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索命判 鏢局起風雲
松林,茅屋,破藤椅;依著小河岸邊與松林之間搭建著這麼一間黃泥巴糊起來的茅屋,破藤椅擺在老松樹下,有個瘦骨嶙峋漢子把左腳頂在樹榦上,右腳晃呀晃的晃得他雙目微合,一副泰然自在,光景是「夏日炎炎正好眠,偷得浮生半日閑」呢!
山風拂拂,小河那面傳來似如狼嗥的狗叫,聲調悠長嗚咽。藤椅子上坐的瘦漢沒動,兩隻眼睛他只翻動左眼開了個細縫,一瞧,便立刻又合起來,面上露出絲微笑——
於是,一陣急劇的馬蹄涉水聲便在這時往茅屋這面衝過來。
是誰會在這麼大熱天里猴燒屁股的往這兒來?世間不少莫名其妙的人專攪和著稀奇古怪的事兒,連個午後盹兒也來打擾,娘的!
蹄聲就在老松樹下停住,馬背上的仁兄未開口,猴崽子樣的斜視著閉目在藤椅上的瘦子,便在這時候,那還半身濕漉漉的老馬全身抖動,拖地長的尾巴連甩,一蓬蓬的水星子灑得瘦子滿臉滴水!
「呼」的彈立而起,馬背上的仁兄已哈哈笑道:
「畜牲不識相,該打!該打!」
瘦子伸袖往臉上擦,邊吼道:
「該打的是你!」
馬背上小個子順著無鞍的馬肚皮滑下地,閃身到瘦子面前幫著擦拭,邊笑道:
「大哥,天不亮我便催馬往這兒趕,急事呀!」
抬頭,瘦子一笑,道:
「說!」
雙手往衣角擦拭,猴兒相漢子道:
「固縣協遠鏢局的人上道了!」
瘦子雙目一瞪,道:
「多少人?」
「十二個,其中四個是鏢師!」猴目連翻不停。
瘦子點著頭,道;
「去向?」
猴兒相漢子笑道:
「西去長安!」
雙肩一陣聳動,瘦漢子笑意昂揚的道:
「甘小猴,屋裡一應吃喝齊全,便你挑吃撿喝也是夠吃上三五日。」話聲未落,他已彈身落在馬背上,雙腿力夾,別看是匹老馬,卻四蹄勁力十足的順著小河往上游疾馳而去。
望著遠去的瘦子,甘小猴雙手交互一搓,伸著舌頭往嘴角一抿,自言自語,道:
「娘的,別說午飯,便早飯也還沒下肚子!」邊匆匆往小屋子裡走去——
現在,小屋前的老松樹下面,破藤椅上坐著甘小猴,猴目鬆散的閉著,尖又紅的嘴巴不時的一聲「嘰嘰」響,敢情吃飽喝足幾隻瞌睡蟲鑽上頂門來了!
甘小猴正出氣如豬口角涎水往下流的睡意正濃,突然連人帶椅子被踢起一丈余——
一彈而起,一把鋼刀已架在他脖子上!
