兒擺著幾隻大木箱,燕翎看見過這幾隻大木箱,可是那會兒他絕沒想到裡頭藏的有人。
要是他當時掀開看看,今兒個這座二阿哥府就熱鬧了!
燕翎在木箱前停步,伸手掀開了頭一隻木箱的蓋子,二管事忙掀開了第二隻。
「這種箱子真大啊。」燕翎道。
「是呀!」二管事忙陪笑:「這種箱子本就得大!」
「裡頭裝個人綽綽有餘嘛。」燕翎用眼角餘光看二管事。
二管事陡然一驚,可是馬上又恢復笑臉:「您說笑,誰會拿這種箱子裝人?」
「二管事,」燕翎望向了二管事,目光緊盯在他臉上:「不見得沒有吧。」
二管事笑得不自在了:「也許有,只是我沒見過。」
「我見過,」燕翎蓋上箱子,道:「二管事你信不信?」
「信,信。」二管事笑得更不自在了。
「既然二管事你信,我就好說話了,有個人藏在這些箱子里的一隻里,偷偷進了二阿哥府……」
二管事臉上現了驚慌色,忙道:「哎喲,您千萬別開這玩笑……」
「二管事,你看我像是開玩笑麽?」
「這,這怎麽說是真的?」
「本就不假。」
「這,這就怪了,我們怎麽一點兒也不知道?」
「不,二管事,你們班子里,至少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
「真的?」二管事猛又一驚:「誰知道?」
「我正想請二管事你告訴我呢?」
「我不知道,您明鑒,我真不知道。」
「二管事,你知道那個人偷偷進二阿哥府來,是來干什麽的?」
「這,這我怎麽會知道?」
「我可以告訴二管事,這個人是來點燃引信的,引信的那一頭,埋在擺設酒席的花廳下……」
二管事臉色白得像張白紙:「有這種事,這還得了。」
「就是說嘛,萬一炸了今天來的這些貴賓,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跟著掉腦袋呢,保不定還會誅連幾族。」
「是,是,是,是,是,是,那麽您……」
「目下這件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不打算宣揚,宣揚出去後果不堪設想,不過二管事你得告訴我,這是誰的主意。」
二管事大吃一驚,差點兒嚇破了膽:「您,您怎麽問我,我怎麽會知道?」
「二管事,你真不知道?」
「您明鑒,我真……」
「二管事,明人面前不說假話,我這雙照子夠亮,二管事你是個練家子,這種練家子跟班子里的武行不一樣?」
「這……這……」
「二管事,我不願宣揚,甚至打算全當沒事兒,因為這種事會誅連太多人,平平靜靜的多好,何必非鬧這個?可是你總得給我個明白?」
「這……您……」
「二管事,這樣吧,告訴我,你吃的是那個府里的飯?」
「您,您打算全當沒事兒?」
「二管事,丈夫一言,除非萬不得已,我也不願得罪人,這幾位那一位都有可能坐上正大光明殿那個龍墩,你說是不?」
「我,我是四阿哥的人。」
「我差不多猜著了,那麽二阿哥府里,還有那位四阿哥的人?」
「這個……」
「二管事,咱們要互相信任。」
「鮑師爺。」
燕翎猛一怔:「這倒大出我意料之外。」這是實情實話,燕翎做夢也沒想到,二阿哥的心腹要人鮑師爺,居然會是四阿哥的人。
鮑師爺既是胤禎老四安置在二阿哥這兒卧底的,胤禎老四對二阿哥的機密,一定是瞭若指掌,有些事恐怕還沒付諸實施,胤禎老四就知道了。
胤禎這個人太厲害,太可怕了,燕翎突然間心底泛起了不寒而慄之感。
他沈默了一下,凝目望向二管事,兩眼之中威稜閃射:「那麽,四阿哥一計未成,是不是還有二計?」
「這,這我就不知道了。」
「二管事……」
「我真不知道。」
