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蝙蝠迎風去 琵琶動殺機
一個武士應聲拔出了一支箭鏃用花緞裹著的長箭,往火把上一點,射進夜空。那支箭「咻」地飛出數丈,在半空中爆炸開來,七色繽紛,數里可見。
不過片刻,又一團七色繽紛的煙花先後在半空中炸開,蕭十三看在眼內,道:「他們都並無發現,再發信號,搜!」一支白色的煙花火箭旋即射進了夜空中。蕭十三一聲暴喝,率領十二騎,衝進路左邊樹林內。
右邊是斷崖,壁立如削,留侯若是躲在斷崖下,他們亦無計可施,所以蕭十三完全放棄,而他亦不認為留侯仍然有本領由斷崖逃去。與之同時,沈宇、楊天開始率領武士衝進樹林內,他們都是一字排開,一手執火把,一手執長刀,彼此之間,保持半丈距離,火把照亮了黑暗的樹林,這個樹林雖然並不大,要將一個人搜出來,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蕭十三也知道不容易,但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他也絕不會放棄。
況且黎明已接近,天色大亮之後,留侯的魔力必然不能持續,搜查的行動也必然更順利。
蕭十三甚至有意思,必要時將樹林燒為灰燼。
※※※樹林中並不是死寂一片,風吹樹梢,枝葉「簌簌」作響,積雪片片散落,還有其他種種很奇怪的聲音!有些像是蟲鳴,有些像是鳥叫,更有些竟像是人或獸臨死之前的呻吟。
武士雖然都有些心寒,卻沒有一個因此而退卻,他們對蕭十三是忠心的服從,絕不是一般人所能夠想像。他們一面前行,一面小心周圍,每一個人都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一路他們策騎飛馳,以常理推斷,應該早已搶在前頭。
可惜這一次他們追的雖然不是留侯,卻也不是尋常人,蝙蝠雙袖展開,輕功放盡,亦不下於奔馬。他幾乎給追上了,可是就在那時候,蕭十三放出了信號。
看見信號,沈宇那邊停下,楊天這邊也停下,這本是蝙蝠前奔的好機會,可是蝙蝠也不能下停下來。馬蹄雷鳴般移動時發出的衣袂聲,帶動的枝葉聲,都被蓋過,所以楊天他們才沒有察覺,若是他現在再移動,楊天他們一定會覺察。到楊天率領武士進入樹林,蝙蝠就更不敢移動了。
他就像一頭蝙蝠似的,倒吊在高高的一株樹梢下,距離楊天竟是一丈也不到。但距離楊天頭頂,則差不多有四丈。
楊天並沒有發覺,他雖然仰首上望,但火光照不到那麼高,而枝葉在火光掩影中斑斑駁駁,對於視線亦不無影響。一丈距離,迅速接近。
蝙蝠瞪著一雙眼,瞪著楊天在樹下走過,並沒有作聲。
又一陣急風,枝葉「簌簌」聲響中,楊天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也不禁拾首望上去!剎那間,他突然有一種感覺,一種給人盯著的感覺,可是,他仍然沒有再看見蝙蝠。奇怪?
楊天心念一動,手在腰帶上一抹,一把飛刀飛出,往上射去。
刀光一閃,一陣積雪「簌簌」飛墜,衣袂聲響中,蝙蝠似一頭怪鳥般凌空撲下來。那柄刀正咬在他白森森的牙齒中。
楊天目光及處,脫口一聲:「留侯。」緬刀出鞘,疾剌向前。
蝙蝠刀光中一個翻滾,牙齒一張,飛刀「嗤」地疾射向楊天胸膛。
楊天輕叱一聲,緬刀一翻,護住胸膛也正擋著那柄飛刀。
那柄飛刀「叮」地彈開,飛墜。
蝙蝠同時在楊天頭上翻過,雙手一探,抓向楊天的脖子,楊天也不慢,身子一偏,脫出馬鞍,凌空猛一個倒豎晴蜓,左手一按,正按在地上,方待一滾而起,順勢一刀削出,蝙蝠已落在他身前一丈之處,也是頭上腳下,雙手按地。兩人都是倒豎著身子,四目交投,彼此都看得很清楚!蝙蝠突然叫起來,道:「是你!」
「是你!」楊天亦叫了起來。
