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九孔血珊珠

第四章 九孔血珊珠

白玉侖恍然「噢」了一聲,支吾說:

「我在想,拿你的龍鳳玉鐲去見杜霸天,他肯不肯換?萬一不肯……」

「一朵紅」立即頷首肯定的說:

「肯!他一定肯!」

白玉侖不由迷惑的說:

「你怎的這麼有把握?」

「一朵紅」解釋道:

「因為杜霸天想用『九孔血珊珠』,換那個古董商人的一對玉鐲子……」

鐲字方自出口,城頭更樓上突然傳來五更梆鑼聲!

白玉侖心中一驚,急忙由鼓凳起身道:

「天快亮了,我該回去了!」

說罷,又以寬慰的聲調,正色道:

「你放心,只要杜霸天的確喜歡收藏古董,我一定有把握將『九孔血珊珠』換回來!」

「一朵紅」是個冰雪聰明的少女,她先發現白玉侖蹙眉沉思,這時又見他說的如此有把握,心中多少有些疑慮!

是以,一面下床,一面遲疑的問: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去……」

白玉侖立即道:

「反正杜霸天還沒回來,他一回來我就去!」

說此一頓,特又正色關切的說:

「你一夜沒有得好睡,早一點休息吧!我走了!」

說罷,遙向室門走去。

「一朵紅」一面跟隨一面柔聲道:

「你明天一定要來喲!我還有話要你和商議!」

白玉侖毫不遲疑的說:

「你放心,我一定會來!」

「一朵紅」聽了雖然心裡甜甜的,但仍關切的問:

「你仍住在原來客棧的那間上房裡?」

白玉侖一面掀簾一面頷首道:

「不錯,還是那一間。」

豈知,「一朵紅」竟含笑哼聲道:

「你不來我會叫「奼紅」去找你喲!」

白玉侖聽得心頭一震,只得道:

「你放心,太陽一出頭我就來!」

「一朵紅」十分滿意的明媚一笑,道:

「好!絕對不許遲到,遲到了我會罰你!」

白玉侖似真似假的一笑道:

「這麼厲害呀?當心把我嚇跑了!」

「一朵紅」瓊鼻一聳,嬌哼道:

「我才不怕呢!你就是跑到天涯,我也會追到海角!」

她說的雖是句玩笑話,但白玉侖卻聽得嚇了一跳。

走出室門外,卻發現「嫣紫」和「奼紅」仍站在窗帘旁邊,正含笑望著他和「一朵紅」!

「一朵紅」心情愉快,一見「奼紅」兩人,忍笑嗔罵道:

「兩個鬼丫頭,為什麼還不去睡?」

刁鑽的「嫣紫」搶先含笑道:

「小婢倆也想聽聽和小姐說話的是誰嘛!」

「一朵紅」一聽「是誰」,立即恍然道:

「噢!你一直還沒介紹你自己呢!」

白玉侖正色道:

「你們不是早就知道我叫白玉侖,關東錦州人了嗎?」

「奼紅」急忙道:

「我們說的是你的雅號響萬兒!」

白玉侖心中一驚,立即一笑道:

「我剛離開師門不久,既無表現,也無建樹,就連我的名字也鮮少有人知,哪裡有什麼雅號響萬兒?」

「奼紅」竟有些失望的說:

「那位『蟠龍客』老前輩還對我家小姐說,白玉侖那小子,很可能就是『玉麒麟』呢!」

白玉侖聽得大吃一驚,目光倏的一亮,故意怒氣道:

「真是豈有此理,你們怎可把我比作『玉麒麟』?」

「一朵紅」神情一愣,嗔聲道:

「就算把你比做『玉麒麟』,又有什麼不好?」

白玉侖正色沉聲道:

「我是清清白白的正人君子,而他卻是個賊!」

說到最後一個「賊」字時,還特別加重了語氣,以表示內心的輕蔑和氣憤!」

「一朵紅」一聽,不禁驚異又不高興的說:

「聽你的口氣,你好像不喜歡『玉麒麟』似的?」

白玉侖立即冷冷的問:

「這麼說,你喜歡他嘍?」

「一朵紅」一聽,嬌靨頓時通紅,但卻怒聲道:

「我只是敬重他俠盜事迹,他不但專偷那些不義之財,而且也趁機嚴懲那些惡霸劣紳和臟官污吏,最可敬的還是那些金銀珍寶悉數用在扶危濟貧上……」

白玉侖只得妥協的說:

「好了,咱們不談『玉麒麟』好不好?」

「一朵紅」似乎擔心白玉侖誤會,只得道:

「好嘛好嘛,不談不談嘛!其實,我也只是希望能碰見他,請他幫我把『血珊珠』偷回來!如果不是你答應我去找杜霸天將『血珊珠』換回來,我真想懸賞請飛賊『賽靈猴』去……」

白玉侖聽得心中一驚,不由沉聲道:

「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

「一朵紅」有些懊惱的說:

「就是呀!聽說他貪而無厭,言而無信,所以我才一直希望能遇見俠盜『玉麒麟』,偏偏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白玉侖立即哼聲道:

「他如果膽敢公然露面,人家不把他揍扁了才怪呢……」

話未說完,「嫣紫」和「奼紅」竟同時憂慮的說:

「就是呀!我們兩人就一直為他擔心……」

白玉侖聽得劍眉一蹙,一面無可奈何的看了一眼「嫣紫」和「奼紅」,一面道:

說話之間走出了前樓門,閃身推簾,點足騰飛,凌空越過小院,雙足已落在院門樓上。

回頭一看,只見急步追出門外的「一朵紅」,正扶欄杆依依不捨的揮手低聲道:

「明天早晨我等你一起吃早點!」

白玉侖一聽,立時湧起一陣愧意和不安,但仍愉快的揮手應了聲好,展開身法,直向前面大街馳去。

一出「百花園」,立時縱落地面,再不遲疑,踅身直向東城門馳去!」

白玉侖越過東城牆,立即盡展輕功,身形快如一縷輕煙般,直向杜霸天的那片廣大宅院前馳去。

他要在這僅余的一個更次內,盜出「血珊珠」,離開密雲縣城。

根據這一年多的歷練,他已經有了經驗,這個時候的警衛最懈怠,也最懶散!

尤其杜霸天的住宅,剛剛經過「一朵紅」那麼一鬧,不但死傷了好幾個武師和打手,而迷倒的「一朵紅」,又被人救走了,不但泄氣,而且懊惱,當然鬥志全消,何況五鼓已打,天也快亮了!

