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昏林森厲影 危岩密莽奔高人
公亮等四人急丁拜見雲老人,又因虎女未歸,林中終年黑暗,自己帶有土人特製的燈火,虎女所騎猛虎目光如電,彼此老遠均可望見。萬一尋不到雲老人,虎女總可遇上。
一味加急前進,並在沿途樹上留下標記,以防走迷。因有紅-警告不令在兩山交界埋伏窺探,西山土人業已通知,所需乾糧也經二虎輪流送去不少,香粟村已有石、伊二人送信,虎女未回,反正無事,正好抽空拜見這位世外高人,別的均未在意。四人武功雖有高低,腳程也是公遐夫婦較差,但是林中暗如深夜,到處巨木叢生,極易走迷。既恐失散,又恐走單,遇到毒蛇猛獸暴起傷人,開頭一段四人分作兩行,並肩同行,相去不過數尺。婁、秦二人惟恐公遐夫婦本領較弱,林蓉又是女子,初走這類森林奇險之區,諸多可慮。公遐心又最熱,不便勸他二人在安樂洞守候,為防萬一,特請二人在前,每遇險阻之處,不時搶往兩旁暗中照護,幾次過去,被公遐看出,覺著婁、秦二人固是好友義氣,自己比他年歲較長,休說劍術,便是武功暗器也差得多。方才來時不曾細想,照此走法,二人一定為我耽擱,否則虎女剛走不久,以他二人的腳程必能追上。萬一此去撲空,或是不等趕到虎女已先迎來,豈不冤枉,越想越不過意,心生慚愧,知道二人熱腸肝膽,既然同路,決不肯中途而廢,使我夫妻退回;如期同行勢必徒勞。悄告林蓉,想什說詞,分成兩起,各憑運氣,以免延誤。
林蓉早已想到,本想不來,因知未婚夫婿自覺本領不濟,急於尋訪高人求教,心志誠毅,不忍勸阻,只得同來。聞言悄答:「遇哥,讓他二位先走定必不肯,還是與之明言,我們再走快一點,方免兩誤。其實此舉多餘,雲老人是四妹恩師,聽四妹和我所說口氣,這位老人家只不願我們因人成事,並想激勵東西兩山土人團成一片,以眾人之力,除眾人之害,再興眾人之利,各用本身力量戰勝艱危,暫時不肯相見,早晚仍可拜見求教,不必忙此一時。方才你第一個要來,本想勸阻,繼一想邏哥有此誠心毅力,又肯下苦功,到香粟村才兩三天,你只聽大哥、七哥稍微指點,定必殷勤求教,虛心請益,絲毫不肯放鬆,人又正直謙和,老人見你至誠,定必嘉許。我是你未來妻子,義共安危,自應一同上進,不應畏難膽怯,方始跟來。照我沿途計算,三停似已走了兩停,可是前途形勢越來越險,有的地方據說生人決難通過,到時你不要開口,由我來說便了。」公遐聞言心中感激,剛剛應諾,婁、秦二人忽由後面趕上悄說:「沿途形勢越發險惡,時有各種異嘯之聲遠近傳來,寇兄、蓉姊必須留意。」
話未說完,前面便遇大片密林阻路,黑暗之中也看不出那是什樹木,只見巨木駢生,不是互相擠軋無路可通,便是虯枝蟠結上下糾合,宛如犬牙交錯,無法穿行。枝頭更有驚蛇亂竄,雖然不甚長大,為數頗多,時有發現,一條條的長短蛇影上下飛舞,驚竄不已,寨寨餌餌之聲宛如風雨驟至,勢已驚人。所帶燈火初人林時也頗光亮,能照十步之外,及至到了密林深處,不知怎的會昏暗下來,綠幽幽鬼火也似,相隔三尺左近便看不出入的面目。殘焰熒熒,暗無光華,四外黑影沉沉,一些枯枝斷木搓梯挺立,昏燈影里彷彿大小鬼魅張牙舞爪悄悄掩來,想要攫人而噬。林中靜得一絲風都沒有,所過之處蛇虺伏竄,啾啾卿卿如聞鬼語,各種凄厲刺耳的異嘯之聲時遠時近,相繼傳來,越顯得景物陰森,悸人心魄。有的地方那合抱粗細的巨木石樹日久年深互相擠軋傾倒,樹枝不往上長,卻往橫里竄去,見縫就鑽,密壓壓結成老大一片樹幕,最低之處快要接近地面,人不能俯身而過。稍微空疏之處,又被這些樹枝互相糾結,還有許多寄生藤蔓,比人臂還粗,亂網一般遍地皆是,一直纏到樹上。休說是人,便是蛇獸也未必能夠穿過。四人繞走了一大段,越走越難,形勢也愈危險。偶然尋到行列較稀之處,剛走不遠,又被密林藤網擋住,不能過去。走著走著覺著頭上樹枝飄動,隨手一撩軟膩膩的,舉燈一照,原來是些毒蛇,垂頭向下,被燈一照全都驚退,紛紛縮回樹上,差一點沒被咬上一口。
再加仔細定睛四顧,那一帶樹上到處都掛有這類毒蛇,一條條紅信頻伸,凶睛閃閃,在暗影中隱現閃動,才知誤入蛇窟。這一驚真非小可,總算這裡毒蛇終年生長森林之中,最長的只得八九尺,沒見過人,又懼燈光,四人身邊均帶有避毒藥草,否則這多毒蛇,多大本領也非受害不可。最可怕是這裡許來路的地面都有毒蛇盤踞。四人先不知道,等到警覺,業已深入,四面八方無一處沒有毒蛇倒掛,知其來勢如風,為數又多,稍一疏忽,必遭毒口。樹枝離地更低,最高之處離頭才兩三尺,低處還要低頭俯身而過。越看越怕,只得四人背抵背,各用手中兵器四面防護,緩步退出,想盡方法躲避,也不敢去撩它。好容易退出蛇林,俱都握著一手冷汗,連說好險,可是誰也沒有退志。
