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主僕泛舟去 六絕尋仇來
月圓,霧濃。
夜末深。
小舟周圍濃霧迷離,三丈之外除了濃霧,便已什麼也都看不見,但仰首望去,隱約仍能夠看見一輪圓月。
凄冶的月光透過濃霧射下,更加蒼白,那迷離的濃霧在月光中就像是煙雲一樣,又像是一匹白綾,散成了千絲萬縷。
楚輕侯盤膝坐在小舟上,溶在月光下,迷離在濃霧中,驟看來,也像要散成萬縷千絲。
在他的面前放著一張矮几,在几上放著一張五弦古琴,他的一雙手正在琴弦上移動。一陣陣蒼涼的琴聲隨著他雙手地-動,從几上的那張古琴上發出來。
夜闌人靜,除了小舟滑過水麵發出的水聲,便只有這錚琮琴聲。
在楚輕侯的後面站著一個僕人裝束的老人,卻一動也不動,他一臉迷惘之色,彷彿已迷失在琴聲中。
琴聲實在很動聽,只是未免太蒼涼。
楚輕侯彈得也實在是一首很蒼涼的古老調子。
他今夜的心情本來很輕鬆,所以才會生出月夜泛舟江上這個念頭,只是連他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彈出這個調子來。
現在他亦是一臉迷惘之色,為自己彈出來的調子深感迷惑。
他雙手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彷彿已並非他所有,已完全不受他控制。
※※※
曲終盡,楚輕侯那雙手按在琴弦之上,那一臉的迷惘之色更濃了。
「奇怪」他忽然嘆了一口氣。
老僕人楚安這時候亦如夢初醒,道:「公子,很少聽你彈這個調子……」
「因為我並不喜歡這個調子,而且」楚輕侯淡淡一笑,道:「一直以來,我不是都活得非常開心?」
楚輕侯不能不承認這是事實。
「你應該知道,以我平日那種輕鬆的心情,是絕對彈不好這種調子。」
「可是公子方才卻彈得那麼好……」
一所以連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楚輕侯隨手往琴弦上一掃,錚琮聲隨手而起,竟然就已成另一調的引子。
「我再試試看。」楚輕侯此念一動,雙手順著彈下去。
錚琮錚琮兩下輕響,「崩」的一聲,一條琴弦突然斷開!楚輕侯冷不防亦吃了一驚,雙手齊按下,半身亦不禁往前一俯。
剎那間,他的感覺,就像是行走間猛然一腳踏空一樣。
楚安一旁看在眼內,只道是這個少主人出了什麼事,忙上前一把扶住,驚問道:「公子,你怎麼樣了?」
「沒有什麼。」楚輕侯一挺身子,道:「只是這張琴的一條弦斷了。」
「怎麼會斷的?」楚安問得實在有些可笑,話說出口,自己也感覺到了。
「也許是這張琴已經太老了。」楚輕侯一聲微喟,道:「人老了,難免百病叢生,琴老了,就是斷一兩條弦,也是很平常的事情。」說得雖輕鬆,楚輕侯心裡仍難免有些不自在。
古老相傳,弦斷並不是好預兆。
也就在這時候,他們忽然聽到了一下很急激的水聲。循聲望去,三丈之外一團光芒凄迷,濃霧陡開,一葉小舟疾沖了過來。
光芒是來自一盞風燈,高掛在舟首的一根竹竿上。
舟上筆直的立著兩個老道士,年紀看來都已過六旬,但精神矍鑠,絲毫老態也沒有,而兩邊太陽穴鼓起,目光猶如閃電,絕無疑問,都是內力非常深厚,他們手中無槳,竟是以內
力摧舟而行,目光與楚輕侯接觸,腳下小舟便停止前進,齊道:「無量壽佛,善哉善哉!」
楚輕侯雙眉一皺,並沒有作聲,他忽然別過頭,那邊水聲同時一響,燈光一亮,又一葉小舟穿破濃霧進來,舟上的是兩個緇衣老尼。
楚安應聲回頭,又一怔,道:「公子,他們是什麼人?」語聲甫落,正中濃霧又開,再有一葉小舟出現,那之上,站著的都是兩個老和尚。
舟首亦掛著一盞風燈,兩個老和尚的目光比燈光似乎還要明亮。
楚輕侯深鎖的雙層,忽然一開,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要來的總會來的!」
「只是打擾公子雅興,來得實在不是時候。」一個老和尚回答。他一臉笑容,神態慈祥,目光卻令人不寒而慄。
「無妨」楚輕侯微喟,道:「琴弦已斷,難以成調,六位來得正是時候!」
「弦斷是不祥之兆。」插口的那個老尼語聲陰森。
「吉即是凶,凶即是吉。」楚輕侯的神態已經完全恢復正常。
楚安的臉色卻已經發青,他當然看出這六個出家人都有一身可怕的武功,而且來意不善。
「阿彌陀佛」方才說話的老和尚合十道一聲佛號,目光冰寒,卻仍一面笑道:「想下到公子雖然是方外人,也懂得禪理!」
