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又見太湖一英豪
這少年人仍然在笑,無聲的笑,在他那一雙大眼神中所蘊含的,決非是兇殘的氣焰,而是在他那湛湛的眼神中正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豪氣,宛如義形於色。
少年人的右手仍然插在衣袋內未動,那種大敵當前氣定神閑模樣,卻使得蓋天翁不敢貿然出手。
橫移著身形,手中尖刀上下交互閃動,蓋天翁沉聲道:
「金大力,你們給我聽清楚,這小子似是有幾根活鉚,且記覷准了上,我們必須一擊而中——」
金大力幾人並未開口,一個個高舉尖刀移動中只是重重的點著頭,半圓形的向樓梯口圍過去。
這時那朱成龍見各人已拔出刀來,無奈酒喝多了,雙手已不聽使喚,只得雙手攀著一張長凳狂叫道:
「蓋天翁,你們想行兇殺人呀!過來,你們過來殺……
殺……我朱成龍吧。」
朱成龍的叫聲仍在沉悶的酒樓上激蕩不已,而蓋天翁卻厲吼一聲:
「殺!」
四把尖刀刀芒成束,正巧妙的配合著蓋天翁的正面攻擊,分兩邊刺殺而上,宛如銀河流星匯聚於一點而激發出連續不斷的「嗖」聲。
年輕人的笑聲在樓梯口,但他的人卻一如幽靈眨閃,虛幻的一陣閃晃中,就聽得連連響起輕微的裂帛聲,而他的人已滑向樓中心。
笑意仍然掛在他的臉上——
少年人的右手早疾快的自衣袋中拔出來。
於是圍向樓梯口的蓋天翁幾人,一個個左手捧著右腕,而尖刀卻是緩緩的跌在樓板上。
血自每個人的破衣里向外流,有幾個口中尚自「噝噝」不斷,滿面肌肉痙攣。
蓋天翁的山羊鬍子抖動不已的道:
「你……你是誰?」
少年人這才收起笑容,淡淡的道:
「別問我是誰,各位快去包紮仿口吧,雖說只是傷在手脖上,但卻是個通心大血路,小心血流光沒得救。」
蓋天翁猛然沉聲道:
「年輕人,你不該橫插一手攪和蓋大爺這次大事,須知太湖黑龍幫可不是好惹的,糾葛既生,你等著挨宰吧!」說完,也不等那年輕人再說什麼,又是一聲吼,道:「走!」
蓋天翁一共來了九個人,如今卻傷了五個,卻全都是傷在握刀的手腕上,五個受傷的一路托著流血手腕走出這「太湖大酒樓」。
扶著長凳子,朱成龍招手叫道:
「你……你這位兄弟真行,剛才你只是一陣手忙腳亂,我老朱正替你操心呢,怎的你像個泥里泥鰍,只那麼一下子就滑出來了,佩服!佩服!」
年輕人一笑,道:
「回去吧,酒最誤事,以後還是少喝些。」
年輕人正欲舉步下樓,朱成龍早叫道:
「怎的這就走了?」
年輕人回頭一笑,道:
「我還有天大的正事待辦呢。」
就在這時候,酒樓掌柜同幾個小二匆忙的走上來,見年輕人要走,忙苦喪著臉,道:
「怎麼辦,怎麼辦,打爛這麼多東西……」
年輕人一笑,伸手入懷摸出兩錠銀子,笑笑道:
「我賠。」
其中有個小二早大吃一驚,囁嚅道:
「你……你不是在樓下吃兩碗飯一斤黃酒喝一半的那位年輕客官嗎?小子有眼無珠,對你小爺怠慢,還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才是。」
是的,這年輕人正是依承天,他聽了小二的話,只是一笑,淡然的道:
「我本就沒有怪罪你什麼呀!」
酒樓掌柜正欲伸手去接依承天手上兩錠銀子,早被吃醉酒的朱成龍伸手一拍,怒道:
「你……是個聾子?那姓蓋的明明說一切由他賠,怎的再收他人銀子,豈有此理!」