甘小猴泛黃的雙目斜視,由不得全身一哆嗦,心裡直喊著:
「完了!完了!」
握刀大漢三十齣頭,四方臉上是哭是笑誰也弄不清楚,另一個矮漢子已沉聲道:
「甘小猴,你好大膽子!」邊抽出甘小猴的三節棍。
甘小猴雙手一攤,道:
「洪爺,你在說什麼?甘小猴不明白你說什麼!」
「叭」,反手一個嘴巴子,打得甘小猴口涎四濺,姓洪的矮壯漢子冷笑,道:
「爺們不需要你招什麼口供,事實上從你的行動已經證實了!」
握刀的大漢罵道:
「爺們早知道你這猴崽子是阮莫嘆那小子的眼線!」
甘小猴一驚,道:
「白爺,你冤枉甘小猴了!」
嘿嘿一聲笑,握刀大漢叱道:
「媽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一來姓阮的便走,八成是趕往西去長安的官道吧?」
甘小猴更驚,啞著聲音道:
「協遠的鏢車……」
矮壯漢子冷沉的道:
「走吧,甘小猴,跟爺們回協遠鏢局去!」
姓白的大漢收起鋼刀,伸手懷裡抽出一根三尺長牛筋,十分利落的便把甘小猴雙腕捆住——
甘小猴哭喪著臉,尖嘴巴抖動的道:
「洪爺、白爺,高抬貴手,如何?甘小猴給二位爺叩響頭了!」
沒等甘小猴地往上跪,姓洪的抽冷子便是一腳踢去,喝道:
「別在爺們面前玩花樣,那是自討苦吃!」
聳聳雙肩,甘小猴道:
「我哪兒敢,二位爺!」
快馬賓士在黃土官道上,揚起一溜塵土滾滾,從遠處瞧,駿馬是往老橫山的西面馳去……
馬上面的瘦漢子,三十冒個頭,皮膚稍帶黑黝,上寬下窄的面孔上,生著一雙秀氣的長眉,黑黑的把一對大眼睛襯托得灼亮清澈,挺拔的鼻準,憨淳微翹的嘴巴,時而牽動嘴角便露出一口凈白牙齒。
一襲藍長衫,攔腰一條粗布帶,頭上扎著一條紫巾,后腰插了一支鴨蛋粗二尺半長短的怪筆——
外表看,這人似乎是瘦了些,但若細瞧他的手臂,根根筋幾乎崩出皮外面,連著脖根也暴出烏青的大筋,顯得又是那麼的粗獷與原始!
這個人在道上混了個「雅」號——索命判,同他打過交道的黑道人物,聞得「索命判」到來,多一半是退避三舍,原因至為簡單,惹不起躲得過!
「索命判」當然不是馬上這位仁兄的大名,實際上他叫阮莫嘆,如果有人問阮莫漢是幹什麼吃的,就算阮莫嘆本人也不知道,因為他既不入會又不靠幫,更缺乏興緻的弄個什麼門派去統馭別人,說穿了阮莫嘆是個相當單純的人物,除了銀子,別的便什麼事也擱不到他的心裡!
天底下隨地都有銀子,阮莫嘆總不能到處去搶,不是不能,而是不願。因此,阮莫嘆下手的對象,總是挑了又挑,撿了又撿,必須是銀子用起來心平氣和方下手。
阮莫嘆一個人為什麼要那麼多銀子?這件事甘小猴也曾低聲蹭肩的問過他,阮莫嘆沒回答,總是露出個無可奈何的苦澀模樣!
現在,他到了老橫山的落鷹峽,西去長安的官道,落鷹峽是必經之地。
那還曾經拉過磨的老馬,阮莫嘆把它放逐到老荒林里,綠草嫩葉盡著啃,而阮莫嘆卻騰身到了山崖上,往東只看了一眼,便露出滿嘴白齒——笑了!
匆匆的抱了一堆枯樹皮,阮莫嘆在官道地上圍了個小圓圈,他人便躍上遮路的一棵亂根縱橫、枝葉橫生的老松樹上面,二郎腿翹的比頭還高,敢情是躺在上面閉目養其精神來了!
半個時辰光景,遠處已聽得車聲轆轆,有匹騾子拉著一輛篷車往落鷹峽而來……
老松樹上的阮莫嘆看得相當真切。不錯,是十二個人,車轅上坐了四個,兩邊各三個,有四個騎馬的跟在車後面,協遠鏢局的鏢旗插在車頭右面——藍邊白底上面綉了個紅嘟嘟的「協」字。
鏢車尚未到松樹下面,趕車的尖聲大叫:
「吁——」
車停了,四個騎馬的便立刻拍馬到了松樹下,四個人望著路上那堆枯樹斷枝圍的圓圈,彼此對望一眼——