他方才已注意過杜霸天的聚寶閣,是以外含四象:內孕八卦而造,這其中的生克治化和玄奧,不少人都已知道如何破解了。

他根據三更天「一朵紅」來時曾去旋轉橫脊上的桃形銅鼎,那雖然也是一個安全取寶之處,但那地方並不一定有寶物,有時反而有危險。

心念間,穿枯林,越陵坡,不覺已到了杜霸天長院外的護庄松林前。

進入松林,才發出林間和宅院的四周已開始升起晨霧。

白玉侖深覺時間短暫,他和「一朵紅」一樣,也決定由後花園進入。

雖然匆急,卻不敢大意,他同樣的先扳住牆頭向園內游目察看了番,確定暗中無人後,才挺身一飛起,輕飄飄的落在園內。

如今,他再不遲疑,沿著「一朵紅」走過的路線,輕點巧縱,一到麗閣下的花牆外,一長身形,凌空而起,直飛數丈以上的翹天屋角飛檐。

一到飛檐角下,伸手搭住了朝天椽。

他沒有挺身飛上瓦面,就在檐下,兩手交替,握著重疊的山字花椽向通風窗口前移去。

到達近前一看,花椽內果然有一道拇指粗細的鐵絲,由通風天窗上直通閣內。

這地方正是「四象」少陰方向的機關樞紐,經此一位,這面的機關便算全部關閉了,但由其他三位進入,依然有觸動機關的危險。

白玉侖關閉了機關樞紐之後,右腳順勢一蹬,「噗」的一聲輕響,應聲蹬開了緊接橫樑的通風窗,接著吸腹斜肩滑了進去。

他未曾鬆手下躍先看了一眼閣頂的中央,一看之下,中央橫脊的圓孔中,果然以鐵練懸著一個小鐵箱。

鐵箱寬長一尺,高約八寸,看來十分沉重。

由於鐵箱懸挂的鐵練上端,也就是閣外橫脊上的桃形大銅鼎內懸著有一口銅鐘,這樣對鐵箱的重量有非常密切的關係。

因為,白玉侖上去后,要輕輕將鐵箱上送,使鍾內的鐵鎚極輕微的垂下來而不致撞到鐘壁發出響聲。

換句話說,再掛上去也是一樣,必須輕輕放手,鍾錘才不致與鐘壁相撞。

白玉侖再向下一看,閣內中空,果然是八角八卦圓形,二層上放了不少巨型鐵箱,顯然儲存的都是金銀。

由於時間無多,白玉侖已無暇帶走大批金銀濟貧,只有挺腰貼身,手腳並用,就像一隻巨大壁虎,貼著閣面一道一道的整齊朱椽,逕向中央空懸的鐵箱前爬去。

這是一種極難練成的「攀緣術」,因為,這比攀爬牆壁不知困難了多少倍。

白玉侖爬到了中央圓孔鐵箱前,立即伸出右手,輕輕一托鐵箱,果然十分沉重。

他立即運集功力,托住鐵箱,極謹慎的向上徐徐托送,直到上面桃形銅鼎內,「錚」的一聲輕響,聽到鐵鎚完全落在鐘壁上,才手掌一斜,輕巧的將鐵箱摘下來。

緊接著,小心的將鐵箱掛鉤掛在腰帶上,迅即下退,直到通風窗口的附近,才飄身縱落在二層地樓板上。

白玉侖放下鐵箱,默運真力,三指一扭,箱鎖應聲而斷,立即將箱盒掀開。

箱內尚有一層杏黃絨布包著,白玉侖立即將活結解開。

只見裡面裝滿了珍珠鑽石和瑪瑙,那顆大如胡桃的「九孔血珊珠」,就夾在諸寶之內。

白玉侖一看「九孔血珊珠」也和其他珍寶藏放在的箱內,因而斷定「一朵紅」的看法極不正確。

如果杜霸天不曉得「血珊珠」的玄奧可貴,他又何必單單偷走了「血珊珠」,如果他不拿「血珊珠」當寶貝,他也用不著將「血珊珠」和其他心愛的珍寶一起放在鐵箱內了。

心念間,他已將「九孔血珊珠」放進懷裡,其餘的珍珠鑽石,全部結成一包系在英雄錦上。

白玉侖深怕杜霸天心痛失寶而去找「一朵紅」尋仇,立即在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玲瓏,栩栩如生的玉麒麟放在鐵箱內。

緊接著,蓋上箱蓋,串上鐵鎖,默運真力,運勁一捏,一把堅實精緻的大鐵鎖,立即變成了一個溶化后的鐵球。

這個鐵球便是那些失掉珍寶的人不敢找「玉麒麟」尋仇的主要原因,所以大都默不吭聲,自認倒楣。

因為,一方面不知「玉麒麟」的形貌衣著,無從找起,另一方面武功懸殊,根本不是「玉麒麟」的敵手,就算費盡心血找到了,說不定還丟了性命!

白玉侖本當再將鐵箱掛回,這樣至少可拖過了一段時日才會發現「九孔血珊珠」已被盜走。

但是,五更將盡,業已雞鳴四起,時間已不容許他再將鐵箱送回去。

於是,又看了一眼中暗下層各桌上擺的各種古董,點足縱上閣檐橫樑,依然由通風窗口滑出閣外,縱落地面,才發現天將拂曉,而晨霧較之方才更濃更大了。

雖然時間緊迫,他依然游目察看了一眼整座花園,才飛身縱至園外,展開輕功直向密雲縣城馳去。

到達東城門,正趕上黎明前的那陣黑暗,越過城牆,直奔「百花園」!

心中一動,立時想到了腰上懸著那包珍珠鑽石和瑪瑙,身形一轉,逕向那座破祠堂前馳去。

因為,他知道那兒住著密雲縣城桿兒頭,人們都喊他常老六。

據酒保店伙們說,常老六為人耿直,藉著在丐幫中的地位,以及自幼即在密雲縣城內討飯過活的關係,經常排難解憂,深受密雲縣城各階層的士紳百姓尊敬。

白玉侖想到了他,覺得由他來處理這批珍珠寶石,也許較為恰當些。

心念間,發現破祠堂的門前空地上,正有一個人在那裡練武,由於晨霧濃重,尚看不清那人是誰。

白玉侖當然不會和任何人照面,立即繞向了祠堂左側。

到達左牆角,貼牆一看,是一個蓬頭蒼髯的老花子在那裡打拳,斷定就是此地丐幫的桿兒頭常六。

為了避免對方吃驚喝問,立即壓低聲音,平靜的問:

「是本城丐幫的常六前輩嗎?」

雖然問話平靜,老花子常六依然雙掌護胸,倏的轉過身來,同樣的壓低聲音,沉聲問:

「朋友是哪一位?」

白玉侖早已貼牆站立,立即道:

「請常前輩仍轉過身去,晚輩是『玉麒麟』……」

「玉麒麟」三字一出口,老花子常六不啻驟然聽到一聲霹靂,不但脫口驚啊,渾身一顫,也忙不迭的連聲應是,轉過身去!

