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後面的朋三省卻不耐煩了,搶先一步道:「娘的皮,既然來了,就是刀山地獄,也要闖他一陣,我先上!」
說完,單掌一撩,夜戰八方,就衝進門去,緊接著,梅兒也進了門,其他的人當然不容猶豫,先後竄進去了。
說也奇怪,韓劍秋本來就留在後面掠陣,他乍一進去,兩扇大門彷彿有人控制似的「砰」然一響,自動關上,而屋中那些木人,也開始活動了。
第一對木人「呼」地撞上來,兩柄利劍朝著為首的朋三省分心刺到,朋三省使的是「九菱鞭」,不適用於這種近戰,因此,勁貫掌心,舌綻春雷,猛然一聲:「去!」
掌力分擊兩個木人,朋三省這位大伏堡四爺,功力豈是等閑,可是那擊出的兩掌,亦僅將木人來勢稍阻,隨又猛力刺到。
朋三省一見,心中一驚,口中叫道:「邪門」!只好藏頭縮頸躲過。木人一擊不中,利劍交觸,火光四迸,乍合即分,提劍又向後面的梅兒刺到。
梅兒見朋三省掌擊無功,不敢用劍抗拒,也照著朋三省的樣子躲了過去,木人一一刺過去,大家也如法的泡製躲過,而這時前面的朋三省已遇上了第二對木人的狙擊了。
這一次木人化刺為削,而且一前一後,左高右低,躲是無法躲,幸而朋三省應變得快,拔身飛起,避開前後對削之勢,第三對木人也自攻到。
不一會兒,甬道中的木人,已發動了三十幾對,一時劍氣衝天,鏗鏘之聲之絕,眾人之中,飛天狐未帶兵器,朋三省則有兵器無法使用。
韓劍秋倒不擔心飛天狐,只怕朋三省吃虧,左手鐵骨傘,奮起般若神功,只聽得兩聲巨響,木屑飛舞,那一對木人委然倒地,而韓劍秋也感到手臂發麻,這是他快意親仇以來,對敵何止百人中,從未遇到的情形。
當下他不敢怠慢,拾起兩支劍,擲向前面,口中叫道:「前輩,朋大哥,這些甲兵乃心寒木所制,堅固異常,只可用劍拆招,千萬不能硬碰,請接劍!」
兩道寒光,如閃電般飛至,剛好為朋三省抵擋了一招!
朋三省俯身拾劍,立刻與木人又斗在一起.飛天狐則早接過韓劍秋遞來的劍,迎殺起來。
大家都有了武器,接鬥起來自是比較輕鬆,其中最為費力的是飛天狐,因為他距離兩女最近,又是此一行的長者,他除了應付本身所遭到的木人,還得接應梅兒與羅秋,每在她們兩人遇險之際,立即補上一招。
幾個人邊打邊走,慢慢已接近另一邊甬門,木製甲兵為韓劍秋擊碎了幾個,梅兒跟羅秋仗著身子靈活,左閃右躲,加以飛天狐作適當的掩護,相機以劍猛削,倒也給她倆弄斷了好幾柄木人所持的劍,可是依然還有七八十個木人,圍著他們猛砍直刺,招數怪異,不虞受傷。鐵心寒木,質地堅硬,即使神兵利器也削它不斷,因此把一行五人圍在中間,一籌莫展。
驀而,朋三省大叫一聲,原來他腿上被刺了一劍,另一木人對他提劍就削,鋒刃照準頸項,梅兒、羅秋距他雖近,惜又自顧不暇,飛天狐相隔甚遠,力不從心,眼見即將不救。
韓劍秋對這位草莽英雄,結識於偶然,相處於憂患,因而產生出真感情,此次隨自己前來赴生死之約,眼見此景,情急之下,順手取出一件物體脫手而出,「錚」然一響,將木人長劍打斷,僥倖救了朋三省一命。
這件物體,正是他快意親仇的鬼頭標幟,此物曾在呂梁山出現一次。
韓劍秋鬼頭標幟擲出后,不敢怠慢,身形連閃,閃過三對木人,「袖中刀」一招「清風拂柳」,拍開攻上身來的兩支長劍,人已來到朋三省身畔,保護著他不再受襲。
激斗仍在進行著,韓劍秋對這麼多沒有生命的木人,一面打一面想,他想到煙斗老人曾經留言,說甲兵乃是諸葛侯木牛流馬的濫觴,那麼一定有它變動的機鈕,只要能找到它的機鈕,一切問題也就解決了。
心裡想到這裡,眼睛就開始注意了,可是這些木人全身雕製成一個甲兵形狀,根本就找不到一絲破綻。
就在他心神微分之際,突然一個甲兵一招「刀劈華山」,舉劍向他頭上砍來,韓劍秋左手舉傘迎上,右手「袖中刀」朝甲兵脅下點去,陡地甲兵「呼」的一響,不但停止了攻擊,而且退回壁間去了,原來被他無意間觸動了甲兵機鈕。
韓劍秋心中這份狂喜就甭提了,他慌忙大叫道:「梅兒,注意,等甲兵舉手的時候,點脅下,那裡是它的機鈕。」
梅兒這時正在空中,聞言縴手兩擺,一式「平沙落雁」,身體降落時,指觸腳點,同時制住了兩個甲兵,其他的人見狀,心中大喜,抖擻精神,不到一會工夫,將所有甲兵都一一送回原位。
梅兒氣吁吁的走到甬道門口,猛然一掌,將門打開,一絲曙光透進,原來他們在此跟甲兵鬥了大半夜,已近黎明時刻。
大家把受了傷的朋三省扶到外面,韓劍秋替他洗凈傷口,塗上「朱膠」后包紮好,始朝天深吸了一口氣,釋然道:「七險山道總算全部走完了,不過照我來想,煙斗老鬼決不會輕易放過我們,前途恐怕尚多艱險呢!」
語畢,又是一聲慨嘆,這個年輕人雖說有堅強意志,技藝超絕,然而經過一日夜的煎熬,幾度生死脫劫,所以儘管英氣透見眉梢,但仍掩不住那一臉疲倦之色。
飛天狐笑著道:「賢契,別泄氣了,經一事長一智,我老頭子一生傲嘯江湖,手頭大大小小的狠仗不知經過多少,眼皮子底下瞧得起誰來,想不到給煙斗老鬼擺弄了兩次,這筆帳我得好好跟他結算。」
頓了頓,又道:「吉人天相,七險已度,朋老弟的傷勢也沒有多大妨礙,我看我們還是趕緊走幾步,告訴煙斗老鬼,他以為天羅地網的七險山道,已被我們闖過來了,也讓他開開眼界,莫以為宇內無人,一味自尊自大。」
朋三省為飛天狐引得豪情大發,長笑道:「前輩快人快語,晚輩敬為先報捷音。」
說完,一聲長嘯,清厲激發,震得山谷迴響,樹枝瑟瑟,山間晨起覓食的蒼鷹,也被驚得引翅遠揚。
這位江湖豪士,頓忘腿傷痛苦,引吭長嘯,一泄胸中鬱悶。
清嘯乍歇,梅兒突然用手一指,道:「韓哥哥,你看那木牌。」
韓劍秋凝目望去,只見上面寫著:「諸位功力蓋世,連度七險,冠絕古今,白草坡前,一快恩仇。」
煙斗老人
一同謹啟
無耳道長
眾人一看,便知對方是養精畜銳,迎戰疲憊之師,但眾人此行目的,就是要解決一切恩怨,何況這是生死之約呢!