四人彼此點點頭便立刻下馬,有個灰發老者已高聲道:
「朋友,從表記上看,是需要銀子了,露露面如何?」
附近沒有反應,一些徵兆也看不出一一
老者雙手抱拳,高聲道:
「在下協遠鏢局總鏢頭巴高峰,請當家的出面一晤!」
依舊沒有動靜——
突的,老者身後一個灰面小鬍子背刀大漢冷冷道:
「巴兄,別理他,我們走!」
另一大鬍子沉聲道:
「鏟道,我們走人!」大步走到枯樹枝圍的圓圈前面伸腳便把一堆樹枝踢向道旁——
四個人尚未上馬,老松樹上面「沙」的一聲倒翻下個人來,這個身手矯健人物當然是阮莫嘆。
阮莫嘆上身一挺,兩手輕鬆瀟洒的交互一拍,瘦皮刮面上露出個無奈樣,道:
「巴總鏢頭,合著你是閻王老子他親爹?還是小鬼大舅子,輕輕伸腿便踢了我的台盤,也毀了我的招牌?」
雙眉一揚,巴高峰道:
「朋友,你認識巴某?」
阮莫嘆「哈」的一聲,道:
「不錯,固縣城內協遠鏢局的巴總鏢頭。」
巴高峰道:
「朋友是……」
阮莫漢冷冷道:
「鏢局這碗大鍋飯你算白吃幾十年,竟會開口問起爺的名號,敢情是要報官?還是準備報仇?」
一笑,巴高峰道:
「絕沒這個意思,不過,眼前我這位兄弟冒冒失失的踢了你的字型大小,大錯已鑄,還望朋友海涵!」
阮莫嘆雙手叉腰,沉聲道:
「掀起車簾!」
巴高峰搖搖手,道:
「朋友,鏢不亮相,你請高抬貴手,如何?」
阮莫嘆一聲尖吭冷笑,伸手指著鏢車,道:
「可是即將卸任回鄉的縣衙師爺包松的家當吧,巴總鏢頭,一切我早就摸清楚了!」
巴高峰面無表情的道:
「朋友真是有心人了。不錯,鏢車上確是包師爺家當,可是巴某受託保這趟鏢西去長安,職責加上協遠三十年字型大小,唯望朋友高抬貴手了!」
薄而微翹的嘴角一牽,阮莫嘆道:
「要是我不讓道呢?」
巴高峰嘆口氣,道:
「和與戰操之在朋友你的手上,巴某別無選擇!」
大鬍子一抖,另一大漢沉聲怒吼:
「臭鱉羔子,你是什麼東西!爺們這裡禮讓再三,你那裡死不買帳,合著你是吃定爺們了?」
嘿嘿一聲乾笑,阮莫嘆道:
「這就是你們最明確的答覆?」
巴高峰道:
「無可奈何的答覆,朋友,協遠鏢局四十多口人還要開口吃飯呀!」
冷沉的一哼,阮莫嘆道:
「鏢局吃的江湖飯,江湖有飯大家吃,總鏢頭,我清楚得很,你們開鏢局子的官匪兩面套交情,包松那老訟師弄了不少黑心銀子,我如果不在他身上狠著割,難道要我喝西北風?」
一笑,巴高峰道:
「朋友說的不錯,問題是協遠鏢局的招牌不能砸……」
哧哧一笑,阮莫嘆道:
「情勢已十分明朗,你不給,我定要,除了武力解決,怕別無可談了!」
雙手抱拳,巴高峰道:
「朋友,我可是好話說盡,待之以禮,禮字之後就全看朋友一念之間了,要是一旦豁上干,朋友……」他漸漸在變臉色,有一層寒霜,剎時便罩在面上,又道:「我們這裡可是十二人,你……」
輕鬆的聳聳肩,道:
「人多勢大不一定能佔上風,盛氣凌人難免招致灰頭土臉,待到短兵相接,各位便知道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大鬍子氣得直抖動,巴高峰一邊的大漢咆哮道:
「狂妄匹夫,你果然如他人傳說的囂張跋扈!」
阮莫嘆咧嘴一笑,道:
「聽口氣,各位似是早知道我是誰了?」
忽的仰天哈哈大笑,巴高峰道:
「不錯,江湖上出了你這位『索命判』,吃鏢行飯的早就打探清楚了,阮莫嘆,夜路走多了總會遇上鬼的!」
阮莫嘆好一聲怪笑,道:
「巴總鏢頭,你竟擺我一道!」
巴高峰冷笑道:
「而且是要命的一道。」
右手暴指鏢車,阮莫嘆道:
「那鏢……」
巴高峰雙目凶光已現,沉聲道:
「只怕你此生已沒機會再看了!」
緩緩移動腳步,阮莫嘆望向並肩站在巴高峰身後的三個怪漢,冷冷道:
「總鏢頭,你約了幫手,否則單憑協遠鏢局只怕你沒這個膽,何不大方的先為阮某介紹一番!」
巴高峰坦然笑道:
「不錯,對付你這位刁鑽狡猾、兇殘成性的頑劣之徒,巴某是請了幫手,其實說是幫手倒有些不合實際,因為你的做法已引起道上朋友不滿,基於公憤,大家便聯手送你上路——」
阮莫嘆露出個無奈表情,道:
「總鏢頭的這項投資必非小數目,敢情好,請說說你都搬來些什麼樣的天兵天將來收妖?」
指著身後三人,巴高峰道:
「這邊兩位是『梅庄雙義』霍大同霍大剛,另一位便是川南『流星刀』祈滄浪,至於這一位……」巴高峰指著虯髯大漢尚未說下去,便聽得阮莫嘆道:
「關海山,貴局的副總鏢頭,江湖上人稱『人面虎』的,是吧!」邊細看守在騾車兩邊的七個漢子又道;「七位絕不是趟子手,而是如假包換的鏢師!」
嘿嘿一笑,巴高峰道:
「不錯,你也早就知道了!」
阮莫嘆道:
「早上我便知道了。」
巴高峰道:
「現在已不是你要不要劫鏢,而是你根本沒機會逃出我們十二人合力圍殺,阮莫嘆,你該認命吧!」
輕搖搖頭,阮莫嘆哧哧一笑,道:
「打眼細觀,仔細琢磨,似乎連你姓巴的搭上也難同阮某請戰試招論功夫,姓巴的,我可不是嚇唬你喲……」
副總鏢頭關海山暴躁得幾乎氣炸了肺:
「我啃死你娘的老舅……你……你簡直狂上了半天,你是什麼東西,阮莫嘆,我要碎了你這口出狂言的雜碎!」
「嘿」的一笑,阮莫嘆道:
「沒得碎了別人反倒抹黑自己臉盤!」
淡淡的灰影倏閃,便在這時一束強勁冷芒疾卷而上,「人面虎」關海山業已開始了他的攻擊行動,好一手滾堂十八斬!
暴退兩丈,阮莫嘆笑道:
「好犀利的刀法!」
關海山下撩上劈,出手便是六十四刀,宛似滾動一具刀輪,直往阮莫嘆罩去,激流涌盪不絕,刃芒交織飛旋,那等凌厲猶似怒潮澎湃!
阮莫嘆躍身閃掣如帶翅猛虎,倏忽遊走騰掠,於「嗖嗖」不絕於耳的呼嘯旋掠中穿進回出,剎那間便脫離了敵人強悍的攻勢——
冷吼一聲,關海山的身法又變,大砍刀配合著他那幅度極大揮刀粗獷厲烈動作,迅速無匹的直欺而上!
一式旱地拔蔥,阮莫嘆彈起兩丈高下,半空中怪異的身體側旋如電,一支精亮的銅管筆已拔在手上,落地回點如流星曳空,再次照面,關海山的大砍刀幾乎全變得無用刀之地的左攔右擋……
沉哼一聲倒仰身,關海山驀的後退,阮莫嘆卻並未追殺。二尺半長的銅管筆在手掌上急速的盤旋著,擺出一副瀟洒自得模樣,冷笑著道: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娘的,憑你那點道行還想碎了別人?沒得倒把自己老命貼上!」
那面,「梅庄雙義」霍大同與霍大剛二人各端著一支丈二長的亮銀槍走過來,霍大同面色凝重的道:
「阮莫嘆,千萬別得意太早,大戲未登場,小戲剛開鑼,距離你吃定心丸尚有待一段你必須戳力奮鬥的過程!」
一挺胸,阮莫嘆望著霍氏兄弟咧嘴笑笑,道:
「梅庄雙義!」
霍大剛冷冷道:
「不錯,正是我兄弟!」
一笑,阮莫嘆道:
「聞得霍家槍法詭異狠辣,招式奇幻,今日有幸領教,二位且莫客氣而令我失望!」
霍氏兄弟對望一眼,霍大同微一點頭,厲喝道:
「我叫你狂!」
他「狂」字出口,銀槍已抖出五朵槍花,直往敵人罩去;霍大剛便在這時忽的騰空而起,半空中擰腰挺胸,雙肩下壓,出手便是十八槍狂刺!
正自發愣的關海山便也藉機而上,他雙手抱刀抖手二十一刀合為一招殺去!