蝙蝠雖然是一身留侯的裝束,但相貌完全兩樣,那種白痴的神態、目光,楊天更是忘不了!「我記得的,你叫做楊天!」蝙蝠隨即發出一陣怪笑,雙手支地,又移前了兩尺楊天竟然忘記翻轉身子,呆望著蝙蝠,道:「你怎麼會穿上了留侯的衣服?」這句話出口,他已經知道答案,知道是怎麼回事!蝙蝠一聽「留侯」二字,眼瞳中露出了恐懼,道:「不說這些,說別的。」楊天怔在那裡,那些武士這時候,已經紛紛趕上前來,看見倆人這樣,齊皆怔住。
蝙蝠笑道:「你真的住在火龍寨,你沒有騙我。」
楊天苦笑道:「我們是朋友。」「朋友」蝙蝠怪笑道:「不錯,我們是朋友,好朋友。」
楊天道:「我們既是好朋友,當然要互相幫助,是不是?」
「當然」蝙蝠呆應道。
楊天接著問道:「那你是否可以告訴我,留侯日間是住在那兒?」
蝙蝠又是一句:「不說這些。」
楊天道:「留侯不是人,還是回大法師身旁……」
語聲未落,蝙蝠突然一聲怪叫,伸手扼向楊天的脖子,楊天冷不提防,緬刀待橫截,脖子已經給蝙蝠那雙手握了一個結實。楊天頭下腳下,倒豎晴蜓,本來就已經不太舒服,脖子給蝙蝠用力一捏,頓時一陣頭昏目眩,一身力氣竟然完全用不出來!那些武士無不大吃一驚,要撲前搶救,卻又投鼠忌器。
他們都看出楊天還沒有生命危險,但他們若是撲上前去,因此觸怒了蝙蝠,那就難說了。
蝙蝠接著喝道:「再說這些,我就殺了你。」
說著,他緩緩將手鬆開,頭往地面一頓,雙手又再支撐在地上。
楊天吁了一口氣,苦笑道:「那你要我說什麼?」
蝙蝠一皺眉,兩隻耳朵突然動了動,道:「那個大鬍子來了,不說了。」語聲一落,雙手一撐,身形箭似地倒射上半空,撞在一根樹木橫枝之上!他也就貼著那根樹木橫枝一個風車大轉,再一射,消失在枝葉叢中。
楊天同時一個翻身拔起來,一拔兩丈,伸手往一根橫枝上一拍,再往上拔起三丈落在那株樹的樹梢上。放目望去,只見蝙蝠雙袖展開,在樹梢上迅速地起落,一隻大蝙蝠似的,眨眼消失在白雪紛飛之中。楊天正考慮追前,不遠處枝葉散開,蕭十三冒了出來,一陣風似掠至,急下可待地問道:「留侯往哪個方向去了?」楊天搖頭道:「那不是留侯,是蝙蝠,卻穿上了留侯的衣衫!」
蕭十三立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一聲冷笑,道:「好狡猾的東西!」
楊天尚未接上話,蕭十三又道:「那東西不用說仍然留在八陣圖中,用到了這般手段,已與常人無異,一定要把握這個機會將之除掉!」楊天道:「那個蝙蝠……」
「滅了留侯,蝙蝠還能夠凶到哪裡去?」蕭十三一聲,「快來!」
聲落人落,楊天無奈亦掠下來。
一支紅色的煙花火箭旋即在半空中炸開,蹄聲接起,蕭十三一夥急往火龍寨馳回。※
※※那朵紅色的煙花才在夜空中爆開,八陣圖中留侯藏身的那幢屋子的門窗亦片片碎裂,飛舞起來。留侯在碎裂的門板中離地飛出來,飛舞半空,渾身上下,又再碧光暴盛。飛過一片片的屋脊,留侯凌空落下,面向燈陣那邊,發出了一聲似狼的笑聲。他也就面向燈陣,倒退開去,其勢如離弦箭矢,眨眼間已猶如螢火一點,消失在夜空中。留在燈陣內的武士都聽得清楚,狼嗥聲中,一齊發出一聲驚呼。
大法師當然是最清楚的一個,臉色雖然沒有變,花白的雙眉早已緊鎖。
在那朵紅色的煙花在夜空炸開之際,他花白的雙眉便已經皺起來了。
佛珠在他的手中無聲地轉動,一聲佛號在他的口中吐出來,突然飄散。
※※※芍藥散亂的秀髮已然束回原狀,臉上帶著一份笑容,兩分嫵媚,七分嬌慵,仍然埋首在芭蕉的懷中。芭蕉的衣衫、頭髮亦已整理妥當,雙手輕撫著芍藥雙肩,一臉的疑惑。
疑惑的是自己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
他的一雙眼睛睜得很大,只要留心,不難發現其中的恐懼。
這件事若是師父知道……
一想到大法師,芭蕉那種恐懼的感覺就更強烈,芍藥卻彷彿完全沒有考慮到這方面,看看窗外天色,道:「我們該出去了。」芭蕉點點頭,道:「師妹……」