在大玄山的東邊十五里處,有一片荒蕪凄涼的斜坡,坡上坡下全生滿了蓬亂的齊脛野草,而這叢叢的野草卻是霜白色的,略帶一點灰蒼,因此,大家稱它為「白草坡」。
現在,這清晨,一個愁慘的、陰鬱的清晨。
坡頂,韓劍秋正盤膝坐在草叢中,形色顯得凝重而肅穆,他對面,梅兒與羅秋並肩靠在一起,兩把長劍斜躺在自己膝上,朋三省略帶緊張的在抬頭張望著,飛天狐冷漠的將目光投注向大玄山那煙霧凄迷的山頂。
空氣是寂靜的,靜得像是凝結了一樣,除了寒風吹拂著萋萋草動之外,就只有他們幾個人有節奏的呼吸聲了,這是個肅煞的日子,看在人們眼裡,想在人們心中的,也俱都那麼血淋淋的了。
幾個人在寂靜中休息,誰也沒有說一句話。驀地,只見山頭人影閃動,剎時出現了數十名大漢,這些人先後從山峰掠下,現身之後便堵住通道不放。就在這時,山上響箭亂飛,人也越現越多,都向下如飛掠去。
韓劍秋皺皺眉頭,道:「煙斗老人與無耳道長可是想叫這些不相干的人來送死么?」
飛天狐朝來路望去,道:「賢契,此中別有蹊蹺,似乎不是『無底洞』與『鬼谷』的人。」
韓劍秋也朝來人掠去,突然叫道:「咦,不對,那不是我娘舅嗎?他怎麼……他是怎麼來的?」
就在程雲溪出現不久,玄風道長、太平道長,還有「百花劍」尚曉嵐等人也相繼出現,這些人都是兩湖好手,他們是在接到「武林帖」后,紛紛前來支援的。
程雲溪當先越眾而出,叫道:「秋兒,我們還正在憂慮你被困在山道七險呢,這下,為舅就放心了。」
說著,和玄風、太平道長等人一齊走過來,韓劍秋忙著替他們介紹與自己一行認識,眾人忙著向飛天狐行禮,又與朋三省見過。
程惠蘭與藍毛女——小鳳早已跟梅兒、羅秋互相介紹,聚在一起敘說沿途經過。
韓劍秋道:「舅舅,你們怎麼跑到山上去了?」
程雲溪笑道:「咱們早到一天,承『恨天教』朋友看得起,一律以客禮相待,咱們卻之不恭,倒是受之有愧。」
忽聽一人介面道:「程莊主好說了,敝教以仁義行天下,這便是一大證明。」只見「恨天教」那數十名大漢紛紛往兩邊一退,從山道中走下五個人來。
兩湖好手突見那五人出現,神色齊齊一動,有人低聲說道:「『恨天教』四大香主齊出,好戲只怕就要登場啦!」
來的五人之中,年齡都在五十上下,其中一人韓劍秋識得是羅不全。太平道長走到韓劍秋身邊道:「賢契,看清了么?靠左邊那人乃是『恨天教』『天魁堂』香主黃震,第二位是『地煞堂』香主熊揚,第三人是『人魔堂』香主羅錚,第四人……咦,怎麼『陰魔堂』香主沒有來,換上『照膽』衣帆……他們四人之中,以『天魁堂』香主武功最高,『人魔堂』香主手段最辣,『地煞』『陰魔』兩堂人品武功都不相上下,四人如今齊出,賢契,當心些。」
韓劍秋知道「陰魔堂」香主被自己毀掉,「照膽」衣帆可能是遞補上去的,也不出言說明,躬身道:「多謝道長指點。」
「天魁堂」香主黃震身材高大,看來有如一尊山神,身子兩邊各懸一柄板斧,益增虎虎威勢,只見他伸手朝韓劍秋一指,嚎聲說道:「老羅,那小子便是姓韓的么?」
羅不全點點頭道:「此子功力不凡,黃兄切莫以貌取人,失諸大意。」
黃震桀桀笑道:「老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什麼事都變得小心啦,像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子,也值得害怕?」
「地煞堂」香主熊揚叫道:「老黃,江湖傳言不會有錯,千萬不可大意。」
黃震冷聲道:「我偏不信!」
「人魔堂」香主羅錚道:「老黃,這事不能不信,『追魂』、『奪命』和古香主之事不說,難道他昨夜力闖『山道七險』之事也假么?」
羅不全適時道:「這小子扎手得很,四位千萬不可託大!」
黃震一聽,神情突然凝重起來。
韓劍秋星目異采一閃,洪聲道:「韓某依照江湖規矩前來拜山,亦按貴教規定連闖七險,僥倖通過,如今貴教主為何還不出來?」
他氣度雍容,雖只短短數語,卻不失名家風度,黃震大步迎了上來,哼道:「教主特餳黃某兄弟前來見客,你欲見本教教主,還需露幾手功夫才行!」
韓劍秋冷冷的道:「這樣看來,你們是有意替煙斗老兒頂死來了?」
黃震哂道:「用不著多說了,姓韓的,光是賣嘴皮的功夫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手臂一招,已把兩柄板斧揮出,熊揚撥抽出單刀往右側一站,衣帆拔出寶劍立在下首,羅錚屹立不動,看來他是以雙掌對敵。
韓劍秋哼了一聲,大步走了過去,道:「非常對,黃震,我們便用那種可以解決問題的方法吧!」
他大步前行,眼看快到黃震身邊,黃震右手板斧已揚了起來,斜斜一揮,劈了過去。
韓劍秋身子微側,熊揚大吼一聲,單刀橫掠,跟著攻出一招,不讓韓劍秋前行半步。
韓劍秋哂然一笑,鐵傘輕輕伸出,「當」的一聲,熊揚那一刀剛好劈在傘背上,他只覺虎口一震,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韓劍秋手腕一轉,傘尖直向羅錚「風府穴」點去!
