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蒼天知我心
又走了相當長的一段距離,谷中的枯草已經被不斷飛落的火球引著了,情勢已更加的急迫。
「火鳳凰」也不再有活命的奢望,心情反倒平靜了很多,開口道:「如果脫了險,我們聯手對付「君山」,好嗎?」
童天罡搖頭道:「不好。」
「火鳳凰」沒有絲毫不悅,「由你指揮。」
童天罡依舊毫不考慮的斷然搖頭道:「不好。」
「火鳳凰」是真的成熟了許多,輕笑道:「為什麼?」
童天罡道:「我認為不需要。」
「火鳳凰」平和的道:「不是不需要,而是你還有更多比金永泰更兇狠的敵人,聯手也許會害了我,對嗎?」
童天罡道:「還有一種可能你沒考慮到。」
「火鳳凰」道:「不屑同行?」
童天罡沒有接腔。
「火鳳凰」追問道:「就因為不屑與我同行,所以才冒死到這絕谷來背著我走?」
把事理放於少女的自尊之上,「火鳳凰」已真的成熟。
童天罡突然開口道:「前面有個洞口。」
洞口挨近地面,在前面不到兩丈的石壁下。童天罡早就看到這個洞了,他之所以等到現在才講,顯然是要岔開那個令他不易作答的話題。
「火鳳凰」道:「那個洞還向外冒著煙呢。」顯然,她也早就看見了。
在童天罡走到距洞口不到七八尺的時候,商無華帶著一串跡近斷氣的猛咳,踉踉蹌蹌的沖了出來,滿臉鼻涕眼淚,斷斷續續的仰望著谷頂,破口大罵起來:「金永泰,你這個狗娘養的老雜種,你居然連老子也坑在這裡了,你……你他娘的還仁五仁六的在江湖上混字型大小呢。」
童天罡冷冷的逼視著他。「這個洞原來是金永泰給尊駕留的退路對嗎?」
打了個寒噤,商無華斗然轉過身來,然後驚怖的靠在石壁上,死盯著童天罡,吶吶的說著。「童……童令……主,我……我知道我……我錯了。」
童天罡冷冽的道:「在江湖上討生活,最重要的就是不能犯錯,尤其是大錯,商無華,尊駕是個老江湖了。」
雙膝一軟,商無華「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吶吶不能成聲。
從商無華身而走過去,童天罡沒有動手。
「火鳳凰」開口道:「不殺他?」
童天罡道:「金永泰已經殺了他了。」
谷中火勢越來越大,烤得人頭暈目眩,更兇狠的是濕草的濃煙夾雜著硫磺的封喉般的煙氣,令人不敢吭氣。
離開茼無華,童天罡又向前走了三四十丈,已漸漸有些支持不住了,背上的「火鳳凰」更是咳得厲害。
突然,一個拉直了嗓子的聲音叫:「童令主……童令主……」
童天罡重重的搖了搖頭,錯以為是幻覺。
又向前蹣跚的走了十多丈,劇咳中的「火鳳凰」道:「有……人叫你。」
童天罡從頭一次聽到這個聲音開始,這個聲音就一直不停的這麼叫著,他只當是人在神智昏亂時的一種幻覺。
經「火鳳凰」一證實,童天罡不再猶豫,提足全身殘餘的力氣,冒著嗆煙火烤的重重險阻,全力向發聲處奔去。
一陣急奔之後,童天罡與「火鳳凰」的眼睛已被煙薰得幾乎不能辨物,全憑聽覺來指示賓士方向。
「童令主,在這兒,快來。」一個驚喜萬分的聲音喚住賓士中的童天罡。
童天罡才停住腳,一隻粗糙的大手已抓住他右手小臂,把他向右拖出五六尺遠,童天罡立時覺得炙熱全消,清涼無比,甚至連嗆鼻的煙氣聞起來也淡了許多。
那個喊得有點兒沙啞的聲音又道:「令主,咱們再向里走走。」
說話間,輕輕拉了一下童天罡的右肘,慢慢的向內又走了兩三丈遠。
清風撲面,煙氣全消,連連吸了好幾口大氣,童天罡全身舒泰許多,如同從身上卸下一付壓得透不過氣來的千斤重擔。
用衣袖擦擦模糊不清的淚痕,童天罡終於看清了這個喊他救他的人了。濃眉大眼身材高大健壯,看起來雖然不像個身懷絕學的武林中人,淡全身卻充滿了活力。