芍藥忽然翹起腳尖,在芭蕉的耳朵上輕咬了一下,道:「你打算以後怎樣待我?」「以後……」芭蕉茫然道:「我……」
芍藥笑著截道:「我要你以後聽我的話。」
芭蕉只有點頭,芍藥又一笑,抬手一掠那把秀髮,在這把秀髮掩蓋之下,留侯那兩個齒痕仍然在,赤紅兩點,燈光輝映中,散發著妖異的光芒。芭蕉沒留意這兩個齒痕,在色慾之下,他已經完全迷失。
他們偎倚著來到門前才分開,肯定了門外沒有人,芭蕉才將門打開來,左右再一看,小偷似地溜出去。堂上仍然靜悄悄一片,到了這裡,芍藥又已是一種態度,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似的。堂外風寒凜冽,雪卻已停下來。
※※※紅葉亦再次醒轉,倏然坐起了身子。
楚輕侯立即覺察,既喜悅又是擔心,他是擔心紅葉又變成方才那樣,擔心自己能否再抗拒那種誘惑。可是他看清楚紅葉,卻不禁心生寒意,紅葉的外表雖沒有什麼變化,可是與他的目光接觸,楚輕侯卻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陌生。在紅葉的目光中,沒有任何感情,什麼也沒有,她在看著楚輕侯,亦像是在看著一個陌生人似的。然後她笑了起來,笑得仍然那麼美,猶如白痴一樣。
白痴?楚輕侯亦有這種感覺,剎那間,一股寒意突然針尖似的直扎入他的內心深處。
「紅葉」他脫口叫出來。
紅葉彷彿沒有聽到,只是看看楚輕侯,楚輕侯不由自主衝上前去,雙手抓住她的肩膀搖了搖,道:「紅葉,你怎麼了?」紅葉沒有回答,只是笑,楚輕侯惶然搖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襲上心頭。「紅葉」他叫著將紅葉摟進懷中,摟得很緊,紅葉沒有掙扎,小鳥依人,也竟就在楚輕侯懷中又沉沉睡去。楚輕侯沒有動,泥塑木雕一樣。
窗外這時候亦已逐漸發白。
※※※天色愈亮,燈光便愈淡,長夜已盡,風寒仍然凜冽。
大法師那串佛珠已經停止了捻動,披在他身上的積雪亦化作冰水流下,一身衣衫盡濕。
蕭十三已經回到大法師身旁,看著天色發亮,一聲不發。
楊天、沈宇仍然在馬上,那些武士亦隨時侯命出發。
沒有人作聲,天地間一片靜寂。
天色更亮,大法師終於開口,卻是一聲:「天亮了。」
蕭十三「嗯」的應了一聲,接著問道:「我們該怎麼辦?」
大法師道:「他們都支持得來?」
蕭十三道:「你放心,當年他們曾經隨我殺敵數千里,三日三夜不睡。」
大法師道:「那麼叫他們遍搜這附近百里,有懷疑的地方,不妨挖開,能夠找到留侯最好,找到蝙蝠,也有用處。」
蕭十三目光一落,一揮手,楊天、沈宇兩騎左右奔出,大法師的話,他們都聽得清楚。
馬蹄聲又雷鳴般響起,積雪紛飛。
大法師目光一遠,道:「七尺白骨,所需只不過方尺之地,雖然百里,要將這百里土地翻轉,一天之內,卻是絕沒有可能的事。」蕭十三道:「而過了這一天,留侯是必定有所防範,魔力又大增,要將他找出來就更困難了。」「正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其實是要找蝙蝠?」
「不錯!」大法師仰首向天,道:「蝙蝠已成為留侯的奴隸,若是本身有危險,必會找留侯保護。」蕭十三沉吟道:「這正如月奴面臨毀滅的情形一樣。」
大法師道:「留侯即使不說,蝙蝠也能夠找到,這就像有一條無形的魔線將他們緊緊連在一起。」「也所以留侯才能控制鯿蝠。」
大法師苦澀地一笑,道:「希望我的猜測沒有錯誤。」
蕭十三道:「也希望留侯還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大法師說道:「目前他還能夠支配,而又對他真正有幫助的相信只有蝙蝠一個,不到萬不得已,否則,他是不會將蝙蝠殺掉。」蕭十三點頭道:「他的確需要一個忠心的僕人,這也許就是他唯一的弱點。」大法師嘆息道:「那條魔線也只有他才能夠斷去。」