羅錚雙掌一錯,猛抓而去,韓劍秋不待招式用老,鐵傘又圈了回來,直點衣帆「志堂穴」,衣帆哪敢大意,寶劍封出,只守不攻,但望韓劍秋不要從他身邊掠過就心滿意足。
韓劍秋點了點頭,似是知道他的心意,鐵骨傘從衣帆身前撤回,閃電般的向熊揚和黃震點去!
他一出手便連襲四人,招式乾淨俐落,群豪在旁目睹,無不為之聳然動容。
黃震大吼一聲道:「好小子,真有你的!」雙手掄動板斧,但見斧光霍霍,上下翻飛,以雷霆萬鈞之勢反撲過去。
羅錚、熊揚和衣帆也不怠慢,三人配合黃震招式搶攻,但見刀斧影,劍氣掌風四下飛濺,四周氣壓幾乎都快凝結起來,凜冽氣勁向外擴散,站得較近之人只覺勁風拂面生痛,慌不迭向後暴退下來。
「恨天教」四大香主聯手,威勢當真不同凡響,群豪只看得暗暗心驚不已,心想就算韓劍秋武功再高,要突破這等包圍之勢,只怕難如登天。程雲溪的關切就更不在話下,一直注視斗場,兩眼一瞬不瞬。
只有飛天狐狀極輕鬆,一面觀看,還不住點頭,面上綻開笑容,狀似予韓劍秋嘉許之意。
黃震等人一陣狠攻,晃眼攻出三十多招,四人都盡了全力,卻把韓劍秋莫可奈何。突見韓劍秋在四人攻圍之中,滴溜溜一轉,鐵傘暴然張起,旋疾如風,數聲慘叫先後響起,黃震、羅錚、熊揚滿身鮮血,跌退七步,仰天便倒,衣帆雖然好些,可是那條右臂已齊肘而斷,一跤跌倒在五步之外,肩上血流如注!
韓劍秋一舉連斃三人,同時重傷一人,究竟用的什麼招式,場中除了飛天狐一人之外,群豪沒有一個人看得清楚,當黃震他們先後倒下之後,群豪才如夢方醒,剎時響起雷動的喝采聲。
風凄凄,草簌簌,氣氛在無比的緊張中,還著無比的肅煞,而人們的心腔在狂跳著,熱血在澎湃著,白草坡的景緻融合著人心裡的感觸,好不慘烈。
他們知道,這只是開始,一場激戰的序幕,接下去將更是慘烈與殘酷,群豪雖然為韓劍秋喝采,但也為即將爆發的激戰而揪心。
果然,從大玄山上十餘乘快馬正分草如浪,迅速往坡下接近。
奔來的十餘匹鐵騎,全是黑鬃黑毛,馬上騎士,亦是純一的黑色衣袍,就有如十幾團平地而起的烏雲,滾滾朝草坡上推進。雖然尚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但是,卻能夠體會出他們之間的一種氣氛——一種緊張又沉重的氣氛。
飛天狐靠近韓劍秋道:「韓娃兒,當心他們另有詭計!」
韓劍秋點點頭,低促的道:「稍停與對方接頭的時候,煩請前輩與我舅舅緊戒敵人奇兵埋伏,朋大哥與玄風、太平兩位道長兩翼掩護,其餘各路英雄,連結成一環形,由我主中應敵,不到必要,各位無須動手。」
說到這裡,他又歉然笑道:「時間急迫,在下斗膽作主籌劃,冒犯之處,尚請前輩恕罪!」
飛天狐開朗一笑道:「韓娃兒,你少年英才,斷事如神,設想周到,老朽馬首是瞻,決無異議。」
兩湖助拳的人,見這位前輩都無異議,還有什麼話說,太平道長道:「全不用客套了,韓賢契怎麼說,我們怎麼做就是!」
於是,韓劍秋不再多說,霍然站起,目光投注斜坡上奔來的敵騎。
這時,梅兒、羅秋、小鳳、程惠蘭四位姑娘俱已站起,她們略大韓劍秋背後一步的距離成為一排,讓韓劍秋挺立在前面。
近了,距離這邊已不足兩丈遠近了……
現在可以看出來人一共十二騎,可以說是兵分兩路,左邊為首者是煙斗老人,後面是他的哲嗣——假折手殘龍殷仁昌,再來就是「無影花鞭狠公子」歐陽夢,再往後是一胖一瘦,胖的生得腰粗膀闊,滿臉橫肉,下巴上長有一顆生有黑毛的紅痣,模樣十分兇惡。瘦的一個缺少了一隻右耳,倒吊眉,朝天鼻,削腮薄唇,露出一口黃板大牙,那副尊容就不堪承教了。
最後一位,是個枯瘦干小的老頭子,這老頭子有雙黃眼睛,塌鼻樑,又加上一把稀疏的黃鬍子,十分不起眼,但看著他,卻令人有種特別不安的感覺,就好像他的皮包骨似的瘦小身體里,含蘊著某類惡毒的衝動暴戾的力道一樣,使人不自覺有些惴惴……
右邊則是「鬼谷」的人,無耳道長一馬當先,以下是「奪魂掌」雷虎、「換魂掌」李豹、「邛崍雙凶」老大,另外兩人曾是韓劍秋手下敗將,一是龍嘯天,一是「金扣草鞋」呂花。
身形甫現,「恨天教」徒一齊躬身跪拜,群豪心中跟著一緊,暗想:「恨天教主終於要出現了。」
「恨天教」主煙斗老人鬚髮俱銀,手持一根旱煙桿,氣度雍容,只是眼中陰寒之氣太重,一望即知心性兇殘,群豪見他個個緊繃著臉孔不敢仰視,當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