白玉侖繼續謙聲道:

「晚輩有一件事情麻煩前輩……」

老花子常六慌忙急聲道:

「大俠有話盡請吩咐,只要老花子能辦得到的,雖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白玉侖趕緊贊聲道:

「晚輩一到密雲,即聽人們讚頌常前輩熱心公益,義薄雲天……」

老花子常六連聲謙稱不敢。

白玉侖時間無多,不容他說太多的客套話,只得道:

「晚輩這兒有一包得自杜霸天家之珍珠寶石和瑪瑙,換算成銀子,合計約四萬餘兩……」

說到「四萬餘兩」時,明顯的看到老花子常六的身體一哆嗦!

白玉侖繼續謙聲道:

「現在請前輩設法換成銀兩食糧,分配發放給密雲縣境內的貧苦百姓,其中二千兩做為貴幫的花紅……」

老花子常六立即激動的說:

「多謝大俠慈悲,老花子在這裡謹代表本縣所有的受惠者感謝您的大恩大德!」

說著,向前拱手,連連躬身。

由於遠處已有了早起人的咳嗽聲,白玉侖只得將解下來的黃絨包放在前面的牆角,謙聲道:

「常前輩!東西在此,一切拜-了!」

說罷轉身,點足縱進了附近民房的院內,接著騰身縱上房面,直向「百花園」急急馳去。

一到「百花園」,立即進入后側花園。

白玉侖一看到「一朵紅」宿住的朱紅小樓,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陣怯意。

他不是怕驚醒了武功不俗,機智過人的「一朵紅」,而是他這麼做應不應該,是不是太絕情?

他默默的站在院角望著「一朵紅」的寢室窗門,知道她這裡正陶醉在綺麗幸福的美夢中,也許夢見他白玉侖前來和她共進早餐的甜蜜情景。

由於他方才臨走時那麼愉快的答應她,她不可能憂急的坐在樓上一直等到天明,何況她已折騰了一夜,而又經過一番打鬥!

白玉侖沉思有頃,仍決定辦完了事馬上離開密雲縣城,假設兩人果然有緣,將來定有相會之日,也許真能結為夫妻也說不定,如果沒有這份緣份,只有期待來生了。

心念已定,飛身縱起,逕由牆角,直落樓上前門的欄台上。

因為他知道,前樓門「一朵紅」曾經動過手腳,而且他也相信,「一朵紅」覺得天快亮了,也許不會閂門。

伸手輕輕一推,右邊的一扇門果然毫無聲息的打開了,他立即吸腹側身,屏息進入。

他先游目看了一眼裡面靜悄悄的室門帘,他知道,「一朵紅」仍在酣睡中。

他的心跳得非常厲害,他不但聽到「蓬蓬」的聲音,也感到心臟的跳動,這是他行道江湖,出入劣紳惡霸家無數次,從沒有過的現象!

走到室門口,兩腿有些發軟,掀簾的手也抖得厲害。

他深深吸了口氣,重新想了想自己的決定,他覺得必須離開「一朵紅」,他不能做出有一絲愧對師父,而違背他老人家遺命的事情。

一想到恩師,白玉侖再不遲疑,屏息掀簾走了進去。

只見「一朵紅」果然和衣睡在床上,而且面向床內側卧,但身體大部覆在錦被內。

於是,急忙在懷中取出那顆「九孔血珊珠」,頓時一蓬艷光芒射滿全室。

這時,他才發現他的兩手滲滿了汗水!

他機警的回頭看看床上的「一朵紅」,發現她沒有任何動靜,才把「九孔血珊珠」放在燭台的陰影,將射向牙床方向的毫光擋住。

他放好了「九孔血珊珠」,立即屏息退向室門口。

當他退到室門口,看看仍在酣睡中的「一朵紅」知道她昨晚一夜折騰,幾番興奮之後,精神突然得到鬆弛,必然會有一場寧靜大睡。

但是,當她睡醒,突然看到家中祖傳的「九孔血珊珠」,居然放在桌子上,必然會大感意外,極為興奮!

不過,當她知道,從此也失掉了終身托許,幸福所系的心上人時,必然也會傷心欲絕,自嘆無此緣份!

白玉侖這時已顧不了那麼許多了,悄悄放下門帘,毅然轉身,閃身走到了樓欄前門,足尖一點,凌空而起,飛身直落院外。

但是,當他依然不舍的回頭對小樓作最後一瞥時,神色一驚,心頭猛的一震!

因為,「一朵紅」的小樓卧室那一間,滿窗的艷紅光華,而且有幾個彩虹似的圓圈,顯然是由「九孔血珊珠」的九個圓孔中閃爍射出的!

白玉侖一看這情形,當然不敢就這樣離開!

因為,凡是有經驗的江湖人,一看窗上的彩華,便知這間房內藏有奇珍寶物。

他雖然不敢離開,但街上已有了小販的叫賣聲,如果他再不走,濃霧再一消散,他便不能施展輕功返回客棧了。

心中一急,急中生智,索性將「一朵紅」弄醒。

於是,俯身撿起一塊冰雪結晶,振腕一抖,冰塊疾射而出,直奔「一朵紅」的卧室窗戶。

「叭」的一聲脆響,冰屑四射,雪花濺飛,冰塊正巧擊在窗格上,應聲震了個粉碎。

因為,這時他已不敢飛上房面,怕的是「一朵紅」奔出欄台察看,立時發現了他。

這時雖然晨曦已現,但晨霧極濃,這一帶的煙花巷內,依然十分寧靜。

一到店門口,正巧碰見昨夜向他打聽杜霸天的店伙,他手中拿著竹帚,似乎正準備開始打掃店門街道。

白玉侖一見,立即謙聲吩咐道:

「小二哥,請你馬上給我備馬……」

店伙聽得一愣,不禁有些焦急的說:

「可是,小的還沒有給您去買乾糧……」

白玉侖急忙寬慰道:

「不用了,銀子就留給小二哥你買雙鞋穿吧!」

店伙一聽,頓時張大了嘴巴愣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會是真的?