楚輕侯一笑,道:「至於六位怎會來得這麼巧,我就不懂了!」
「我們追尋公子已十天,到今夜才趕上。」
另一個老和尚接著道:「我們是什麼人,不知公子是否已清楚?」
「空門六絕,雖未謀面,聞名已久。」楚輕侯這句話出口,楚安的臉色立時就由青轉白。
空門六絕,不知道的人,只怕下多,傳說這六絕本是六個獨行大盜,殺人無數,無惡不作,藏身空門只下過掩人耳目。
這秘密早在五年前已不成秘密,而憑他們當時的武功,惹得起他們的人亦已不多,敢開罪他們的人,這五年以來,相信只有一個楚輕侯。
那個老和尚笑問道:「公子莫非早就已知道我們會找到這兒來的?」
「幾位來得卻令我實在有些意外。」楚輕侯目光一落,道:「尚未請教」
「貧僧無我。」
楚輕侯目光轉向當先那個和尚,道:「這位當然就是無他大師了。」
「阿彌陀佛」
楚輕侯又是一笑,道:「只不知兩位大師除了阿彌陀佛之外,還懂得什麼?」
無他合十道:「一句阿彌陀佛,已經足夠。」
「有兩句,兩位大師相信也懂的。」
「請問。」
「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頭坐。」
「公子真是一個妙人。」無他大笑。
「岸上亦已經準備好美酒三壇,只少公子的一顆人心來下酒。」無我亦撫掌大笑,道:
「公子既然是這麼一個好人,當然不忍推卻我們這番好意。」
一個老道士冷聲應道:「我們不吃人心,只喝人血。」
另一個又笑著接道:「以血開酒,其妙無窮。」
楚輕侯目光一轉,道:「兩位」
「貧道孤松。」
「另一位當然就是孤鶴道長了。」
「松鶴延年,公子遇著我們,卻反而活不過今宵。」
楚輕侯不答,目光轉向那兩個老尼道:「哪一位是枯梅大師?」
當先那個點頭,在後面那個老尼冷應一聲,道:「貧尼枯竹。」
楚輕侯吁了一口氣,道:「無我無他,孤鶴孤松,枯梅枯竹,法號非常脫俗,六位的武功當然也絕不是尋常可比,就正如六位的行事作風一樣。」
無我哈哈大笑,道:「公子一劍盪江湖,想不到口才也不在劍法之下。」
「過獎」
「以貧儈所知,公子出身於王侯世家,卻無意功名。」
「這不是一件壞事。」
「闖蕩江湖雖下是,但,多管閑事就是了。」無我臉色一沉道:「未悉公子可知,高仁是貧僧的關門弟子。」
「他曾經告訴過我。」楚輕侯笑笑道:「可惜他無論是誰人的弟子,撞在我手上都是一樣。」
「他好像沒有開罪公子。」
「大師既然很喜歡這個弟子,當然亦知道這個弟子的為人。」
「他倒沒有什麼,只是好色一些。」無我一皺眉,道:「下過,他膽子小,相信絕不敢犯到公子的頭上。」
「他也許不敢。」
「那麼」
「有一句老話,大師應該聽過的。」
「哪一句?」
「天下人管天下事。」
無我一怔,大笑道:「好,很好。」
楚輕侯轉顧孤松、孤鶴,道:「聽說趙師俠是兩位的弟子。」
「不錯。」孤松冷然一笑,道:「師俠為人也沒有什麼,只是見錢眼開,不過,他劫的大都是不義之財。」
「不義之財,這個道理就正如師俠非俠,其師亦非俠一樣。」
孤松只是冷笑。
「張德又如何?」枯梅突然插口。
「張德無德,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大師應該比我更清楚。」
「你是怎樣的一個人,貧尼現在也清楚了。」枯梅忽一聲嘆息道:「張德原是貧尼最疼的一個弟子。」
「再說」枯竹介面道:「除非我們不準備再在江湖上立足,否則這筆帳一定要算的。」
「大師不說,我也明白。」楚輕侯站起了身子,目光轉向楚安,道:「這是我的老僕人,第一次隨我外出,與事情無關。」
「公子若能不死,貴仆也不會死。」無我獰笑道:「以公子的聰明,當然明白貧僧言下之意。」
楚輕侯當然明白。
無我接著又問道:「風聞公子五歲練劍,七年有成,十五歲便已有名,至今末遇敵手,只不知師是何人?」
楚輕侯淡然一笑,道:「家師既非空門中人,與六位肯定沒有任何關係,請放心。」
無我原是想問清楚楚輕侯的武功來歷,好待應付,見楚輕侯不上這個當,也無可奈何,他冷笑道:「無論你師是何人,今夜都難免一死的了。」
語聲一落,反腕拔出了背插的一雙戒刀,旁邊無他同時撤出一條禪杖。
枯梅拂塵已在手,枯竹從袖中拔出一支軟劍,「嗡」地迎風抖得筆直。
孤鶴、孤松雙劍亦出鞘,孤鶴的劍長五尺,孤松的劍亦在四尺之外。
在六人身外的濃霧突然都激蕩起來。
夜風輕柔,絕不會激蕩濃霧,那是殺氣!激厲的殺氣!
