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失怙孤兒終歸根

第三十三章 失怙孤兒終歸根

仲玉一見銀紅色門帘動處,露出一個黑黝黝地,看不到嘴臉的女人頭,當即嚇得大驚失色,心下電轉,暗忖:這是人還是鬼?

是人為何不直截了當的走進來?是鬼?人間還真有鬼不成?可是看這頭和腳的模樣,又分明是活生生的女人,莫非故弄玄虛?

於是,半疑半懼,隨手抓起衾被,潛運真力,振腕一斗,呼地聲中,那衾被立化一團紅影,如撒網似的,已疾向那似人非人的頭頂罩去,並喝道:「看你是人!還是鬼!」

正當他投去之時,那紅菱繡鞋也正疾入前移,同時閃出一個苗條的女子身影,恰被罩在衾被之下。

仲玉這運力振腕,其勁勢自是不小,雖是一方輕飄飄地衾被,卻是沉如山嶽,若似鐵網下罩,那女子如何承壓得起。

於是,當衾被如網疾落,把那女子罩個密不通風不說,接著,即聽到一聲驚叫。

「哎呀!」同時夾著「嗆」地一響。

隨之,衾被包裹著整個人身,在地上亂滾亂翻不已。

仲玉則滿腹狐疑,獃獃地楞望著,衾被包著的人身,宛如一個大繡花枕頭,滿屋子亂滾。

少頃,才由衾被中掙扎出一個身穿粉紅緊身襖,禿髮蓬亂,容貌清秀,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從地上矯捷地挺立起來,把垂飄在瞼上髮絲用力往腦後一摔,旋即睜大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朝仲玉打量不休,而在她幼稚美麗的臉蛋上,則流露出三分嬌羞,四分驚奇和二分不服氣的神情。

仲玉瞧著她那樣兒,心裡浮起一陣歉疚,早知個是天真的小姑娘,何必使她難看!由之,也醞釀著一絲純真愛意,但這不是男女方面的情愛,而是一種長幼倫常的摯愛,正如同對言姣蓉一樣。

倏然,這小姑娘大約發覺自己是不應該如此,暴露真象的,當即轉過嬌軀,背朝仲玉俯身下去,手提衾被一兜。

接著,「嘩啦」一聲,兜出一堆破磁片,一片黑紗面罩和一張紙條。

小姑娘先拾起黑紗面罩,覆在自己臉上,掩遮了原來的真相,然後拾起紙條,手捧磁片,扭身移動蓮步,站在仲玉身前,木立不動,似乎在發獃。

仲玉不知這小姑娘,一連串動作昕為何來,頓又疑竇頓生,心想:這玲瓏天真的小姑娘,既不醜又不是準備干作惡勾當,為什麼不露真相?生怕別人看去?瞧她的裝飾,不像小姐也不像丫頭,到底是何身份?這是「天府精舍」,抑或是不知名的地方?

移時,仲玉見這小姑娘,默然正在自己身前,既不說明來意,又不即刻離去,於是微微一笑道:「小姑娘,這是什麼地方……」

「……」這小姑娘沒回答,只搖搖頭,似有所顧忌。

「你為何不說話?告訴我不要緊……」

「……」小姑娘仍只搖搖頭。

仲玉見對方默不作聲,頓即時這境地和這紅衣姑娘,起了懷疑,暗裡尋思,此地莫非又是吮血害人之處?但看眼前的小姑娘,一身裝束,以及適才所顯露的純潔與天絕非齷齪之地,可是她卻不願答話,若說是啞巴,但剛才衾被下罩之時,又呼出「哎呀」一聲,可見她是能言的……也許她受命於人,不輕易啟口罷了,既然如此,待我激她一激。