童天罡把面前的漢子上下打量了許久之後,雖覺這人很面善,一時之間卻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漢子咧嘴笑望著童天罡道:「令主,您不記得我了?」
童天罡俊臉一紅,窘迫的道:「童某記性不好,實在失禮,台端是……」
漢子笑笑說道:「張順發,令主還記得山神廟終究過小犬的事嗎?」
童天罡先一怔,接著唔了聲,道:「台端是「飛叉小霸王」張順發,張兄嗎?」
漢子臉色一凝,肅容道:「令主千萬別這麼稱呼小的,小的只是個獵戶而已。」
童天罡正色道:「救命之恩,猶如再造……」
張順發搶著說道:「令主,小的是山野粗人,不會說話,打從您救了小犬之後,我就暗中發過重誓,只要有一天小的能有機會為您效勞,哪怕是兩肋插刀,腦袋落地,我都心甘情願。」
童天罡上前拍拍張順發的肩膀道:「童天罡能夠交到你這麼個真朋友,這一生也算是沒白活了。」
張順發急急的道:「令主,您快別……」
童天罡正容道:「交朋友首先要心誠,只要至情至性,並無貴賤之分,張兄比我年長,稱你一聲大哥乃理所當然,張兄如果一味推卸,那就顯得生疏了。」
張順發急得直搓手,他惶恐的說道:「可是……可是,您在武林中的身份……和地位……」
童天罡笑道:「如果今天沒有你來,明天江湖上就沒有我這個人了,對嗎?」
張順發辯道:「話是不錯,但是……」
童天罡截住道:「不錯就好,不要多說了,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張順發道:「我就是專程到這裡來幫你的忙來的。」
童天罡道:「你怎麼知道我會被人陷在這裡?」
張順發道:「說來也實在湊巧,這件事得從半個月前說起。」
童天罡道:「短時間內恐怕也出不去,咱們坐下來談談吧。」
童天罡把背上的「火鳳凰」放下來。
由於煙薰火烤,「火鳳凰」已是秀髮蓬亂,滿臉黑灰、淚痕,如之身上又穿著童天罡的上衣,因此,張順發雖然見過她,而且,見過她的男人,雖都不會忘記她,只是,此刻的她已不像她,所以張順發一時之間,還是辨認不出來。
「這位姑娘是……」
童天罡道:「也是個受金永泰坑陷的人。」
張順發道:「她也與金永泰有過節?她與你是……」
由於想不出恰當的字句,底下的話沒法接下去。
童天罡忙道:「只是適逢其會……」
張順發為人爽直,脫口道:「你是說你也不知道她是誰?」
童天罡正想要用什麼話題才能引開他對「火鳳凰」注意的時候,「火鳳凰」突然開口說:「我是「棲鳳宮」的宮主「火鳳凰」,咱們見過。」
張順發臉色一變,怒目盯著「火鳳凰」道:「你就是那天放走江暮帆的「樓鳳宮」宮主?」
「火鳳凰」坦然道:「他是我三叔。」
張順發怒吼道:「我不管他是你什麼人,我只知道我與他不共戴天,因此……」
說話間就要撲向「火鳳凰」。童天罡橫身擋在他面前,急聲道:「張大哥。」
張順發鐵青著臉道:「兄弟,我與「棲鳳宮」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是知道的,你要我這條命都可以,唯獨這件事,我不可以依你,你讓開。」
童天罡平和的沉聲道:「張大哥,反正在這裡誰也跑不了,急也不急在一時,我先說個道理,如果你認為不合理,然後再動手,如何?」
張順發沒有說好,但也沒有再往前沖。
童天罡仍以冷靜平和的口氣道:「大嫂是不是他殺的?」
張順發道:「不是,但是,江暮帆是他三叔。」