「嘿嘿」笑了,阮莫嘆右手旋飛,金光倏閃,那管銅筆宛似即將溶於大片金光溶爐般激發出大片金星點點,便在這些金芒猝映,幾為人目所難以分辨中,霍氏兄弟雙雙抱槍斜翻向三丈外,二人銀槍拄地,上身猛彈而未跌在地上!
關海山的大砍刀已彈起兩丈高,人隨刀飛,落地一跤斜趴地上!
一式懶騾打滾而起,關海山已狂叫道:
「總鏢頭,大夥圍起來殺,絕不能放走這小子!」
「嘿」的一笑,阮莫嘆道:
「我可愛已極的副總鏢頭,你沒有弄錯吧?」
突的一聲暴喝,「滾星刀」祈滄浪道:
「鼠輩張狂,且讓祈某教訓你!」
那面,「灰面熊」巴高峰已抱拳笑道:
「有祈兄出招,這小子死定了!」
「流星刀」祈滄浪是江湖上玩刀名家,人生得精壯,灰濛濛的臉上留著一撮小鬍髭,雙目精芒炯炯,一向不多說話,這時他緩緩拉著青衫前擺,冷冷的直逼阮莫嘆……
露齒一笑,阮莫嘆對祈滄浪道:
「能在江湖上豎招牌立萬也算不容易的事,看祈兄氣質不凡,風度高雅,絕不像是下三濫和稀泥的下九流角色,何苦趟這種混水,沒得倒砸了自己字型大小,聽我一句,你回頭走人,我這裡全當沒見過你這號人物,如何?」
「江湖妖孽,道上雜碎,什麼東西,竟對祈某出此不敬狂言!」
阮莫嘆盛慨萬千的道:
「一番肺腑之言,祈兄,別執迷不悟,沒得倒成了別人的替死鬼,那更冤哉枉也了!」
「咯嘣」咬著牙,祈滄浪沉聲道:
「你是個既無口德且又陰損的小人,露你的真才實學吧,否則……」
雙手交替玩弄著那管銅筆,阮莫嘆無奈的道:
「我可是仁義禮全到了,這以後便全看祈兄表現了!」
重重一哼,祈滄浪寒著臉,道:
「阮莫嘆,別逗了,對於你的這番假仁假義,說穿了無非是一種消遣他人,直接了當的說,也就是往別人臉上抹黑塗料!」
阮莫嘆一笑,道:
「祈兄,你冤枉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了,龜孫王八才有這種陰損人的念頭,只要祈兄回頭,阮莫嘆對你鞠躬到地,恭謹相送,如何?」
祈滄浪嘿嘿笑道:
「甭羅嗦了,姓阮的,別忘了我可是因你而來,你總不會令我失望吧!」
面色一寒,阮莫嘆道:
「想不到你祈老兄也是個至死不悔改的頑固分子!」
冷電微盪,寒氣逼人,祈滄浪的那把彎而窄長的厚背刀「嗖」的便到了阮莫嘆的頭頂,邊狂吼道:
「狂妄匹夫,祈某劈了你!」
倒翻又旋,阮莫嘆道:
「好一招『攔江阻洪』!」
他語音尚在,空中已響起清脆撞擊聲不斷,二人倏接又分,剎時間互折十七招!
倒翻身落在三丈外,祈滄浪冷冷道:
「阮莫嘆,我要砍掉你那臭狗頭!」
阮莫嘆伸左手摸摸脖子,笑道:
「憑你?」
祈滄浪厲吼一聲騰空再撲,下壓的長刀直指敵人眉心,閃亮的刃芒未到,他已閃擊幾刀成束!
凌空一個斜翻,金芒一泄千里之勢,銅管筆尖神奇的撥在敵人刀尖上,「沙」的一聲疾滑,阮莫嘆沉聲道:
「撒手!」
祈滄浪的刀勢一頓,忽見敵人筆尖順著刀身直往自己腕門點到,這光景他若不閃身拋刀,便只有一途可行,而他竟咬牙採取了這唯一的一途,橫里拍出左掌!
「噗」的一聲,血雨灑向半空,祈滄浪右手未把刀拋落,而左掌卻被筆尖點穿!