正在尋覓途徑,林蓉驚道:「這一帶林木繁密,毒蛇既多,藤蔓滿地,四妹騎著那大一隻猛虎如何能夠通過?算計來路途程應該到達,可是四妹和我所說那幾處地勢標記全都不符,定是途中把路走岔,依我之計,不如把人分成兩路,一左一右覓路前進,沿途用刀劍在樹上留下標記,無論何人,只要尋到四妹所說那幾處疏林水塘,便用方才所帶竹吹招呼。萬一遇險也可求援,豈不比聚在一起亂闖要好得多?時候已久,再與四妹途中相左,累她愁急,更是冤枉,不知三弟七弟以為如何?」婁、秦二人先不放心公遐夫婦自成一路,執意不肯,後來越走越覺不對,休說虎女所說途徑,連來路所留記號均尋不到。因想往返沒有多少時候,又都吃飽起身,各人只帶了一葫蘆水,未帶乾糧,想起森林迷路最是危險,一個不巧,往往十天半月走不出來,甚而餓死在內都不一定。雖然林中住有異人異獸,虎女路熟,又有兩隻猛虎,回洞得信也必尋來,不致那麼兇險,到底可慮。又見那一帶離開蛇窟已遠,沿途雖然照樣昏黑,形勢卻極安靜,方才所聞各種極凄厲的異嘯業已停止,偶然聽到一兩聲,相隔也遠。互一商量,覺著試上一試也好。
於是四人分成兩起,一左一右各自覓路前進,尋到途向便用竹吹通知。婁、秦二人初意彼此方向相差不多,竹吹當可聽到。哪知森林之中不比空山,竹吹聲音均被沿途大樹擋住,稍微隔遠便聽不到。因防引來蛇獸怪物,上來約定,每走出十來丈才按照所約暗號傳聲示意,並告所行方向,稍有警兆便即停吹,除非萬分危急不許連吹。走了一段,公亮覺著對方竹吹之聲沉悶異常,還當隔遠,後來聽出聲音越悶,幾聽不真。忽然想起大樹阻隔,聲音不能透遠,心中一驚,忙照預定發出信號,要公遐夫婦速往會合,仍作一路同行。連吹了幾次竟無迴音,知已隔遠,好生愁慮,忙和秦真照著方才所聞竹吹來路斜穿過去。本意是恐公遐夫婦遇險,趕往會合,如真無路可通,索性覓路回去。不料這一分路,竟被密林居中隔斷,無法通過。料知公遐夫婦必在密林那面向前進發,只得且吹且走,朝前急趕。一口氣趕出三四里,公遐始終沒有迴音。正代他夫婦擔心,又悔又急,忽然發現右側橫著一條小山,雖不甚高,形勢險峻。剛想起虎女前說老人隱居之處前有池塘,後有小山,但應偏在路左,不應在右,山對面又不見有水源,仔細一想,忽然醒悟,待要越山而過,察看山那面有無池塘,便可看出幾分,忽聽一聲虎嘯由隔山那面隱隱傳來。聽出虎女所騎,忙取竹吹回應,一面朝那土山趕去。那山高只十餘丈,做一長條橫在林中,從上到下都是樹木藤蔓。二人仗著一身輕功,一路攀援縱躍飛馳而上,還未到頂,便覺山那面光景較明,似有天光下漏,虎嘯之聲也越來越近,連虎女呼聲也同聽出。二人一面回應,一面飛身往上趕去。
到頂一看,前面忽有白光閃動,定睛一看,果是大片湖盪,相隔約有一兩里路,天光由四面環繞的密林高樹之中透將下來,照在那數十畝方圓的湖盪之上,宛如一片極大的晶鏡,吃四圍暗影一襯,更顯光明。再看湖對面小山腳下,只有幾株大得出奇的古木,既無房舍,又無崖洞,天光反映,看得逼真,不像有人居住神氣。虎嘯之聲己止,連人帶虎全都不見。公亮想起未了一次虎嘯好似就在前面,相隔湖盪不遠,連愛妻呼聲俱都聽到,按說應該臨近,如何不見?以為下面林木陰森,光景黑暗,也許人在山下,虎的目光被樹林擋住,故未看出。連喊了幾聲「四妹」,未聽答應,一面同了秦真由暗影中覓路走下。因這一面形勢更陡,藤樹又密,冒失馳下反易失足,不得不加小心。知道虎女性情,這等昏暗危險之地決不會故意隱藏取笑,如何快要對面,虎、人忽然失蹤?心正驚疑,人也快要走到山腰上。二人目力本強,在暗如深夜的黑林之中走了半夜,前面又有天光反映,比來路好看得多,腳底恰是一片草地,那些大樹均比小山還高,立處離地只三四丈。秦真心急,又仗著一身極好輕功,一聲招呼,當先往下縱去。為防萬一,一手拿著特製的羊皮燈,一手舞劍,提氣輕身朝公亮在後,瞥見劍光人影,所到之處果是一片平野,野草高只尺許。秦真落處還是一片空地,草都沒有,連忙跟蹤縱落,眼看離地不過丈許,忽聽呼的一聲,情知有異,忙喝:「七弟留意!」同時凌空一個鷂子翻身,往旁一側,隨同下落之勢,右手緊握寶劍,偏頭回望,剛發現一個似獅非獅,比獅略小,血口開張,上面現出兩團碧光閃閃的凶睛,後面好似還有一段長身的怪物,由來路山腰上朝人斜躥過來。晴道不好,一面下落,一面反手一劍,待要凌空揮去,忽聽腳底一聲嬌叱,接連三四點寒星已由身旁飛過,朝那怪頭打去。剛聽出愛妻口音,忽又聞得一聲虎吼,人也落到地上。黑暗之中也未看清那怪獸是蟒是獸,剛脫口喊得一聲「四妹」,猛又聽銅鐘般轟的一聲怒吼,震得木葉驚飛,簌簌如雨,兩耳嗡嗡,半晌不絕,同時瞥見嘯聲來處現出兩團金光,流星電射,由斜刺里疏林高樹之間飛將過來,在暗林中略一隱現,便朝前面撲去,來勢神速已極。