童天罡道:「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你三叔殺了人,在那種情況下,你是把他捉住交給對方還是放了他?」
張順發愣了許久,然後道:「這……這……」
童天罡按著道:「而且,江暮帆已經死了,你知道嗎?」
張順發聞言又是一愣,目光很自然地移到「火鳳凰」臉上,急切的問道:「死了?誰殺的?」
「火鳳凰」沒有開口。
童天罡介面道:「金永泰!」
顯得有些迷惑,也有些失望。張順發道:「金永泰?他為什麼要殺他?」
童天罡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其中的恩恩怨怨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解釋清楚的,即便是能解釋清楚,張順發也不會有興趣聽。因為,他並非江湖中人。
童天罡在考慮該怎麼回答的時候,「火鳳凰」接過話題道:「他沒有死。」
不但張順發覺得驚訝,童天罡也同樣的為之一呆道:「但是,據商無華說……」
「火鳳凰」肯定的道:「商無華是騙你的。」
童天罡道:「他沒有理由騙我呀?你聽誰說他沒死?」
「火鳳凰」神色一陣黯然,道:「就是他把我推下來的。」
童天罡心頭先是一震,然後恨聲道:「連自己的侄女都下此毒手,江暮帆真是死有餘辜了。」
在張順發心目中,「火鳳凰」已由一個幫凶變成了被害者,心中對她的怨恨全消,激起一份同情。「實在不是東西,宮主當時如果不救他,今天也就不至於受此一害了。」
「火鳳凰」黯然的道:「不管怎麼說,他總歸是我三叔呀!」
張順發突然臉色一沉道:「你是說你仍要袒護他?」
「火鳳凰」沒有回答,因為她無法回答。
童天罡道:「假使是你,你怎麼辦?」
張順發衝口道:「我……我就殺……」
話只說了一半,立覺不妥,又搖搖頭道:「這個……這個……不過,我不是她,我仍然決心要殺他。」
童天罡道:「我會幫你,不過,她不會幫你。」
有童天罡的一句話,張順發已認定江暮帆必無生理了。
「兄弟,有你這句話,江暮帆等於死定了,我雖然是個粗人,還知道天地網常,當然不能要求宮主來替我做此大逆不道的事了。」
「火鳳凰」知道童天罡在替她解圍,儘管童天罡做得不露痕迹,「火鳳凰」再一次證實寒如玉的分析是正確的。
為了表示自己是非分明,也為了表示對童天罡的感激,張順發轉向「火鳳凰」,關心的問她:「宮主,你好像受傷了?」
「火鳳凰」和善的笑笑道:「只是雙腿受了點兒傷。」
張順發凝重的道:「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傷勢一定不輕,扭傷雖然不是外傷,但卻比外傷更不能拖,拖久了就難醫治了,兄弟,反正短時間內咱們地出不去了,你何不先給官主推-推-?」
「火鳳凰」與童天罡的臉都為之一紅,誰都沒有開口。
張順發見狀笑道:「兄弟,你一路把宮主背到這裡來,背都背了,還有什麼好忌諱的,真是。」話雖魯莽直率,但卻是實情。
童天罡仍在猶豫。
張順發道:「兄弟,只要我們把心擺在正當中,有什麼好顧忌的呢?」
童天罡點點頭道:「大哥說得對,不過,今天的事情,出去之後,你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
張順發一怔,突然大笑道:「兄弟,對這種事,你怎麼反而忸忸……」
童天罡打斷張順發的話,正色道:「大哥,我向宮主保證過,在「神蟒谷」中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除了她與我之外,江湖上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瞪大了眼睛望著童天罡,張順發迷惑的道:「兄弟,你該不是要告訴我,錯過這件事之後,你們之間仍是敵對的吧?」