於是輕笑一聲,道:「原來你是個啞巴,那當然不會說話!」

「誰是啞巴!」小姑娘嗔道。

「既然不啞,我問你的話,為何不回答?」

「夫人叫我不要和你說話!」小姑娘氣呼呼地說。

「你現在不是正與我說著話么?」仲玉笑道。

「你再問我,我就不說了!」小姑娘幼稚地答道。

「你不敢說,我何必再問。」

「什麼?」小姑娘盛氣大發,急插道:「我不敢?哼,天府精舍之內,除了不敢觸犯舍規之外,沒有不敢說的,也沒有不敢作的,夫人待我如同親生,我還怕誰?」

仲玉臉色一正,道:「你所說的夫人,是不是精舍夫人?」

「不是她老人家,誰還那樣愛護我?」小姑娘洋洋得意,又道:「適才夫人吩咐我不要和你說話,以免打擾你……所幸你是沾我們慎芳姑娘的光,不然,你早巳死去了!」

仲玉聞言,心下驚疑不已,奇怪,慎芳怎麼又是他們的姑娘了,是同名?抑或是慎芳?若然這又是什麼令人迷惑的關係?於是,即道:「你們也有一個慎芳姑娘?」

小姑娘吃吃一笑,道:「你這人問得多麼怪,世上還有兩個慎芳姑娘不成?」

「那麼她此時在什麼地方?」仲玉急問道。

小姑娘側首向月亮門的右邊,小圓洞口望了一下,接道:「就在這隔壁天南軒里,我們夫人正陪著她。」

仲玉這才確知,慎芳果與「天府精舍」有著不可深測的關係,血這種關係,似乎建立在親屬之上,但他卻沒想到,這「天府精舍」

竟是慎芳真正的家。

當他知悉了慎芳的下落,心下頓解除了一部分顧慮,就目前來說,絕沒有惡事接踵發生,因為仗就慎芳與精舍夫人不知底細的關係,她的生命安全有了一半保障。

由此也想到了綉紋,雖然根據推猜也必安然無事,但他仍不敢確信,當即又問道:「小姑娘,你可知道還有一位綠衣女子,她現在何處?」

小姑娘答道:「現在玉葉館後院,鴉岑樓中休養!」

「休養?」仲玉十分不解。

「是呵,她正在休養,你不知她傷得好重,不單已深中臭狼煙,毒性大發,而且內腑也為一種奇怪的功力震移了原位呢……」

仲玉一聽,心下頓時涼了一半,由於兩人情愛深重,驀聞此凶息,致令他內衷沉痛,目含淚珠,如痴如呆,盯望著紅衣姑娘,失去了常態。

因為他並不知道綉紋,已被自己所發「九天妙音」震移了心腑,之後又強提心神,勉持身體奔入「八奇沉煙陣」里,深知毒煙幾乎送命。

那紅衣女子見仲玉一副悲哀之色,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小心靈頓被瞧得撲通撲通狂跳不已,暗道他這樣盯我幹什麼?耶綠衣女子又不是我傷的,是不是要找我出氣了……這麼大個人,還真想哭?

她正自思忖,突然仲玉身形離榻而起,直向月亮門撲去。

小姑娘一見大驚,急切間嬌軀疾射,如風似的已攔在門口,雙手平伸,把住門樁,說道:「你要幹什麼?」

仲玉還真沒想到這小丫頭身法竟也這般俐落,當即接道:「我要到你們雅岑樓去。」

小姑娘輕笑一聲,說道:「我們這玉葉館從來禁止男人出入,讓你留居此地,已是天大的面子了,還想亂闖嗎?而且夫人禁律很嚴,非但禁束我們,不得在任何男人面前,暴露真相,尤其入館的男人必得重罰,何況此地機關重重,你就不怕死么?」

這小姑娘人雖小,但說出話來,倒是非常豪爽得禮,因之仲玉也不得不考慮,這種決意行動的惡果。

其實他並不是怕此地的禁律森嚴,更不怕機關重重,而是因綉紋和慎芳,分居兩地,如果自己恣意亂闖,一則恐鬧出什麼亂子,使慎芳在精舍夫人面前為難,二則也怕自己衝動之下,造成特激人喪的結果之後,精舍夫人將對綉紋慎芳不利。

固然揣測小姑娘之言,精舍夫人和慎芳已有不明顯的親戚關係,可是自己並未親見,事實尚待證明,萬一自己胡鬧一陣,到時候實在難料吉凶。

是以他佇立月亮門前,急在心裡愁在臉上,默然不動,已被一種思念,緊緊地糾纏住了。

這時,又聞小姑娘,說道:「你不要急,雅岑樓里那位姐姐,雖然傷勢很重,但已為我們夫人,幾次用功推拿治療,如今已不妨事了……」

仲玉聞言,這才放下心來,回到榻上坐下,頓又想到這小丫頭來了好久也沒說明來意,於是,言道:「你是來幹什麼的?如果沒事,不要在此久留,免得你們夫人生疑。」

小姑娘哈哈哈笑,霍然取下臉上罩紗,蘋果似的臉龐,綻開純潔的嬌笑,宛若朝陽初起,明亮的大眼,閃著晶瑩的光芒,說道:「不是你提醒,我倒忘了……告訴你,我是奉夫人之命,來送雪蓮湯的,可惜當我進來的時候,被你用衾被罩住給打落了……」