那帶著兩團碧光的怪頭似被虎女暗器打中,凶晴連閃幾閃,張開血口,一聲極凄厲的怒嘯,把頭一搖,正要朝人猛衝過來,不知怎的忽然電也似急縮退回去,跟著便聽虎吼連聲,虎女所騎那隻大虎已由怪物退路暗影中猛躥過來,方才怒吼和那兩團金光正是紅-,同時趕到,由虎身上面凌空越過,朝怪頭撲去。跟著便聽雙方惡鬥騰撲和怒吼厲嘯之聲。
虎女、秦真相繼趕到,三人聚在一起。虎女正埋怨公亮:「方才不說同行,人走之後不該冒險尋來,這一帶毒蟲猛獸甚多,連我到此也須小心,沒有恩師和紅-接應也不敢輕易越過,如何這等大膽?」公亮一聽這等兇險,想起公遐夫婦必還未到,忙喊:
「四妹先莫埋怨,快尋寇兄、蓉姊,他二人和我們同來,在離此六七里的樹林之中分手,音息全無,如何是好?」虎女正要發急,忽聽紅-吼了幾聲飛縱過來,怪物聲影皆無,似被紅-所殺。虎女忽轉喜容道:「他兩夫婦居然因禍得福,你們放心好了。」婁、秦二人忙問:「怎麼知道,寇兄夫婦遇見了么?」虎女笑答:「我還不知底細,只聽紅-吼聲,它說寇兄、蓉姊已被林中另一位高人救去,那是我的師怕,連我恩師也在那裡。
新來妖人已早知道,恐我在此久候懸念,又料你二人既由蛇窟前面與寇兄蓉姊分路,必要誤走黑林山,一個不巧,遇到山岩下面藏伏的惡蟲,難免虛驚,特令紅-趕來送信,就便接應,命我三人隨它同去。我和紅氂還是上月在森林中巧遇恩師才得見到,相識不久,他那獸語只聽出一個大概。虎媽以前暗中和它來往見面,彼此吼聲雖能通曉,對我卻有好些意思說不出來。好在這兩位師伯在森林中隱居年久,恩師和他多年舊交,不是外人。上次來見恩師還曾談起,久想拜見,未得其便,所居山洞又極隱秘,外人難於走進,離此卻不甚遠。方才三哥所見獅面蛇頸之物,乃是這裡藏伏多年的一條惡蟲,形如穿山甲,卻生著一個大頭和丈許來長一條長頸,雖然猛惡,頗有靈性,只有紅-能夠制它。恩師因它口中腥涎所結晶粒具有解毒妙用,又最戀家,從不遠出傷害人畜,離它巢穴方圓數里之內毒蟲絕跡,因此不肯傷它。方才那樣急叫,必為紅-所制,吃了苦頭。
我深知這東西的猛惡,先是恐你二人無心受傷,因其靈警非常,最愛護它的腥涎,便令虎媽繞往它的巢穴激使回斗,一面暗中掩來。不料這東西今日發了凶野之性,連身飛起,竟想傷人,一時情急,連放四枝飛針,多半被我打中。此舉雖是急於救人,未免違背師命,也須前往稟告。此行一舉兩便,我們快走,到了路上再說吧。」
說完,先往虎背縱上,騎向前面,再令公亮居中,秦真在後,仍是三人一虎,由紅-在前引路,同往西南方密林之中馳去。公亮貼坐虎女身後,見虎行之路多是巨木密林,最厭之處僅容一虎通過,稍不留意腿便擦向樹上,光景又極黑暗,不到臨近決看不出。
那虎隨著紅-繞樹而馳,左轉右折,時進時退,走得極快,空處極少。先恐虎行大速,一不留神撞在大樹之上受了誤傷,連呼「四妹將腿盤起,不要垂向虎的兩旁,以免磨擦,傷了皮肉衣服!」虎女笑說:「無妨。」後來看出所過之處,無論多仄多暗,均由當中馳過,連衣服也未擦上。一問虎女,才知那虎目力特強,多麼黑暗的地方都能看出老遠。
雲老人和隱居林中的這兩位高人交情甚厚,紅-當時奉命往來兩地,更是輕車熟路。否則,這一帶到處巨木密林,形勢最險,常人到此,無論走往何方均要迷路,困在裡面進退兩難,早晚饑渴而死。婁、秦二人聞言才知厲害。再借燈光沿途察看,那些大樹多半平地直起,粗達數抱,疏疏密密十九相同,雖有空闊之處,前進不遠便被駢生巨木擋住去路,往往進少退多,舍寬就厭。三人兩獸在這暗無天日,靜如死域,陰森黑暗的森林之中繞越穿行,走了半個時辰還未到達。秦真坐在公亮身後,見久不到,好生奇怪,高呼:「四姊,我們和寇兄、蓉姊分手沒有多時,便越過土山遇見四姊,跟著紅-便到。
說他二人巧遇高人,命引我們往見,照情理說相隔定必不遠,如何走了這些時還不見到?