另一個也準備去店門口打掃的店伙,立即又妒又羨的說:

「還愣著幹啥?快去備馬呀!」

店伙恍然應了一聲好,飛步奔向了店后。

也就在這時,街上不遠處已傳來了一個少女的清脆惶急聲音道:

「小姐,快看!酒樓的客棧大門已經開……」

白玉侖聽得大吃一驚,心知要糟,因為這是刁蠻丫頭「嫣紫」的聲音。

驚急間,只得向著提竹帚走向店門的店伙,急聲道:

「小二哥,拜-你,如果有人來找我,你就引他到我房裡去,如果我不在房內,你就說我可能去吃早點……」

話未說完,已將一塊碎銀丟給了店伙。

店伙一面高興的撿起銀子,一面堆笑恭聲道:

「小的曉得!小的曉得!」

白玉侖再不遲疑,飛身直奔上房內,拿起放在床上的羚毛銀緞大披風,急步又奔出房來。

他知道,這完全是他走後街,繞小巷,耽誤了時間,如果他抄近路,走房面,「一朵紅」便不會這麼快趕來了。

心念間,尚未繞過房角,業已傳來了店伙的緊急呼喝聲道:

「姑娘姑娘!哎,哎!你們要找誰?」

接著是「奼紅」的怒斥聲音道:

「滾開!不干你的事!」

白玉侖聽得大吃一驚,心想:這麼快?

心中驚呼的同時,點足縱向了面前房后的牆角一看,只見「一朵紅」的嬌靨蒼白,秀髮微顯蓬散,眼角噙著一滴晶瑩淚珠神情既憤懣又哀怨!

再看「嫣紫」和「奼紅」,咬牙切齒,飛眉瞪眼,緊隨著「一朵紅」身後快步向這面奔來,而那個店伙仍在後面追著呼喝。

白玉侖一看這等氣勢,哪敢怠慢,回頭一看,只有在袁玉瓊住過的那間房后繞向馬廝了。

心念已定,快步疾奔,繞過屋角,直奔店后。

一到店后馬廝,即見那個店伙已為他的青馬備好了鞍,正是繫緊最後一根肚帶。

他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角門,快步過去將鞍頭上的韁繩取下來,同時急聲道:

「小二哥,真多謝了,請問后店門在哪兒?……」

話未說完,店伙已勤快的恭聲道:

「爺請隨小的來!」

說罷,當先奔向了馬廝后。

白玉侖一面拉馬繞槽疾走,一面頻頻回頭看一眼角門。

因為,「一朵紅」機智高,反應快,他真擔心今天能不能甩脫她,當然更怕功虧一簣,剛要出店門,她已率領著「嫣紫」兩人追來了。

回過頭來時,店伙已把店後門打開了。

白玉侖哪敢遲疑,說了聲謝,飛身上馬,縱馬馳出了店後門,直奔正南。

這時街上雖有小販的叫賣聲和人聲,但後街僻巷仍很寂靜,因而飛奔的「嗒嗒」馬蹄聲,聽進白玉侖的耳里,格外焦急心驚。

因為,冰雪聰明的「一朵紅」聽到馬蹄急奔聲,很可能飛上房面循聲追來,那時他真會羞愧的無地自容!

所幸店后距離南關城門不遠,而且已看到城門大開,懊惱的是城外的菜販小販們,正推車挑擔的湧進城門來。

為了順利衝出城門,白玉侖不得不小心的控制著馬速並連聲呼喝著請閃開!

白玉侖一看,一聲呼喝,猛在馬股上抽了一鞭。

青馬一聲怒嘶,昂首豎鬃,放蹄如飛呼的一聲馳出了城南門,宛如一溜青煙,直向正南馳去!

這時天已有一絲朝霞升起,但晨霧仍沒有盡散,官道上已有三五個趕早行路的人。

白玉侖迎著晨霧寒風飛馳,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冷,而內心的焦急,反而使他的手心鼻尖滲出了汗水!

這次密雲之行,沒想到一時大意竟惹了這麼多麻煩事情,今後真得格外謹慎小心!

幸虧氣走了袁玉瓊!而發誓不放過他的杜天嬋也沒有再現蹤影。

否則,真怕沒有這麼容易離開密雲縣城。

但是,他的心靈深處卻響起「一朵紅」的嬌哼聲音道……我才不怕你跑呢!你就是跑到天涯,我也會追到海角!

白玉侖悚然一驚,本能的急忙回頭,他真擔心「一朵紅」追了來!

但是,身後一片茫茫朦朦,密雲縣城早已沉淪在濃濃的晨霧中。

白玉侖一陣放馬飛馳,一連穿過兩座村落,足足馳出了十七八里地,才漸漸將馬速緩下來,這時太陽已經上了樹梢,濃霧旱散,一群活躍的麻雀,在有不少積雪的田間飛跳著,數只烏鴉在枝頭上,發出了饑寒的「呱呱」凄叫聲!

白玉侖聽了寒鴉的叫聲,心頭一陣悵然若失,他雖然擺脫了「一朵紅」,但心裡仍浮著她的美麗倩影!

他心裡十分矛盾,又希望能擺脫她,又希望她追來。

但是,「一朵紅」真的追來了,他又不知如何面對她!

繼而一想,他如此決絕的離開她,她一定非常傷心氣憤,也許她從此再也不理他白玉侖了!

有人說「千里姻緣一線牽」,如果兩個人該成為夫妻,就是男女雙方相隔千里,「月下老人」的紅絲繩,依然將他們兩人拴在一起。

心念及此,不由黯然嘆了口氣,顯然他不相信這些。

就在這時,胯下的青馬,突然發出一聲長嘶!

白玉侖定神前看,發現前面一二裡外正橫亘著一座大鎮甸。

抖韁縱馬,馳至鎮前一看,街口鎮碑上赫然刻著三個朱紅大字……大發鎮!

大發鎮是懷柔、密雲兩縣間的重鎮,人口眾多,市面繁華千戶人家中,就有八九戶是巨豪大富。

白玉侖早已有意來大發鎮探探實情,看看這些大戶人家,有沒有為富不仁的。

這時紅日接近正午,街上的市集業已結束,但仍有不少人收拾貨物或打掃街道。

他原本沒有預定的地方要去,發現街口就有一家車馬大飯店,立即踏鐙縱下馬來。

店門下聊天的幾個店伙一看,趕緊過來一個拉馬,另一個店伙則含笑恭聲問:

「爺要住店還是吃飯?」

白玉侖一面將馬交給店伙,一面道:

「也住店,也吃飯!」』

招呼的店伙趕緊哈腰肅手,堆笑道:

「爺!請隨小的來!」

說罷,當先向店內深處走去。

白玉侖選了一間僻靜上房,要了酒菜,細嚼慢酌,心裡想的卻儘是「一朵紅」的事情,腦海里浮現的也是「一朵紅」的倩影,他簡直無法不去想她,挾進嘴裡的菜,也不知是咸是淡是什麼味道。

飯罷沐浴,他決心要好好的睡上一覺!