童天罡疑重的道:「大哥,可以告訴你的,我不會騙你的。」
張順發慢慢的點著頭道:「這件事不可以告訴我?」
童天罡凝重的道:「是的。」
張順發爽朗的道:「好,我不問就是了,我說過,只要是兄弟你要我做的事,就算把這個腦袋切下來,我也決沒有二話說。」
話落向洞內指指道:「再向里走兩丈許,向右走就是這條洞道的洞底,彎道比這裡窄些,不過裡面仍能容得下一二十個人,你就在那裡替宮主推-吧。」
童天罡道:「這裡的風就是從那裡來的?」
張順發道:「對,不過,你可別費神在那裡找出口,那裡雖然與外面有裂縫相通,但是,石壁厚度少說也有三四丈。」
童天罡點點頭。
張順發又道:「那我到外面去守著去。」
童天罡道:「外面的火只怕更大了,煙也濃,我看,你還是在這裡歇著吧。」
張順發笑著說道:「不礙事的,外面的火越大,吸進來的風也就越強,煙是絕對嗆不進來的。」話落轉身大步走向洞口。
童天罡轉身重又蹲在「火鳳凰」面前,「我背你進去?」
「火鳳凰」突然道:「你認為我一定會同意嗎?」
童天罡一怔道:「是的。」
「火鳳凰」冷冷的道:「根據張順發方才說的那番道理?」
童天罡道:「是的。」
「火鳳凰」雙手搭在童天罡的間上,童天罡立時感覺出那是一雙充滿內力的玉手。
「火鳳凰」慢慢的加力,童天罡卻一直沒有運功抵抗。
力道未松,「火鳳凰」冷聲道:「你以為我不會殺你?」
童天罡平和的道:「是的。」
「火鳳凰」冷笑道:「為什麼?因為有張順發?」
童天罡道:「他不是你的對手。」
「火鳳凰」道:「火滅之後,「君山」的人會找到我?」
童天罡正容說道:「如果你立意要殺我,即便是有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會照做不誤的是嗎?」
「火鳳凰」哦了一聲道:「那你根據什麼斷言,我不會殺你?」
童天罡道:「因為我不會殺你。」
「火鳳凰」先覺迷茫,然後會意道:「你不殺我的理由是什麼?我可以聽聽嗎?」
童天罡道:「任何人都不捨得破壞他心目中最完美的事物。」
「火鳳凰」的芳心一陣狂跳,要不是童天罡背向著她,下面的話就算她問了,童天罡也不會相信。
一陣沉默,「火鳳凰」勉強壓制住自己的情緒,說道:「那是你的想法,你知道我怎麼想嗎?」
童天罡道:「不知道。」
「火鳳凰」道:「你的話有矛盾。」
童天罡正色道:「完美的形象是印在心上的,如果這個形象是把刀,那顆心也勢必完整不了,死,乃是遲早的事,還用得著去抗拒這個形象所給予的外在禍患嗎?」
「火鳳凰」很快的攀伏在童天罡背上。
彎道有些潮濕,但相當寬敞。張順發顯然早就料知要在洞內困居一些時日了。所以預先就在這裡儲存了些乾糧及清水食物。
由地上散布的乾糧屑,可知他在洞里已經潛伏了些日子了。
「火鳳凰」背依在潮濕、冷硬的石壁上,雙腿平伸,扭傷之處是雙膝關節。
當童天罡聚滿功力的炙熱雙手按在她右膝上時,「火鳳凰」突如其來的問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殺你嗎?」
童天罡的手仍然按在她膝上,雙目盯著雙手道:「等治好你的膝傷之後再談這件事如何?」
「火鳳凰」急道:「不說出來,我靜不下來。」
童天罡一抬頭,就看到了那雙明眸,清澈晶瑩的美眸中在散發著光芒,光芒則是從她心底深處燃燒出來的。其實,她不必再說什麼,但她還是說了:「我不殺你,是因為我覺得殺你比殺我自己更難下手。」