還有土山前面不遠有大片水塘,雲老前輩想必住在那裡。當地天光下映,彷彿山腳一帶既無房舍又無崖洞,令師可住在那裡么?」虎女回顧笑道:「七弟,你未看出我師父和紅忙便住在湖邊兩株大樹之上,風景頗好,林中許多野獸每日由中午起分班按時去往塘中飲水游泳,內有許多奇怪東西我都不曾見過。至於那兩位師伯所居洞府,因和恩師見面不久,一他老人家暫時不許泄漏他的形跡。你三哥又老跟著我,不便丟他前往,前後才去過四次,只知離黑林山恩師樹巢才十來里,按說應該早到。看此走法,想是這一帶森林太密,須要進退繞越,不能直穿過去,想必也快到了。」秦真又問:「照此說來,紅-必還另有走法,否則寇兄、蓉姊和我們分手並無多時,我和三哥沿著一片密林急馳,途中並未停留,紅-怎會來得這快,此去又是這多時候還不見到。」
話剛說完,紅-忽然轟的一聲巨吼,身形一閃,飛入前面暗影之中,不知去向。跟著,便聽前途樹上枝葉騷動之聲甚急,林中黑暗,看不出來,靜心一聽,那聲音少說離地也有二三十丈,虎也同時吼嘯起來,走得更快,繞樹而馳,和走馬燈一般,左旋右轉一晃又是老遠。虎女笑道:「這東西天性好勝,真愛逞能,原來它另有走法,方才竟是由樹枝上面穿越過來,自然快得多了。」公亮驚問:「你說那兩位師伯的洞府二虎似未去過,林中昏黑,這一帶樹木又粗又密,沒有紅-領路如何過去?再說,這類千年以上的前古森林,上面枝葉最厚之處何止十丈,樹枝糾結比帳幕更要嚴密,休說天光,連風雨都難穿透一點,紅-便是異獸通靈,生具神力,也決不能隨意穿通上下。四妹所料恐未必有此容易吧?」虎女笑答:「你哪知道這東西的厲害,它非但周身堅如鋼鐵,力大身輕,並還通靈異常,御風而行,急逾飛烏,樹枝只管厚密,仗著心靈,記性又好,目力更強,必有通行之法。它並不需要穿出樹頂,只在樹枝隙里穿行,省卻許多繞越,自然要快得多。它那目力更是好得驚人,那日我曾試過,這樣黑的森林,我因不信恩師所說,將三枝飛針分朝三面打去,業已深嵌入木,外面沒有一點影跡,命它往尋,晃眼全數尋回。那麼堅厚的樹榦,被它手一抓便成粉碎。這類猛惡的通靈異獸,全仗二位師伯用多年苦心將其制服,又經恩師收容感化,不奉命從不殺害生物,要是任性為惡,便我三人對付它一個也決不是對手。它和二虎均能聞聲知意,不會迷路。那日恩師曾說,二位師伯的洞府深藏山腹地底,冬暖夏涼,景物靈奇,外面也是一座小山,前面橫著一條溪流,一點看不出來。你看虎行這快,定是快到無疑。」
跟著便聽紅-吼聲由遠而近,與虎嘯相應。虎女方在笑說:「果然料得不差,前面就是恩師和二位師伯所居。我雖不曾來過,聽說溪流甚寬,當中一段無什樹木,非但天光下映,溪中還有大片青蓮和兩種生在水中的花樹,終年花開不斷,如何不見?」公亮、秦真還未及答,紅-吼聲已由遠而近,虎也吼嘯相應。眼看前面巨樹駢生,行列越密,方覺難於通行,忽又聽左側樹枝騷動響成一串,先是紅-由樹上縱落,同時又有一個年約十二三歲,身穿一身白色短裝,腰圍蓮花戰裙,手持一根似槍非槍銀光閃閃的兵器,身後還有一個身材矮小的白衣少年一同趕來,見面笑說:「你是雲師姊么,這兩人想是婁公亮和秦真二位哥哥了。師父和二位師叔早說你們要來呢。」三人見那幼童生得短小精悍,雖是小小年紀,動作如飛,滿臉英銳之氣;同來少年比他年長一倍,人卻沉穩,立在一旁微笑不語,彷彿幼童行輩較高神氣。心中奇怪,知道這類高人奇士並不以年紀來分長幼,入門也有次序,不能因他年幼便生怠慢。公亮更恐愛妻心直計快,說話冒失,忙即搶前答道:「二位師兄尊姓大名、小弟正是婁公亮,此是七弟秦真和四妹雲萍。聽說師兄洞中共是三位師長,名姓也望示知,以便少時拜見,以免稱呼大禮。」
幼童朝少年看了一眼,少年介面笑道:「此是大師伯門下小師兄祖公達;小弟龐浩。
