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二) (修改後)
而此時,水晶金色光芒萬丈也隨著毫無預知的騰爍升騰起來,轉瞬眼光所及的一切已被水晶的金光淹沒,如同清晨時分出現在天際的,開始照耀世間每一寸角落的燦爛日出,安倍晴明他們眼前耀得一花,低頭望去,是水晶,它的能量又在不知覺的情況下被激發。
「這是怎麼回事啊?」林哲凱不可思議的看著籠罩在天台的光芒。
「啊,是水晶,我們要回平安京了。」原博雅興奮的說道,但是卻夾雜著難以言明的失落,又是一次分離。
「偌雅,如果必須要有個取捨,你怎麼辦?」安倍晴明知道,該面對的,終於來了。
「取捨?」心裡猛的一擊,是啊,潛意識裡一直躲避的問題。」晴明,今生摯愛。父母,給我生命,生我育我。」只是取捨嗎?亦或是抉擇啊?取捨,抉擇,人生最難是抉擇,偏偏,命運總是嫌生活波瀾不夠,喜歡擺出各種各樣的抉擇。
「忘了我」安倍晴明和眼中忽然光華暗淡。
忘了你?我如何忘?怎麼忘?怎能忘?你的波瀾不驚,你的舉手投足,便是入了輪迴,也只求,莫給我喝那碗洗卻前塵的忘魂湯。
人說相思苦,最苦是天涯海角,永不相見。
我說不是,今宵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天上的牛郎織女,彼此間橫桓天河,阻隔雲漢,不也有七夕鵲橋多情相渡嗎?但得兩心如一,便是天上地府,總也有那相會之期吧?
真正苦的……是你我情意未變,卻又為何你要丟下我一人獨自承擔,卻叫我情何以堪啊?
林偌雅輕輕偎在安倍晴明懷裡,兩人就那麼靜靜的,靜靜的靠在一起,連心跳,都已合為一拍似的,似乎希望就這麼永遠的坐下去,不管時間,空間……
而此時,寬大的白色衣袖裡,陰陽師的手指悄悄地捏起咒勢,
「スソタハノタツシ——」
「ひはののツハハスタノメチ—」
「すせははとシソメハヒモメャャ」
偌雅,這樣帶你回去,你怎麼會快樂,或者,該做取捨的人不該是你,是我才對啊。
「輕飄飄的,為什麼會這麼輕,好像好睏,好睏」林偌雅的視線開始模糊了,那個身影,散做如霧氤氳,飄渺在自己四周,想要伸手去抓,可是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帶著清澈如湖泊般的眼睛看著她,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歡樂愁苦同時包涵其中,說不出的執著深情,卻又帶著如此深切而無奈的悲哀。那眼睛的主人湊了上來,吻過無數次的溫柔的唇,輕輕的印在自己唇上,卻感覺不到應有的溫熱柔軟,又快極的離開,快得甚至讓自己來不及明白要發生什麼事。
而一道掌力此時將她向地面震落,而憑藉那反擊之力,那兩個人影卻以迅捷無比的速度向空中飛起,被捲入那吸力漩渦的中心點,倏的聲消失在那黑黝黝的洞口,行蹤全無。留下的,唯有隱約間的迴音,」希望這道失憶咒可以讓你做回原來的林偌雅。」
天台上,只有遙望天際的林哲凱和昏睡過去的林偌雅,還有那顆閃動著一絲光芒的水晶,殘留的光芒似乎是在默默傾訴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未相聚就已告別
最後的一刻,
有悲傷的味道,
只是你不曾想到。
明天的此時,
你應該在某處,
思念著誰……
離去時請別回首
最後的一刻,
時光已在心中停止
只是你不曾想到
千年之前