酒樓掌柜苦兮兮的道:
「蓋爺是叫花子討媳婦,大話一句說說完事,他幾曾付過什麼酒帳的,如今又砸壞這多東西,他又受了傷,誰還敢找他討要的。」
依承天道:
「這個姓蓋的是幹什麼的?」
朱成龍早冷笑道:
「他呀,無錫地方上的老大,我看是個大無賴。」
於是依承天突然想起開封城來,那開封城不也有個叫魏老虎的嗎,大概他們是一號人物吧。
依承天的兩錠銀子往酒樓掌柜手上一塞,對怒目直視掌柜的朱成龍道:
「走吧,我送你回家去。」
依承天伸手扶著朱成龍,二人走出「太湖大酒樓」,直往太湖岸走去。
朱成龍邊指著自己手上魚簍,邊傻哈哈的對依承天道:
「我這魚簍內有捉來的蝦,還有兩隻鱉幾條魚,你兄弟今晚去我那裡,我老婆十分好客,叫她做些好吃的我二人再喝個痛快。」
依承天知道這朱成龍已醉,只是笑笑點點頭。
眼看著就快到堤岸了,依承天這才問:
「朱仁兄,你怎的不領我回家去,反倒是來到湖岸邊,敢情你真的忘了家住何處了?」
朱成龍仰天哈哈大笑,道:
「幾斤女兒紅就能把我朱某人放倒?門都沒有,告訴你兄弟自是不怕你兄弟見笑的,我老朱有一回扛了足二十斤的老紹興在船上,那日是個大晴天,我就一個人放船太湖中,拉開褲子我是邊撒尿邊喝酒,半個時辰我已灌完二十斤,痛快,痛快!」
依承天一笑,道:
「既未喝醉,那就帶我去你家呀。」
朱成龍一指附近一條破舊小船,道:
「那是我的船,上船跟我走。」
依承無心中一喜,道:
「你家在湖上?」
朱成龍遙指湖面,道:
「太湖之中尚有幾處小島,我家住在小橫山,那兒住的全是打漁的。」
依承天忙問:
「小橫山距離西山有多遠?」
朱成龍道:
「快船的話,大半天就會到。」
依承天稍一琢磨,當即點頭,道:
「好,我同你去小橫山玩玩去。」
朱成龍大喜,立刻拾起搖櫓套上繩子,坐在船尾搖起小船,依承天望向黑夜的太湖,心中琢磨,不知那西山黑龍幫又是個什麼樣的龍潭虎穴。
夜色朦朧,湖水平靜,小船發出「吱呀吱呀」聲,聲音單調得令人窒息,宛如幽靈世界中的鬼叫。
依承天回頭望,無錫岸上的點點燈火已落入水線下面,四周全是白茫茫灰慘慘,便在這時候,朱成龍伸手撩起一些湖水灑在自己的面上,然後一巴掌抹去水漬,道:
「兄弟,你最好躺下來睡上個好覺。」
依承天道:
「還有多遠?」
朱成龍的酒已醒了大半,只見他右臂已在加力划,邊哈哈笑著指向前方,道:
「總還得一個多時辰吧!」
依承天站起身來走向船尾,道:
「我來搖吧,你吃過酒後最好先睡上一覺。」
朱成龍驚奇的道:
「聽口音你似是北地人,你會搖船?」
依承天道:
「不錯,我是北地人,但本事可是在南方學的,不信你一看就知道。」
依承天在海島上一住兩年多,對搖船自是十分嫻熟,他接過木櫓,未見用力,那小船卻輕飄飄的向前移去,朱成龍大是佩服,道:
「兄弟呀,你比我搖的還紮實,成,你搖吧,我先小睡一陣。」邊指著遠處,又道:「只要見前面有個像鴨蛋的山頭,你得馬上叫醒我。」
依承天道:
「我會的,你只管睡吧。」
朱成龍就在依承天身前抱頭就睡,剎時間他已鼾聲大作,滿口咕噥不停,宛似一嘴巴東西嚼不爛也咽不下的光景而令依承天想笑。
小船又搖了近一個時辰,灰濛濛的遠處水線上,突見一群火把閃亮,依承天以為是漁人夜間燃燈捉魚呢,並未放在心上,再說小船已搖了許久,也該看到小橫山了,那朱成龍不是說再有一個多時辰嗎!