四妹的師父是三師叔,與四妹同姓,聽說還是一家,今日才知,詳情未便探詢。家師鐵藜老人,大師伯祝一公。雲師叔本意女賊婆師徒毒針厲害,想將御毒針的皮衣面具分數制好與諸兄姊妹送去,事完再行相見。不料大師伯坐關多年。已有三年不曾出洞,今朝恰巧坐關期滿,無意之中同了小師兄頭往左近林中走動,恰值寇公遐師弟夫妻在林中遇險,為大群毒蛇所困。先是小師兄無意之中與之相遇,後來發現遇險,趕往解救。不料那群毒蛇原和林中特產毒物甲螈惡鬥,被他夫妻無心撞上,蛇群雖被小師兄驚退,卻將毒螈驚動,正在拚鬥,被大師伯聞聲趕去,用千年雄精丸將毒螈殺死,救回洞去,問知經過,他夫妻便苦求拜師,人又中了點毒。大師伯生性剛直,對於門下取材甚嚴,本無收徒之念,聽他二人說完經歷,大加垂青,非但連他夫妻一齊收下,並對家師和雲師叔說:『像巴家莊這伙賊黨,不是多年巨賊大盜,便是為害民間無惡不作的凶人,為首的又是一個土豪惡霸。』敵人聲勢浩大,能手頗多,照你所說,無論多麼困苦艱難,危險厲害,均應以本身之力聯合眾人之力將它克服戰勝,不能依賴旁人。此言雖極有理,但要知道,人都一樣,除暴安良人人有份,遇見這類事誰都不能置身事外。我師弟兄三個也是眾人之一,如何為了自身本領高強,覺著對方不堪一擊,便只暗中相助不肯出手?
你想藉此一戰團結兩山土人,磨礪他們志氣,以為異日共同努力轉入安樂之計,說來雖是好想,內中仍有毛病:第一,為人雖要以己力去渡難關,但是彼此心志相同的人仍應聯合一起,有力量的人多一個好一個,不應有什成見。第二,既是許許多多的人力連成一片,當然越多越好,使其容易成功,還可免卻好些傷亡。何況對方還有好些五台、華山兩派凶孽在內,不是常人所能抵敵。固然眾志成城,終於必勝,多上兩個專一應付凶孽的能手,事情便要容易得多,不更好么?」
「雲師叔和家師經他老人家一說,心意也有一點活動,仍不十分贊同。大師伯見雲師叔答話遲疑,自己因守昔年誓言不能遠出,以為雙方心意不同,笑說:『我自昔年隱居此問,便一心練我《白陽圖解》,不問外事,共只為了一點閑事,在初來第二年去往三原走過一次,無意之中救了一個孤兒。彼時公達年才三歲,急切間無處安頓,我又急於歸來,只得在大風雪夜用棉被將他包好帶來山中,打算撫養兩三年,稍微懂事,順便托二師弟帶往山外,託人撫養。不料三師弟和我一樣,奉有先恩師遺命,發現遺書,都要在山中修練,不能出山。跟著二師弟也尋了來和我住在一起,誰也不能遠出,山中又無人上門,便耽延下來。先恐公達久居山中,將來不能謀生,從第四年起便教他熬練體力。初意只在空閑時教他識字,學點強健筋力之法,一遇機會便送往山外,託人撫養。
誰知此子聰明非常,和我親如父子,見什麼學什麼,一學就會,從小便知用功。八九歲上又巧服了一種強身健力的草根,當時周身腫脹,痛苦非常,一句話也說不出。先還當是中毒,後來看出不是。為他連用了七日夜的心力,方始復原,腫消痛止。由此身輕力健,能夠獨追逃鹿,手捉飛烏。當他病好能開口時,問出原因,再往尋那草根,共只一株,所剩枝葉已被野獸吃去,至今不曾再見,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因其年紀越長,心思越靈,膽勇氣力也越大,朝夕相處,親如父子,一聽說要送走,便悲哭終日,寧死不去。
我因以後練那《白陽圖解》,每一坐關便是兩三年,恐他寂寞,又防膽子太大,孤身出外打獵遇險,心中也真憐愛,這才不等《白陽圖解》練成便先收徒。事也湊巧,剛拜師不久,先是二師弟尋來;跟著三弟所收騎虎孤女雲萍業已長大成人,獨自移居林中,日常均可相見;並還收了異獸紅-,有事隨時均可往尋。此子本極勤奮,二弟來時又收了一個徒弟,用功時多一同伴自好得多。本來我想我們老師兄弟每人均收有一個弟子,大家都有傳人。可惜昔年我和三弟奉命清理門戶,門人本就不多,剩下一兩個也因崆峒斗劍送了性命。如今老來共只三個男女門人,終覺人少,打算練完《白陽圖解》開關之後大家留心物色尋找幾個,以為將來師徒合力修積善功之用。今早功行圓滿,第一次出洞閒遊,便遇見這兩小夫婦,人雖未傷,但都中了一點毒氣,不是當時所能痊癒,如非特製解藥,命已不保,須要經過一二日夜才能將毒去凈,這才帶了回來。難得他夫妻都有這樣志氣,人更善良,又是尋訪三弟而來,先想令他二人拜在三弟門下,現在變計,由我收徒,乘著巴家莊群賊人未到齊以前,一面用緩反之計使其膽寒顧慮,不敢妄動,勢必到處勾引凶人,意圖大舉,我卻加緊傳授他師兄弟三人的內功劍術。好在他們武功都有一點根底,人又聰明,《白陽圖解》我已照先恩師所說,全數領會,只要各人有口好劍,真箇登峰造極自辦不到,想要速成,用以應敵,如能用功,有個十天半月便可應付。