燕翎又沈默了一下:「幸虧這一計沒有成功,要不然的話,那還得了,我簡直不敢想像那種後果,既是沒有了,只要別來二計,我看我還是睜一眼,閉一眼吧?」
二管事如逢大赦:「謝謝您,謝謝您。」
「謝倒用不著。」燕翎道:「你既希望我一眼睜,一眼閉,我也希望你裝聾作啞,全當咱們倆沒見過面,這話你懂麽?」
「懂,懂,我懂。」
「不但得懂,你還要記住,四阿哥對付背叛他的人的手段,既毒辣又狠的。」
二管事兩腿打了哆嗦,額上也見了汗:「我,我知道,我會記住的。」
「那就行了,你忙你的吧,我不打擾了。」
燕翎出了「後台」,他一邊走,一邊想,鮑師爺既是胤禎的人,胤禎不只是對二阿哥的機密瞭若指掌,恐怕對他不是江南白玉樓,而是關外白家的李志飛這件事,也早已胸中雪亮,甚至他一進二阿哥府,胤禎就知道了。
同樣的道理,對於他從八阿哥府又進入四阿哥的「雍郡王府」的事,鮑師爺自也是明明白白的。胤禎居然一直沒動聲色,可見城府之深。
不過還好,將來一旦面臨這些事,燕翎他都還能應付!
這會兒戲台前已然亂鬨哄的了,各個府邸的護衛、跟班都到了,只有貴賓們還沒到。這是派頭,看戲不能到得太早。
可是說又說回來了,這是堂會,貴賓們不到,戲台上那敢開鑼。
這些護衛、跟班沒人不知道這情形,所以,亂鬨哄儘管亂鬨哄,可沒人不耐煩,也沒人敢不耐煩。
燕翎一眼就看見了趙夫人、趙君秋母女倆,她們母女一邊低聲談著,一邊目光來回掃動,似乎在找什麽。
燕翎明白,她母女倆還在找可疑的跡象,他走了過去,從趙夫人母女的背後繞了過去,到了趙夫人母女後頭,趙夫人母女機警地住口不談了,可並沒有扭頭過來看。
燕翎道:「快開鑼了吧!」
趙夫人、趙君秋忙回過頭,趙夫人道:「大概快了吧。」
趙君秋低低道:「掌令,我們還沒有找到……」
燕翎道:「我找到了。」
趙夫人母女雙雙一怔,一陣驚喜。
「什麽時候,在那兒,是什麽?」
趙君秋連珠炮似的問了幾句,燕翎笑笑,把經過說了遍。
趙夫人母女都面泛驚容,嚇出了一身冷汗。
趙君秋忍不住脫口叫了一聲:「好陰毒的……」
趙夫人忙碰了趙君秋一下,趙君秋立即警覺,住口不言。
趙夫人道:「不會只有這麽一手吧?」
燕翎道:「不敢說,不過小心點兒總是好的,我還要賢母女幫我留意這個地方,『直郡王府』,是不是只有兩位跟來?」
「是的。」趙夫人點頭答應。
燕翎道:「不假手他人也好,那一個太厲害了,有了眼前這麽個情形,我簡直懷疑他的人無所不在,找機會把這件事告訴胤仍,可能的話,最好讓胤仍偷偷溜去看看,不過別讓胤仍知道,姓鮑的是胤禎的人。」
「是。」趙夫人恭謹答應。
只聽爺兒們的笑聲,夾雜著一陣如珠笑語傳了過來。
貴賓們到了,戲台前立即鴉雀無聲。
燕翎轉身走開了,趙夫人母女也裝得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貴賓們進來了,爺兒們在前頭,女客在後頭。
爺們兒里走在最前頭的是二阿哥胤仍,後頭是大阿哥胤堤、四阿哥胤禎,八阿哥胤翼、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題、胤俄、胤陶、胤唐等,還有貝子玉鐸、鮑師爺在旁哈腰陪笑侍候,然後是福晉、格格、夫人等女客,王瑤、玉倫都在裡頭。
最後是年羹堯、張逆玉等恭送大道,簡直是浩浩蕩蕩。
四阿哥一路談笑風生,跟個沒事人兒似的,喜怒不形於色,城府之深,眼下這些人,那一個也比不上。
這些人到了戲台前,鮑師爺忙了,讓這個坐,讓那個坐,禮既多又周到。
王瑤心不在戲口上,暗地裡目光掃動,到處找燕翎,終於讓她找到了,她跟燕翎交換一瞥,這才心滿意足地坐了下去。