說著伸手亮出一掌磁片,又道:「你看,這不是打碎的碗?現在你別想吃,待會兒我再送來……還有這張紙條,也是夫人寫給你看的……」

語畢,向前遞與仲玉,俏然靜立。

仲玉接過紙條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小少年知悉,既來本舍盡可寬懷小居,毀陣喪人之事,看在芳兒的面上,不再追究,也不得偷出遊行,免遭意外,切記!……精舍夫人示。」

滿紙蠅頭草青,堪稱字字珠璣,就是言詞冷峻,不近委婉,令人暗生反感,仲玉看罷自是心中不快,但表面上不露絲毫顏色,當即說道:「多謝你們夫人好意,要是今天日落前,我們需趕返桃花源……」

小姑娘聞言,蘋果臉蛋倏現驚色,眨了眨大眼,道:「原來你們全是桃花源洞天別院的人?那……」話到此,頓即緘口不說,似有某種難以出口的含意。

仲玉看在眼中,知道她還在隱秘,不願說出,而這隱秘從其神色推斷,似與桃花源密切關係,甚且包括不利的行動,當即心下盤算,必須套出吐出真言,於是,微微一笑,道:「看你小小年紀,還知道桃花源,有個洞天別院。」

紅衣姑娘淡笑一下,倏又臉色一正,朝月亮門張望一會,好像怕有人偷聽似的,旋即壓低了嗓門,道:「我怎麼不知道,夫人和大爺時常談起,而且……」

「而且怎樣?」仲玉急插道。

「我不能說……」紅衣姑娘朝仲玉瞟了一眼,低頭不語。

她這神態顯示了所知的高度秘密和「天府精舍」對「洞天別院」詭圖。

然而,仲玉卻無法獲知,只揣想「天府精舍」對「洞天別院」處於不利的立場,可是值此楚歌四起,強敵環伺的情形之上,他不能不作對此地進一步的了解,何況還有綉紋慎芳留在不知何處的地方。

如果,「天府精舍」已與陰風使者等人,有了利害相緊的勾結,那麼精舍夫人和慎芳的關係,也是一種手段的表面化,而自己身入此地,也無異陷入龍潭虎穴。

因之,仲玉蘊藏在心底的疑慮,重又充塞翻起,手捧那紙箋,越看越不對,似乎字裡行間,隱含了強禁軟制的企圖,也同時將兆示,不良的後果出現。

此刻,他已深入多種顧慮之中,神色也顯出很難覺察的層層殺機,心下在尋思,將如何暗探「玉葉館」如何尋到綉紋慎芳,如何毀壞這「天府精舍」,早已把對精舍夫人,由於慎芳的某種關係,以及為綉紋療傷的好感,置之九霄雲外了,而他雖不曾見過,精舍夫人的真面目,便已從惡感中構劃出一付可憎可怖的醜婦人型態。

他良久無言,呆瞧著手中的紙箋,所發現的神情,也使那紅衣姑娘芳心暗自生懼,想不到一句「不能說」的話,竟會使之默發虎威,要是他真的發怒動手,「天府精舍」和他本人,必將落得兩敗俱傷的結果。

皆因她從精舍夫人厲蔚雲口中獲知這不知來路姓名的少年武藝非常高強,連「八奇沉煙陣」也能破毀,全舍高手焉能製得了他?

尤其,聽仲玉說是「洞天別院」的人,她深知那裡的人個個武藝入化,由之更是有點膽戰心寒,和說不出的眷顧之情,致令她心寒的是,從她記憶中退回去八年,厲蔚雲攜著她打從桃花源經過,那時還沒有「洞天別院」,只有一所「小洞天」的石屋。

當時,倏由石屋中射出一個黑紗罩面的婦人,強迫厲蔚雲從原路回去,禁止通行,二人一陣唇鋒齒刃,便動起手來,但不到一百招,厲蔚雲便被蒙面婦人掌傷內腑,不得已忍氣吞聲,負傷折返原路。

之後,那所「小洞天」便是現在的「洞天別院」,這些往事是她自己所親見的,所以,一聞仲玉是「洞天別院」中人不由驚詫心跳,再見小煞星那默怒盛威的神情,致使她惶然悸怖叢生,深恐仲玉是那蒙面婦人的化身。

而她所眷頤的是,仲玉雖是夫人未經證實的仇家,但由於仲玉,那種英爽不群的風儀,以及一團和氣的言態,心下已生出純潔的好感,固然她並不懂得情,也會不懂得愛,可是她小心靈中,以為與這種男人在一起,感到無比的快感。

不然,她何至於不忌陌生,有意拂逆精舍夫人的舊規,而摘下臉罩,把真面目坦露出來,純潔的心化情奔放!