童天罡望著她,沒有開口。
「火鳳凰」繼續道:「我一直以為世間沒有意志剋制不了的事情,我以為意志是把無堅不摧的利刃,卻沒有想到它不但割不掉你在我心中的形象,甚至無法損害這個完美形象的一絲一毫。」
童天罡按在「火鳳凰」膝上的雙手移按在「火鳳凰」雙肩上。「火鳳凰」的上身很自然的向童天罡懷中移動,上身前傾,牽動雙膝的扭傷,越向前傾抽力越大,疼痛也越重。
「火鳳凰」的臉色在變,香汗在流,前傾之勢卻未停下來。
童天罡按在「火鳳凰」肩上的雙手也在向自己懷內帶動,他感到「火鳳凰」的嬌軀在顫抖。但他卻沒想到那是因為「火鳳凰」的雙膝的劇痛所致。
移動的速度始終未變,不變的動作,使人有恆常感,流轉的時光似乎要凝住了。
連續兩聲骨膜錯-輕響,夾著「火鳳凰」一聲輕微的痛哼聲,使童天罡警覺到「火鳳凰」的腿傷。
原先向內拉的雙手改為前推,童天罡扶正了「火鳳凰」的嬌軀,雙手重新又按向她的膝頭處。
「火鳳凰」因為一直抗拒著錐心的疼痛,體力消耗過巨,此時正虛弱的靠在石壁之上。
童天罡按在她膝上的雙手,掌心很熱,熱力透過「火鳳凰」膝蓋,直達心房,傷處沒有疼痛感覺,她心中卻有著從未有過的感受,美目緩慢的閉上了。
心靈上的感受令人忽略實體的存在,令人沉醉的時光也最短暫。
外面的張順發與人談話的聲音使童天罡停止了搓揉。
童天罡的停止,令「火鳳凰」醒來。
望著那張已有些血色的臉,童天罡關切的道:「試試看。」
「火鳳凰」看到的是童天罡滿臉的汗水,拍拍身邊的石地。「你先歇歇。」
童天罡堅持道:「你先試試看能不能活動?」
「火鳳凰」柔和的笑笑道:「不管我能不能活動,你總得歇歇吧。」
童天罡還是頭一次看到她這種笑容,純真而誠懇,關懷而體貼,如果說她的美令人神迷,那她這種笑就足能令人沉醉。童天罡一直望著她。
「火鳳凰」感到窘迫、忸怩,但芳心中卻很高興,說話聲音很輕,很柔:「你怎麼這樣看我?」
童天罡真摯的道:「你的美的確令人沉醉。」
粉臉上浮上一抹紅霞,「火鳳凰」滿足的道:「這是你頭一次讚美我。」
童天罡道:「從你懂事開始,你應該一直都活在人們的讚美聲中吧?」
「火鳳凰」這一次順利的投進了童天罡懷中,她膝蓋的扭傷,實際上在頭一次的拉扯中已經復原。「我只聽到一次讚美,也只重視、珍惜這個讚美我的人所給我的一切。」
輕撫著一頭柔軟芳香的如雲秀髮,童天罡已忘記了身處的困境。
「火鳳凰一此時已完全丟開了宮主的身份,恢復了嬌美、溫慧的少女本色。
如果他們有能力拋開生活的世界,他們會毫不考慮的拋開。若這一刻不代表永恆,他們也會舍永恆而選擇這一刻。
有情人相處的時光,在彼此的感覺之中,永遠是短暫的,哪怕時光是在無言中度過的也不知。
外面,張順發低聲的談話變成高聲的喝叱。「你敢往裡闖,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老夫並無惡意。」是商無華的聲音。
偎在童天罡懷中的「火鳳凰」動了一下,仰臉道:「要出去嗎?」
童天罡無可奈何的笑笑道:「總比他闖進來好。」
「火鳳凰」道:「你怕他出去之後亂說話?」
童天罡臉色微微一冷道:「他出不去了。」
「火鳳凰」凝視了童天罡良久,才道:「殺他?」
童天罡點點頭。
「火鳳凰」仍然望著他,道:「只要我們不告訴他我們之間的事情,張順發不會告訴他的,他想造謠也無從造呀?」
童天罡堅定的道:「他只要出去宣揚我們曾經在一起,對你就會構成傷害。」
重又伏進童天罡懷裡,「火鳳凰」柔聲道:「有你這番關注就夠了,這個世界上,上能傷害我心靈的人是你,有你,任何人傷害不了我。」
