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堅減勇不畏

第二十四章 堅減勇不畏

黎明前的天空是更加濃黑深黝了,尤其是那股子冷清清的寒意,還帶著濕淋淋的水氣,舒老夫人與舒婉儀剛在雜草繞足的地上走了幾步,兩個人已經忍不住全機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冷顫……

輕輕的挨著母親身邊,舒婉儀輕輕的為她母親捶著肩背,一一邊低細的問:「娘,冷不?」

深長的嘆息著,舒老夫人傷感的道:「這一輩子,我也從沒過過這種日子,倉倉皇皇的,愁愁慘慘的,就像逃避什麼天災洪禍……唉,這算是種什麼生活!」

舒婉儀心中的凄楚比起她娘來並不稍淡,可是,她卻不能在此時更給母親愁上加愁,強顏一笑,她道:「娘,我們這是逃難,但這只是逃難,我們不會永久如此,眼前受些委屈,過些時就會否極泰來了……娘,上天有眼,它看得清楚,它哪能縱容歹徒好逆為所欲為?它會懲罰那些迫害我們的強盜的……」

又是一聲長長的悲嘆,舒老夫人道:「為娘的一生為善,自問未做惡事,怎的卻會遭到這種報應?不是因果循環么?

就給了我舒子青這個『果』?他可是來收拾我們的啊!

……」

難過的垂下頭,舒婉儀幽幽的道:「娘,你老人家別犯氣,別犯愁,『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善惡有報,只爭遲早』,舒子青那禽獸就算一時得逞,也必不能永遠這樣趾高氣揚,總有一天他會自食其果,遭諸天神殛之!」

舒老夫人含淚低噎:「皇天可要睜眼啊,看看這人間世,看看那件逆不道的畜生是如何在欺倫敗德、滅天良……」

舒婉儀咽著聲道:「它會睜開眼的,娘,它一定會的!

……」

現在,南宮豪已走了過來,他已經聽見也看見了這兩位寡母孤女的對訴對泣,自家滿腔的悲憤只好壓制下來,苦笑道:「小儀,你不好好陪著你娘散松一下身心,怎的又引起你娘的傷憂來了,真不懂事!……」

舒婉儀悄然拭去眼角淚痕,她用力呼吸了幾下,語聲略為平靜的道:「叔叔,娘是心裡難受——這種罪,娘又幾曾遭過,一想到舒子青那惡賊,娘就又氣又悲——」

南宮豪連連搖頭,道:「從現在起,不許再提那小子名姓、聽在耳中,那股干腌膚氣就叫人受不了,另還加上一肚皮的怒火!」

眼圈兒酸澀澀的,舒婉儀戚然道:「侄女小心著不再提那禽獸名姓就是!……」

轉向舒老夫人,南宮豪道:「嫂子,餓了吧?剛才我已叫銀心準備了吃的,待會就請嫂子與小儀進車裡去嘗上點

舒老夫人愁腸百結的道:「叔叔就別為這些瑣碎事操心了。我不餓……唉。這會兒,又哪裡吃得下東西啊……」

南宮豪忙道:「嫂子,趕了大半夜的路,受了大半夜的驚,勞頓加上疲憊,哪有不餓的道理?多少也得吃點什麼才得;嫂子,心裡儘管煩郁,身子卻不能不愛惜,你不是過慣這仲生活的人,不曉得其中的養生之道。趕夜路,走長途,首先須飲食按時按量,次宜睡眠充沛,這才撐得起第二天的精力,否則,少吃少睡,又滿懷愁苦,人身不是鐵打的,這麼一搞沒幾天就得躺下啦……」

舒老夫人幽槍的道:「躺下,也就早躺下來的好,眼不見,心不煩!」

南宮豪急道:「這,這是什麼話?嫂子,你千萬不能這樣糟塌自己,就算不為你的將來著想,也得替小儀想一想呀,如果你出了差錯,小儀怎麼辦?更逞諭我哥倆異日如何見大哥之面於地下了!」