此刻,她雖見仲玉面蘊威怒,但仍對之有親切的感覺,則其心中在祈願,仲玉不是「洞天別院」的人,而是應江南七省的綠林傳帖,前往桃花源爭奪九派盟旗和通靈寶玉的。

由於這種不正確的祈願,對仲玉正潛怒暗恨的威嚴,也不太畏懼了,同時,她想證實仲玉的身分。

於是,臉透幼稚的閨情,紅飛雙頰,明亮的大眼,射出女性即將成熟的柔輝,蓮步微啟,移近小許,低聲道:「喂!你……是洞天別院什麼人?」

「我?哈……哈……哈……哈……」仲玉倏然神態大變,徑自長笑不巳,但其笑聲中充滿了殺機和其與生俱來的傲狂,這一下可把小姑娘給嚇呆了。

少頃,笑聲竭止,臉色一沉,冷然道:「洞天別院是我的家,你問這幹什麼?也好,你快去轉告精舍夫人,我文仲玉不怕她對本院心存不良,少時,便叫這天府精舍化為灰燼……」

紅衣姑娘先聞仲玉長笑,已驚出一身冷汗,因為,一則怕夫人聞到這笑聲,將懷疑是她言行不軌的跡聲,或者會罪責她撩起了眼前少年的不滿,而致發出狂笑,二則她更怕仲玉由此大發雷霆,弄得後果堪慮。

之後,又聽仲玉說出挑戰性的話來,如此她更驚悸,芳心不住狂跳,戰戰兢兢,怯生生地望了仲玉-眼,小聲道:「我……問錯了……沒什麼意思……我這就去轉稟夫人……你且不要生氣……」

說著,慢慢直向後退,退去數步,霍然扭身,奪門而去。

但是,還沒待她奔近門帘,倏聞仲玉一聲大喝:「回來!」

紅衣姑娘像老鼠似的,嚇了一跳,然後又慢慢趨近仲玉身前,其情態顯露了未成年的少女,既羞又懼的神情。

接著,仲玉又道:「你且告訴我,你們夫人和大爺,為何常談起洞天別院?」

「……」紅衣姑娘只低瞥仲玉一眼,默不答腔。

「你為什麼不說!」仲玉又盯問一句。

「……」紅衣姑娘收斂了天真,只俏立不語,表現了內里的剛強。

仲玉一見仍無反應,頓即狂性大發,倏地起身舒臂,如鶯撲小雞似的,幾乎提了起來,同時,大聲道:「說,快與我說!」

他這一翻橫強霸道的做作,那小姑娘如何忍受得了?是以,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嘴裡說道:「你這人不講理,欺負我,叫我說什麼?」

如此一來,哭聲嚶嚶,仲玉又傻了眼,之後才覺悟,對這小姑娘進行迫問,的確是太不應該了,但是,他所要追問的根源,卻不能就此放棄!

於是,迫於對象不同,不得不改變另外的辦法,當即放下紅衣姑娘,為之整理一下髮絲和衣裳,面含微笑,乃道:「小妹妹,真對不住,適才我是急瘋了,如果你早先告訴了我,是不會這樣對你的。」

紅衣小姑娘,正嚶嚶啼哭之中,見仲玉倏然又和善了,不但跟自己理頭髮整衣裳,而且臉上笑容可掬,說出使人心悅的話來。

由之,把剛才的畏懼和滿肚子氣,一古腦兒拋開了,到底她是純潔的女孩,心無城府,只要地認為和善的人,縱使受其欺負,仍覺得很可親。

當即一邊拭淚,一邊撅著嘴,道:「如果你還再瘋下去……我準會給嚇死……」

仲玉笑了笑,接道:「我再不會瘋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不要緊的。」

紅衣姑娘瞟了她一眼,道:「告訴你可以,要是被夫人知道責罰下來,你可要幫我……」

「當然我會保護你的,說吧!」

紅衣小姑娘,掉頭朝門帘溜望了一下,即說:「我們天府精舍與洞天別院,很久以前有過一段仇恨,因此,我們夫人時常提及,但現在好像已消除了……可是目前夫人突然接到江湖七亡省聯合綠林帖,還有什麼……」