漸漸的,小船更接近那群火光,依承天似是從湖面上聽得有喝叫聲傳來。
叫聲令依承天懷疑,因為點燈捉魚,船上人靜悄悄的,幾曾有大吼大叫的。
輕輕伸手拍拍熟睡的朱成龍:
「朱兄快起來。」
朱成龍揉揉眼睛始起頭,望著依承天,道:
「到了?」
依承天伸手指向那群火光,道:
「朱兄你看。」
朱成龍仰首一看,立刻伸手船邊,捧起湖水往面上澆,然後站起身來看過去,邊道:
「那是什麼古景?」
依承天道:
「應該看到小橫山了吧。」
朱成龍自言自語的道:
「兄弟呀,你把船搖偏方向了,只怕那是大橫山呀!」
依承天驚異的道:
「不會吧,我搖船十分有分寸,怎會搖偏?」
就在這時候,遠處的吼叫聲更近了,而且又見兩條船相互在抵撞不已,顯然是正在搏殺。
朱成龍冷冷道:
「定是黑龍幫的船在洗劫行商大船。」
依承天道:
「既是這樣,我們趕快去助那商船一臂之力才是。」
朱成龍道:
「正該如此。」
他不待依承天再說什麼,一把搶過木櫓,拼力向那堆火光中搖去……
小船的「吱吱」響聲更見尖銳。
依承天遙望著火光,只見兩船人影躍閃於火光刀芒中,「叮咚」撞擊之聲已清脆可聞。
於是小船已接近兩艘大船,細看之下,只見是一艘三桅大船與一艘雙桅快船。
火光之下,只見有個細小身影女子,閃展騰挪於刀光之中,這女子一身青衣緊身短扎,頭上挽著個馬尾巴式拖在肩上,一手握著一把細長鋼刀,迎擊在一群壯漢之中,兀自哼咳有致,縱跳自如。
再看大船上面,有個男子,一手短叉,一手握著尖刀,正與一個四十左右漢子互砍互殺,兩個人誰也不稍退讓的殺得慘烈無比。
那三桅大船上人多,已把兩桅快船上的人圍在快船船頭十幾人合砍五六人。
依承天仔細看那女子,不由得大吃一驚,自語道:
「怎的是她?」
朱成龍正在搖櫓,聞言忙問:
「你識得他們?那就快去助他們打退那黑龍幫水賊。」
依承天道:
「且等等。」
朱成龍急道:
「救兵如救火,怎能言等,既是你兄弟認識,那必是好人,我們快去救呀!」
依承天道:
「都不是我朋友,八成是來找我索命的。」
朱成龍一聽,雙手一撥木櫓,小船立即調轉頭,邊沉聲罵道:
「既是來要你命的,准不是什麼好人物,誰耐煩管他們去狗咬狗,我們且回小橫山去。」
就在這時候,雙桅快船上突然一聲凄厲大叫,只見那狂怒的大漢仰天狂笑,笑聲中正抖動著他左手套上的短叉,閃耀出嚇人的寒芒——
而笑聲中,他一腳把對手屍體踢落湖心。
於是,他擰身已攔住那女子,手中尖刀「嗖」的一聲橫掃過去,隨之一橫身左手短叉直捅而上,殺法慘烈兇悍,宛如狂獅撕食。
那女子忙騰身上躥,手中鋼刀「臨去秋波」,直向下面狂漢殺到,火光中,「當」的一聲脆響,金星點點中她已落在一丈外,正遇上自己的人被圍殺,冷厲的奮起一刀,當場被她放倒一人。
那左手短叉大漢狂罵一聲:
「狗賤人,今夜你自己送上門來,還想有逃走的念頭?拋刀投降,也許石大爺留你一條命。」
這位自稱石大爺的,正就是「太湖毒龍」石騰蛟的大兒子,那個嗜殺成性的石冠軍。
這時就聽得一陣「撲通」落水聲,敢情被圍在船頭幾人已被逼的落入水中了。
於是大船上只有一個女子在閃躲著石冠軍的狂追猛殺,那女子兀自喝叱有聲的道:
「姓石的,本姑娘不是來太湖找你打架的,你凶個哪門子勁,有種就訂下日子來,飛龍寨再與你黑龍幫決鬥。」
是的,這女子正是飛龍寨的「小燕子」于飛鴻,那夜她同老父二人在得知依承天小屋前與霍大光交手之後,立刻同老父二人匆匆趕向小屋,卻不料依承天已知那依夫人母女二人不在焦山,自己已無留下必要,這才匆匆水遁。
那于飛鴻在得知霍大光也無可奈何依承天之後,心中大是懊悔不迭。
於長泰立刻感受到巨大的無形壓力在心頭,因為從霍大光的述說中,便知那雷一炮真的已得到了「八步一刀」秘籍,而且這依承天也已學到一身本事,往後只怕飛龍寨難有太平日子了。