黃震他們自有「恨天教」徒去料理,煙斗老人唇角浮起一抹古怪的微笑,然後,望著韓劍秋,以一種十分平靜徐緩的聲音開口道:「韓劍秋,仇九娘你半點糾葛也沾不上,你為什麼橫插一手,廢去我教弟子羅不全武功?」
韓劍秋似在回憶,他仰著頭,半晌,淡淡的道:「是我看見啞夫瞽婦不應慘死,所以,才伸手拉了他們一把。」
煙斗老人深沉的一笑,道:「你可知道,那是本教私事,胡亂伸手會有什麼後果?」
他在說話的時候,回眸瞥了一眼他的手下們,但是,就在他目光尚未轉回的一剎那,他的身體沒有作任何縱躍的動作,整個人已突然飛向了韓劍秋,幾乎快得像瀑布下瀉,旱煙桿在一溜寒光裡帶著尖嘯,擊向了韓劍秋腦門。
這種攻擊方式,韓劍秋早就注意到了,他暴閃而出,同時一招「千纏手」拋出,掌影如刀猝掠,煙斗老人陰笑著連施十六轉躲開,在這旋轉中,他的旱煙桿便舞起漫天的芒彩,在穿瀉交織的勁力排盪下猛罩對方。
煙斗老人在他這柄旱煙桿上的凌厲招式,已有數十年的火候,所以施展起來,也就異常純熟與老練,非但如此,甚至到達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是以他甫一展開攻勢,韓劍秋即已感到敵人招術的凌厲及雄渾,這種深湛的造詣,韓劍秋確見得不多,不過,卻也沒有出他的意料,在他的想法中,「恨天教」教主所具備的本事,便原應如此。
凌空的身形突然急速飛旋,韓劍秋在寒芒閃眩的光條中穿射彈躍,每在翻騰之時,俱是出手如電,揮傘如風,以縱橫迸飛的傘招,來牽制敵人連綿不斷的攻撲。於是,兩條人影追逐奔掠,此起彼落的,一剎旱煙桿呼嘯耀眩,一剎鐵骨傘伸縮攫劈在,在光銳的勁風聲里,兩個人追搏於宇宙之間,拼殺在古今流光之內,將天下幻為一粟了。突然,殷仁昌暴叱一聲,用手指向斗場——
那一胖一瘦「恨天教」高手,立即飛身而起,撲向正在激戰的韓劍秋。
兩人別看模樣不俏,動作之間卻是快速俐落到了極點,胖的那個使一對「龍口環」,瘦的這一位展一柄「鬼角斧」,兩個人配合得又巧又快,眨眼間已來到韓劍秋身側,悶不吭聲的便攻了上去。
他倆快,卻有人比他更快,就在這一胖一瘦兩位仁兄快要夠上韓劍秋時,斜刺里突然閃出兩人,鐵鑄似的四隻鬼手便接下了「龍口環」、「鬼角斧」。
這兩人出現,只有飛天狐、小鳳兩人認識,再來就是無耳道長,龍其是無耳道長一見到兩人,心裡就發毛,原來這兩人正是「天外一邪」兩個徒弟——「天煞旁門」、「地煞左道」兩兄弟。
小鳳一見兩人出現,心中狂喜,尖叫道:「大師兄、二師兄,你們怎麼來了?」
她一邊說,人已逐漸走近斗場,「天煞左道」一邊與敵糾纏,忙叫道:「小師妹,別過來,你好好的照顧你的朋友,這裡有師兄我……」
小心戒備著的朋三省,這時沉不住氣,他一揮「九菱鞭」
往前一錯步,大吼道:「好一批吃爛飯,打群架的邪鬼孫,你們『恨天教』就是以這等法子充紅起來的?行,老子也就一併將你們照顧了吧!」
殷仁昌奸笑道:「看你這一隻眼,粗俗不堪的樣子,便也曉得你不是頂天的貨色,你不服氣?好,歐陽師弟!」
「無影花鞭狠公子」歐陽夢一躍而出,沉沉的答道:「在!」
殷仁昌陰惻惻的道:「師弟,我們不可忘了禮數,先報名號,后宰活人!」
歐陽夢唇角掛起一抹微笑,斜睨著朋三省,道:「『恨天教』教主大弟子『無鞭花鞭狠公子』歐陽夢!」
朋三省一下子犯了昔日毛躁脾氣了,他狂笑一聲,指著歐陽夢道:「你他媽還在那裡得意洋洋,自以為你真像個人種?狗踩的混帳,你只配做兔兒爺!」
歐陽夢神色一變,抬抬手,道:「不管是什麼,一隻眼的,你過來嘗試一下,心中就有數了。」
朋三省怒吼了一聲,手挽「九菱鞭」大步行去,邊咆哮著:「很好,老子正想掂掂,你他媽有沒有個人的份量!」
他甫始走出兩步,後面梅兒高叫道:「朋大哥,且慢……」
朋三省回首道:「有什麼不對么?梅兒姑娘……」
他那個「娘」字還在舌尖上打轉,一聲凄厲怪笑起處,一片強猛得有如鐵槌似的勁道,已突然撞向他的背脊。
朋三省才覺有異,立即撲向一邊,但是,人影倏閃,又是六股勁風分自六個不同的方向,呼呼轟轟的罩到!
這一下,朋三省才嘗到了滋味,他心知不妙,在連連閃躍下虎吼一聲,三不管的挺入猛衝向前!