只有內功精深,殺人無數的高手,才能夠散發出那麼激厲的殺氣來。
六人的衣衫亦同時鼓起。
楚安都看在眼內,他武功雖然有限,但也聽說過殺氣,這就是所謂的殺氣,他一張臉不由蒼白起來,語聲亦起了顫抖道:「公子……」
楚輕侯的臉上居然還有笑容,他笑看楚安道:「你伏下,不要亂動。」
楚安看見楚輕侯那麼鎮定,總算放下心,慌忙伏倒在舟中。
楚輕侯吁了一口氣,右手終於落在劍柄上。
那柄劍一般長度,裝璜之華麗卻是罕有,劍鞘上嵌著七色寶石,在劍柄的頂端卻嵌著老大的一顆夜明珠,悠然散發著清輝。
無我目光順著楚輕侯的動作-到了那柄劍上,忽一凝,道:「公子這柄劍相信不是一般凡鐵可比。」
楚輕侯淡然一笑,一按劍簧,「錚」一聲,一道耀目的光芒出鞘,周圍同時一亮。
光芒是來自劍鋒之上。
劍鋒二尺七,形式古拙,精芒奪目,一看便知道絕非凡品。
孤鶴、孤松眼中立時露出貪婪之色,枯竹目光亦大盛,他們都是用劍的好手,看得出楚輕侯手中的乃是天下名劍之一。
「以貧道所知」孤鶴盯著那柄龍泉劍道:「晉惠帝之時,廣武侯張華見鬥牛之間有紫氣,以豫章人雷煥妙達緯象,召來一問」
孤松接下去道:「雷煥乃回報,是豐城寶劍之精氣上沖霄漢,張華於是封之為豐城令,著令即到豐城找尋,結果於一座獄室之中,掘得一石函,中藏雙劍,也就是龍泉太阿,有人
說,龍泉太阿亦即是幹將莫邪。」
無他「哦」的一聲,道:「幹將莫邪貧僧倒是知道的,可惜貧僧不善劍,得之亦無用。」
枯竹立時道:「孤鶴、孤松兩位道兄的劍長在四尺之外,龍泉還不到三尺……」
孤松截口道:「練劍四尺,短一尺又有何妨?」
孤鶴接道:「短二尺亦一樣無妨。」他手中劍長逾五尺。
「是么?」枯竹冷笑。
「不錯。」孤鶴目光落在枯竹劍上,道:「師姐用的乃是軟劍,龍泉剛直,只怕不宜。」
無他接道:「況且劍現在仍然在敵人手中,應該先殺敵人,再作打算。」
「正是正是」孤松一面虛應,一面與孤鶴交換了一個眼色。
兩人相處多年,心意相通,同聲道:「上!」身形齊動,腳下小舟如箭射前,兩人手中長劍,卻如電刺出。
枯竹看見,心想楚輕侯若傷在二人劍下,劍亦必為二人所奪,到時更麻煩,不及催舟,腳尖一點,身形陡然從小舟上拔起來,凌空撲向楚輕侯!
她后發先至,軟劍「嗡」一聲,震出漫天劍影,迎頭罩下!
一劍千鋒,虛虛實實。
楚輕侯一劍迎上,竟然擊中劍尖,「叮」的一聲,劍影消散,千鋒化為一劍!
劍彈起,枯竹一腳尚未踏在小舟上,人已被彈飛,眼看便要墮進水裡,枯梅小舟及時盪至,拂塵一卷,纏住了枯竹的劍鋒!
枯竹借勢翻身,落回舟上!
這一瞬之間,孤鶴、孤松兩人的劍已經刺到了,孤鶴人在舟首,劍長五尺,當先刺向楚輕侯胸、腹、咽喉。
一劍三式,自下而上,連成一氣,第一劍若是刺中,第二、第三劍順勢而下,必將楚輕侯的胸膛削開兩爿!
楚輕侯回劍一劃,「叮叮叮」三聲,孤鶴的三劍竟都刺在劍鋒上!
這判斷何等準確,這膽量何等驚人!
孤鶴大驚,楚輕侯劍勢接轉,一橫一挑,將緊接而來的孤松的一劍封在門外,然後身形突如箭射,欺入孤鶴、孤松之間。
這一著實在出人意料,孤鶴追不及,第八劍刺出,竟就與孤松的第八劍相交在一起,金鐵交擊聲響中,劍勢大亂,楚輕侯人已在舟上,反手一劍,「奪」地刺進了孤松的咽喉!
劍一刺入立即拔出,血尚未來得及射出。
奸快的一劍!
孤鶴一眼瞥見,身形一鶴衝天,急射半空!