蕭十三看看大法師道:「將蝙蝠養下來,你其實有什麼目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
蕭十三又問道:「蝙蝠若是被留侯加以教導,你以為會有什麼結果?」
大法師道:「不出一年,能夠將他制住的人,相信已沒有幾個。」
「琵琶,你這是養虎為患。」蕭十三搖搖頭。
大法師喃喃道:「窮鳥入懷,不忍獻殺。」一頓轉問道:「有天在路旁看見一個棄嬰,你又會如何處置?」「我會養下來。」蕭十三苦笑道:「火龍寨中也有不少這種棄嬰。」
大法師道:「又有誰敢說他們之中,不會有一個將成為人間毒龍?」
蕭十三苦笑道:「可是我們卻不能見死不救,大丈夫有時亦難免婦人之仁,所以除惡無盡,野草春風,大劫之後邪惡之徒還是會出現。」
重重頓了一下,蕭十三又問大法師道:「到現在你該同意我所說上天無眼這句話了。」
大法師誦一聲佛號。
蕭十三笑笑接著道:「善惡並存,本來就是一個笑話,我們也不必爭論,還是去看看紅葉。」大法師無言頷首,臉上又露出一絲苦笑,一直以來,只有他向蕭十三遊說,蕭十三儘管未為所動,也只是靜聽,現在卻變成了蕭十三向他遊說,而他竟然一再啞口無言。事實上他的確也不能夠判斷蕭十三所說的到底有沒有道理。
而他也有一種感覺,天意難測,很多事情的確就像是開玩笑一樣。
蝙蝠、玉硯的出生,他收養蝙蝠、玉硯以至玉硯的死亡,蝙蝠的反叛,連他也覺得有些可笑。只是他沒有笑出來。
芭蕉、芍藥又將會怎樣?一想到這兩個徒弟,大法師不由又是一陣惶惑。
※※※鳳鳳、翩翩等仍然守衛在小樓外,看見蕭十三、大法師走來,才迎上前去。她們的臉龐都已經凍得發白,但精神抖擻,並無倦態。
「辛苦你們了。」蕭十三不覺說出這句。
鳳鳳、翩翩惶然道:「應該的。」
「有沒有事發生?」蕭十三接著問道。
「一切都很平靜。」鳳鳳、翩翩這也是實話,她們的確沒有發現什麼不妥。※※※芭蕉、芍藥看來也並無不妥,蕭十三也沒有任何發現,大法師好像也沒有,只是細看二人一眼,往樓上走去,在背向他們的剎那間,他花白的雙眉輕輕一蹙,卻隨即又展開。這是否表示他已經看出了什麼?上到了小樓上層,蕭十三回過頭來,忽然道:「琵琶,你好像有些心事?」
「是嗎?」大法師怔了怔。
蕭十三道:「我是聽你的腳步聲已有些不一樣。」
大法師淡然一笑,反問道:「你是否也有所覺?」
蕭十三道:「芍藥倒沒有什麼事,芭蕉卻對你似乎有些兒恐懼。」
大法師又是一笑,不語,蕭十三又問道:「他一直對你是畏懼得很?」
大法師反問道:「以你看,我是否是一個那麼可怕的人?」
蕭十三搖頭,沉吟道:「那現在他到底畏懼你什麼?」
大法師笑笑道:「也許他背著我做了什麼壞事。」
蕭十三霍地盯著大法師,大法師道:「但我可以肯定,他不會變得像蝙蝠那麼壞。」
「所以你仍能笑得出來。」
大法師淡淡地道:「你看得出我在笑?」
這句話蕭十三又不懂了,大法師道:「一個人還能夠笑總是一件好事。」「不錯」
蕭十三疑惑地看著大法師。
大法師嘆息道:「蝙蝠、玉硯、芭蕉、芍藥,我在他們身上下的心血絕不在輕侯之下。」
「我看得出。」蕭十三輕捋鬍子道:「芭蕉的畏懼也許只因為他的膽小。」「也許」大法師喃喃地道:「芭蕉性格善良,他若是變壞相信亦是受留侯的影響。」蕭十三說道:「留侯已被困在燈陣之外。」
大法師腳步一頓,往欄杆上抹下了一層積雪,道:「這裡也有雪。」
蕭十三一怔,道:「雪若是留侯驅來,沒有給阻在燈陣之外,留侯的魔力是必也能夠進入燈陣之內了。」大法師又一聲:「也許」
蕭十三沉聲道:「那紅葉豈非也會受影響?」
大法師嘴唇蠕動,沒有發出聲音,蕭十三卻彷彿又聽到也許二字,腳步不由一快,搶在大法師之前。門即時大開,楚輕侯現身道:「師父,前輩」