牙齒咯崩欲碎,祈滄浪發出「噝噝」聲,人已躍退兩丈,雙目凶光盡露的直視著阮莫嘆——
銅管筆又在掌上旋轉,阮莫嘆道:
「實力便是最好的證明,證明我所說的話句句肺腑之言,只可惜不為人所接受,奈何?」
躍身到祈滄浪身邊,總鏢頭巴高峰相當關切的道:
「祈兄傷得如何?」
祈滄浪沉聲道:
「不礙事!」
悄聲的,巴高峰道:
「傳言果是真,也愧得包爺提醒,姓阮的潑皮果然是個扎手人物!」
微點著頭,祈滄浪面色沉重的道:
「姓阮的這身功夫不可輕忽,業已到了爐火純青境界,力道,招式,皆無懈可擊,我們之間任何一人皆難以擺得平他!」
雙眉一揚,巴高峰道:
「看樣子我們得撇清江湖規矩,大夥併肩子上了!」
祈滄浪道:
「大概只有運用包師爺的兩著棋了!」
一咬牙,巴高峰厲聲道:
「好,就併肩子上,娘的老皮,這節骨眼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面對著輕鬆自如的阮莫嘆,巴高峰戟指著厲吼道:
「好小子,你可知道引起共憤了?皆因你的囂張與狂傲,眼下你將招致我等的圍殺,這便怨不得別人了!」
阮莫嘆笑笑,道:
「你的這段場面話,等於是在放響屁,不值阮某一笑,一開始你們就應該聯手上,遲至現在,倒也令我大出意料而為各位暗自可惜!」
驀的狂吼一聲,祈滄浪一馬當先,長刀電閃便兜頭蓋頂沖著阮莫嘆劈去——
「圍起來殺!」
便在他的吼殺聲未落時,七個鏢師一色的鋼刀,十分有序地已把外圍圈住——
一邊,關海山向霍氏兄弟一招呼,便不要命的撲擊而上!
「哈」的一聲笑,阮莫嘆右手翻飛,金光成層,銅管筆快得似欲追逝千百年已逝辰光,猝映如銀河倒瀉,逼得近身的長刀與雙槍彈翻在兩丈外!
三環鋼刀斜刺里斜砍方至,一片光燦燦的金芒已撞上敵人刀身,「冬」的一聲,巴高峰倒退一丈,面色一寒,而關海山已「叫」的一聲撞來!
伸手架住斜肩欲倒的關海山,巴高峰狂叫,道:
「殺!」
祈滄浪推刀如行雲流水,未見舉步,人已欺到阮莫嘆身前,摟頭便是二十一刀!
那面,霍氏兄弟閃擊在敵人倒背,兩支銀槍交互疾點,巴高峰便在這時抱刀就地往敵人下盤滾去,關海山已失心瘋般的直往敵人撞去!
銅管筆「噝噝」疾點勁撥大半個圓弧,金光閃擊吞吐如旱天悶雷,五支兵刃幾乎撞擊在一起,而阮莫嘆已怒翻跟斗在三丈外,兀自哈哈一笑——
便在這時,七個鏢師狠砍怒殺而上!
阮莫嘆身形疾旋,七把鋼刀尚未落下,他已一招「平沙飛雁」躍起半空,金光疾閃,已見三個鏢師挾著篷篷鮮血翻滾在三丈外,妙的是三個受傷鏢師的傷全部在右臂肘端,鋼刀已落,痛的三人淚人兒似的冒冷汗!
這一陣撲殺,說來話長,實則極短,便在巴高峰等一陣楞然欲撲時候,阮莫嘆長笑一聲拔地而起,空中一連三個空心跟斗,他已落在鏢車轅上,邊哈哈笑道:
「得瞧瞧包師爺這趟紅貨裝了幾箱!」
松林中,巴高峰狂叫道:
「阮莫嘆!」
金芒對準篷車帘布疾撩,阮莫嘆正欲回頭笑向巴高峰幾人那種怪異模樣,篷車裡斗然「嗖」的一聲!