小舟長下過丈許,楚輕侯人已在舟中,與孤鶴的距離最多不過四尺,孤鶴劍長五尺,根本施展不開。
他只有凌空出劍,哪知道楚輕侯亦凌空拔起來,劍隨即從下倒刺而上。
孤鶴一劍凌空尚未擊下,森寒的劍氣已迫及咽喉,驚呼未絕,劍尖已刺入,驚呼聲立斷,孤鶴人、劍筆直瀉落。
楚輕侯身形疾轉了半圈,龍泉劍挑處,正截住枯竹橫來的一劍。
枯竹的軟劍一凝一彈,毒蛇一樣貼著龍泉劍的劍鋒划向楚輕侯右脈!
楚輕侯劍勢亦變。
兩劍凌空各自七變,兩人身形一齊落下,枯竹落在枯梅催來的小舟中,楚輕侯卻直墜向水面,這在他預料之內,左袖先沉,「啪」地先擊在水面之上!
一股水花激起,楚輕侯身形借力彈起,人、劍反射向枯竹!
枯竹身形方穩,劍光已入目,輕叱一聲,軟劍急纏向來劍!
「叮」地兩劍交擊,楚輕侯人、劍猶如排山倒海,非但沒有被彈開反而搶入小舟中!
他內力之強竟在枯竹之上,這非但枯竹意外,就是枯梅也意外,拂塵各揮,掃向楚輕侯雙眼,剎那間,她只聽一聲哀叫,接見枯竹眉心一道血箭射出,橫摔在舟上!
楚輕侯身形同時向前一栽,枯梅拂塵間發之差在他的背後掃過!
那支拂塵貫足了內力,一根根塵須猶如利針,一蓬塵須被削下,尖針一樣飛散半空!
若是一般利劍,絕不能夠這樣,枯梅倉猝之中,亦疏忽了那柄劍的厲害,心頭不禁一凜,拂塵變式,分成兩股,左纏楚輕侯握劍左腕,右截咽喉!
楚輕侯劍走「仙女散花」,一蓬劍花彈起,護住了上盤,接著一聲輕叱,踏中宮,劍花一散,當中切入,勢如奔雷!
枯梅心知厲害,退步急閃!
小舟長有限,一退已經到盡頭,楚輕侯劍勢未盡!
無我、無他一舟及時劃破水面射至,無他突然喝了道:「退!」
枯梅應聲不暇細想,身形倒躍,無他禪杖一伸,正奸迎向枯梅落下右腳!
枯梅右腳踏在禪杖上,竟然就怔在那裡,無他方感詫異,一股血從枯梅的眉心射出,她身子往下栽去!
無他急回杖,「噗的」枯梅倒栽在舟中,已然氣絕。再看楚輕侯,人正站在舟首,左弓右箭子午馬,劍前指,劍尖上彷彿有血珠一點滴下!
無他既驚又怒,無我臉上亦變色,卻突然嘆了口氣,道:「我們錯了。」
「哪裡錯了?」無他一怔。
「未弄清楚對方的底細,自負必勝,低估對方的武功,乃是第一錯,選擇在這種環境動手,則是第二錯!」無我又嘆了口氣,道:「一錯再錯,落得如此下場,我們自己實在要承
擔大部分責任。」
無他不由自主地點頭。
楚輕侯那邊應道:「六位聯手,所向無敵,若是在平地,相信我難逃一死,所以六位並沒有低估我的武功,惟一錯的只是選擇在水面上動手。」
無我冷笑道:「水面上的確不同平地,人在舟中,武功已難以完全施展得開,聯手不便,孤松、孤鶴、枯竹一心在奪劍,亂了步驟,影響尤其嚴重。」
無他道:「可惜不錯也錯了。」
「這實在可惜得很!」無我又嘆了一口氣,催舟突如箭射般向前,雙刀一動,一團刀花裹著身子,凌空向楚輕侯滾去!
無他禪杖同時撞向楚輕侯胸膛。
刀未到,禪杖已撞到,勁風呼嘯,激得楚輕侯衣袂、頭巾獵然飛揚!
楚輕侯劍不接,腳一劃,小舟倒射半丈,禪杖撞飛,無我人、刀竟仍然能夠滾到了舟上!
他用的是地趟刀法,在小舟之上施展開來,更見惡毒,楚輕侯不等刀到,人已凌空,半空中讓過刀花,腳一落,正踏在舟首,「嘎」的那葉小舟一豎,尾端離開了水面!
無我冷不提防,身形一翻,雙刀立時都插入舟首木板內,楚輕侯單腳「金雞獨立」,一劍同時向前刺出!
劍急如流星,姿勢之美妙就連無他也嘆為觀止!
「奪」的一聲,劍從無我的后心刺入,前胸穿出,豎起的那一截小舟落回水面之際,無我已伏屍舟上!
楚輕侯的劍卻末停,從無我的后心抽出,划起一道血弧,迎住了旁邊無他的禪杖無他連擊三杖都被楚輕侯以劍封開,大吼一聲,杖勢猛一變,「橫掃千匹馬」,攔腰疾掃了過去!