于飛鴻在經過依承天的焦山一陣攪和,不但攪亂了焦山飛龍寨,更攪混于飛鴻那內心中從未有過波瀾的一池春水。
於是她初次領略到異性的煩惱,是愛,是恨,她全然弄不清楚,於公、於私,她自忖應該找到依承天。
就在她的這種思維難定中,只得與霍總管等一起商議,覺得那依承天可能會探出依夫人下落而找上太湖。
終於她決心自己先帶船進太湖,希望能攔住依承天。
「小燕子」于飛鴻的雙桅快船,是屬於第八分舵江陰的船,船由第八分舵副舵主安童率領十二名兄弟陪著于飛鴻來的。
現在,那安童被石冠軍殺死,十二名兄弟死了四個,其餘八人全被逼下湖中。
這時候圍殺的十幾人回過身來,並肩齊步的直逼向于飛鴻,石冠軍更是仰天大笑,道:
「小賤人,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不死心,敢情非得石大爺砍下你一手一腿你才投降。」
石冠軍的話于飛鴻似是未聽進耳里去,她現在十分清楚,自己再難閃避石冠軍的奮刀一擊了,因為即使躍過石冠軍,卻必然會落在那群人中間。
她正自想呢,那石冠軍早厲烈的揮刀劈來。
刀聲「嗖」與「唰」,激起一陣氣旋狂飆,逼的于飛鴻倒身縱落在船尾處。
石冠軍的虯髯短髭在豎立,豹目更見寒光炯炯,他齜牙咧嘴的以刀向下,緩緩向于飛鴻逼近。
于飛鴻似已山窮水盡,她雙手握刀,準備力拚。
石冠軍早一掄尖刀撲上,只見他尖刀貼緊于飛鴻雙手握的鋼刀,左手卻快不可言的直往前送去。
于飛鴻見石冠軍來勢兇猛,雙手鋼刀全力一推,人已躍退三丈遠,「嘩啦啦」一陣水花四濺,她人已消失在水面下不見。
石冠軍冷然一笑,道:
「這樣也好,這裡四周距岸甚遠,就算不把你累死在太湖,也會把你活生生餓死。」
於是他立刻命人拖住飛龍寨的這艘雙桅快船,旗開得勝的迴轉西山而去。
那些早先被逼落水中的焦山飛龍寨人,已不知去向,也許他們人多,夥同著向一個方向游去。
而于飛鴻——
于飛鴻也是一位水上長大的女子,她在落入水中以後,半天不敢把頭冒出水面來,在她足足憋氣在水中半盞茶之久,才猝然衝出水面上,只見她大大的喘了一口氣,放目向灰暗的湖面上望去。
這時候她唯一的願望就是能見到自己那些落水的手下,然後結夥游向岸上去。
但是,她卻失望了,因為湖面上除了一層層的紋浪之外,哪裡還有什麼影子的。
朱成龍聞說兩下里全不是好人,早使力搖離向遠處,那朱成龍原就是個疾惡如仇的血性漢子,是個絕不向惡勢力低頭的人,更是一位寧食開眉粥,不吃皺眉飯的人。
於是他真的要把小船搖走了。
那依承天便在這時候,摸著一身衣衫在發獃,他在想:
「我這身衣衫還是于飛鴻送給自己的,有道是受人涓滴,當報以湧泉,我怎能不看個結果就走呢.如果萬一那于飛鴻落敗,自己只要加以援手,往後彼此再遇上,自己就不會心中有愧了。」
依承天似是下了個極大的決心,道:
「朱兄快回頭。」
搖船的朱成龍一震,道:
「怎麼啦?」
依承天道:
「今夜那個女的不能死。」
朱成龍道:
「為什麼?不都是壞人嗎?」
依承天道:
「不,那個女的,我欠了她一份情。」
朱成龍停櫓不搖,忽的捧腹大笑,道:
「好傢夥,你小小年紀,竟還同那女的有份情呢!」
依承天忙解釋,道:
「朱兄想擰了,我說的是人情,可絕非是男女之間的那種私情。」
朱成龍道:
「你兄弟怎會欠那女子的情?」
指著自己身上的衣衫,依承天道:
「你看看,我這身衣衫還是她在鎮江給我合身量制的。」
朱成龍道:
「好,她這衣衫的銀子箅是沒有白花,我們這就回去看看,能不能需要我們幫一把。」
小船「吱呀吱呀」的又搖回頭,隱隱然遠處有大船在移動,朱成龍伸頭望過去,邊對依承天道:
「只怕是仗打完了,各自鳴金收兵了。」
依承天指著水面,道:
「剛才應是這兒,臨去我們還似是聽到有人慘叫落水,且在這附近慢慢找找看。」
朱成龍依言緩緩的搖,有些無精打采。