阮莫嘆一個倒栽空翻,標濺一溜血雨,落地又起,悶不吭聲的便往山下狂跑……
巴高峰一聲哈哈笑,道:
「花賢妹,得手了?」
車內一聲巧笑,車篷帘子掀起,一個俏麗嬌小,體態輕盈少婦,躍身落在地上,邊急急道:
「快追!這潑皮反應之佳平生僅見,他竟然躲過老娘穿心-刀……」
已躍至少婦面前,巴高峰急問道:
「姓阮的灑著血一路往山下逃,看不清你傷在他哪個部位?」
少婦狠得牙痒痒的道:
「入肉三寸,多一半是他的肩窩附近!」
一邊,「流星刀」祈滄浪冷笑,道:
「他逃不掉的,我們追!」
巴高峰已躍身上馬,邊高聲對幾個鏢師吩咐,道:
「鏢車回縣城!」一頓,急對「流星刀」祈滄浪與副總鏢頭關海山二人道:
「二位受傷,也與鏢車一起回程,只要姓阮的受傷,有霍家兄弟與花賢妹相助,便足可以致那小子於死地!」
於是,四匹快馬立刻往山下銜尾直追而去!
一路往山下疾奔,阮莫嘆咬著牙罵道:
「甘小猴,你這該死一百回的惡猴子,竟敢把阮爺誘進別人張的圈套里,這是誠心在要我老命……」銅筆插在後腰帶上,阮莫嘆右手緊緊捂在左上胸的傷口,傷口正自往外冒血,鮮血從他的指縫滴個不停,身後面已聞得馬蹄聲,猛回頭,阮莫嘆一聲冷笑,拔身而起,怒矢般便往山崖上面衝去!
他人已快到山峰,下面,巴高峰已指著山上叫道:
「快追,那王八蛋往山上逃去了!」
「毒娘子」花妙峰第一個躍離馬背,霍氏兄弟與巴高峰三人相繼也棄馬往山上撲,兔起鶻落,四人剎時追到山頂,往山後望過去,只見有十戶人家,巴高峰道:
「八成這潑皮躲到村子里去了!」
霍大同忽的指著五丈遠的山石上,道:
「不錯,他是撲進村子里了,你們看這血……」
就在巴高峰四人撲進山坳那片村子里時候,山上面,阮莫嘆哧哧一聲笑,從一堆茅草窩裡鑽出來,傷口上面已被他按上一把刀傷葯,緩緩便往山下走去!
阮莫嘆沒進固縣城,甚至連他那間黃泥巴搭蓋的河岸小屋也沒有去,半夜,他穿房越脊摸到縣城外一家小客棧,靠前院的東角小瓦屋外,阮莫嘆伸手在門上輕敲著:
「九子!」
小屋裡有了回聲:
「誰?」
阮莫漢沉聲道:
「娘的老皮,你小聲如何?」
裡面立刻低聲道:
「是阮大哥?」
阮莫漢沉喝道:
「知道是你大哥,還不快開門!」
於是,門拉開了,阮莫嘆一橫眉便回腳一踢合上門,他游目小屋一看,低聲道:
「不錯,這地方安全!」
小油燈已燃上,只見是個二十齣頭精壯漢子,生得一副女人面,有些小鼻子小眼的,若非他生得壯實,兩手寬大,還真箇像個娘們!
阮莫嘆剛往床沿坐下,小九子已驚呼,道:
「大哥,你受傷了,流了這麼多血——」
喘著氣,阮莫嘆道:
「別大驚小怪好不好?」
小九子道:
「我給大哥弄盆熱水,大哥可要吃點什麼?」
阮莫嘆道:
「端盆熱水來,先洗把洗把,吃的你就隨便弄些吧!」
小九子往外走,阮莫嘆立刻又把油燈吹熄,低聲道:
「怕要在你這小屋子住上幾天了,可別叫你們掌柜知道,便任何人也不能提!」
小九子點點頭,笑道:
「放心吧,大哥,出麻煩,小九子一肩抗!」
固縣城內一共有三家大藥鋪,分別開在三條大街上,一大早,阮莫嘆塞了一綻銀子給小九子道:
「趁著一早客棧生意淡,你趕快進城給我買些刀傷葯,告訴藥店里人,要上好的!」
小九子點頭,笑道:
「狀元街上同濟堂我最熟悉,同濟堂的葯也最好!」
小九子剛要走,阮莫嘆一把拉住他,道:
「換個模樣,千萬不能被認出來!」邊自懷裡摸出個假鬍子往小九子唇上一貼,另外一張金錢狗皮膏藥又貼在面頰上,阮莫嘆道:
「走後門,別叫人認破!」
別提多麼巧,就在小九子剛從後門抱著買的刀傷葯進來,同濟堂那面,協遠鏢局子里已有人分別找上三家藥鋪打聽誰曾去買刀傷葯——
協遠鏢局的人聞得是個老者來買過,便立刻往城外追去,從穿著上看,一路何止十幾人,追的人直到十裡外才垂頭喪氣的折回來!