楚輕侯身形暴展,翻滾在半空!
無他杖掃至一半,一杖已變成七杖,楚輕侯翻滾在杖影中!
七杖都擊空,無他舊力已盡,新力末生,杖勢一凝,楚輕侯一腳即時點在禪杖之上,「鯉魚倒穿波」,凌空從無他頭上滾過!
劍光一閃,無他撕心裂肺地一聲大吼,楚輕侯身形在無他身後的舟尾落下!
一剎那,無他整張臉突然從中裂開,一個頭變成兩爿,一股血狂噴而出,連人帶禪杖「隆」然倒下!
楚輕侯沒有回頭望,背對著無他就那樣站著,輕聲吁了一口氣,接著將劍挑起,月光下,劍鋒上一道血痕欲滴。
「嗡」的劍鋒猛一抖,血痕飛散。
楚輕侯一抖收劍,入鞘之際比出鞘之際,劍鋒似乎更加閃亮,他這才回過頭來,目光從六絕的屍體上掃過,忽然嘆息道:「你們的確選錯了地方!」
話聲未落,楚安那邊已經從舟中跳起來,一聲歡呼。
楚輕侯身形一展動,掠到楚安身旁,楚安再也忍下住,歡呼道:「公子,你實在……實在了不起!」
他很想說幾句讚美的話,可是卻又不知道如何說,他的心情實在太興奮,太激動。
楚輕侯一笑,道:「我們的運氣還算不錯。」
「豈止不錯,簡直好極了。」楚安忙又轉口道:「這都是公子的本領。」
楚輕侯搖搖頭,道:「是他們選錯了地方動手。」
他一再強調這一點,只因為他清楚得很,若不是這樣子動手,六絕有一半同時進攻,都不是他所能夠應付的。
楚安卻笑道:「不管怎樣,公子,你都是以一敵六,將他們擊倒,可惜這裡沒有酒,否則老奴一定敬公子三杯。」
楚輕侯又搖頭道:「即使有的是美酒,我現在也喝不下去。」
空氣中充滿了血腥的氣味,包圍著他們的三葉小舟之上是六具屍體,縱然美酒當前,也的確是難以暢飲。
楚安順著楚輕侯的目光望了一眼,不由打了一個寒噤,笑容微斂,囁嚅道:「公子,看來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裡的好。」
楚輕侯無言點頭。
楚安取過竹竿,順手一劃,小舟從兩舟之間穿過,前行了三丈,回頭望去,後面已只見濃霧迷離,那三葉載著屍體的小舟已消失在濃霧之中。
楚安鬆了一口氣,再一劃,突然停下,驚呼道:「下好。」
「什麼事?」楚輕侯忙問道。
「給那六絕這麼一鬧,我連方向也失掉了。」
「你原來是怎樣分辨的?」楚輕侯笑問。
「方才我將小舟固定在江心,舟前後都是向岸,以後為前靠左岸,還是泊在左邊,現在舟在江心,是橫向直向我可就下敢肯定了。」
「你其實有一個更好的方法。」楚輕侯仰首望天,楚安目光亦隨著上移。
迷離濃霧中,隱約仍可心看見圓月一輪掛在天空上。
楚輕侯接著問道:「你現在懂了嗎?」
「月亮」楚安叫起來,道:「公子,你是說我們可以憑月亮來分辨方向?」
「月亮現在應該仍然在東天」楚輕侯笑笑道:「大江東去,所以無論月亮在東天西天,我們向南北兩個方向催舟前去,都一定是會靠岸的。」
楚安連聲道:「是極是極。」
語聲末落,濃霧中那一輪圓月突然消失不見。
楚輕侯笑笑道:「不要緊」
這三個字才出口,急風驟起,濃霧就像是煮沸了的白粥一樣翻滾起來。
小舟在急風中亦轉動,楚安竭力想把持,但竟然把持不住,只一轉,甚至連那小舟本來的方向亦失去。
周圍同時暗下來,白霧變成了灰色,彷彿更為濃厚。
丈外的水面已看不到。
楚輕侯暗叫不妙,但仍然保持鎮定。
月亮縱然被流雲掩去,在流雲飄逝之後又會重現的。
「公子,怎會這樣的?」楚安卻又叫起來。
楚輕侯安然道:「天有不測之風雲,用不著大驚小怪。」
楚安忙問道:「我們現在又該怎麼辦?」
「等一等雲飄遠了,月又會重現,我們急也急不在這片刻。」楚輕侯目光一落,道:
「也許我們還有另一個辦法」
「流水?」楚安這一次的反應更快。
楚輕侯一點頭,目光一凝,突怔住在那裡。那眨眼之間,周圍更加暗,三尺之外,便已看不見,楚輕侯直立舟中,往下望,竟已看不見流水。
他再看楚安,楚安就像是裹在霧中,整個身子又像是煙雲般隱隱約約,彷彿隨時都會飛散。
楚輕侯一步趨前道:「少擔心,亮燈!」隨即一探懷中,取出一個火摺子剔著。
一團昏黃的光芒由火摺子散發出來,楚安不敢怠慢,慌忙俯身拿起艙下準備好的一盞風燈,迎向楚輕侯手上的火摺子。
燈一亮,楚輕侯便將火摺子熄去,仰首向天上望去,仍不見一輪月亮出現。
燈光照亮了兩人的面孔,楚安的臉色比方才似乎還要蒼白。
在燈光之中,霧氣又變回乳白,與方才卻似乎已有些下同,楚輕侯有此感覺,卻說不出不同在哪裡。
小舟在移動,這種移動並不怎樣明顯,應該是順流而東去,楚輕侯卻始終抓下住方向,也穩不住那一葉小舟。
周圍的氣氛越來越詭異,連楚安也有這種感覺,身子不禁佝僂起來。
霧夜孤舟,到底要漂流到什麼時候?漂流到什麼地方?