對方——「無影花鞭狠公子」歐陽夢,動作捷如飄風,他毫無聲息的挪出三步,花鞭拋起一個半弧,猛的往內一合。
狂飆猝掠,有如巨浪掀天,朋三省一擊不中,整個人便被那片狂飆的邊緣撞得飛起五尺,一屁股跌坐在地。
歐陽夢狂笑如梟,隨身急進,抖起十六鞭立砸朋三省,朋三省雖說跌得頭暈腦脹,骨節疼痛,卻十分清楚明白,他怒罵一聲,連連就地翻滾,同時「九菱鞭」順著滾翻之勢,飛快暴掠,黑影閃爍間,草莖齊飛。
斜刺里,一抹銀芒猝襲而至,竟毫無聲息的指向歐陽夢!
顧不得再行追擊朋三省,歐陽夢一個翻騰轉回,身形如電挪移中,陡然一十七鞭回敬過去。
不錯,這出手援救朋三省之人,正是梅兒。
梅兒的青鋼劍伸縮吞吐,宛如流光電閃,暢順極了,也俐落極了,她身如行雲,速走速轉,而手上劍便一波接一波,一輪又一輪的刺向歐陽夢。
那歐陽夢一邊揮鞭對幫,嘴裡淫邪的道:「小娘子,前次師父親口答應我們的婚事,想不到你竟逃婚與人私奔,看你今天還往哪裡跑?」
梅兒劍出如風,刺截閃掠宛如龍翔風舞,她冷冷的道:「卑鄙的東西,你們師徒根本就不是人,一對畜生!」
鞭影呼轟中,歐陽夢邪笑道:「你還沒試過,怎麼會知道呢?」
他那污言猥語,梅兒充耳不聞,將一套「飛鳳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左手不時發出碎指神功。
他們兩人的激戰方才展開,在草叢中滾出了老半天的朋三省已經翻身起來,飛天狐因為要策應全局,防範敵方奇兵突擊,是而不能上前扶持,小鳳又是關注,又是焦急的叫道:「朋大哥,你傷了不曾?」
朋三省用力活動四肢,苦笑道:「還好,沒有什麼傷,只是方才跌得有點發暈……」
按理,朋三省並非如此不濟,主要原因是昨夜闖七險山道,及在弱水中捨命傳話,元氣大損,事後又沒有得到充分的調息,后又被甲兵刺傷腿部,運轉不便,再則歐陽夢那一陣攻擊又突如其來,這種種因素加在一起,才出了這麼大丑。
飛天狐忙道:「快過來,老弟,不要輕舉妄動!」
他話還沒有說完,對面殷仁昌已冷凄凄的一笑,帶著一臉輕蔑不屑的表情道:「我還以為姓韓的找來些十分名家幫手為他助拳撐腰呢,原來卻是請來這一群飯桶!」
朋三省正要走向飛天狐那邊,聞言之下不禁怒氣頓生,他猛的站住,朝著殷仁昌破口大罵道:「放你媽的狗臭屁,你以為你又是什麼不得了的英雄霸才,說穿了一個銅子不值,也不過就是個弒師滅祖,偷學來的幾手把式,再加上仗著人多手眾,專門打爛仗的下三流毛賊罷了。」
殷仁昌面色倏變,他冷森森的道:「你死定了,一隻眼的!」
朋三省昂然不懼,吼道:「你試試看!」
殷仁昌眼皮也不抬一下,冷冷的道:「把那混帳東西給我宰了。」
巨漢躬身退下,轉過來,手指朋三省,聲如悶雷般道:「我是『恨天教』大能壇壇主『黑頭陀』范錚福,一隻眼的,你過來領死吧!」
朋三省咆哮一聲,吼道:「你是個驢鳥!」
「黑頭陀」范錚福那和平板、冷酷,而又略現得獃滯的黑臉孔上,浮起一股獸性的憤怒,他喉頭悶嗥一聲,像頭瘋牛似的沖向朋三省。
朋三省暗叫一聲:「乖乖!」不敢怠慢,一個虎跳騰起,「九菱鞭」便是連環不絕的掃去了!
那范錚福身軀雖是巨大笨重,但行動卻快得出奇,他微一側身,揮起那撐天柱似的純鋼「行者棒」,呼呼轟轟便碰迎而上。
朋三省那敢硬碰,他立即鞭走蛇形,偏斜輕刺,閃電般展出七招五式,范錚福毫不退避,又是狂風暴雨也似的十七棒橫掃千里般揮了過來。
兩個人這時一對上,朋三省可是又吃足了苦頭,敵人身大理不虧,力氣足,一根純鋼行者棒,施展起來宛似風捲殘雲,更有雷霆萬鈞之勢,逼得他閃挪跳竄,團團打轉,沒有一刻也已渾身見了汗。
隔山觀虎鬥的殷仁昌,在那裡聲聲冷笑道:「差勁,差勁,若大的口氣,卻就這點能耐而已!」
羅秋閃身而出,冷冷的道:「殷仁昌,在這個時間就說風涼話,未免太早了。」
殷仁昌神情一愕,乾澀澀一笑道:「小師妹,你怎麼也來了?」羅秋道:「姓殷的,你還有臉叫我『小師妹』,你為了偷學本門奇技,誘拐師姐,逼死恩師,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今天我來就是要挖你的心,祭告恩師、師姐,以慰他們在天之靈!」
殷仁昌嘿嘿冷笑道:「我不妨告訴你,小師妹,如果單憑韓劍秋殺死黃震他們的那一點武功,那不足為恃,若只是靠現在這一夥子人,那你們更註定失敗,家父功力之深,是你們所預料不到,而方才加入助陣的那三人,更是本教『大義壇』、『大勇壇』和『大能壇』三位壇主。本教共設八壇,依序為:大英、大義、大勇、大智、大烈、大威、大雄、大能。大義與大勇兩位壇主,業已與天地二煞對手了,現在打得獨眼粗魯狗才滿地爬的,是『大能壇』壇主,尚有五位壇主未曾出手,再過來是『追魂』、『奪命』雙使,如今『追魂』已由小師弟歐陽夢繼承,姓梅的女娃兒,憑仗飛天狐那幾手妄想贏他,也未見有什麼勝算希望……」
得意又陰詭的轉了轉眼珠子,他又續道:「至於『鬼谷』的朋友,如今已與本教聯盟,谷主——無耳道長,現在是本教副教主,現在他們還沒出馬,所以你們斷命飛魂,也不過只是遲早之事而已。我原有意殺死你以滅口,現在事情已經揭開,殺不殺你都無所謂,假如你想活下去,今後做一個平凡的女人,我可以網開一面,叫他們放你走。」