這類好寶劍我原藏有幾口,正好合用。這一來和我親身出去一樣。二位師弟心意如何?」
「三師叔天性強固,只是贊好,並說寇師弟夫婦難得,別的未置可否,看意思還是不想改變初意。家師卻說:『大哥所說雖極有理,我弟兄出去要少好些傷亡,免去許多危害。但是這班賊黨均非小可,個個機警狡猾。我們稍露形跡,不是把那幾個最有名的凶人當時驚走,又留後患,便是看出不妙另外設法搬兵,甚至把那隱跡數十年的老對頭也勾引了來。這幾個昔年漏網的元兇首惡,本來奉有先恩師的遺命,無論如何也要將他除去。我弟兄隱居森林,多年苦練《白陽圖解》,全是為此。賊黨將他引來,照說一舉兩得,無如時機未至,好些顧慮,我們準備也還不夠。這幾個仇敵隱居匿跡已有多年。
三弟前三年出山查探,雖聽人說崆峒餘孽又在蠢動,但都是他幾個徒於徒孫,並非本人。
我們在此苦練《白陽圖解》,焉知仇敵不因我師徒突然失蹤,想起那年雙方斗劍時先恩師所說除惡務盡之言,有了戒心,他師徒多少年的搶劫聚斂所得富逾王侯,本無須再出生事,對外說是隱居海外,並還造出入已老死的謠言,使正派中人日久淡忘,不再注意,他卻帶了大量金銀財主,仍隱崆峒深山隱僻之區,外面裝成一片山林,內里建下許多宮室,過那荒淫作孽的歲月,一面再想盡方法打聽我們下落,練上許多和以前那樣的毒刀毒針,準備拼個死活。照三弟所聞,他門下那些餘孽近年雖在外面為惡橫行,人都借故招搖,鬧上一陣,又往別處,仔細考察,事並不多,看似明目張胆,任性橫行,實則東一處西一處,和以前那樣,日常任性兇殺,無惡不作,並不相同。也許查不出我們下落,所想陰謀毒計業已完成,故意命些徒子徒孫出山引逗都在意中。我們如不準備停當,探明仇敵虛實,不是重蹈昔年覆轍,便被仇敵看出我們強弱,一面作對尋仇,陰謀暗算,一面重出害人,為禍更大。故此我們行事必須慎重,樂得乘他此時隱居深山,與這班尋常惡賊凶人無什勾結交往之際,由東山香粟村幾個少年男女英俠為首,聯合兩山上人,將這些惡賊凶人全數除去。我們只在暗中相助,以免急則生變,賊黨情急心慌,輾轉勾結,將這幾個極惡窮凶不到時機先引了出來。就是我們穩佔上風,他師徒人多,本領多半不弱,事前如無準備,急切間決殺不完。這類淫凶好色,專喜採補的老少妖孽,只一出動,必有許多良家婦女受害,三弟和我暫時不肯露面便由於此。至於賊黨人多勢盛,還有好些能手快要到來,我們也早防到。動手那日必往暗助,並非置之不問,只不過機密一點,並想藉此鼓勵這班少年男女和兩山土人罷了。」
「大師伯向來專講力行,不多與人爭論,又是老年弟兄,同門至交,聞言雖然微笑不語,但我看他對於新來二位師弟妹十分看重。小師兄素愛朋友,當公遐夫婦未遇險時便與交談,彼此十分投機。因知大師伯脾氣奇特,不敢做主,又想看看他二人的膽勇本領,心想,既是來尋三師叔,便是自家人,早晚見到,何必忙此一時、稍談了凡句,便借故避開,對他夫婦感想極好,早就防他前行險阻,暗中跟去。恰巧蛇群由斜刺里穿過,二人如避得快。毒蛇正在尋仇之際,也可無事。公遐偏是情急太甚,恐傷林帥妹。斫傷了一條大的,致將群蛇激怒,紛紛夾攻,不是小師兄趕來得快,胸前又帶有專避毒蛇的葯,不等毒蛇追來,人已送命。大師伯本就喜他夫婦,小帥兄又在旁邊力求,說香粟村諸仿英俠只他夫妻本領最差,定要帥伯收徙,並還借著一句口風,便將師伯寶藏多年的一對長劍取出,如非中毒未愈,恨不能當時便請師伯傳授了。正命紅-來接雲師妹和婁、秦二兄,忽有一年多未見的老友不知怎會探出三位師長下落,來此尋訪。這位老前輩姓棘,老賊婆蕭五姑師徒到前生病便是棘老前輩罡氣所傷,凶謀才被暫時止住。否則當夜到了巴家莊,問知經過已早發難,去往香粟村行刺了。我們來時,三位師長正與來客密談,吩咐我們轉告三位,暫時不要人見,可先看望公遐夫婦。跟著紅-跑回送信,說你三人業已騎虎尋來,小師兄急於見面,又因公遐夫婦剛把腹中餘毒下凈,想使他們乘此機會稍微歇息,以便夜來賞月,領略月下初開的青蓮異香,拖我一同趕來。他因性急,遇見生人不喜多說,命小弟代說經過。你看前有天光下映,和那蓮盪斜對面,那幾株大樹後面便是大師伯所居山洞。洞中終年黑暗,雖然點燈,也頗氣悶,前年才和小師兄在水邊建了一所敞樓。我們先到樓上稍微歇息談上片時,等三位師長送客走後再見面吧。」