當安倍晴明和原博雅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賀茂保憲這才放下了一直高懸的心。只一剎那,兩人已回到千年之前。那一剎那,是夢,非夢?然而,如果是夢,她一定會記得……。
「晴明,你們找到偌雅了嗎?」賀茂報憲焦急的問道。
「師兄,我見到她了,她——很好。」安倍晴明微微笑著,那麼的淡然,淡然到並不真實。
賀茂保憲望著他,似乎有話想說,卻又沒說出口,而原博雅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憨直的表情裡帶著不解和不滿。
「師兄,謝謝你。」安倍晴明拂去了落在烏帽上的落花,一派淡然。
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空曠的庭院里,白櫻似海,暗香浮動,天姿皎潔,冷艷如雪。
月下一片香雪海。
這個恍惚的剎那,
也許讓它過去,就好。
清晨時分,公寓
林偌雅雙目緊閉,近似透明般的臉龐上,垂下的羽睫覆蓋住了那雙靈動閃鑠的剔透眸子,形狀美好的唇角,似乎竭力抗拒什麼似的繃緊成為一線。濕潤的睫毛密密地撲下,淚痕在蒼白的臉上清晰可見,眉頭緊縮,卻鎖不住深藏的哀傷。
林偌雅的意識遊離著,有一股洪流要將她整個人捲走般的昏昏沉沉,這個身體好重,好難過……
遠遠的,有著什麼力量在呼喚著自己,那麼的強大而溫暖,若能去那裡,一定會很舒服吧……
無處著力的身體似乎飄蕩了起來,想要回應著那股不知名的呼喚而去……
可是,不能去,不能去啊!
若是去了,就永永遠遠會失去什麼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了啊……
可是那到底是什麼?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想不起來?只是,心口那裡,好痛,似乎有什麼被掏空了一樣……
林哲凱無奈的守在一邊,姐姐,你放不下,又何必這麼執著,如果抗拒,又何必那麼多牽挂……
終於,她睜開眼了,而那那緩緩睜開的眼睛,即使匯聚漫天的億萬星辰,又如何能鍛造得這等明亮清澄,深湛無邊?
看著那瑩然眸子,與自己對視后流出的不解與迷惑,」凱凱,我們怎麼在這裡?」他知道,這個姐姐,已經是忘卻了一切的姐姐了。
不知該說幸或不幸,林偌雅醒覺后,和安倍晴明的前塵歷歷,似乎早已成了全不相干的過往。又是那個愛笑愛鬧的林偌雅,參加公司的新年晚宴,和弟弟鬥嘴打鬧,幫父親處理公司事務,陪病癒的母親聊天解悶……。一切一切,已然遠離,忘卻了那個平安時代。
然而濃濃的溫暖和諧之感,看在林哲凱眼裡,那笑容里,卻有著太多別的什麼混雜其中……甚至是一抹心酸。
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林哲凱發現姐姐睡覺時喜歡抱緊自己。就連醒來時,自己的身體還是蜷縮著,就像找不到溫暖懷抱可以安心睡去的嬰孩。
是從安倍晴明走的那天吧。
蜷縮在柔軟的床上,林偌雅再次緊緊抱住自己
「姐姐,你真的忘記了嗎?這樣的你真的快樂嗎?」門口的林哲凱無力的靠在了牆上。
日子每天在鐘擺的搖蕩中流逝,每個新的一天都似乎充滿生機,可是夜,每個夜,卻是如此的不安穩,難以入眠。
這一晚,一躺到床上,林偌雅又開始數小綿羊,一隻、兩隻、三隻……今晚似乎有了點效果,數了沒幾隻,睡意襲來,便昏昏沉沉地闔上了眼睛。
也不知睡了多久,當她睜開了眼,不由得大吃一驚,眼前的一切,陌生卻又熟悉:陌生的府邸,府邸的門很是簡樸,唯一醒目的是門上的標記。
五芒星桔梗印?她的心裡一震,桔梗印?自己是怎麼知道這個名字的?