說此皺著眉頭,努力思索一下,繼說:「陰風使者的龍頭飛札,約我們夫人今晚趕往桃花源洞天別院奪什麼九派盟旗和一塊通靈寶玉……」

「就是今晚?」仲玉忽插道。

「可是昨晚又接到札帖已經改期了!」那紅衣少女接著說:「約定今年四月初八,江湖豪傑會桃花源……」

仲王一聽,心下放寬不少,所幸對方改了日期,不然,幾乎耽誤了大事,現在距離會期還有八天,有充足時間準備應門,由之反而輕鬆多了。

但是,憂使他耿於心懷,這「天府精舍」竟與我家有仇,果然所料不差,那精舍夫人先用柔和手段,軟禁我們,然後再施毒汁。

如今身分來路既已揭穿,少不得要作一個了結,現已經來到此地,不如乘機搗毀「天府精舍」再說。

然而,他義想到綉紋和慎芳兩人,一個尚在「雅岑樓」,一個則在「天南軒」,萬一自己出手發動,恐怕投鼠忌器,兩不周全,如果潛身往尋她二人,自己識不了路,不知所處,眼前這姑娘也不肯指明,只有靜待變化了。

於是,朝紅衣小姑娘笑了笑,試探道:「今天是三月三十,距會期只有八天了,你們夫人準備幾時起程?」

紅衣小姑娘展顏巧笑,似乎對這問話,並不太重要,乃接道:「我們夫人原就沒打算去,還準備什麼?聽她說要去就單身,去了結舊仇,不願跟那些強盜,下三爛的東西一起混。」

仲玉聞言,暗暗點頭不已,這精舍夫人卻也有幾分骨氣,但不知與乃母,有什麼仇恨?地處毗鄰,居然是仇家?因又道:「你們天府精舍,怎會與我們有仇的呢?你町知道!」

「這是八年前的事了!」紅衣小姑娘接道:「夫人攜我打從桃花源經過,被一個蒙面婦人攔著不準通行,之後便和夫人動起手來,兩人鬥了七八十招,結果夫人被對方掌傷了腑,所以成了仇恨……那蒙面夫人是你們家的什麼人?」

仲玉答道:「你先別問,且告訴我,你們夫人可有報仇之心?」

「有是有,但並不在意最近幾年之內。」

「她知不知道,我是洞天別院的人?」仲玉又問。

「現在尚不知道……」

仲玉懷疑一下,即道:「那蒙面婦人就是我娘,你去轉告夫人,她要報仇儘管找我,不必再往桃花源了!」

紅衣姑娘聞言,大驚失色,方想開言為精舍夫人消除這個暗門的禍根,這時,倏聞幾聲清脆的呼喚:「曉霞,曉霞……」

鶯聲剛落,月亮門「呀」地一聲,已閃進一個身穿藕荷色褲襖,外套黑綾滾白邊的背心,秀貌嬌容的少女,進得門來,見紅衣小姑娘仍楞立仲玉身前,嬌叱一聲,笑嗔道:「死丫頭,叫你半天也不吭一聲,真氣人……」

她邊說邊走,直至紅衣小姑娘旁側,拉著一雙手,朝仲玉嬌羞地點點頭,輕聲道:「對不住得很,這丫頭真淘氣,打擾你休息了……曉霞……夫人正叫你呢!」

說著,拉著曉霞就走,但那小丫頭想是還有話沒說完,也似乎驚魂甫定,忙把嬌軀一扭,腳下用力定身,側首向這少女道:「蘭姐……他正是……」

「是什麼,你還在此地胡鬧,待會夫人不抽你的筋!」

語畢,回目向仲玉嫣然一笑,微一頷首示意道別,旋即運力於腕,拖著曉霞,如一陣輕風,閃出門去。

此刻,這空蕩的屋子,又恢復了原來的沉靜,仲玉目送二女出門之後,仍坐在榻上不動,把早先要了解此地環境的立意,也悄悄放棄了。

如今,在他心中所旋迴的,一個是如何對付精舍夫人的尋仇,不管幹戈也好,玉帛也好,總該乘早解決為妙,另一個四月初八,江湖群醜聚會桃花源,將如何使之各門各派,白道黑道個個斷羽而回……