眾人邊說邊走,由一樹縫中繞出,約行半里,便見前面天光下照,現出大片種有許多蓮花水樹的池塘,聞言連聲謝諾。祖公達自從初見,忽匆匆說了幾句,以目示意,便由龐浩一人開口,聽完笑道:「你比我年長,不願叫我師兄,原是人情,如何當著外人也是一句一個『小』字?今天寇師弟夫婦喊我師兄,我比他們年輕得多,已覺不好意思。
莫如由今天起我們照年紀大小把稱呼改過,省得一口一句小師兄,叫人聽了刺耳。」龐浩還未及答,秦真聰明,早已看出這兩人非但小的一個功力較高,龐浩口雖喊他小師兄,神情也頗恭敬,又是大老祝一公從小收來的愛徒,料其得有師門真傳,決非尋常,介面笑道:「祖兄不必介意,按理原該以入門先後為序,龐兄想是平日喊慣,又和祖兄同門骨肉之交。我們雖是初見,論起來均非外人。古人傾蓋論文,一見如故,便成骨肉知己,往往傳為美談,何況祖兄得有師門真傳,聽龐兄口氣,武功劍術均非我們所及,此後還要常時討教。如因區區口頭稱呼心存客氣,連公遐兄夫婦初拜師的後進同門也以年紀大小來論,非但於理不合,公遐兄人最謙退,蓉姊更是性情溫婉謙恭,也必不肯。還望不要見外才好。」龐浩也在一旁笑說:「果是我平日喊慣,一時改不過來。你比我先入門好幾年,又是大師伯嫡傳弟子,無論天資學力都比我高,我們不比外人,如其非改不可,便是生我的氣了。」公達忙笑答道:「不改也可,口頭稱呼,本無關係,原是隨便說笑,無什關係。當初你剛來時,便覺你比我年長得多,喊我師兄於理不合,你因要學竹手箭,又比我晚來幾年,非但不肯改口,還稟明了二位師長,定了名次。在此無妨,便這三位哥哥姊姊都非外人,決不至於笑我;將來出山,當著外人就不好意思了。你為人拘謹,勸必不聽,明日稟過師父,索性就此一來全數改過,反正都和親兄弟一樣,誰當哥哥也不相干。我命紅-采了一些野生山果,又將塘里的藕掘了兩根嫩的。我們同到樓上談上一陣,再見公遐師弟,從此好友越多,還要殺賊除害,真箇有趣。師父如許我到你們香粟村去就更好了。」
說時,主人業已請客登樓,公亮等三人見那水塘也有數十畝方圓,佔地頗大,種了兩三片蓮花,最奇是水中還有好些花樹,當中極寬水面,四外古木參天,奇石獨立,風景清幽。那樓背倚木林,面臨碧水,乃是十幾根碗口粗細的巨竹建成。離地三四丈,下面全空,上面只有一層,四面開敞,只用細竹做了一圈欄杆。上面都是各式藤蔓香花飾滿,五色繽紛。遠看宛如一幢錦繡花塔,上面頂著一大問約有六七丈方圓的平樓,樓下種有高只兩三丈,粗約寸許的特產方竹,恰似萬竿修竹,千重碧雲,簇擁著一幢五色樓台,壯麗已極。上面桌椅均是整塊木樁所制,雖然樸實無華,看去更顯清潔爽目,古拙可喜。
賓主五人坐定之後,公亮等三人均關心公遐夫婦,虎女對於林蓉更是關切,恨不能當時把人見到,幾次想要開口,均被公亮止住,各朝對方暗中留意。仔細一看,龐浩表面謙和老實,貌相也極平常,看不出什異處,人卻言動沉穩,話不輕發,隱含英銳之氣,乍遇不覺,對談稍久,便使人無形中生出親切之感。無論何事都是直話直說,有問必答,誠懇已極。祖公達年紀實在已十五歲,因其身材矮小,粗看雖只十一二歲光景,人更機警沉著,言動都如成人,沒有一點稚氣,只稍微好勝一些。似因隨師山居年久,除同門師弟龐浩外不曾見過外人。聽二人口氣,這二位師長人雖和善,鍾愛門人,管教頗嚴。
各人每日均有一定功課,有時還要坐關,動輒經年累月,親近時少。一旦來了幾個外人,又都是心志相投,並有師門淵源的平輩之交,不由喜出望外。人還未到,樓上便有了準備,酒食山果樣樣都備,擺了一大桌,招待更是殷勤,宛如至交老友久別重逢,辭色全都誠懇親切,也沒有什麼尋常客套,一點不像萍水相逢神氣。心想,高人門下果是不同,難得對方一見如故,人又這樣天真至誠,何必再有顧忌?