燈光逐漸暗淡下來,應該有半個時辰了,小舟仍然在濃霧中漂流。
月亮始終沒有再出現,楚輕侯也始終抓不住方向,他曾經試著將小舟划向幾個不同的方向,結果都是一樣,既不能靠岸,也不能停止那種就像是無盡地移動。
他突然有一種已遠離陸地的感覺,卻不知道是周圍不著邊際?抑或是空氣有異的影響。
這種感覺卻越來越尖銳。
※※※
空氣越來越清新,還帶著淡淡腥味。
絕不是血腥味,楚輕侯可以肯定。
風漸急,燈火在顫抖,周圍的白霧不停變動,已簡直不像是霧。
風突然再急,楚輕侯主僕兩人的衣衫獵然飛揚,風燈在急風中陡滅!
周圍一暗,突又一亮。
濃霧如急風中奔馬一樣移動,也竟在急風中奔離了小舟。
小舟穿霧而出,一抹月光同時灑下。
蒼白的月光,是那麼凄冷,只見明月一輪,正在中空。
月亮當然還是那一個月亮,楚輕侯卻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是不是因為濃霧影響?他不敢肯定,卻感覺這一輪明月與平日所見似乎不大相同。
楚安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那是發自內心深處的驚呼,楚輕侯亦有這種衝動,他雖然沒有驚呼出來,那種驚訝絕不在楚安之下。
在他們的周圍,原該是山林村落,現在什麼都沒有,一望無際都是水,他們那一葉小舟竟然已經出海。
那片刻之間,奔馬一樣的白霧,距離他們亦已很遙遠,楚輕侯目光一轉,道:「有霧處就是陸地,我們划回去!」他隨即從楚安手中取過竹竿,一竿尚未落下,那邊已看不見白霧,
水天一色,也不知有多遠。
楚輕侯不由苦笑。
「公子」楚安看在眼內,從心底冒出了陣陣寒意,道:「我們怎會到了海上?」
「我也不清楚。」楚輕侯搖頭。在他的感覺,小舟移動得並不快,即使是順流而下,也沒有可能漂流出海。
「那該怎麼辦?」楚安顯得六神無主。
楚輕侯仍然是那句話:「划回去!」一擺竹竿,小舟迴轉。
大海茫茫,月光迷濛,那葉小舟在這種環境之下尤其顯得單薄。
不過風平浪靜,要划回去,應該沒有問題,霧去處也應該就是陸地的所在。
楚輕侯看準方向,一竿划落,小舟向霧去處箭一樣射過去,也就在這一個時候,楚安又一聲驚呼道:「看!」
他手指著天上的那一輪明月,楚輕侯應聲望去,只見明月的周圍黑雲湧現,那些黑雲也不知從何處湧來,逐漸向那一輪明月迫近。
本來平靜的海面,這時候亦起了變化,千萬重白浪無聲的出沒,就像是萬千條海蛇,正翻騰在水中。
「不好!」楚輕侯終於失聲叫起來。
楚安急問道:「公子,什麼不妥?」他連聲音都變了。
「暴風雨只怕就要來臨」楚輕侯臉色鐵青。
在六絕出現的時候,他的臉色也沒有這麼難看,因為他雖然下知道六絕的武功到底有多強,但仍有必勝之心,就像是每一次強敵當前一樣。
現在他卻連半分勝算也沒有,因為他要應付的不是人,是天!
話才出口,明月已消失在黑雲中,但天光仍在,楚輕侯看到漫天翻滾的烏雲,也看得到激蕩的海水,甚至連雨點也看得到!
急風吹過,豆大的雨點噗噗地落下,本來無聲的海面突然響起來。
暴雨緊接著似亂棒一樣擊下!
小舟開始顛簸下定,楚輕侯握著竹竿的雙手青筋像蚯蚓一樣突起來,他很想將小舟穩下來,卻有心無力。
楚安已跪倒在舟上,兩人的衣衫迅速濕透。
周圍剎那間陡然一亮,一道閃電銀蛇一樣在空中閃逝!