童天罡凝重的道:「你要帶人,帶人的人,最怕流言挑撥中傷。」
「火鳳凰」心頭一凜,感激的道:「你替我想到的很多。」
話落慢慢坐直身子,含蓄的笑道:「我不怕他們說我什麼,有一天,你會明白。」
童天罡笑笑道:「現在不能告訴我?」
「火鳳凰」搖搖頭,甜甜的笑笑道:「不能,有一天我會把任何事情都告訴你。」
童天罡笑笑道:「我能等到那一……」
玉手倏然掩在童天罡唇上,「火鳳凰」凝重的搖著頭道:「不許說不吉利的話。」
童天罡笑笑道:「有道是萬般皆天定,半點不由人,該發生的終歸是要發生的,何必想那麼多。」
「火鳳凰」神情仍然很凝重。「一定有那一天。」
童天罡伸手理理散落在她面頰上的秀髮,柔和的笑道:「那我一定要等到這一天的來臨好嗎?」
「火鳳凰」幾乎想撲回到童天罡懷裡。
「火鳳凰」緊緊的抓住童天罡撫在面頰上的手,沒有往他懷裡撲。
「這位大哥,老夫又等了許久……」
張順發霸道的道:「只要我兄弟不出來,你就得等下去。」
商無華焦躁的道:「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告訴童令主呀!」
張順發斬釘截鐵般的道:「就算天塌下來,你也得等。」
四目相投,童天罡搖頭苦笑道:「張順發把話說得這麼嚴重,看來我不出去看看是不行了。」
「火鳳凰」點點頭道:「我等一下再出去。」
童天罡微微一怔。
「火鳳凰」接著說下去:「這樣你就不用殺商無華了。」
童天罡道:「你不希望我殺他?」
「火鳳凰」說:「是的,我不希望你殺他,雖是他把你騙進「神蟒谷」的,但是,如果你不來,我想告訴你的話,就要隨我的軀體一同埋沒了。」
童天罡盯著「火鳳凰」那雙美目,感動的點點頭。
「對,我是不應該殺他。」
「火鳳凰」笑了,笑得純真,明媚。
童天罡一轉過彎道張順發就看到了,興奮的道:「兄弟,你可出來了,宮主現在怎麼樣了?」
商無華也轉過身來,身上有多處衣服已被燒破,臉上與手上都有灼傷。
好像沒有看到商無華,童天罡逕自走向張順發說:「扭傷已推孥復原,還有點兒疼痛,不礙事了。」
張順發道:「那就好。」
話落一指商無華道:「兄弟,你認得他嗎?」
童天罡此時正好走到商無華身邊。
雙膝一軟,商無華「噗」的一聲跪在地上,叩頭道:「令主。」
童天罡繼續向前走了兩三步,駐足冷漠的道:「商大俠,你這是幹什麼呀?」
商無華道:「請命。」
童天罡冷漠的道:「請命?替誰請命?」
商無華喘喘的道:「商無華。」
童天罡冷笑道:「在商家大院,童某說的話,尊駕還記得嗎?」
商無華道:「記得。」
童天罡冷聲道:「下午在客棧中我沒殺你,記得嗎?」
商無華道:「記得。」
童天罡道:「方才在神蟒洞前,童某也沒殺你,記得嗎?」
商無華道:「記得。」
童天罡聲調一沉道:「事不過三,商無華,你有多大的命?」
聞言只當是童天罡要立刻下手,商無華慌聲道:「小老兒只請半個月活命。」
童天罡先是一怔,冷笑道:「半個月?商無華,半個月足夠趕出千里之外了。」
商無華道:「令主可以先制住小老兒致命穴道。」
童天罡轉向商無華道:「你多活半個月幹什麼?」
商無華激動的道:「報復。」
童天罡相信商無華此言是真心的,隨口道:「金永泰?」
商無華陰毒的道:「過河拆橋,他要我死,我也要他活不成。」
童天罡冷淡淡的道:「童某也要他的命,尊駕為了私怨,這與童某無關,與童某有關的是咱們之間的這筆帳。」
商無華道:「小老兒對金永泰的報復,與令主殺他也有關連。」
童天罡冷笑道:「什麼關連?」
商無華道:「令主可知道他為什麼要殺我嗎?」
童天罡道:「尊駕請起來說,你我之間的帳,不是忸怩作態所能勾消的。」