二阿哥府的下人也忙了,忙著倒茶、端水果、蜜餞、應有盡有,都是精選的好吃東西,別的不說,單瞧那一串串吐魯蕃的葡萄,就讓人垂涎。
行了,正主兒出來了,大管事跑了過來,台兒前請個安,低聲說了兩句,又哈著腰退走了。
武場上了台,照樣得行禮如儀。行過了禮,開鑼了,又熱鬧了。
這一熱鬧,大部份的注意力都讓台上吸引了過去。
燕翎可沒往台上看,他那銳利目光開始掃視遠近,就這麽會兒工夫,院子里進來了不少精壯漢子,一個個行動輕快,舉止穩健,站在了各路口上,等於把台前這塊地兒全包圍了起來。是不俗的練家子,而且是二阿哥府的。
當然,這是預防不測,說不定是那死了的喇嘛引起來的,二阿哥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可是加緊了禁衛,如臨大敵。有個漢子沖燕翎走了過來。
燕翎明白,準是因為他「不合群」,一個人站得離戲台遠遠的,讓人家看著扎眼。果然不錯,那漢子到了他的身邊便道:「怎麼不往前站站?」
燕翎道:「我不愛這個,可又不能不過來看看,沒法子,只有站遠點兒了。」
「你是那個府里的?」
燕翎亮了亮那塊腰牌。
那漢子馬上陪上了滿臉笑,哈了腰:「我不知道,您多包涵。」他走了。
這塊腰牌真不賴,唬得誰都一楞一楞的。
開戲了,台下的注意力全讓台上吸引了過去。
更熱鬧了,有熱鬧就難免亂,只一亂,想活動的自然就好活動了。
坐在那兒的貴賓里,頭一個活動的是年羹堯,他站了起來,走到外頭來來回踱步。燕翎明白,年羹堯準是找他。
還真讓燕翎猜著了,年羹堯走了兩趟之後,向著他走了過來。
「年爺。」燕翎先叫了他一聲。
「兄弟,你身上帶著甚麽這麽好用,連二阿哥府的護衛都沖你遞嘻哈兒。」
敢情他瞧見了,燕翎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年爺的眼可真尖哪,喏,這個。」
燕翎索性大方地拿出了那塊腰牌。
年羹堯也為之一怔:「這,這你是從那兒來的?」
燕翎笑笑道:「您原諒,天機不可泄露。」
年羹堯深深看燕翎一眼:「你可是真有辦法……」
燕翎道:「好說,比起四爺跟您來,那可是差多了。」
年羹堯道:「得了吧,兄弟,別瞎捧了。」
燕翎道:「年爺,您不覺得我這話是有所指麽?」
年羹堯斂了笑容:「有所指,指什麽。」
燕翎道:「指四爺跟您把我冤得好苦。」
年羹堯訝然道:「你這話……我還是不明白你何指?」
燕翎道:「年爺,四爺未免有點不擇手段。」
「四爺不擇手段,你是說……」
「您知道,那轟然一聲之後,有多少不該死的冤死麽?」
年羹堯臉色陡然一變:「兄弟,我不懂……」
「您別忘了,我已經進了四阿哥的門。」
年羹堯沉默了半天才說:「怪不得沒成,弄半天原來是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趕巧了,那傢伙在那兒弄引信,讓我這到處逛的瞧見了。」
「兄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年爺,您明教。」
「還明教,你已經進了四爺的門,既然明知道是四爺……」
「年爺,這該怪您跟四爺呢,還是該怪我。」
「怎麽能怪到四爺跟我頭上來。」
「您兩位把我瞞得死死的,事先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我撞見了這件事,您跟四爺又在花廳里,您說,我是讓他點引信呢,還是我幫他點?」
「這……」
「怪我麽,年爺?」