倏然,他又想到了慎芳,在自己隔壁的「天南軒」中,頓時靈機一動,躍上榻去,趨近小圓窗口向那邊望去……

只見隔壁的房間,幾乎比這邊要低一丈五六,好象是地下室,上空則用粗鐵條,結成網狀覆蓋著,四周是白粉牆,除靠左邊是一道窄門,此外沒有一個窗洞。

房間的面積不大,約莫兩丈方圓,上首用白綾條,結成許多梅花狀,構成一付半圓形帳幕,幕中書著一個,藍色大奠字,兩則垂掛一封輓聯:雨中翠竹流寒淚。

雪裡梅花戴索冠。

帳幕下面放置一張方桌,上鋪白布,正中立著一塊牌位,牌位之前布滿鮮花供果,似陳列未久,而花簇之中,鼎立一個白瓷香爐,正冒著縷縷白煙,浮空繚繞。

香爐的上空,懸挂著兩件兵器,另邊是一柄,銀虹閃爍的長劍,左邊則是一雙金光燦爛的荷花。

方桌的左側有一張單人卧榻,銀白色的衾被,蓋著-個女子,但看其睡態,不像一具死屍,而似一個甜寢未醒的少女。

仲玉矚目一會,已知這是一所秘密靈堂,但不知死者是「天府精舍」什麼人,居然能有如此哀樂,然而這靈位,不設在屋子中堂,卻設在這牢樣的室內,倒是令人費解。

而從其懸挂的兵器看來,死者必是不可一世的江湖豪客,能有這樣長年的祭奉卻也值得瞑目的了。

可是,他更感奇怪的是,靈堂之中的何擱置一張床?而床上正睡著一個女子,什麼地方不能睡,要她睡在這慘凄凄涼冰冰的地方?

其時,倏聞那睡在榻上的少女,一聲輕吟,嬌軀翻覆了一下,又不動了,似乎病情甚重。

仲玉聽其聲音,好生熟悉,心導:這不是芳妹嗎?怎麼會睡在此地?莫非這靈堂,就叫「天南軒」?可惡的精舍夫人,竟把地安置在陰森恐怖的靈堂里,想是有意嚇唬她,冷落地折磨她……而且正值毒傷甚重,芳妹如何受的了?

他方自暗恨又聞靈堂里,傳出一聲循弱的凄呼。

紋姐……紋姐……你在哪裡呵……

仲玉仔細聽,這不是慎芳又是誰?眼見如此情狀,想到愛的極點,頓時,如萬箭穿心,急切里,兩手扳住窗口,用力一分,只見「嘩」地一聲,整個扳壁已為之撕裂,倒塌地上。

接著,騰身一躍,落在靈常上空鐵網上,高聲道:「芳妹,芳妹……」

但是,慎芳卻沒有回答,這就奇怪了,上下僅一丈余之隔,久聲呼叫她竟聽不到,為什麼她的呼聲聽得非常清晰?其真是邪門不成。

當然他這種人是不大相信邪門的,於是俯身下去,用手指透過鐵網試探,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隔著,因而使聲音傳不出來。

真奇怪,當他手指穿透鐵網,果然觸著一層透明而堅韌的物體,盡量運力戳鑽,竟也無法弄破。

如此一來,他有點急了,以自己現有的武功,居然運指點不破一層透明物,這真是曠古奇事。

可是,他偏不相信,眼前的困難是不可解除的困難,更不相信剛才曉霞曾告訴他,此地機關重重生死難測,是以他仍固執不到黃河不死心的秉性。

當即直立身軀,潛運功力於右腿,徐徐上升,然後忽地往鐵網上猛力一蹬。

這一下他滿想以千斤主力把鐵網蹬塌,再如法泡製,蹬垮下面-一層透明物,便好飄身而下。

豈知當腳往下蹬,還沒有使出全力,隨聞「蓬」地一聲,鐵網吃他一腳之力,頓起反彈作用,不僅沒把鐵網蹬穿,而且,還被其巨大的彈力,把整個身子,結彈數丈高,背脊恰巧撞在屋頂天花板的機扭上。