商無華下跪叩頭的目的,只是怕童天罡一見面就結果了他,他當然知道這筆恩怨不是作態所能解決得了的。商無華應了聲是,站起來。
童天罡道:「說下去。」
商無華道:「「君山金家堡」機關重重。」
童天罡心頭一動道:「不用說,機關是尊駕埋設的。」
商無華點頭道:「是的。」
童天罡道:「尊駕知道總樞紐在哪裡,因此,尊駕知道怎麼破,對嗎?」
商無華點頭道:「對。」
童天罡道:「尊駕如果切斷機關樞紐,童某要殺金永泰,就易如反掌了,對嗎?」
商無華看著童天罡道:「對。」
童天罡道:「樞紐不會理在「金家堡」堡外吧?」
商無華道:「在堡內。」
童天罡突然冷笑一聲道:「尊駕想的樣樣都有道理,只是,尊駕怎麼進去?金永泰會大開堡門恭迎大駕,還是金永泰抵不住尊駕?」
商無華道:「都不是。」
童天罡冷笑道:「尊駕依然沒有回答童某的問題。」
商無華道:「金永泰不在堡內。」
童天罡先是一怔,接著道:「此刻他是不在堡內的,不過,此刻尊駕也同樣的出不去的呀。」
商無華道:「火滅他也不會在堡內。」
童天罡著著他,沒有開口。
商無華道:「因為,他要找到令主的屍體,他所以急於殺你的另一個目的是要得「天地雙令」。」
童天罡點了點頭道:「這種分析很有道理,但是,「金家堡」不會因為金永泰不在而空了吧?」
商無華點點頭道:「不會,但是,金永泰火燒神蟒谷的全部計劃,知道的除了核心人物之外,其他的人不會知道,我只要混進「金家堡」大門就行了。」
童天罡道:「尊駕說的或許可行。」
商無華心中一喜,脫口道:「那令主是答應小老兒所請的了?」
童天罡道:「半個月?」
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商無華呆了許久,才期期哎哎的道:「令主,如果小老兒破了「金家堡」的機關……」
童天罡冷冷的道:「尊駕也可能死在這裡。」
商無華道:「小老兒是說萬一僥倖……」
童天罡冷莫的道:「童某可以給你一條活路。」
活的方式很多,商無華是個詭計多端的老江湖,他要求的當然不只是活著而已,還有其他的。「令主,活著的方式很多。」
童天罡冷笑道:「尊駕要童某給你所希望的活命方式?」
商無華狡猾的道:「能在令主劍下求得一命在,已是一件不易的事,小老兒怎敢奢求呢,不過……」底下的話沒說出來。
童天罡冷笑道:「尊駕還有話沒說完?」
商無華道:「有件事情,令主也許會喜歡聽聽。」
童天罡「哦」了一聲,沒往下問。
商無華道:「是關於令主要找的人。」
童天罡望著商無華道:「尊駕確實知道?」
商無華道:「是。」
童天罡道:「很好,說說看。」
商無華道:「此刻不能說。」
童天罡道:「如果童某保證按尊駕目前的情況為尊駕的活命方式呢?」
商無華仍搖搖頭道:「「金家堡」不滅,我不能說。」
這時,「火鳳凰」已從彎道內走出來,童天罡猶豫了一下道:「為什麼要等「金家堡」滅了才能說?」
商無華避開童天罡的目光,視線轉向洞外猛烈的火勢,狀似在看火勢,實際上是在考慮事情。
童天罡明白商無華的心思,他不想說破。
商無華考慮了一陣,終於轉向童天罡道:「令主,我是想……」
一眼看到走過來的「火鳳凰」,急忙住口不說了。
童天罡淡然一笑道:「其實,尊駕就是不說出來,童某也知道你的用心何在,尊駕不必說了。」
商無華肩上的重擔似乎仍未能放下,目注童天罡期期哎哎的道:「小老兒衷心感激令主的愛護與諒察,可是……可是……」
童天罡微微一怔道:「尊駕還有困難?」
商無華忙道:「小老兒的確還有所請求,萬望令主能救人救到底,成全小老兒。」
童天罡道:「說說看。」