蕭十三目光落在楚輕侯臉上,看見楚輕侯神態並沒有什麼,才松過口氣,但仍然忍不住問道:「輕侯,紅葉怎樣了?」楚輕侯搖搖頭,道:「沒什麼……」欲言又止。
蕭十三看了楚輕侯一眼,奪門而入,奔到床前,只見紅葉卧在床上,呼吸均勻,神態寧靜,才松過一口氣。大法師緩步走了進來,楚輕侯亦步亦趨,沒有再開口!蕭十三目光回到楚輕侯臉上,道:「看來的確沒有什麼,但,你卻是隱藏著什麼在心裡。」大法師接著道:
「輕侯,這不是隱瞞的時候,紅葉有什麼不妥,你若是說出來,我們也許能夠及早設法補救,不說的話,到事發再設法,只怕未必能來得及。」蕭十三又一句:「可不是嘛。」
楚輕侯點頭道:「在下雪的時候,紅葉曾醒來,她……」
話說到一半,楚輕侯又有些結結巴巴,蕭十三沒有催促,經過連番的異變,他急激的性格亦有些改變。大法師亦只是看看楚輕侯,沒有說什麼,花白的雙眉,不覺蹙起來。
楚輕侯終於說出了紅葉的情形,蕭十三隻是聽,濃眉亦逐漸皺上。
大法師也沒有插口,到楚輕侯將話說完,他雙眉深鎖,在一旁坐下,整個人陷入沉思中。
楚輕侯看見大法師這樣,不由奇怪起來,蕭十三亦看出大法師有異,終於開口問道:「琵琶,是不是紅葉會有危險?」大法師搖頭道:「留侯曾經咬了她一口,邪惡亦因此而注入她體內,變成那樣,亦意料中事。」蕭十三嘟喃道:「留在這裡的幸好是輕侯,他能夠及時將邪念壓制下去。」
大法師道:「只要我們消滅了留侯,紅葉相信便會清醒過來。」
蕭十三奇怪地道:「你擔心的並不是紅葉。」
大法師道:「每一個人都有錯,我也是一個人。」
「師父」楚輕侯突有所悟,怔住在那裡。
蕭十三想起來,道:「琵琶,你是說芭蕉和芍藥?」
大法師道:「我不該將他們安排在一起的。」一頓,他又嘆道:「也許我只是過慮,而事實上並非如此。」蕭十三嘟喃道:「其實,就算真的如此,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大法師淡然一笑。
蕭十三接著問道:「要不要找他們問清楚?」
大法師搖頭道:「不必,這隻有將事情弄得更糟,既然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何必多管?」
楚輕侯沉吟著問道:「師父,這對於咱們,到底有沒有影響?」
大法師深注楚輕侯,道:「也許。」
楚輕侯道:「那我們應該怎麼做?」
大法師道:「現在只有一個辦法。」
蕭十三急問道:「是什麼辦法?」
「立即下去將他們二人殺掉。」大法師的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
蕭十三一怔,楚輕侯有些懷疑地道:「師父狠得起這個心。」
大法師反問道:「你呢?」
楚輕侯無言搖頭,大法師接著道:「我若是要這樣做,是必要你做劊子手,你既狠不起這個心也就罷了。」楚輕侯怔在那裡,蕭十三奇怪地看著他們,苦笑道:「你們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大法師道:「我佛慈悲。」
蕭十三揮手道:「說到底,我們還是狠不了心,那便得想個辦法,以防不測。」
大法師笑笑,道:「要做的我們都已經做了,沒有做的,現在要做,為時已晚。」
蕭十三想想,道:「要不要我派幾個人看穩他們?」
大法師搖頭道:「不必。」
蕭十三道:「你是怕給他們發覺,有生命危險?」
大法師道:「他們都不是那麼凶毒的人,也不要將他們迫得太急。」
蕭十三皺眉道:「琵琶」
大法師誦一聲佛號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蕭十三搖頭道:「廢話!」
楚輕侯接著道:「師父是要盡最後一分力,希望能夠將他們渡化。」