依承天則扶著船邊向四下巡視,猶似隔著一層薄紗向外望,一雙大眼睛睜得溜圓。
也許小船上的「吱呀」聲關係,附近有了水的嘩嘩響起來,那聲音聽起來宛如太湖水面上野鴨子的踏水飛騰。
於是朱成龍先高聲叫起來,邊指著遠處,道:
「兄弟你看,有人向我們這兒游過來了。」
依承天忙站起身望去,笑道:
「還真是個人呢。」
那當然是個人,而且是個女人。
漸漸的,雙方相對移動,剎時那女子已游到小船前面,依承天從她那披散的長發中認出是誰,不由得一聲驚呼,道:
「是你!」
他驚,水中的女子卻更驚,只是她也掩不住美目一眯,嘴角一咧的笑了。
一手抓住船邊,女子笑道:
「不拉我上船?」
依承天當然要拉,而且急急忙的伸手去拉,因為這女子可不正是那焦山飛龍寨的「小燕子」于飛鴻,還會是誰?
全身濕漉漉的坐在小船上,于飛鴻面無表情的直逼視著傻氣十足的依承天,對於搖櫓的朱成龍根本不加理會。
突聽得朱成龍道:
「兄弟,先送她上岸吧。」
依承天尚未開口,于飛鴻驚異的道:
「他是你什麼人?」
于飛鴻指的當然是朱成龍,因為她見朱成龍稱他兄弟,想比是自家兄弟了。
一聲低笑,依承天指著朱成龍道:
「我們認識才半日,他叫朱成龍,是一條血性漢子。」
于飛鴻美目一眯,低聲問道:
「那晚你為何水遁?」
依承天道:
「不走等著挨宰不成?」
于飛鴻立刻道:
「霍總管並未殺得了你呀!」
依承天的一雙大眼落在於飛鴻那逗人的小嘴上,他發覺于飛鴻的嘴唇泛烏色,顯然是凍的,便脫下自己長衫替她披上,邊回道:
「那霍大光是沒有殺了我,但是你同令尊二人也趕來了,我沒有把握能勝你們,自然還是一走了之的好。」
于飛鴻道:
「要走,至少得把話說清楚呀!」
依承天道:
「有什麼好說,飛龍寨不能耽下去,再多說也是多餘的,你說呢?」
于飛鴻緊一緊披在身上的青色綢衫,有一股男人的氣息令她心神一搖,不自覺的把頭縮了一下,美目一盼,低聲道:
「現在,這裡可是太湖,而且我又是敗軍之將被你救起,總該不會對我產生懼怕心理了吧!」
依承天道:
「我本來就不怕你的。」
淡然一笑,于飛鴻道:
「那就好。」她看看搖船的朱成龍,問道:
「你們這是去哪裡?」
依承天道:
「送你上岸呀!」
于飛鴻道:
「然後呢?」
依承天尚未開口,朱成龍已冷冷的道:
「然後跟我回小橫山吃酒去。」
于飛鴻看看天色,道:
「我也跟你們一齊去。」
朱成龍道:
「不歡迎。」
于飛鴻雙目一瞪,剎時又笑道:
「那得聽聽依承天怎麼說了。」
依承天想了想,苦笑道:
「你要跟我去小橫山?」
于飛鴻道:
「你不願意?」
依承天看看朱成龍道:
「我也是去做客,主人是朱兄,所以我不便答應。」
不料于飛鴻卻道:
「我不管誰是主人,只要你去哪裡我就跟你到哪裡。」
朱成龍卻冷哼一聲,道:
「敢情我們救錯人了,怎麼的,黏住了!」
依承天一笑,道:
「朱兄,可方便帶她去?」
朱成龍沉聲應道:
「兩間破瓦間,住了我同老婆還有我娘,有什麼不方便的,只是……只是……」
依承天道:
「別說了,方便就好,我們先上小橫山去。」
于飛鴻一聲脆笑,宛如高山滴泉聲,道:
「自從見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是個好樣的,如果那夜你不水遁,也絕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依承天一笑未開口,但他卻在想,此一時也彼一時,現在你會說這樣的話,如換在飛龍寨,難保你不殺我。
小船去勢如箭,而小船上的于飛鴻卻慢慢的將身子移靠在依承天那寬而厚實的肩下,邊低聲道:
「我好冷!」
依承天未曾移開身子,船小也沒地方移,於是一股少女的特有氣息鑽入他的鼻孔,令他有著異樣的感受,輕聲的,依承天道:
「你一人不該來這太湖的。」
美目向上一看,于飛鴻道:
「全是為了找你嘛!」
依承天道:
「找我?你怎知我會來這太湖的?」
又是一聲淺笑,于飛鴻道:
「除了太湖,你會到什麼地方?」
淡然一笑,依承天道:
「不錯,除了太湖,別的地方我是不會去,包括焦山的飛龍寨。」
于飛鴻又道:
「而且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找尋依夫人而去焦山飛龍寨,當然在發覺受騙之後.又毫不遲疑的來到太湖。」
依承天道:
「不錯,你全猜對了,我是為了找依夫人才到這太湖的,只是我不懂,你們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說依夫人母女二人背叛飛龍寨。」
于飛鴻一嘆,道:
「騙你,只是為了江湖人的一股傲氣,至於依夫人母女背叛飛龍寨,至今尚未弄清楚她二人是被人掠去還是自願跟人去,那是以後的事情了。」
二人依偎的坐在船上而使得朱成龍幾次未笑出聲來,因為他在想,怎的恁般巧合,年輕男女湊在一起,三言兩語的就會捻和在一起如膠似漆,太玄了。
就在一陣沉默中,于飛鴻突然問道:
「你不是開封城的那個小癩子嗎?」
依承天極為平淡的道:
「不錯。」
于飛鴻見依承天不吃驚,她反倒全身一震的道:
「可是那成剛與霍大光二人自開封城回到焦山後說那個小癩子一頭白痂,既瘦又小宛似皮包骨頭般,而你……」
一聲苦笑,依承天道:
「人總是會變的,小而變大,大而變老,不定規永遠就是個窮叫化。」他一頓,低頭望了于飛鴻一眼,又道:「人有時候生活在天上,但難保不會重重的跌下地,就如同依寨主,那年如果他不負責任的親自押船出海,也許至今他還是飛龍寨主呢!」
于飛鴻一笑,道:
「這些大概就是雷一炮告訴你的吧?」
依承天道:
「不錯,確實雷叔告訴我的。」
于飛鴻道:
「直到今天,我已不再懷疑,敢情幾個老怪說的全是真情實話。」
于飛鴻提起三個老怪物,依承天還真的一振,道:
「你說的三個老怪可是在開封城中好一陣折騰的三個白鬍子老頭兒吧!」
點點頭,于飛鴻道:
「是呀,好久未再見過他們了呢,去年聽人傳說他三人聯袂去了一次中原,又從中原找上八百里秦川,這以後再未聽到他三人的消息了。」
依承天哈哈一笑,道:
「他三人八成是找我與雷叔二人的。」
于飛鴻點頭,突然仰起臉來問:
「你能告訴我,你與雷一炮二人究竟一去有年的躲在什麼地方?」
依承天笑笑,怔怔的望向遠處,他未曾回答于飛鴻的話,因為直到目前,于飛鴻父女還是乾爹的真正敵人,早晚都得一決雌雄的真正對手,他又如何能告訴她呢。
于飛鴻見依承天不答,遂又道:
「那麼我再問你,你為何把自己改姓依?這是誰替你出的主意?雷一炮?」
依承天道:
「我本來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如今有人賜給我個姓氏,不是很好嗎?至於是誰替我按上這個姓,那就不重要了。」
于飛鴻道:
「不,對我來說十分重要。」
依承天道:
「別談這些了,前面就快到了,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突然,于飛鴻直起身子面對依承天,道:
「我最後再問你一件事,可以嗎?」
依承天也是一怔的道:
「你還要問什麼?」
于飛鴻道:
「你可是學會那『八步一刀』武功了?我聽霍大光說,你施展出來的身法十分怪異,他以十成功力竟還落敗在你的手下。」
依承天道:
「你一路追我到太湖,敢情就是要問我這些話?」
于飛鴻點頭道:
「不錯,當然還有一項,那就是我不甘心被人愚弄。」
依承天冷笑道:
「沒有人愚弄你們,而是你自以為聰明的在愚弄別人,而我,只不過很想見一見依夫人母女二人,不幸卻真的被你們捉弄一番。」