霹靂聲響,風雨更大,小舟似枯葉一樣開始在波浪中旋轉。
「公子!」楚安慘呼,雙手抓住了舟舷,一雙眼絕望地望著楚輕侯。
楚輕侯亦感到了絕望。
暴風雨本來就可怕,何況他們現在置身於茫茫大海中。
霹靂轟鳴,銀蛇飛舞,風似刀,雨如劍,海浪在風雨中越來越大!
整塊海面都完全變了形狀,巨浪千重,就像是無數的山峰,突然間豎起,又剎那間倒塌!
小舟百數十次被巨浪湧上半天,又隨著落下。
楚輕侯主僕簡直就像在地獄邊緣徘徊,在他們的周圍,全都是波浪。
他們百數十次眼看便要被波浪吞噬,但小舟始終下覆,楚安開始時不停地驚呼怪叫,現在已聲嘶力竭,楚輕侯一手抓住楚安,一手抓住舟舷,那支竹竿已下知何時失去!
他只道必死,那樣的一葉小舟在暴風雨的大海上下覆沒,簡直就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可是到現在為止,仍然末覆沒。
這簡直就是奇迹。
暴風雨終於停下。
小舟仍然在海面上漂浮,楚輕侯主僕卻已經筋疲力盡,似死屍一樣仰卧在舟中。
天上沒有月,沒有星,一片無盡的黑暗,小舟的周圍儘是波浪。
波浪聲一下緊接一下,有的遠,有的近,楚輕侯聽著,一雙眼睜大,雖然疲倦,但一點睡意也沒有。
楚安一樣沒有,他實在很希望自己能夠睡著,那最低限度也好過一些。
他們都沒有作聲,事實也不想說什麼,也不知過了多久,楚輕侯第一個從舟上爬起來,是真地爬起來。
楚安立時有了反應,掙扎著雙手按著舟舷爬起了身子。
「這又是什麼地方?」他的聲音嘶啞,問得卻莫名其妙。
楚輕侯苦笑道:「在海上。」
「我死了沒有?」楚安第二個問題更奇怪。
楚輕侯並不奇怪,因為他也有這種懷疑,他苦笑著搖頭道:「還沒有,我也是。」
楚安很想笑,可惜就笑不出來,他雖然沒有死,但已經就像半個死人一樣,楚輕侯沒有再說什麼,在舟中坐下,目光往舟前望去。
舟前方是無盡的海面,他抬頭再望,天上仍無月,卻有幾點星光,浮現出來。
楚安突然瘋了一樣地叫道:「燈!公子,那邊有燈光!」
楚輕侯應聲心頭怦然一跳,他轉首望去,只見舟左舷對面的海面,果然有三點燈光。
燈光凄迷在濃霧之中。
那股濃霧亦下知何時出現,在燈光照耀之下,竟然是近乎藍色,那種藍色很怪異,楚輕侯從未見過,他卻並沒有在意,看見燈光,一股強烈的喜悅亦從他的心底湧上來。
有燈光,應該就有人家。
那也許是來自陸地,亦可能是來自船上,但無論如何,他們都不再孤立。
燈光在藍霧中緩緩地向前移動。
楚安再也忍不住,跳起身子,揚手大聲地呼叫,剎那間,他渾身上下彷彿又充滿了力氣。
楚輕侯沒有作聲,也沒有動,他忽然發覺,載著他們的那一葉小舟,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亦向那邊漂過去。
「也許是水流。」他暗忖,忽然笑起來,是笑自己的疑心太重。
幾乎同時,燈光已停下,他們那葉小舟仍然繼續向前漂去。
越接近,藍霧越稀薄,他們終於看見了樹影,看見了陸地也看見了三葉小舟。
那三葉小舟擱淺在沙灘上,舟前各插一支竹竿,上掛著一盞風燈,楚輕侯看著突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那是空門六絕的小舟!」他叫了起來。
楚安應聲一怔,奇怪地道:「是啊,他們的小舟怎會漂流到這裡來?」一頓后又道:
「難道就像我們這樣被暴風雨送到這裡來的?」
楚輕侯站起身子,目光更明亮,道:
「舟上並沒有屍體。」
「那大概給卷進海里去了。」
「這件事有些奇怪。」楚輕侯眉宇一蹙。
「有什麼奇怪,總不成是他們引我們來的。」楚安大笑道:「他們就是生為惡人,死化魔鬼,也沒有這麼快。」
這句話出口,他忽然就笑不出來,而且一連打了幾個寒顫,楚輕侯看在眼內,笑道:
「你膽子下大,最好就別說這些鬼話。」
楚安摸了摸腦袋,苦笑了笑。
說話間,小舟已接近沙灘,楚輕侯縱身躍進水裡,涉水往岸上走去。
「公子!等一等!」楚安一面叫,一面從舟上跨下,心一急,幾乎倒栽進水裡去。
也就在他的頭一俯的剎那間,他看到了一張臉一張在水裡的臉!
燈光下那張臉猶如白堊一樣,在水影中更覺恐怖!