但是,倒身床上,他哪裡能睡得著?

他想到「一朵紅」看到「血珊珠」時的驚喜,想到她悟出是他的佳作時,她是如何的震驚和惶急!

由於他將「血珊珠」悄悄放回,用冰塊擲醒她而不和她照面,她當然知道他白玉侖已決心離她而去。

想到「一朵紅」追至客棧時的蒼白嬌靨,神情的哀怨憤懣,他頓時一陣心痛如割!

他不知道「一朵紅」現在是離開了「百花園」,還是仍住在那座小樓上。

也許她這時正在小樓上恨他無情,暗自流淚,甚至憤怒的大聲說:「我已經知道你白玉侖就是『玉麒麟』了,我要報復,我要將你的衣著容貌向整個武林宣布,讓你永遠無法在江湖上立足……」

最後,他研判的結果是,「一朵紅」絕不會那麼做,但也絕不會放過他白玉侖。

一陣思潮起伏過後,一夜的折騰疲憊,他終於在思緒紊亂,心神恍惚中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響起一陣喧鬧聲。

白玉侖急忙睜開眼睛,發現房內光線已暗淡了下來。

驀聞一個嘻笑聲音道:

「反正和尚看了尼姑不順眼,尼姑見了和尚就罵禿頭……」

另一個懊惱聲音說:

「他們兩邊的磨擦過節和恩怨,可說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首先發話的那人唯恐天下不亂的說:

「管他幾尺深幾日寒!和尚打尼姑,尼姑揍和尚,這種千載難逢的好戲,總不能不去看看……」

白玉侖一聽是佛門弟子發生了糾紛,立即起身下床,走出外間來。

轉首一看,恰有一個店伙走過,急忙問:

「小二哥!外面有什麼事情?」

店伙被問得一愣,道:

「爺您還不知道哇?西半山的『飛龍寺』和『慈航庵』,今天傍晚比武,聽說雙方還邀請了不少高手來助拳呢!」

白玉侖蹙眉「噢」了一聲,道:

「這件事為什麼一直沒有聽到傳說?」

店伙也蹙著眉頭解釋道:

我們這兒也是正午才傳到,您那時正在睡覺,聽說擂台昨天晚上才動工,直到現在還沒搭好呢!」

白玉侖不由懊惱迷惑的說:

「他們都是佛門弟子,理應和平相處,慈悲為懷,為什麼要設擂比武,互相傷害呢?」

店伙們的跟皮子最薄,一看白玉侖的語氣不快,只得道:

「究竟是怎麼回事,小的也不清楚,爺如果想知道內情,不如親自走一趟西半山,反正沒有多少里路……」

白玉侖立即蹙眉道:

「好!我這就去看看,房子給我保留著,馬要上最好的草料!」

說話之間,已回身拿了羚毛銀緞大披風,就在店伙連聲應聲中,大步走了出來。

白玉侖披上大披風,將領帶系好,已走到了店門外。

游目一看,街上果然多了不少武林人物,大都高談闊論著走向鎮西口。

白玉侖再不遲疑,立即跟著群豪走向鎮外。

剛一舉步,便聽到身邊匆匆走過的一個人笑著說:

「……那些嬌小尼姑也居然要斗和尚,這真是幾十年沒聽過的新鮮事兒!」

另一個人則憂慮的說:

「飛龍寺的和尚個個身材魁梧,聽說不少人刀槍不入,練有一身橫練功夫,我怕慈航庵的師太們要吃虧……」

前面一個蒼勁聲音的老人說:

「聽說起因是為了爭香火,雖然『慈航庵』的位置高,在山上,但是善男信女們寧願多走百十丈路,也不去『飛龍寺』,顯然『飛龍寺』前,冷冷清清,門可羅雀!」

一個洪亮聲音,沉聲道:

「就是因為『慈航庵』的位置比『飛龍寺』高,所以才惹惱了那些大師法師禪師們,硬說他們的運氣被那些大小師太們壓住了,所以這一次非解決不可!」

一個有些緊張的聲音,關切的問:

「聽說『慈航庵』的師太們,已經同意和他們比武了?」

依然是那個蒼勁聲音的老人,無奈的說:

「不同意成嗎?那些凶煞和尚逼得她們沒法活下去嘛!」

聲間,洪亮的那人驚異的問:

「怎……怎樣沒法活下去?」

蒼勁老人不由憤聲道:

「飛龍寺的小和尚們,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食水的小溪里光著屁股洗澡,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師太還可以裝著沒有看見,那些年輕的小師太們你說該怎麼辦?」白玉侖聽至此,心頭早已充滿了怒火!

這時已到鎮街口,只見三三兩兩的武林人物,成群結隊的向西奔去,顯然都是趕往西半山看熱鬧的。

白玉侖為了早一刻到達,先一個好地方,立即隨同那些快步前進的人加快了步子。

這時紅日已落在西山峰上,最多再有半個時辰天就黑了!

由於距離鎮甸已遠,不少人已心急的展開了身法,你飛騰,他縱躍,每個人都希望先佔個看得清楚的好位置。

白玉侖自然不會例外,尤其天色已逐漸暗下來,立即輕靈飄逸的飛縱在群豪之間。

到達山腳下,更是人影點點,宛如飛在林間的飛燕,大都採取捷徑上。

隨著人潮一陣飛馳,越過一座橫巔,繞過一個峰角,業已到了半山!

白玉侖舉目一看,目光不由一亮!

只見前面一座亂石峋岩荒谷中,燈火明亮,人影幢幢,喧叫之聲,有如夏天的蚊蠅!

白玉侖一面奔向谷中,一面察看谷中形勢,以及擺台搭建的情形!

擂台高約六丈,寬廣至少四丈以上,四邊均末豎立階梯,也就是說,上台交手的人,除非輕功不俗,休想上去。

白玉侖看得劍眉微蹙,覺得設計搭建這座擂台的人,心地實在險惡,在這麼高的擂台上交手,一旦被打得下來,哪裡還有命在?

更令人覺得可怕心驚的是,台下四周布滿了大小不一的石筍和畸型怪岩,跌下來一定被摔個腦漿迸裂,腿斷骨折!