「這麽說你是後來才知道的。」
「那傢伙告訴我說,是藏在戲箱里混進來的,別的一概不知,於是乎我只有找上了戲班子,我一眼就瞧上了那位二管事,我用那塊腰牌嚇壞了他,他只有和盤托給了我,我明白了,可也遲了。」
「唉,四爺剛才急了半天了,怎麽也沒想到會是壞在自己人手裡,他要是知道是你……
唉,這叫我怎麽說好。」
「年爺,您不用為難,對四爺,您可以實話實說,這情形您清楚,四爺他要是能諒解,那就不必再說什麽,要是不能諒解,那也只有任由他了,不過,對我這個已進四爺的門的人來說,四爺這種作風,頗令我有寒天飲冷冰之感!」
年羹堯急了:「兄弟,這叫什麽話,我又不是怪你……」
「我不是說您,我是說四爺。」
「四爺要明白這情形准不會怪你,要是連這點度量都沒有,別的還能幹什麽。」
燕翎道:「四爺的度量我是知道的,夠大,要不然他也容不了我這個門出來進那個門,那個門出來又進這個門的人了。」
年羹堯道:「這不就結了麽。」
燕翎笑笑道:「結了麽,年爺,難道您不問問我到底進出過幾個門?」
年羹堯臉色變了一變:「兄弟,突然間我有這麽一個感覺。」
「什麽感覺?」
「你是個可怕的人物。」
「年爺好說,我還不如您跟四爺大度能容,不動聲色。」
「看情形,你也知道二阿哥府里有四爺的人了。」
「年爺,這座府邸是二阿哥的,外人想在這中心重地府下埋上炸藥,絕沒那麽方便,我要是傻得連這都想不到的話,四爺也不會要我了,您說是不?」
年羹堯忽然笑了,笑著搖了搖頭:「兄弟,我算是服了你,沒想到關外白家會有你這麽個讓人不寒而慄的高明人物!」
「您錯了,年爺,鮑師爺也讓我蒙蔽了,我不是關外白家的李志飛,我是貨真價實的江南白玉樓。」
年羹堯呆了一呆:「噢?那你何必冒充……」
「京里的情形您明白,李志飛是現成的路,我要是憑白玉樓這塊招牌,自遂自發往京里闖,非招人動疑不可,我受不了那種讓人懷疑的氣,所以走了李志飛的路。」
「李志飛呢?」
「我讓他往別條路上去了,那條路通『酆都』。」
年羹堯一怔:「兄弟,你好狠哪。」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只要能達目的,何必擇手段?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麽弄這麽一張什子戴在臉上了吧。」
「這我明白,老二這兒來了白家的人,只是有一點我不明白。」
「那一點?」
「你到京里來干什麽?」
「哈,問得好,以您看,是這兒的日子舒服呢,還是江湖上的日子舒服?」
年羹堯笑了笑:「現在才覺出,我這一問,問得有多麽傻。」
「好說。」
「兄弟,還有件事兒,也是發生在老二這兒的。」
「死了個喇嘛。」
「也是你?」
「不是我。」
「那是誰?」
「白家的白五少。」
「噢!」
「讓他趕巧碰上了,他跟『十二金釵』里的黃鳳儀找僻靜地兒碰上的,他毀了那個喇嘛,我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也看見了我。」
「他倒楣了。」
「可不,黃鳳儀死在她自己屋床上,那位白五少一根頭髮都找不到了。」
「化骨散。」
「不錯。」
「兄弟,你是真狠。」
「年爺,化骨散是白五少的,他要用在那個喇嘛身上,我沒給他機會,我讓他自己用了。」
「兄弟……」
「那個喇嘛也是四爺的人?」
「不錯。」
「行了,我給他報了仇了。」
「四爺會謝你。」
「不敢奢求,能扯平就知足了。」
「扯不平,可是四爺可是個明理的人。」
「希望四爺也跟您一樣。」
「兄弟,放心吧不會有事兒的。」