「鬼」楚安大叫一聲,狂奔向楚輕侯。
「你又在大呼小叫什麼?」楚輕侯回過頭來。
「有……有鬼……水鬼……」楚安語不成聲,奔到楚輕侯身旁,才敢回身手指向那張臉出現的地方。
楚輕侯目光及處,亦看到了那張臉,看到了一具屍體。
那具屍體半浮在水中,一身白色道袍,咽喉穿了一個洞,右手握著一柄劍,竟長逾五尺!
「孤鶴道人!」楚輕侯仍然分辨得出來。
楚安這時候亦已看清楚,詫異地問道:「他的屍體怎麼會來這裡?」
「他們的小舟漂流到這裡,屍體在這裡出現亦不足為奇。」楚輕侯雖然這樣說,心頭仍下免有些奇怪,且有些不自在,道:「別看了,我們快上岸!」
楚安已下看,這時候又叫了起來道:「燈鬼燈!」
「你又看到什麼了?」楚輕侯搖頭,目光轉過來,下由亦一怔。
沙灘的前面,是一片林子,黑夜中只見枝葉的影子,枝葉叢中,赫然出現兩團碧綠色的光芒,那兩團光芒並不怎樣強烈,悠然地正向他們這邊-近。
那一片沙灘隨即一白,就好像是白銀一樣,而每一顆細砂,彷彿都在閃爍著光芒。
月亮已經從雲層中溜出來,一樣的一輪明月,月色卻更加凄冷。
「公子」楚安一面追前,一面顫聲問道:「那燈……」
「你有沒有見過鬼?」楚輕侯問道。
「沒有。」楚安下能下搖頭。
「鬼燈呢?」
「也沒有。」
「那你怎知道那就是鬼燈?」
楚安只有苦笑,楚輕侯接道:「那也許是附近的人家聽到了你方才的呼叫聲,打著燈籠來一看究竟。」
話末說完,那兩團燈光突然停下,往來處移回去。
楚安忙道:「公子,你看那燈光是不是有些古怪?」
楚輕侯笑道:「大概是給你那麼一嚷嚇跑了。」
「公子,你別說笑……」
楚輕侯舉步前行,楚安忙又問道:
「公子要到哪兒去?」
「總不成呆在這裡。」楚輕侯腳步下停,道:「追著那燈光,我們應該就會找到人家了。」
楚安一想也是,亦不敢一個人留下,慌忙追了上去。
那兩團燈光移動得並不快,就像是引路一樣。
那條石徑以石板砌成,光潔而整齊,顯然那是人工弄出來的,月光正照在石徑之上。
楚輕侯一步踏上石徑,道:
「這裡果然是有人居住。」
「卻不知是什麼地方?」楚安仍然愁眉苦臉。
「找到人一問不就清楚了。」楚輕侯順著石徑繼續前行。
那兩團光芒隱約就在石徑前面,始終就只是兩團光芒。
楚輕侯口裡雖然那麼說,心中其實也覺得那兩團光芒有些特別,但為了令楚安放心,並沒有說出來。
石徑穿過那一片林子,進入一片松林中。
夜風吹過樹梢,松葉蕭瑟,月光從松葉間透下,朦朧而凄涼。
兩團光芒始終在前面,月光下雖然淡薄,但仍然看得見。
前行數丈,轉了一個彎,觸目一片迷濛的光芒。
那兩團引路的光芒已消失,那一片光芒是來自一幢宏偉的建築物。
那隻能說是一幢建築物,因為絕下像是一般的莊院,相距雖仍遠,看得不真切,那幢建築物給人的仍然是不像一般莊院的感覺。
建築物在一座小丘上,閃爍著無數的燈光,那些燈光迷迷濛蒙,應該是存在的,但細看之下,又好像並不真實。
「前面果然有人家。」楚輕侯腳步加快。
「好像不是普通的人家。」楚安急急地追前。
「嗯。」楚輕侯好像現在才留意到,在他的眼中看來,那幢建築物並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地方。
他們的衣衫已經半乾,開始飄動在夜風之中,而行走之間,衣袂聲也特別響亮。
一路上卻都沒有人蹤。
松林中本來無霧,突然間似有霧。
乳白色的霧氣也下知從何處吹過來,氤氳在松林中,彷彿透著一股香味。
一種難言的香味,最低限度楚輕侯主僕兩人就從來沒有嗅過。
「好香」楚安不由自主地抽一下鼻翼道:「不知是叫什麼香?」
楚輕侯搖頭,同樣不知道。
楚安忽然笑了起來,道:「不要是女人身上的花粉香才好,否則,那隻怕是一個美人窩,一個好去處。」
「老大一把年紀了,怎麼還會有這種念頭?」
「老奴也不知……」楚安摸著腦袋道:「怎會突然生出這個念頭,總是覺得這種香味與女人有關係。」
楚輕侯沉吟起來。
「香氣好像是從前面飄過來的。」
「嗯」楚輕侯腳步下停。
不過片刻,兩人已來到石徑盡頭,眼前是一道石階,斜往上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