商無華看看「火鳳凰」,含蓄的道:「金永泰在什麼情況下才會告訴令主。」
毫無疑問,商無華是要死去的金永泰來承擔一切泄密的責任,由此也足證商無華對這個人的畏懼之心有多大。
童天罡恍然大悟的笑了笑道:「尊駕果然是頭老狐狸,無怪乎尊駕能在多疑狡詐的金永泰的眼皮子底下,穩如泰山,安享榮華。」
商無華老臉一紅,低聲道:「令主過獎,小老兒不敢當。」
話落接著問道:「令主,您答應……」
童天罡截住他的話道:「童某確有救人救徹之心,不過尊駕對童某卻不夠真誠。」
商無華焦灼道:「沒有的話,沒有的話,令主,小老兒對您的真誠,唯天可表。」
童天罡冷笑道:「商無華,要是你此去不幸死在「金家堡」,童某豈不落空了?」
商無華一呆,由他的臉色可以知道,這個問題他早已料到了,只是避免談它而已:「令主,小老兒,小老兒……」
童天罡冷然一笑道:「信不過童某,對嗎?」
商無華確實是有這種心理,他必須握住控制童天罡的本錢,這樣他才會覺得踏實。
「天地良心,童令主,小老兒絕對沒有這種想法,絕對沒有。」
童天罡冷漠的笑笑道:「商無華,童某在尊駕的心目中,也許只是個新出道的後生晚輩,對江湖上的伎倆所知有限,對嗎?」
商無華是個老江湖,老江湖知道什麼時候該鬆口。
「令主,您心中既然有此存疑,小老兒這就可以告訴您。」
童天罡笑道:「尊駕不怕了?」
商無華一挺胸膛道:「小老兒這條命已經交給令生了,有道是,士為知己者死,令圭在小老兒心目中,崇高如神明,小老兒即便是為令主而死,也不虛此生。」
話落又望了「火鳳凰」一眼道:「令主,小老兒這就告訴您好嗎?」
童天罡笑道:「商無華,童某再重複一次,尊駕的確是頭老狐狸,你怎麼做,童某也怎麼做,決不虧欠你。」
商無華明聲道:「行,令主,小老兒絕對對你說掏心肝的話。」
話落又看了「火鳳凰」一眼,狀似就要開口。
童天罡揚手阻止道:「寫給我就行了。」
商無華等的就是這句話,聞言急忙應了聲是,大步向洞底走去。
「火鳳凰」側臉看看身邊的童天罡。「怕我知道?」
童天罡轉臉向著她道:「知道了對你沒有好處。」
「火鳳凰」笑道:「為我好?」
童天罡道:「不信?」
「火鳳凰」慢慢的搖搖頭道:「相信,但是,凡事有利必有弊,為我好,那又是對誰不利呢?」
童天罡故作輕鬆的笑笑道:「弊害不會因為你的知道與否而有所增減。」
「火鳳凰」突如其來的說道:「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多個幫手,不比獨力支撐好得多嗎?」
童天罡的臉色先是一變,繼而淡然的一笑,滿含情感的雙目注視著「火鳳凰」,說道:「你沒想錯嗎?」
由童天罡的臉色,「火鳳凰」知道自己沒猜錯,只要能肯定這一點,對「火鳳凰」而言已足夠了,其他的,她盡可以從商無華身上找答案。
目光轉向了洞口,「火鳳凰」不想再繼續談下去,便突然岔開了話題道:「火勢開始減弱了。」
童天罡知道「火鳳凰」是有意把話題岔開的,但他總不希望她為自己的事情分心甚至去冒險。因此,他想確定她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與商無華所談的事情。
「方才你是在猜……」
「火鳳凰」的視線仍望著洞口,柔和的笑道:「你是要告訴我,猜錯了,對嗎?」
童天罡搖搖頭道:「如果我說你猜錯了,你會承認嗎?」
「火鳳凰」目光轉注到童天罡臉上,凝視註定他道:「問題是我有沒有猜對,承不承認不重要,是嗎?」
事實勝於雄辯,這是誰都無法否認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