阮莫嘆在小九子的小屋子裡住了七八天,吃飯睡覺,拉屎拉尿,他是一步也不走出房門,小九子是這家小客棧唯一的夥計,掌柜的是老夫妻倆,平日就沒當小九子是夥計,就在這天夜裡,小九子弄了壺酒,幾盤滷菜,拉開小床前的小桌子,笑道:
「阮哥,你的傷好了,小九子知道是留不住你了,今晚小弟要同阮哥干幾杯暈暈!」
一笑,阮莫嘆道:
「小九子,你比甘小猴可精明幹練多了,借你的酒,大哥敬你!」
小九子有些木訥的道:
「阮哥見外了!」邊舉起酒杯,道:
「干!」
重重放下酒杯,阮莫嘆忿然道:
「我饒不了甘小猴!」
小心低聲,小九子道:
「阮哥,甘小猴不像是出賣大哥的人,他對阮哥一向忠心,不會……」
阮莫嘆道:
「那小子精明過度,鬼點子比誰都多,如果他不是心存二意,怕誰也拿他沒轍,大哥也就不會上這個當!」
木訥的人總是不善言詞,小九子道:
「甘小猴是比我機伶多多!」
一頓,伸手摸摸阮莫嘆的傷處,小九子又道:
「阮哥這傷……」
伸左臂一陣鬆動,阮莫嘆道:
「娘的老皮,花妙峰賜我這一刀,著實不輕,這筆帳我看她怎麼償還!」
小九子一笑,道;
「阮哥,論功夫你是一等一的人物,不過,對方人那麼多,且又是高手,稍有不慎,便吃大虧,有道是:能狼難敵眾犬,好漢架不住人多,往後……」
阮莫嘆放下酒杯一笑,道:
「那天花妙峰若非藏在車裡,憑他們?哼!」
小九子替阮莫嘆斟著酒,邊小聲道:
「阮哥今夜要走,準備先回沙河?」
「去縣衙門!」
一驚,小九子道:
「去縣衙門幹什麼?」
阮莫嘆冷笑笑,道:
「這幾日我是琢磨再三,天底下能擺出這種歹毒點子的大概也只有衙門那個快退職回鄉的老師爺包松,他們沒做了我,包松就不敢輕言西去,八成他還在衙門裡!」
小九子道:
「今夜你就去?」
阮莫嘆道:
「固縣衙門森嚴,我得先踩踩路!」
小九子木然的道:
「阮哥可是要取包爺性命?」
阮莫嘆道:
「那得臨場決定,這時候便我也說不準!」
遠處傳來擊梆聲,阮莫嘆夾起一些醬肉塞在嘴巴里,站起來,笑道:
「不定我還回來!」
小九子點點頭,道:
「我歡迎!」
走到門邊,阮莫嘆回頭笑道:
「傳你的幾手功夫全練會了?」
笑笑,小九子道:
「就差火候了!」
輕輕拍著小九子肩頭,阮莫嘆道:
「練功夫,那得下苦功,過些時我再教你兩手!」邊一聲嘆,又道:
「我教甘小猴的比教你的多多了,可是甘小猴反倒擺我一道,娘的,找過姓包的便該找他了!」
訕訕的,小九子道:
「阮哥,一定把事情弄清楚才下手,小弟懷疑甘小猴他……」
一笑,阮哥嘆道:
「我會給他分辯的機會,沒得倒冤枉他?」
閃身走出小屋,小九子道:
「我送阮哥!」
伸手一攔,阮莫嘆道:
「睡吧,兄弟,三更天外面靜得出奇,別驚動對面住的掌柜!」
順手帶上房門,小九子似要再說什麼,開門伸頭,已不見阮莫嘆人影,不由暗自點頭贊道:
「阮哥真好本事!」
一條人影,比鬼影子還快捷,半眨眼之間便消失在城牆下,那個影子宛似一抹流雲,流雲順著五丈高的灰磚牆上升,剎時消失在城垛子後面!
是的,「索命判」阮莫嘆已到了固縣城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