虎女首先忍不住,間道:「寇兄,蓉姊今在何處,我們前往一探可好?」龐浩笑答:
「並非不令三位兄姊前去,只為方才來客出於意外,三位師長只顧接待棘老前輩,同往後洞密談,不曾招呼,忘了他二位服有極猛烈的下藥,一時疏忽,未及安排;又知他二人患難夫婦,無須避什嫌疑,便寇師弟也因林師妹中毒較重,四肢無力,意欲在旁照看,未將他們分開。不料藥性發動,周身污穢,幸而上衣業已脫下,不曾沾染。我聽公遐急呼方始得知,只得把我師兄的小衣褲拿了兩件,又命紅-提了兩桶泉水進去,我們不便入內招呼。他二人毒雖打下,人卻疲乏不堪。又因那是祖師兄以前的卧室,他二人還存客氣,林師妹更急得直哭,又走不動。後來還是祖師兄由后洞跑出,聽說此事,知道他們下半身業已污穢,如不洗滌乾淨,就有衣褲也難更換,竟將藏了兩三年至今不捨得吃的一粒青靈丸隔門交與公遐,連水遞過,令其夫妻分吃,再三勸慰,說洞中石室甚多,休說可以打掃乾淨,就是舍掉一間也不相干。一面請他二人換好衣褲,移居隔壁房中,並命紅-鋪好獸皮。我們雖怪自己疏忽,同門至交,這樣一點小事自然不足為奇,但他二人毒氣太重,臭到極點。祖師兄平日最愛乾淨,雖命紅-相助,等他夫妻服藥之後,精力稍復,人也洗滌乾淨,穿上衣褲,又引往洞外小溪分別沐浴,重新換好一身乾淨衣服,送往隔壁一間安卧養神。先住那一間也由紅-打掃乾淨,把舊衣帶往遠處棄掉,那奇臭之氣我二人出時還未退凈,他夫妻還覺不好意思,再三推謝,要我二人避出。恰巧紅-趕來報信,說三位兄姊已在途中,就要到達,匆匆迎出。因恐你們不耐那樣腥穢之氣,人雖移開,非由當地經過不可。他夫妻連經勞頓,也須養神,才請先來此間。我們談上些時,吃點東西,他二人一醒,或是來客起身,紅-必來送信,我們再往看望,拜見三位師長不遲。」
公達介面笑說:「污穢還在其次,最討厭是那腥穢之氣有毒甚重,雖不至於有什大害,常人聞了頭目昏眩,胸頭還要作惡,實是難當。我和龐師弟雖有避毒的葯,何必多聞臭氣?並非我太怕臭,前聽三師叔說雲師姊最愛乾淨,故想等上一會再去。好在我住那間屋雖也深藏地底山腹之中,因我從小就恨黑暗氣悶,這片森林看去像是大片平地,偶然湧起一些肢陀,實是大片嶺脊的山腰,后洞一面便通著一條大壑,離地百丈以上,壑底才與尋常地面相等,走在林中的人卻不覺得。內里洞穴甚多,我弟兄常年無事,想了種種方法,開出幾間鄰近上面的石室和幾條通風之路,有的並可望見天光,日里不點燈也能看見。起初我和龐師弟各住一間,后因龐師弟那間較大,又有許多天然生就石鐘乳削平的石榻桌椅,龐師弟心思更巧,他那一間伸向林外,無意之中掘通了兩處天窗,並還設下兩幅花簾,遇到大雨還可關閉,外有山石遮蔽,外人看不出來,比我住那一間要好得多。先想讓我,我自不肯,后因各居一室,夜來寂寞,由前年起才搬將過去和他同住。洞中原存有許多獸皮、蟒皮可作被褥陳設,除師父、師叔所居后洞一向不用陳設鋪蓋而外,幾間好一點的石室都鋪得有,我偶然也往原住那間讀書寫字,並不真住在內。
寇師弟夫婦卻是難過非常。其實他二人所下污穢,聽說均在下衣裡面,並非狼藉滿地,稍微洗滌便自乾淨,再經山風一吹,不消片刻臭氣便可散盡,我們再談上片刻前往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