羅秋十分有趣的一笑,竟然一點也不激動,平淡的道:「殷仁昌,你這分析倒是非常樂觀而簡單,不過依我看來,情勢似乎並不像你所說這般變化呢!」
殷仁昌凄凄的一笑,道:「你以為與我只是因為立場不同而各取的看法罷了,事實終歸是事實,我可以斷然告訴你,小師妹,得到最後勝利的人,必是『恨天教』無疑!」
羅秋目光閃了閃,沉緩的道:「我倒不以為然。」
殷仁昌斜瞄著羅秋,道:「用不著嘴硬,羅秋,結果如何,你我全是瞎子吃湯圓——心裡有數,光是吹大牛是不行的,甚至對飛天狐,嘿嘿!我們也有處理及消滅方法。」
羅秋不怒反笑,道:「是么?」
殷仁昌陰陽怪氣的道:「羅秋,你便故意做那淡然之狀吧,看你能夠扮到幾時!」
與羅秋並肩卓立的小鳳,她多少承受了「天外一邪」那種邪氣,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這時突然暴出,道:「殷仁昌,聽你一個人自吹自擂,胡說八道,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就是痴人說夢話吧,你也該揀了大黑天,你這不成氣候的東西,卻偏偏在朗朗乾坤之下信口雌黃,妖言惑眾,呸,真箇厚顏無恥至極!」
殷仁昌神色大變,他咆哮道:「不知好歹的賤婢,你是誰?」
小鳳「嗤」了一聲,道:「你姑奶奶姓韓叫小鳳,韓劍秋之妹,『天外一邪』之徒,至少比你這弒師祖狂徒,關著房門做那邪夢的井底癩蛤蟆高明!」
殷仁昌幾乎將肺也氣炸了,正待不顧一切發出圍攻號令,那一邊突然響起一聲朗笑:「乖徒兒,罵得好,為師當浮三大白!」
而就在這時,一聲使人毛髮悚然的尖銳慘號倏起,在眾人驚惶的巡視中,與「地煞左道」交手的那個使「龍口環」的胖大漢子,業已凌空打了個滾,朝坡下摔出,每在身體的翻滾間,俱有一大口一大口的鮮血噴出。
這個人,是栽在「天煞旁門」一記「天罡煞」上了!
韓小鳳目睹此狀,不由嬌笑道:「殷仁昌,情勢變了吧?
果然不似你想像中那樣樂觀呢!」
他們說著話,飛天狐身旁突然出現了一人,那人才一現身,即道:「二哥,你該自己下去,煙斗老兒清了過節,好讓韓娃兒抽出身來了斷父母血海深仇!」
飛天狐驟見此人,忙道:「三弟,你……」
來人正是邪中邪——「天外一邪」!
「天外一邪」莞爾道:「二哥,別這樣看我,人總是會變的,就像你,不也正邪參半么?為了韓娃兒差點送掉老命,這豈是邪者之舉!」
這位邪中邪的確變了,變得像是另外一個人,飛天狐心中一喜,忙道:「三弟,這裡……」
「天外一邪」道:「你去吧,我知道你是負責全盤策應,其實這策應工作何止你一人,還有老笑、『賽關羽』與『遁世一狂』龍老弟,他們不到必要時不願現身,我是因為你盡讓孩子上陣,才不得不現身替下你……」
飛天狐忙道:「如此就有勞三弟了。」說罷,便往斗場走去。
那邊,「恨天教」人群中,這時已全沉不住氣了,在人群中走出六人,其中一個臉色焦黃,一臉煙容的中年人物竄向前來,氣極敗壞的叫道:「少教主,請馬上下令圍殺,『大勇壇』何壇主業已殞命了!」
殷仁昌又急又怒的叱道:「你慌什麼?哪有這等沉不住氣的?丟人現眼也不是這樣丟人現眼法,不要多說,我自有主張。」
那位仁兄急得直躲腳,道:「少教主,刻不容緩了,我們如果再不合力,全體入戰,只怕就要吃對方各個擊破……」
殷仁昌眼睛一弔,狠狠的道:「大膽的羅宗成,虧你還是掌著本教『大烈壇』的人物,就似你這等驚惶無主的窩囊樣子,還能成什麼大器?你竟敢頂撞起我的諭令來?你是想造反是不是?給我滾下去!」
叫羅宗成的那個「大烈壇」壇主,原來焦黃澀澀的面孔,此刻就越發變得灰土難堪了,他硬著頭皮囁嚅的道:「尚請少教主息怒,本座之意只是……」
不等他說什麼,殷仁昌又吼道:「用不著再說下去,在這裡是你發號施令還是我?聽你的還是我的?難道說我的什麼策略尚須經過你來指點允准么?羅宗成,此間事了,回去之後,你自到執法處請罪!」
羅宗成頓時臉色大變,驚惶的道:「少教主,這……這……這不是莫須有么?」
殷仁昌厲叱一聲,額上青筋暴起,憤怒的道:「什麼?你還不服?你還以為冤枉?反了反了!」
在那裡分成三處斗得火熱,這裡「恨天教」卻在鬧著了內訌,殷仁昌自「斷腸山」回來后,處處以少教主自居,對待他父親的那些手下,從不暇以顏色,毫不予人轉環之路,最要不得的是獨裁霸道。如今那「大烈壇」壇主羅宗成竟然在敵人之前與他頂辯——雖然羅宗成乃是出於一番善意,但這位專橫成性的「恨天教」少教主,卻認為此乃損害他尊嚴而不可寬恕的罪行,在一股突起的怒火中,他也不管這是什麼時機地點,立刻發作,破口嘯吼不止……
與韓劍秋正在作垂死拚鬥的煙斗老人,這時殷仁昌在那裡大罵屬下,他自是聽得十分清楚,一面奮力抵抗,不禁一邊低聲詛罵,他知道今日一戰不管勝敗,八位壇主已再也挽不回來了。
和他並肩作戰獨斗「地煞左道」的「大義壇」壇主,雖然也在咬著牙硬撐,表情上,卻亦湧起一片極端不安之色——自然,他的不滿乃是對著殷仁昌。
另一起,「無影花鞭狠公子」歐陽夢,更是不滿了,殷仁昌沒有回來以前,舉教上下無不尊之為少教主,如今,這權利不但被剝奪了,而且處處還要吃排頭。
那「大烈壇」壇主羅宗成此刻是不甘、不服,又怨又恨,加上敢怒而不敢言,他低著頭在挨罵,心裡業已將祖宗十八代全罵翻了!