舒婉儀不覺更生哀痛,她凄凄的叫道:「娘……」

伸手將女兒摟進懷裡,舒老夫人淚眼婆婆:「乖女……

娘的乖娃……別哭……娘說什麼也不會拋下你的呀……乖乖,娘的心頭肉,別傷心!……」

南宮豪沉重的道:「小儀,你也不必悲傷,快扶著你娘上車去吧!」

點點頭,舒婉儀慢慢攙扶著母親走近篷車,臨進車裡之前,她回過頭,聲音黯澀澀的問:「叔叔,二叔和關孤呢?」

南宮豪低聲道:「你二叔在喂牲口,關少兄方才已到四周探查地形去了!」

舒婉儀振起精神,強笑道:「侍會,二位叔叔與關孤也一起上來吃點東西吧!」

南宮豪扶著她母女上了車,邊道:「只管吃你們的,別替我們幾個操心,我們餓不著的!」

舒婉儀母女二人剛剛進入車簾,關孤碩長瘦削的身影也已出現,他緩緩走到一邊,用手指抹去沾在眉梢上的露水。

湊過去,南宮豪低沉的問:「少兄,這裡不會有問題吧?」

關孤靜靜的道:「目前沒有。」

南宮豪搓搓手,又道:「等會我去車上拿點吃的果腹,約摸少兄早也餓了?」

關孤一笑道:「還好!」

來回踱了幾步,南宮豪有些心神不寧的道:「少兄,怎麼我老覺得隱隱中似是浮動著什麼不祥的的陰影?而且心裡也沉甸甸的像有東西壓迫著……」

關孤平淡的道:「那是因為一種不可期的威脅隨時將在我們身邊出現,在夢中現形,而那威脅又是足以陷我們於血腥境界之內的!」

南宮豪喃喃的道:「血腥境界?」

關孤漠然道:「是的.血腥境界,對我們,對敵人來說,全是這個境界,全也逃不開這個境界,那是確然的!」

南宮豪苦笑道:「我想,所以我們惴惴不安,可能便在於彼此都不喜歡這個境界吧?」

關孤揚揚眉道:「很難說,這要看個人的觀念來決定。」

南宮豪問:「少兄,你可不在乎?」

奇異的笑笑,關孤道:「只能說我也已習慣了這種場合,南宮兄,當一個人殺多了,看多了,經歷多了,很多別人視為惶惴的這類事情,我卻並不覺得有何不安一尤其是我認為沒有不安的理由時更越發如此。」

南宮豪道:「這樣說來,少兄,如今你心中一定十分平靜?」

但然頷首,關孤道:「是的,為什麼不呢?」

伸伸腰,他又淡淡的道:「我現在之所以要殺,為的是保存一點正義,維護一點公理,而對象又全是些十惡不赦,暴虐狠酷的歹徒好佞,我沒有覺得惶然的必要。另外,我自信,在這『殺戮』一道的修為上,我往往是得心應手!」

乾笑一聲,南宮豪道:「有個問題,少兄,想請教一下。」

關孤道:「不敢!」

南宮豪沉吟片刻,道:「當少兄你遭遇到似我現在這種惴惴不寧的情形時,一般來說,少兄你是如何處置?」

關孤咬咬唇,歉然道:「我十分遺憾的說,南宮兄,我還沒有過這種經驗。」

怔了怔,南宮豪隨即赧然道:「這……呃,我卻太緊張了……」

關孤搖搖頭,道:「不然。」

南宮豪強笑道:「尚請見示。」

仰起面龐,目光澄澈如水,關孤安詳的道:「南宮兄,當在遭遇到某一種厄困驚險之際,每個人的感受,心裡,想法,與反應大多不是完全相同的,以我來說吧,自我出道至今,在任何兇險情況之下,我都未嘗惴惴不寧過,逢到我認為順應天理之事,我滿懷摯誠,一腔義憤的去干,遇到我憎厭鄙夷的卑劣齷齪行為,我則深痛惡絕,不屑一顧,而不論我興奮、激昂,或唾棄憎厭只能引發我的固執決心,一些情緒上的變化而已,該做的,自會去做,不該做的,絕然不為,沒有什麼不安。」

南宮豪問:「難道說,你就未曾『怕』過?」

似笑非笑的,關孤道:「怕什麼?」

南宮豪吶吶的道:「譬如說死亡?」

笑了,關孤道:「老實說,我不情願死,但並非畏懼!」

南宮豪迷惘的道:「怎麼說法呢?」

關孤凜然道:「生為男子漢,應做大丈夫,死要死得其所,要有價值,該死則死,鬚生則生,如此而已!」

南宮豪猛然點頭,道:「對!」

吁了口氣,關孤道:「多少年來,南宮兄,在殺伐的感受上,我也已十分麻木了,生與死的場合看得大多,形形色色,各般各態什麼樣子的全有,在某些時候,我會覺得,一個人的生命乃是非常渺小又非常可悲,如果在人間世上沒有什麼事情值得留意,生命對一個人的重要性來說,就並不似想像中那樣重要了,我對人家的看法是這樣,對我自己的看法也沒有什麼分別!」