「您這意思是不是說,四爺不會把我趕出他的門去。」
年羹堯帶點責怪意味地看了燕翎一眼:「兄弟,我這兒跟你說正經的,你馬上跟我開玩笑。」
「誰跟您開玩笑了。」
「以你現在的情形,你怕誰把你趕出門去。」
「年爺,這您要是以為我跟您開玩笑,您就錯了,別信誰把我怎麽樣,我一點兒也不在乎,我可真怕四爺一怒之下不要我了。」
「是這樣麽,兄弟。」
「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棲,良駒擇主而事。我看準了,這些位阿哥中,只有四爺的實力最雄厚,而且佔優勢,您想,要是四爺一怒之下不要我了,這趟京里,我豈不是白來了。」
「但願你說的是心裡的話。」
「看來現在我要想取信於年爺,是不容易了。」
「兄弟,別著急,跟你開玩笑的。」
「我這兒跟您說正經的,您怎麽跟我開玩笑。」
年羹堯笑了:「兄弟,六月的債,你還得可真快啊,咱們說正經的,這趟子事兒,我可以拍胸脯擔保,不過我要先知道,你的心究竟是在這兒,還是在四爺府?」
「問清楚了,免得日後冤了你。」
「沒錯,就是這意思。」
「年爺,剛才我說的,還不夠清楚麽。」
「兄弟,你知我知,老二是四爺最大的勁敵,日後究竟是那位坐上『正大光明殿』那個位子,機會是一半一半。」
「那是您的看法,我不這麽看,論實力……」
「我不是論實力,是論眼前事實,老二的腳已經跨了進去,四爺卻還在門外。」
「這我知道,只是,年爺,四爺會讓他再往裡去麽?」
「當然不會,不過能不能拉他出來,還很難說。」
「不難說,年爺,相信四爺跟四爺左右這些文武良將,一定會全力以赴,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希望,甚至不惜代價,志在必得,在這種情形下,那就要憑真本事去競爭了,競爭就得憑實力,論實力,任何一位比不上四爺。」
「除了實力以外,還要看機運。」
「年爺,機運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年羹堯沉默了一下,目光一凝,逼視燕翎,那兩眼中的威稜,直能逼得人透不過氣來:
「兄弟,你不會對不起我吧?」
燕翎肅容道:「絕不會。」
年羹堯猛點頭:「行了,兄弟,這檔子我擔保,四爺要容不了你,年羹堯也掛冠求去,從今後咱們是一條心保四爺,有福同樂,有難同當。」
「痛快,年爺,這兒要是有酒,我定要飲上三大杯。」
「有機會,改天咱們哥倆好好兒喝。」
「一言為定。」
「你在這兒看戲吧,我得跟老鮑打個招呼去。」年羹堯要走。
燕翎伸手接住了他,道:「年爺,您能不能讓我自己來!」
年羹堯微愕道:「你自己告訴他?」
燕翎笑而不語。
年羹堯忽然也笑了:「看來不整人你是不舒服。」
「以往我看他的臉色看夠了,要是您是我,既有這機會,您也會想出口氣。」
「去吧!」年羹堯聳聳肩道:「不讓你去,待會兒氣出在我身上。」
燕翎笑了,目光往戲台前人群里來回一掃動,沒看見鮑師爺的人影兒。
只聽年羹堯道:「他忙裡偷閒打盹兒去了,上他屋裡去找吧,准在,知道他屋在那兒麽?」
「我也是這兒的人,我還真不如您,不瞞您說,這兒,今兒個我是頭一回來。」
「噢!」
「我只走過『寡婦大院』。」
「那麽我指點指點你吧,出這個院子往東拐,順著一條青石小徑到頭兒,再往南,進個小院子,院子里只一間屋,那兒就是,聽清楚了沒有?」
「一個字兒不漏的全記下來了,您看戲吧。」燕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