這時天色已完全黑暗下來,擂台的四角共懸了八盞斗大的雪白紗燈,每一盞紗燈上都用紅漆寫上三個大字……飛龍寺。

他根據這幾盞大紗燈來看,這座高險擂台,顯然是由「飛龍寺」的和尚搭建的。

中央擂台的後面數丈處,另建一座不到一丈平方的小平台,台上獨放一張披紅太師大椅,後面台角上,也懸著兩盞「飛龍寺」的雪白紗燈。

大擂台的左右,也分別搭建了兩座長方形的平台,橫廣約兩丈,深度一丈五尺,量距離中央擂台,卻有五丈以上,沒有精湛輕功的人,也休想縱過去。

換句話說,交手完了,即使得勝,如果體力消耗過巨,內力不夠深厚,只怕連自己的小平台也縱不回去。

白玉侖又看出左右兩邊的小平台也有相異之處,而陳設也相同。

左邊的平台上,前一排擺滿了披紅大椅,後面二三排擺滿亮漆圓凳,左右後三面懸滿了「飛龍寺」的大紗燈,光明大放,落針可見。

不用說,左邊的平台是「飛龍寺」的打擂席位。

因為,右邊的平台上,既無燈,也無亮,一片昏黑,莫說沒有擺設漆椅圓凳,就連平台下面的支柱木樁,都比左邊的平台細小。

很顯然,任何人都看得出,如果上去的人多,非塌下來不可。

白玉侖打量間,已擠到了擂台正對面的斜坡上。

這時他不必細聽附近群豪對「飛龍寺」的和尚們是如何的批評和漫罵,僅就他們搭建的兩座坐人的平台來看,「飛龍寺」的和尚心腸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看熱鬧的英豪越來越多了,分別由兩邊的谷口一批一批的湧進來,片刻不到的工夫,又湧進來兩三千人,頓時把一座亂石荒谷,擠了個水泄不通。

由於比武的時間未到,而雙方的當事人也一個沒有前來,上萬人擠在一塊兒喧囂,他喊老張,他叫老趙,這個說這邊兒看得清楚,那個說他那邊兒比較好,再加上那些對「飛龍寺」和尚不滿的英豪們的批評和叫罵,那份吵,那份亂,沒有鎮定工夫的人,准把你整瘋了!

白玉侖由於站在擂台的正對面,看得比較清楚,這時,他發現台後特設的小平台上,還懸著一塊「公證人席」的牌子。

一看到那塊牌子,白玉侖才知道「飛龍寺」和「慈航庵」設擂比武,還請了一位武林前輩來擔任雙方的公證人。

但是,看了四盞明亮大紗燈照耀下的披紅大椅子,心想,如果公證人是由「飛龍寺」請來的,那恐怕就不太公平了!

正在打量思索,驀聞附近吵鬧的人群中,有人低聲道:

「當然是『玉麒麟』偷的,別人哪有那份本事?」

白玉侖心中一驚,不由轉首循聲看去。

就在左邊兩丈不到地方,共有六七個勁衣大漢圍著一個藍衣正在說話的人,問:

「你們怎知道是『玉麒麟』盜走了你們杜家的『血珊珠』?」

藍衣中年人立即正色道:

「當然知道,我家大爺今早訪友回來,聽說家裡來了女賊,立即跑到聚寶閣上察看,不但丟了許多珠寶……連祖傳的『血珊珠』也不見了,裝珠寶的鐵箱內,卻多了小小的精雕玉麒麟……」

白玉侖聽了當然有氣,因為杜霸天竟把「九孔血珊珠」說成是他家的祖傳之寶,真是恬不知恥!

不過,他早已斷定杜霸天回家后,一聽說「一朵紅」……「丹鳳」俞嫻去鬧事,第一件事便是去聚寶閣察看「血珊珠」,不過,他卻沒想會發現的這麼快,而且還派了人出來四處宣揚。

正待再聽聽那個藍衣人繼續說些什麼,驀然有人道:

「據說公證人直到現在還沒趕到,所以雙方的人都還沒有來!」

另一個人立即關切的問:

「請問老兄,可知公證人是哪位老前輩?」

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壯漢爽朗的說:

「那還不是名重一方,望重武林的老前輩!」

首先發話的那人則遲疑的說:

「是哪一位老前輩還沒聽說,可能是『飛龍寺』的『悟通』法師去請的……」

較遠處的一人立即不耐煩的說:

「不管是誰請的,總該準時到達準時開始!」

首先發話的那人依然遲疑的說:

「聽說那位公證人……好像在途中出事了……」

附近的英豪紛紛關切的問:

「出了什麼事?……有沒有再請一個?……」

首先發話的人搖頭苦笑道:

「有沒有再請一個,沒聽說,反正先前請的那位公證人是不能前來了……」

話未說完,附近英豪已不滿的紛紛嚷叫起來,深怕今晚的比武停止,大家看不到熱鬧了!

白玉侖已對「飛龍寺」的僧人起了反感,內心業已決定,不管這場比武是否舉行,他都要暗探一下「飛龍寺」,必要的時候,還要懲誡一下寺中的和尚。

就在大家嚷叫不滿之際,右邊平台那邊的群豪和觀眾,突然有不少人歡聲嚷叫道:

「大家快看,來了,來了!」

如此一嚷叫,全場騷動,紛紛向兩邊半巔上看去。

白玉侖循聲向右邊一看,只見二三十位俗道男女和女尼,簇擁著一位霜眉慈目,神態慈祥的老師太,正匆匆走向右邊的昏暗小平台前。

老師太年約七旬,身穿僧衣,胸前掛著一串念珠,手中持著一柄銀鬃拂塵,神情凝重,默然前進。

其餘俗道男女,年齡不一,高矮不等,每個人都是勁衣疾服,揣有兵器。

跟在兩邊和後面的女尼們,一式灰僧衣,全部持拂塵,僅走在最前面的兩個年輕尼姑,手中分別提著一盞香瓜型的昏朦紗燈,光度暗淡,無法和「飛龍寺」的斗大雪亮紗燈相比,看來令人覺得可憐!

由於燈光昏暗,距離又遠,尚無法看清其他人等的衣著相貌和年紀,以及使的是什麼兵器。

也就在這時,左邊半巔的枯木樹林間,突然現出一片雪白亮光!

群豪一見,又是一陣雷呼叫道:

「來了來了,『飛龍寺』的也來了!」

白玉侖隨著全場英豪的目光一看,頓時有些眼花繚亂。

因為,那片搖搖晃晃的明亮燈光,竟有二十幾盞斗大的雪白大紗燈,盞盞高舉著向谷中走來。

再看燈下的人,黑壓壓走了一大隊,迤逶直達巔上。

當前一人是個頭如麥斗,環眼獅鼻的胖大和尚,他身著杏黃僧袍,披著金朱紅袈裟,手持日月綴環鐵禪杖,一張血盆大口,緊閉成個八字形,看他神色陰沉,顯然也不怎麼高興。

再看黃袍胖大和尚的身後,不禁白玉侖看得一愣,就是滿谷的近萬英豪,也立時掀起了一陣沸騰議論之聲!