搓搓手,南宮豪乾笑道:「你這看法,呃,有些奇特與眾不同。」

沙沙的腳步聲響,豐子俊走了過來,他笑接道:「大哥,『果報神』的人生觀確是頗為超然的吧?」

側首,南宮豪道:「子俊,馬匹餵過了?」

點點頭,他又道:「關兄的坐騎卻是關兄自己喂的,那匹馬不肯讓生人接近。」

南宮豪頷首道:「寶駒忠主,不足為怪!」

豐子俊深沉的道:」是的,因此,使我覺得,往往有些人連畜生全不如,像舒子青那好賊!」

「噓」了一聲,南宮豪道:「別這麼大嗓門,你還怕這個王八蛋的臭名子惹不起嫂子的心酸來?」

豐子俊恨恨的道:「一想起那賊,就令我怒火三千丈!」

南宮豪道:「誰不這樣?」

這時,關孤平靜的問:「方才,舒家母女又在傷感了?」

嘆了口氣,南宮豪沉重的道:「可不是,老的掉淚,小的酸鼻,唉,看在眼裡,我這個歷盡滄桑的大男人也不禁同聲一悲!」

關孤沉沉的道:「到底是婦道人家,想不開。」

南宮豪乾笑道:「這個……當然,只不過,少兄,這種事如果出在一干男人身上,恐怕也有很多人會想下開呢……」

雙目一閃,關孤道:「我知道,南宮兄有點不以為然。」

連連擺手,南宮豪忙道:「不,不,少兄之言,也頗有道理,女人家的確情感脆弱,遇上打擊,便消沉悲觀.難以承受事實。比起男人來是要差遠了……」

用大氅緊裹身子。關孤微微笑道:「其實,南宮兄,以舒家母女聽遭遇到的災難與迫害來說.在人間世的某些黑暗及悲慘事上,只能算是件小波折,她們大可不必如此灰心沮喪,悲痛絕望。應該化悲憤為力量,不想別的,只計劃怎麼樣懲凶除好,重收故產。」

南宮豪苦笑道:「道理是對的,但……唉,她母女二人又何來力量可言?」

關孤靜靜的道:「二位不是力量來源之一么?」

呆了呆,南宮遠老老實實的道:「我?子俊?唉!少兄!

我二人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縱然在關外有點名望,但『強龍不壓地頭蛇』,便是將我們在關外的一千班底都拖進中上,也不見得就敢斷言吃得注對頭仇家!」

豐子俊也道:「何況,『悟生院』在中上的實力,與我哥倆關外的力量比較,可以說只強不弱,而遠兵攻堅,勝算就更不多了!」

南宮豪又介面道:「若在關外比較一下嘛,大約還差不到哪裡,關外一帶我們占人和地利,總不至太吃虧!」

關孤冷然道:「二位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悟生院』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我關孤就自認可為舒家母女暗效薄勞,為其一盡心力!」

豐子俊立即道:「關兄此言當真?」

關孤緩緩的道:「豐兄不用以話相套,關兄說一是一,從無反悔,老實說.當我決定伸手攬下此事時,也已有心為舒家母女雪冤伸義,貫徹到底!」

一拍手,豐子俊喝彩道:「關兄真義士也!」

南宮豪亦欽服有加的道:「所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就正是像少兄這個樣子了,我哥倆不但讚佩,而且感激,與舒家母女一家如同身受!」

微微一笑,關孤道:「不敢當,二位是太抬舉關某了,路不平,有人踩,僅是如此而已,何值這般褒揚?」

豐子俊長嘆道:「當今之世,不平之路甚多,又何嘗見到多少人去踩呢?江湖道上,含冤受屈的可憐人不勝枚舉,又幾曾見過什麼英雄好漢去打抱不平?關兄,能擇善而固執,崇義又尚信的真正武士,如今可以說寥若晨星,少之又少了!」

南宮豪亦道:「子俊的話不錯,少兄,我們全是久歷滄桑的江湖人,見過的,聽過的,可以說大多了,今天的武林道士,誰不是但求自保,兔惹麻煩?尤其是免惹像『悟生院』這樣的麻煩?遇著一些尋常的不平事,大家也已縮頭縮腦,不願沾上干係,似這等的艱險事情,就更不會有人甘冒本身危難強行插手了:人,一活得久,或在某個圈子裡混得長了,便不免學得『世故』學得『圓滑』,又學得『靈巧』,可是,拆穿了說,這『世故』『圓滑』『靈巧』還不是畏懼、自私、狡詐及幸災樂禍的總和?」

關孤淡淡的,道:「多少年來,也已是如此的了,南宮兄!」

南宮豪激昂的,道:「但卻終於叫我們碰上一個並不如此的——你!」

關孤笑笑道:「可能,我天生的『好管閑事』與『自以為是』吧。」

豐子俊忙道:「哪裡,關兄是太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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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心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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