這裡是……
她輕輕推開了門,庭院里的八重櫻正在怒放,葉間密密麻麻開滿了淺桃紅色的花朵。一位身穿白色狩衣的男子正手持酒盞,斜卧在向著庭院的迴廊內,神情悠然地望著飄落的櫻花。
她的心,猛地跳了起來,他是誰,為什麼那麼的熟悉?可是,可是為什麼又想不起來……
此時,男子的對面,坐著一位身穿二藍色直衣的俊雅男子,他又是誰?
林偌雅好奇的走近,然而,他們竟完全看不見她。但是——
她看見,白衣男子眉梢眼角的自在笑容。
她看見,白衣男子輕言淺笑的風華。
「博雅,今天你似乎提了很多遍大納言家的小姐。」
他叫博雅。
「我,有嗎?不過那個小姐她……」
「博雅,你中了咒。」
「這也是咒嗎?」
「男女之間的微妙,也算是一種咒。」
「晴明,你,從來沒中過那樣的咒嗎?」
晴明,他叫晴明。這個名字?為什麼,好像在心的深處……。
叫晴明的男子喝酒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又輕輕笑了起來,不語。
林偌雅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們,櫻花如雨,晴明似乎是那片浮雲,那陣清風。像這個人這般自在飛揚的人,應該會有解不開的咒吧。
「晴明,魚烤好了。」一個女子的聲音低低傳來,林偌雅驚訝地望著這位走出來的女子,竟然和自己如此相似,不,應該是一摸一樣。她?哪個是真實的自己呢?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晴明,晴明,他是誰,這個女孩子是誰?
那個叫晴明的人溫和地望了她一眼,點點頭。那個眼神,那麼的熟悉的眼神,晴明,晴明……為什麼臉濕濕的,在哭,為什麼?
林偌雅分不清此刻的自己是在看著夢裡的自己,還是說,自己就是夢裡的自己。
心好像在痛,可是,空空的,好像失去了什麼,再也按捺不住,想去拉住他的衣袖,卻怎麼也摸不到。
剛想再邁出一步,身子卻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一下子似乎狠狠的跌落了。
再睜開眼睛時,林偌雅發現自己是在床上,窗外已是一片陽光明媚,是一場夢。
「姐,還不起來嗎?」這時,林哲凱推門而入,走到她的床邊,」今天是爸爸公司周年慶典,你該起來準備了。」
「哦」林偌雅有些朦朧的看著弟弟,」凱凱,我剛剛做夢了。」
「做夢?什麼夢?」
「晴明」林偌雅無意識的呢喃著。
林哲凱一怔,石化般看著姐姐,晴明,她在叫晴明…………
晴明府邸
外廊上,安倍晴明斜靠在柱子上,依然穿著白色的狩衣,手中是半滿的酒盞,習慣性地微彎嘴角,已經不知道是不是笑。
是從林偌雅離開的那一天開始的吧
之前的心裡,有林偌雅堅定地固守著,那盈盈的微笑就可以照亮整個心房,就算是隻身處在清冷的晴明府邸里,身體中央的部分也還是暖的。
可現在,那片溫暖已經消失不見了,一個人斜坐在外廊,才第一次感到了由衷的恐慌,府邸里的擺設以及每一個能夠觸碰到的地方,都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氣息。此時,冷清的外廊,安倍晴明還是可以依稀看到林偌雅坐在自己身邊的樣子,明亮清澄的眼神,動人的笑容。此時此刻,往日的點點滴滴,卻刺得胸口一陣劇痛。原來安倍晴明也會心痛。
原來自己也會覺得寂寞,也會害怕孤獨。痛也不錯,至少,心還沒有死去。
林偌雅在的時候,安倍晴明會忽略這一點。
可現在,林偌雅不在了,死一般的寂靜再次籠罩了整個晴明府邸。
事實就是這麼簡單,連淚,最終也再沒有落下。天真地以為,因你而生的思念會隨著兩不相見而漸漸淡忘,現在看來,還是太高估自己,自信到認為自己有能力擺脫和你的羈絆,而當思念的風輕輕刮過時,才真切感覺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