唾沫星子四濺,老臉通紅,殷仁昌還尖吼,道:「我現在且不與你多費唇舌,給我滾下去。你這種大逆不道的叛行,待我回去再慢慢和你結算……」
他正越罵越起勁,越說越威風之際,就彷彿來自虛無,一道金蛇似的白電閃,驀然自斜刺里射來,由於這一抹金燦燦的芒彩太過快速與玄黃,幾乎剛才發覺即已到了眼前,因而殷仁昌在大吃一驚之下,險險乎就沒有來得及躲開,他怪叫著猛然雙臂后掄,稍差一絲的躍開三尺,但是,「嚓」的一聲,他那長袍下擺,卻已有巴掌大小的一片,被對方削落!
嗯!這猝掠者是羅秋。
羅秋之所以此刻猝起發難,主要的是看見韓劍秋已由飛天狐替下來,他想,自己這一發動,韓師哥決不會坐視,正好趁此除去此獠,為恩師報仇,以正門規。
但是,韓劍秋並沒有過來,只囑咐小鳳道:「小鳳,協助秋妹共誅此惡!」
說罷,他已走到無耳道長那邊去了。
殷仁昌那一張臉,業已驚成了蠟黃,他右手翻處,一顆黑黝黝的怪異兵器便現了出來,那是一顆「焦鋼」鑄造而成的鬼頭,這顆鬼頭的容貌打造得恐怖無比,醜惡異常,但面孔的稜角突出,又將那一條條突出的稜角,打磨得鋒利如刃,鬼頭頂上,更嵌著一支三寸長短又尖又銳的獨角,只要看上這玩意兒一眼,即能明白它的霸道與歹毒。
羅秋和殷仁昌同門多年,當然曉得它的名字,它叫做——「魔面套」。
羅秋揮出一劍,將對方逼得如此狼狽,卻未乘勢進逼,她手執那柄金光奪目,尾芒閃耀的奇古長劍挺立不動,而金色的吞口與金色的劍把,與刃鋒所泛出的金輝互相映耀,甚至將她的面孔也反照得有些金晃晃的了。
殷仁昌胸口急劇起伏著,驚魂甫定,不由跳起腳破口大罵道:「好個卑鄙無恥的小婊子,你,你,你……你這小娼婦,本來我還留有一片好心,放你一條生路,現在饒你不得了,我將活擒你賞給教徒,讓你嘗嘗千人跨,萬人騎的滋味!」
羅秋粉臉通紅,怒叱一聲,一滑步,身如行雲流水般往前飄了五尺,金劍倏閃,三十七劍融成一片波光,那麼流暢又那麼浩茫的罩向了殷仁昌。
她一上來,就搬出了師門絕技——乾坤劍法。
殷仁昌怪叫如嘯,飛快騰躍,手上的「魔面套」彈擊跳砸,眨眼間反攻十招十九式,動作之快,之急,之俐落,果然不同凡響。
金芒劃過一道圓弧,猝變圈回,在一片刺耳的割裂空氣銳響中,光華耀眼,殷仁昌要想學的也就是這套「乾坤劍譜」
劍法,雖然他已暗中索得,但因為經脈已斷,不能再練功,所以儘管他知道這一招裡面暗含千幻變化,卻也不敢力敵,倒躍而退。
羅秋則走遍路,斜削飛彈,刃光在後,一點寒星卻飛射越前,招術之奇妙精絕,簡直已達超凡入聖地址,「乾坤劍法」的確不同凡響。
殷仁昌雖說頗為懾於對方這套劍法,但他到底也是江湖成了名的人物,經過不少大風大浪,打鬥經驗自然較羅秋豐富得多,一聽敵人的劍風有異,立即以最快的反應抗拒,他瘦削的身子凌空翻旋,右手猛掄回迎,「當」的一聲脆響中,他已盪開了羅秋那以劍尖彈出的一點寒星。
兩人這一交上了手,你來我往,兩人全都使用著「痴情雙劍」所教招式,羅秋雖然稍為熟練,一上來略佔上風,但時間一久,就有點捉襟見肘。而且,這兩人雖然同時使用同一劍法,但明眼人看來,似乎覺得都缺少了些什麼,且時有空隙,但又說不上來究競缺少了些什麼?
二十招!
三十招!