于飛鴻一聲苦笑,道:
「愚弄與被愚弄永遠是難以令人分辨得清楚,現在我只想證明你是否已學到『八步一刀』絕學,這事對我而言,必欲得知方甘心,希望你實話實說。」
望著于飛鴻那雙祈求的眼神,依承天咬咬牙,道:
「略知皮毛而已。」
就像是泄氣的皮球,于飛鴻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她不但在吁氣,而且雙目似有淚光的喃喃自語,道:
「完了,完了,一切全在轉眼之間成了泡影。」
依承天不解的問:
「於小姐,你在說些什麼?」
于飛鴻抖顫著雙手,以極虔誠的表情,道:
「你不會傷害我爹吧,我是說有一天你去到焦山飛龍寨的時候。」
依承天面無表情的道:
「殺人只是最後的手段,依承天既非屠夫也絕不是嗜殺之人,即使有必要搏鬥,依承天也必然一手持個『理』字,一手握刀,這一點你於小姐放心好了。」
又是一聲長嘆,于飛鴻道:
「我很想見見依伯父,小時候我就同霜霜姐姐在一起玩,他老人家也很喜歡我的。」
依承天一驚,道:
「你想見你依伯父?」
干飛鴻道:
「希望你能帶我去見他老人家。」
依承天不置可否的未開口。
于飛鴻又道:
「你已承認自己學到『八步一刀』絕世武功,而我爹也曾對我說過,只有會那『八步一刀』武功之人方能傳授這門武功,別人即使得到這秘籍,也是無法學到百分之一的武功精華,而你……」
依承天道:
「所以你就肯定你依伯父仍然活在這世上了?」
于飛鴻道:
「難道不是?除非你學的是另一種武功,那就又當別論了。」
也就在這時候,搖櫓的朱成龍突然叫道:
「快到了,快到了,你們看那就是小橫山。」
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望過去,那小橫山已橫擋在前面不遠的水面上,細看露出水面的山頭,宛如一個巨大的落花生平放在那裡。
不旋踵間,只見一片蘆葦,山坳處已有幾人走來。
其中有人高聲叫朱成龍:
「老朱怎的才回來,天都亮了呢。」
其中有人見小船上下來兩個年輕男女,則又問朱成龍:
「朱大鬍子,你不在湖面抓魚,怎的搖回兩個淘氣的客人回來了。」
朱成龍答非所問的道:
「我渾家找我沒有?」
有人扛著漁具走來,笑道:
「回去不就知道了。」
於是引起一陣哈哈大笑聲。
朱成龍提起魚簍子對依承天道:
「兄弟呀,我那個老婆是個大嗓門,等一會兒見了她,你可別大驚小怪的以為她不歡迎你們喲!」
依承天笑哈哈的道:
「不會,不會,朱兄只管放心。」
三人一路順著山道走,一連又走過兩個家門,有處山崖邊下面,正是兩間破瓦房,房子前面尚圍了個籬笆院子,三人未走到呢,已聽得一陣狗叫聲。
朱成龍剛剮推開籬笆門,邊喝退一條老黃狗,邊讓依承天二人進來。
不料便在這時候,突聽得屋內一聲斷喝,宛似晴天旱雷「咔啦」響的道:
「外面誰呀!」
就算是外面來了強盜,只這麼一聲斷喝,也會把強盜嚇跑。
朱成龍早回應道:
「我。」
屋子裡的叫聲更見尖銳的道:
「老娘以為你醉死在外面了,你這時回來,卻吵的娘不好睡,連我也休想再睡得著了。」
朱成龍遂高聲道:
「有客人來,你小聲些如何,倒是快來開門呀!」
屋內女人也高聲叫道:
「什麼樣的客人,還不是你的那些喜喝馬尿的酒鬼朋友,叫他們儘早走,我不侍候他們的。」
朱成龍遂改小聲音,道:
「起來,起來,這次來的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是不信,你只一看便知。」
屋子裡突然一個蒼老聲音,道:
「去給他開門吧,唉,早晚你會醉死在太湖裡喲!」
於是,那扇板門被拉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