因為,跟在胖大和尚身後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僧道丐俗尼都有,至少有兩百多人。

尤其「飛龍寺」的那些僧人,個個身廣體胖,俱都一臉的橫肉,人人手提重兵器,不是降魔杵,就是鐵禪杖,看來都有數十斤重。

正在打量,右邊群豪突然發出一陣喝彩聲!

白玉侖轉首一看,「慈航庵」的那位慈祥老師太,業已飛身縱上了右邊平台。

接著是一位灰衣中年師太和一位布衣老人飛身縱上。

緊接著,一位中年婦人和一位道長,再就是兩個花衣少女和一位紫衣背劍姑娘!

白玉侖一看那位紫衣背劍姑娘,心頭一震,立即凝目細看。

只見那位姑娘身穿紫絨金邊勁衣,肩披紫絨短劍氅,二十齣頭年紀,不算太白的皮膚,卻生了一副甜甜的面容。

白玉侖不看則已,看后不由暗暗叫苦!

因為,剛剛飛上平台的紫衣背劍少女,正是在這密雲縣城客棧內被他氣走的袁玉瓊!

他心裡非常清楚,袁玉瓊雖然發誓今後不再見他白玉侖,但是碰上了,她仍有可能向他報復。

只見袁玉瓊傲然卓立在那位道長身右,嬌靨上罩滿了霜意,遠遠看來,她那生了一對柔密細長睫毛的眼睛,依然像沒有睡醒似的。

白玉侖不由在心裡問:

「她怎的會去幫助『慈航庵』?……」

心念未完,谷左邊的群豪也開始了鼓掌喝彩。

白玉侖再向左邊看去,發現「飛龍寺」的一群兩百多人,也浩浩蕩蕩的走到了左邊平台下。

只見走在當前,手持日月綴環鐵禪杖的胖大和尚,先回身向著一群男女俗丐道,攪杖合什躬了一下上身,由於距離遠,聲音小,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

但是,那些男女眾卻紛紛抱拳,朗聲道:

「法師乃一寺之長,理應先上!」

白玉侖一聽,才知道胖大和尚向那些前來助拳的人,謙讓登台,請他們先上。

但是,根據那些助拳人的說法,以及附近群豪的議論,白玉侖也知道了那個手持日月綴環鐵禪杖的胖大和尚,就是「飛龍寺」的「悟通」法師。

只見「悟通」再裝腔作勢的向著那些助拳人合什微一躬身,立即旋轉身軀,大袖猛地一拂,那樣肥胖碩壯的身體,竟然呼的一聲凌空而起,直飛平台之上。

一些前來看熱鬧的人,哪管你什麼是非曲直,邪惡正義,立即暴起一陣如雷喝彩。

「悟通」一飛上平台,其餘人等也跟著紛紛起身,相繼飛縱而上,個個身輕如燕,剎那間已縱上了三十多個,只看得滿谷英豪,大呼過癮,喝彩聲不絕。

不一會兒,整個一座小平台上已坐滿了人而且尚有七八各身材雄壯,手提戒刀降魔杵的高大和尚,飛眉瞪眼,挺胸凹肚的站在左右及後面的邊緣上。

這份聲威,這份氣勢,再和遙遙相對的右邊平台上的七八個人相比,令人立即感覺到「慈航庵」這一邊太渺小,太可憐了,今天晚上准輸無疑。

但是,那兩閏神情凝重的老師太,和她們的幾位助拳人,並沒有因為對方的人多勢眾而頹喪氣餒,依然在那裡次序站立,鎮定談論。

很顯然,他們在談論「飛龍寺」的「悟通」和尚,都請了那些人前來助拳,那些人屬於哪一門派幫會,具有什麼功夫,擅使什麼兵器,應該派誰出場對付。

只見那位慈祥的老師太,向著那位布衣老人和中年女子連連會意的點頭后,立即舉步走向了台前。

滿谷英豪一見,喧嘩之聲立止,俱都轉乎向那位慈祥的老師太望去。

那位老師太,直到對面「悟通」等人完全落座完畢,才向著滿谷英豪,合什躬身,並宜了聲佛號,道:

「阿彌陀佛!」

群豪一見,立即暴起一陣如雷掌聲和歡呼,一方面是表示答禮,一方面是歡迎比武馬上開始。

那邊的「悟通」和尚一見,也急忙起身走向台前,一手提日月綴環鐵禪杖,一手單掌豎什,也立即洪鐘似的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

群豪一見,也報以熱烈掌聲和歡呼!

但顯然沒有第一次熱烈,也許是他的佛號太響亮了,也許有人嫌他賣弄,也許不少人被他的佛號嚇了一跳,待要鼓聲時,全場的掌聲和歡呼聲歇落了!

「悟通」和尚的神情本就深沉,這時一看全場的反應沒有第一次熱烈,臉色更難看了。

那位慈祥的老師太卻朗聲道:

「貧尼『了因』,身為『慈航庵』的主持,自幼小皈依吾佛,即恪守清規,一心向佛,宣拜佛意,廣結善緣,因而本庵擁有不少善男信女,朝山進香膜拜者,終年絡繹不絕……」

這些事正是「悟通」和尚心中最妒恨忌諱,而又處心積慮要將「慈航庵」除去才甘心的原因。

但是,「了因」師太偏偏當眾將這些事提出來,只氣得他那張大胖臉,青一陣,紅一陣,目閃怨毒,咬牙切齒。

只聽「了因」師太,繼續朗聲道:

「小庵自先師祖「慧蓮」老師太建庵以來,苦心經營,至今已有百年歷史,素來與世無爭,與人無涉,即使數年前『悟通』法師,率眾前來,大興土木擴建『飛龍寺』時,貧尼還率領著庵中弟子,送茶送水,多方協助……」

說至此處,滿谷英豪立即掀起一陣議論和騷動,顯然對「飛龍寺」和「悟通」和尚有些不滿。

「悟通」一看這情形,哪裡還能耐得住性子,再度氣納丹田,仰天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這陣哈哈大笑,乃「悟通」挾怒而發,加之有意炫耀,自是聲震山野,群豪雙耳欲聾,不少人大驚失色!

「了因」師太見「悟通」和尚故意在那裡炫露他的雄厚內力,哈哈大笑,只得住口不說了。

「悟通」和尚一見,立即斂笑沉聲道:

「了因道友,能言善道,貧納口拙,所以不願多說,如今許多天下英豪,辛苦趕來,不是來看你在台上動嘴巴的,總要拿出些真章實學來比劃比劃,才不致讓這麼多英雄豪傑空跑一趟……」

一些無知之徒,為了看熱鬧,哪管你血腥殘忍.比起武來立時有人當場喪命?