五十招后,羅秋越來越不濟事了,眼看就要傷在對方「魔面套」之下,小鳳正要挺身加入,草叢中突然走出一位婦人,手舞一柄與羅秋同一形式的銀劍,一頭青絲散亂,形同瘋婆,猝然加入羅秋行列。她這一介入,劍氣突然熾盛,金銀兩道寒芒盤旋圍繞,剎時把殷仁昌搞了個手忙腳亂。
高手相搏,用不著鏖戰個千招萬式以上,才能摸清對方底細,往往只要一兩下子即會心裡有數,眼前情勢便正是如此了。這婦人一介入,增加了他心裡的威脅,因為這婦人正是「痴情雙劍」之一,「折手殘龍」的髮妻,殷仁昌的師娘,當初因為他與師妹的婚事與師父嘔氣出走,想不到在此時此地出現。
面紅筋浮之下,他一面奮力搏戰,一邊大吼道:「統通上哪,一干混帳飯桶,你們還在等什麼,等著看笑話么?抑是需要一個個用轎子抬你們?」
於是,以那羅宗成為首,加上其餘五個人立即猛衝上來,一窩蜂似的圍攻羅秋及那婦人。
站在一旁的韓小鳳滿臉憤怒之色,嬌聲叫道:「一群倚眾凌寡的卑鄙小人,江湖上的顏色全叫你們給丟光賣盡了!」
殷仁昌的「魔面套」飛快舞閃著,一面馬上反唇回罵道:「別在那裡窮嚷嚷,丫頭片子,若是看了不過癮,大可爬下來自己挨,光站那裡叫他媽的什麼屁?」
羅秋和那婦人,雙劍合壁,帶起破空的劍芒,一波波的金虹銀芒凌厲,而又不失韻致的飛瀉交舞,宛如道道烈陽光輝貫射幻映,又似一輪泛閃著千萬條異彩的月華在滾動旋轉,奇妙極了,精湛極了,任是她此際以兩人之力和六名「恨天教」的能手對搏,卻也未落絲毫下風。
韓小鳳被殷仁昌一頓淫言猥語一罵,就想拔劍介入,卻被「天外一邪」叫住,道:「鳳兒,千萬不要意氣用事,此際她們師徒雙劍合壁,正是『痴情雙劍』精華的展露,你一介入,不但破壞了形象,反而使雙劍不能發揮妙用,正好中了別人的計!」
小鳳嘟嘴,道:「師父,人家氣他不過嘛!」
「天外一邪」拈鬚微笑道:「好,好,稍時為師一定讓你出這口氣!」
他一邊說,一邊回顧全場,只見兩湖豪士蠢蠢欲動,忙吩咐程惠蘭道:「女娃兒,快去告訴你爹,約束兩湖的人不可介入,否則將會製造對方混戰的局面,造成更大傷亡。」
與「恨天教」教主煙斗老人拚鬥的飛天狐,這時亦以雷霆萬鈞的攻勢,逐漸將他的對手逼得有些手足無措了,不錯,煙斗老人的功夫果然十分高強卓越,且有「一心兩用」的特殊技巧,當然飛天狐的功力深淺如何,煙斗老人是能體會到的。
那名「恨天教」「大義壇」的壇主,在「恨天教」八名壇主中,身居第二要位,功力自是非同小可,可是眼前他的對手卻是「地煞左道」,他那陰柔勁氣,陣陣透入肌膚,若不顧全力抵禦,早已寒氣侵肌凍僵了!
另一邊,梅兒跟「無影花鞭狠公子」歐陽夢,倒是戰了半斤八兩,一個以輕靈見長,一個則剛猛著稱。
整個霜草萋萋的「白草坡」上,已全然被一片慘烈的戰雲所籠罩,風吹著,宛如帶著血腥呼嘯,嗚咽著,彷彿也受不了那出自人內心深刻憎恨與仇怨。寒光閃爍,銳氣縱橫,人影起落追逐,一聲聲粗暴的叱喝,加雜著一聲聲急促的喘息,甚至連每個人瞳眸也變成那般狠毒及瘋狂了。
在全盤的戰況上來說,明眼人一看即便心裡有數,「恨天教」雖然在人數上佔了絕對的優勢,但是,勝負的趨向卻沒有因為人數的優劣而成比例,相反的,「恨天教」的朋友們竟走往失敗,每一環每一節的拚鬥,全逐步受制於敵,整個的形態也漸漸顯出遲滯及狼狽的現象來。
「恨天教」的預計是韓劍秋五人,也就是闖七險山道的五人,當然兩湖的角色他們也考慮過了,但對這些不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並沒有放在眼裡,故才故作大方,以禮看待,讓他們一瞧「恨天教」的雄風,也好收震懾之效,今後席捲武林就更順利了。
韓劍秋已完全佔住先機,移轉攻拒,隨心變換,他以一敵無耳道長師徒三人,外加龍嘯天、「邛崍雙凶」與「金扣草鞋」呂花,也照樣揮灑自如,收發如心,累得他的七名對手團團打轉。倒是朋三省,他在「黑韋陀」范錚福的粗大「行者棒」操擘之下,早已險像環生,捉襟見肘,一根「九菱鞭」此刻反而成了累贅。
斗場中的形勢,自然誰也看得清楚,如今「天外一邪」當機立斷,道:「陽兒,去把那姓朋的替下來。」在他的推判中,唯一需要援手的人,就是朋三省無疑了。
就在這緊張無比的關頭,眉梢滴汗的煙斗老人飛出三十七式攻擊飛天狐,同時大旋身,在他旋身的一剎那,已經從嘴唇發出一陣尖銳又高昂的呼嘯來。
在敵人的星芒閃掠下騰挪如電,飛天狐右手二十九掌飛拋而出,左手二十九掌亦在眨眼間逼退了衝上來的一位悍不畏死的大漢,哈哈大笑聲里,他嘲弄的道:「煙斗老兒,早就該把你躲在一邊烏龜縮頭的蟹兵蝦將喚出來了,不想你倒沉得住氣,拖延到這個時候!」
隨著煙斗老人一聲尖亮凄厲的呼嘯,「白草坡」的另一面,突然冒出九條人影,這些人影甫一出現,便鷹隼也似的撲了過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斗場上並沒有因他們的出現扭轉劣勢,卻被另外三位截下來。
這三人,正是笑魔、「賽關羽」陳子溪、「遁世一狂」龍天仇,他們以三敵九,剎時又開闢了三個斗場。
韓劍秋以一敵七,驟睹此景,知道對方是傾巢而去了,手上一緊,他瘦削的身軀驀然立起,在眨眼間又暴彈而出,無耳道長連揮兵器,十七次截擊卻全然落空,大驚之下,他大吼道:「童璋,快躲!」
童璋——那位「邛蛛雙凶」老大,只覺眼前倏花,一團黑影已到頭頂,他不禁雙目圓睜,倒吊眉豎起,在腳步的飛旋下奮起全力,「勾魂槍」猛擲敵人。
韓劍秋狂笑一聲,在半空中鐵骨傘一拍,整個人「呼」的翻了個空心跟斗,那柄來勢急勁的「勾魂槍」便被擊向一邊,但是,就在韓劍秋一個轉折尚未回過頭來之際,那柄業已戳空的「勾魂槍」卻又怪異無比的在一顫之下再次反刺而回。
嗯!那柄槍的尾隨處,敢情是連結著一條細白的銀鏈,童璋抖旋腕,就能掠縱凌空的將槍身轉旋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