接著,又聞「卡」地一聲,陡由四周射出,無數殷紅色箭煙,直在他周圍繚繞。

霎時,紅靄翻騰,絳霧卷飛,早巳看不清四周,只感到身在茫茫的紅雲中,而且還有一股異香,灑遍空間,飄颯沁入心胸。

這時,他已暈頭轉向了,香入心腑,即產生妙用,只感到渾身酥軟,四肢無力,在網上踉蹌兩下,便如一團棉花,倒在軟綿綿的鐵網上。

但是他神智並未昏迷,仍和常人一樣,只是身不由己,力不從心,非僅舒臂伸腿想為不能為,就是想開口說話,也難辦得到。

如此一來,心裡只有干著急,眼巴巴看到慎芳,冷清清孤零零地躺在靈堂里,自己無能為力助她,深哀處好不酸楚,由之,他恨精舍夫人已恨到極點,暗地盤算,待她身體復原之後,必欲把「天府精舍」人和物,悉數毀在掌下。

少頃,他又聽到慎芳,輕微地呻吟,急忙掃目望去,見她已坐了起來,用手掠了一下頭髮矚目一看四周,掀開衾被,站在地上。

仲玉驚見之下,大奇感怪,幾乎認不出那會是慎芳。

因為,此刻的慎芳不知什麼時候,已改變了裝束,只見她身穿一身鮮艷的銀紅色羅裳,翠鸞帶束腰,胸前綉著一朵出水紅蓮,長發飄灑肩后,自然地掀起波浪,由頭上貼耳後,系著一根白綾帶,左邊插著一朵玉蘭花,臉上略顯蒼白,櫻門緊閉,消失了往日的天真,和令人忍俊不住的刁鑽,反而卻現出了一種成熟的少女風韻,也像玉立亭亭的病西子。

仲玉瞪著眼瞧著,暗想:她怎麼會變成這樣了?這一身裝戴是誰給她的,是精舍夫人?抑是另外的人?看其姿態回憶往日,如果不曉得她曾受過毒傷,簡直像準備出嫁的姑娘,她到底與精舍夫人,是什麼關係?如果說對地是好意?竟使之睡在這可怕的靈堂里,而且沒有一個人照顧,說對她不懷好意,這一身衣服,似乎才趕工做好穿上身的!項鏈釵環珠光寶氣,這是她原先所沒有的……這種關係倒真微妙了,她自幼無父無母,還會有這門親戚不成?

這時,慎芳已亭立桌前,仔細而奇異地,注視著陌生的一切,當她看到那牌位上的字跡,寫著:亡夫天南劍客溫中傑之靈位。

頓使之有所感觸,皆因自己早失父母,如今見到死人牌位,也不由想到了雙親,難禁傷心淚,點點低首……

她正自瞧著靈位流淚發獃,倏然左牆窄門開啟,走進一位身著藏青衣裳,腰系白帶,頭披青紗的中年婦人,臉籠慈暉,微笑盈盈,瞧著慎芳駐步不前,而眼中射出喜極愛極的光芒。

慎芳聽到門的開啟聲,霍地回身功行單臂,嚴陣戒備,卻見是一個陌生婦人含笑而立,似無絲毫惡意,但她看清了對方的面貌,自然又驚又疑。

而那婦人見慎芳細矚牌位,淚痕滿面,楚楚憐人的樣子,竟也呆住了,眼中的淚水涔涔下落,似被一種哀傷,正揉擰著她的情感和她的肝腸……

仲玉伏卧在鐵絲上,雖已渾身酥軟如同癱瘓,但其神智感官,卻仍正常。

他方疑慎芳現在裝束的原因,又見她望著那塊牌位,默然流淚,心中甚是不解,奇怪毒傷初癮,她竟變得多愁善感了……到底女孩子的心性,是比較脆弱,見到死人牌位,就傷起心來了……

之後,那青衣婦人突然現身,仲玉驚詫之下,更是詫訝不迭,暗想:這真巧極了!青衣婦人的容貌,竟與芳妹十分酷肖,宛如母女似的,天下哪有這般相像的人……而且還在流淚,其中必有蹊蹺……

這時,耶青衣婦人臉色倏地慘然一變,面罩悲喜,接著鼻翼掀動,嘴唇一撇一撇,無聲地抽噎著,而且雙臂張開,正一步一步向慎芳慢慢移近。

而慎芳則睜著狐疑的眼睛,畏縮的瞧著婦人,臉上露出緊張不友善的神色,身軀沿著桌子,徐徐後退……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絕命旗香羅扇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傳統武俠 絕命旗香羅扇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十三章 失怙孤兒終歸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