是以,未待「悟通」和尚話完,早已掀起了陣熱烈掌聲和如雷歡呼!

「了因」師太一看,不由默然一嘆道:

「悟通道友,執迷不悟,定要走上雙方流血喪命這條路,貧尼自感無力挽回,內心突感罪過!」

說此一頓,特又鄭重悲痛的說:

「不過,貧尼先把話說在前頭,你今夜就是把貧尼等人殺光斬盡,善男信女們依然不會進你的『飛龍寺』………」

話未說完,「悟通」身後大椅上,一個身穿絳緞簇花錦袍,頭戴鵝黃氈纓帽的老人,突然起身一指「了因」師太,怒喝道:

「老尼婆,你嘮叨不止,嚕嚕嗦嗦,難道你怕死不成?」

「了因」師太一看,再度黯然一嘆道:

「鐵老莊主居然也義伸援手,前來為『悟通』道友助拳,令尊泉下有知,當冥目含笑,他後繼有人矣……」

話未說完,那個被稱為「鐵老莊主」的錦袍老人已氣得渾身顫抖,瞪目戈指一指,厲聲道:

「老尼婆,你也不要在那裡冷諷熱嘲,今天晚上,老夫定要和你見個高低,拚個死活!」

「了因」師太聽了,淡然一笑道:

「如果老莊主今夜一拳打死貧尼,只怕你下次再去『慈航庵』強納如夫人時,便找不到威逼利誘的對象了……」

話未說完,群豪大嘩,原來這個鐵老莊主,曾經前去「慈航庵」,要求強納庵中年輕貌美的妙齡尼姑為姨太太。

身穿錦袍的鐵老莊主,一張老臉,早已變成了豬肝色,未待「了因」師太說完,身向「悟通」怒聲要求道:

「悟通法師,請允老朽先與這老尼婆拚一死活……」

他的話尚未完,這邊立在「了因」師太身後的那位藍緞勁衣婦人,已上前兩步,同時怒叱道:

「慢著,事先你們曾經一再要求,為了公平,必須請一位德高望重的公證人來作證,請問,你們堅持要請的公證人呢?」

已經脫下錦袍,露出一身絳紫勁衣的鐵老莊主則怒喝道:

「雙方比武,不敵者為輸,何必一定要有公證人?」

立在「了因」師太身後的布衣老人,立即上前兩步,指著「悟通」等人,憤聲道:

「要請一位公證人是你們提出的,如今不要公證人也是你們說的……」

話未說完,已經惱羞成怒的「悟通」已怒吼道;「公證人半路里出了事情不能來,你們又有什麼辦法?」

話聲甫落,昏黑的巔上突然傳來了一陣喝罵道:

「這都是放狗屁的話,誰說我老人家出了事情?我老人家這不是來了嗎?」

群豪聞聲一驚,就是左邊平台上的「悟通」等人也不由同時一愣!

白玉侖聽得更加震驚,他一聽那陣嘻笑喝罵聲音,就知道是在密雲縣城酒樓上遇到的那位黑袍瘦小老人……息隱多年的武林前輩「蟠龍客」。

這時全場已靜得邪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一致循聲注視著半巔上飛馳而下的一點黑影。

只見那點黑影,其快如風,踏著巔坡上的枯樹怪石,直向公證人的小平台前奔去,根本看不清他的衣著和面目。

群豪一看這等聲勢,俱都愣了!

同時,不少人暗暗為「慈航庵」擔心焦急並捏了一把汗,因為,人人都知道,公證人是「悟通」和尚派人去請來的!

但是,再看左邊平台上的「悟通」和幾個高大和尚,以及那些邀來助拳的高手,個個神情迷惑,似乎也都傻了。

白玉侖雖然也感到迷惑不解,但他確信「蟠龍客」不會偏袒「飛龍寺」。

不過,這位老人家怎會恰在這個節骨眼上跑了來,的確令他費解。

只見那道輕煙般的黑影,看看將要到達公證人的小平台後,身形不停,如巨鶴升空,呼的一聲直飛小平台上。

緊接著,人影一閃,四盞雪白大紗燈搖晃,公證人的披紅大椅上,立時多了一個身穿黑袍的瘦小老人。

滿谷英豪凝目一看,只見這位瘦小老人,蓬頭垢面,草鞋赤足,穿的那襲破黑袍,補了又補,僅能遮蔽他那瘦小的身體,而他的身體,也除了骨頭就是皮,似乎渾身沒有四兩肉,但是,他卻生了一對明亮如燈的大眼睛。

他的容貌,更是令人不敢恭維,一張三角臉,蓄著狗纓胡,兩個扁鼻孔,一雙禿眼眉,雙頰額頭上布滿了皺紋。

滿谷英豪一見,立時發出了一陣哈哈大笑!

因為,黑袍瘦小老人的長相,實在像極了猴子,尤其他蹲在紅披大椅上,不停的閃爍著他那兩隻又圓又大的眼睛,東瞧瞧,西看看,形狀十分滑稽,簡直不像人類。

但是,絕大多數的人,根據他的衣著和形貌,都以為他可能是丐幫的人。

全場英豪雖然在歡笑,卻沒忘了相互詢問,因為沒有哪一個認得這位老人家是誰?

白玉侖雖然知道,卻不能在這時候泄這位老人的底,一旦他說出來,只怕所有的人會圍過來問東問西。

不過,白玉侖仍感到十分不解「蟠龍客」怎會正巧趕上這場盛會?

但他敢確定,瘦小老人「蟠龍客」,絕對不會想到他白玉侖也擠在人群中。

就在滿谷歡聲喧囂,悟通等人愣怔之際,瘦小老人「蟠龍客」已拍著大椅扶手,大聲催促道:

「我老人已到了,你們怎麼還不打?開始啦……」

議論紛紛的群豪一聽,立時發出一陣歡呼!

瘦小老人「蟠龍客」卻左邊看了一眼,一拍胸脯道:

「不過你們放心,我老人家絕對公正,誰他娘的不公正,誰就是他奶奶的龜孫子……」

話未說完,全場英豪又是一陣快意哈哈大笑!

尤其,他說話時的搖頭晃腦,大眼閃爍,一面呲牙一面扣著臭腳丫,真令人能把昨晚的飯的吐出來。

就在瘦小老人說話的時候,「悟通」迷惑的回身向那些助拳高手問了一遍,根據那些人頻頻搖頭,顯然都不知道瘦小老人是何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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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九孔血珊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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