蕭十三悶哼一聲道:「可惜我想下到第二個辦法,心也一樣不夠狠。」
大法師道:「這實在可惜得很,」目光一閃,一面說一面走上前去,俯下半身,細看紅葉一遍,嘟喃道:「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有誰忍心傷害她?」蕭十三道:「不是有什麼不妥吧?」
大法師搖頭道:「只是不能再讓她受刺激了,」目光轉向窗外道:「今夜我們若是又得面對留侯,要將她縛起來了。」蕭十三道:「你是擔心輕侯不能夠自製?」
大法師道:「我只是擔心她瘋狂起來,衝出這兒,傷害別人。」
蕭十三懷疑道:「怎會這樣?」
大法師道:「只要你仔細看清楚,不難發現紅葉眉心多了什麼?」
蕭十三、楚輕侯一齊留意望去。
紅葉的眉心淡淡的多了一道紅線,直透髮際。
「一條紅線,這之前沒有的。」蕭十三急問道:「到底是什麼?」
大法師道:「這就是你們時常聽到的所謂殺機,一經牽動,不可收拾。」蕭十三道:
「紅葉怎會動殺機的?」
大法師道:「每一個人都會動殺機,七情六慾,與生俱來,紅葉豈會例外,只因為留侯影響,埋藏在心底深外的一點劣根性亦現出來,而且被激發增大。」「那紅葉也不會胡亂殺人。」
「若是她已經迷失理智,所有人在她看來都是一樣,都是該死。」
蕭十三苦笑,楚輕侯忍不住又問道:「今天我們仍然找不到留侯藏身所在,到了晚上留侯會怎樣呢?」大法師道:「他當然會再來,七星燈陣對他也許已經一點作用也沒有,那將會是一場艱苦的惡鬥,希望能夠同歸於盡。」
蕭十三聳然動容道:「這大概應該可以的吧?」
大法師苦澀已極的一笑。
楚輕侯接著問道:「若是七星燈陣真的能夠再次將他截下來呢?」
蕭十三接著道:「我記得你也說過沒有問題的?」
大法師道:「縱然如此,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經過一天的開掘,留侯絕不會毫無所覺,那麼今夜必定不會像昨夜那樣狼狽,就算不能夠衝破燈陣,一退在千里之外,我們更加難將他找出來的了。」「這是說,今天其實就已經決定我們的生死存亡。」蕭十三搖頭道:「也好,早一點了斷省得麻煩。」一頓接著又向大法師道:「琵琶,你還有什麼壓箱子的本領,現在得拿出來了。」大法師淡然一笑,說道:「箱子早已經空了。」
蕭十三亦笑了起來,道:「你的本領並沒有你說的佛理那麼多。」
大法師笑道:「為什麼我們還不去好好的休息,貯備足夠的精力應付今夜?」蕭十三看著楚輕侯道:「你也應該休息了。」
大法師卻回答道:「讓他留在這裡,紅葉一會也許會再醒來,沒有比他更適合留在紅葉身旁的了。」蕭十三道:「我這個做爹的……」
大法師道:「你必須充分的休息,也許派出來的人真的能夠找到留侯的藏身之所。」
「也許」蕭十三無可奈何地吩咐楚輕侯道:「小心紅葉。」
楚輕侯頷首。
大法師道:「光天化日之下,紅葉應該不會怎樣的,若是醒來,你無妨與她到樓外走走。」楚輕侯一再頷首,無言地目送大法師與蕭十三離開,紅葉猶如白痴的形象剎那間又在他腦海里浮現出來。希望她再醒來不再是白痴那樣。
這是楚輕侯由衷之言。
※※※雪積盈尺,風寒已凜冽,到正午,仍然沒有陽光,天空是鉛灰色,彷彿隨時都會壓到地上來。每一個人都有這種感覺,他們從未見過天色竟能變得這麼可怕。
非但天色,整個天空令人看來都覺得可怕,那些雲全都像畫上去,形狀經久不變,也不動,又彷彿由石刻成,由鐵凝成,沉重得風吹不動。沒有鳥飛,那些飛鳥彷彿都已經在一夜之間完全死亡。
天地間事實上也是一片死亡的景象,彷彿末日已經降臨。
搜索的隊伍末歸,留守的火龍寨武士大都已倦極睡倒,當值的武士一個個木立不動,難得交談一句,就連關在廊里的馬匹亦是一聲不發。整個火龍寨陷入了一片死亡的靜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