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宇內現潛龍
沐浴在剛抹過黃山高接雲端的仲夏輝中的鎖龍橋。就那麼靜悄悄的橫卧在寬有三四十丈的三叉河上。
清澈得發藍的河水,徐徐的流過橋下,流過兩岸密排的垂柳腳下,緩慢、溫馴的儼如一條馴服的青龍。
青磚橋座。石板橋面,看起來,鎮龍橋建造得並不精細、華美,但觸目卻有一種粗曠、堅實能耐狂風暴雨的牢固感覺。
鎖龍橋建成迄今,不過僅僅十年左右,但在這不算長的十年中,河東那片廣大而無人耕種的肥沃土地,卻給橋西小小的三叉村中不到三百戶人家帶來了無盡的財富,對這個小小的村落,鎖龍橋實可算是他們的衣食父母。
短短十年之中,由三餐不繼而一變為豐衣足食,是橋給他們帶來的,或者該說是建橋的人給他們帶來的。
雖然,那建橋人,全家在村中居留了不過短短的三年光景,便如曇花一現般的消失了,或者,該說是凋謝了,神秘得帶有恐怖般的凋謝了,也正因為他們消失得太過於突然,他們更覺得有身受重思而永難報答的過飾。
感懷逝者大恩,聊表生者敬意,他們在橋西大路邊上,建下了那座小山似的大冢與那座圍有磚牆的祭奠祠堂。
每當人們目光接觸到這處宏偉的祠堂時都彷彿看到了七年前那張洒脫,開朗永遠掛著笑意的和善面龐。
就在七年前的今天早上,一他們發現了那位帶來財富的一家凋謝了,因此,每年的今天,全村中的長一輩的人,都要到這相堂中來祭奠一番。
這時,正有幾個壯漢抬著三牲,果餅等祭品從祠堂內走出來。
今年的祭奠顯然是完成了,在七八個抬祭品的壯漢之後,連貫的走出十五六個老漢,年紀均在五十以上,穿得雖然並不華美。但卻非常樸實整潔。
他們抬動著沉重的步伐,個個面色沉重而肅穆,可見七年的漫長歲月,仍沒有掃去深印在他們心中的那冪景象。
『沿著祠堂正門的兩側,十五六個老漢排成兩排,停步轉身,對面而立,靜靜的等待著。
與往年一樣,白髮蕭蕭的秦老爹,仍是最後一個。
他扶著那根棗木拐杖,一步一步緩慢的跨出大門,然後再轉身探臂把那兩扇今年才漆過紅漆大門拉上來。
門才拉開一半,秦老爹突然停住了,昏花的老眼,向右手一扇門上望了許久,才急急的轉過身來。以沉渾帶怒的聲音道:「這門上的字是誰寫的?簡……簡直是想造反了,那…那裡不可以寫?就非寫在這恩主的靈位前的大門上嗎?秦三,秦三,你過來。」
一個三十多歲的駝背漢子聞聲急急忙忙的從祠堂后跑過來,直到秦老爹面前,才止步道:「老爹,你叫我?」
寒著那張皺紋密布的老臉。秦老爹,把身子向右一側,反臂指指門道:「這是誰寫上去的?」
眾人一直沒弄明白秦老爹為什麼會突然急言厲包的把秦三找來,聞盲目光一齊往那扇門上紅不由全都呆住了,只見,右邊門上寫著一行碗口大的黑字,道:「念天心,有好生之德,稍收煞氣」
看完這一聯,眾人目光又不由自主的向左邊一扇望過去,果然找到了下聯:「怨相報,無休止之期,冤家宜解。」
秦三雖然不認得字,但也呆住了;他驚得目瞪口呆了半天,才吶吶的道:「老爹……這……」
秦老爹,老臉煞白,顫動著嘴唇道:「不用這個那個的,你老實說,這些日子裡,你有沒有在這裡看管照顧?我交待過你多少次,這裡只要損了一草一木,就是對恩主大大的不敬,你倒是有沒有聽進去?你說,快說啊?」
多少年來,眾人從來沒看到老爹如此激動憤怒過,他今天這種異乎尋常的表情,不但把秦三嚇呆了,就連那十五六個老者,也個個為之心動。
秦三呆站了半天。才比手划腳的道:「老爹,我發誓,發重誓,我從來沒擅自離開過,這兩扇大門,我昨天夜裡才洗刷過,說半句謊言,天打雷劈,就不知道是那個天殺的與我秦三過不去在這上面寫了字,老爹,相信我?」
秦老爹冷笑道:「你這樣說,有誰會相信,從今天起,這裡不用你照理了」
秦三聞言大駭,脫口驚叫道:"老爹,承你仁慈,當年留下我這個無處可去的駝子在莊上,我秦三日夜不敢忘合庄大恩,那敢怠忽職責,老爹,我…真的從來沒有離開過,天曉得。」
秦老爹臉色依舊冰冷,毫無感情的道:「秦三,你就算砸了我的門,拆了我的屋,我都能原諒你;唯獨對恩主的祠堂,我無法縱容,這是全村的人感恩報恩之地,我一個人作不了主。」
恰在這時,祠堂外突然響起一個宏亮震耳的聲音,道:「阿彌陀佛。老衲多事,罪過,罪過呀。」
一聞聲,雖然都知道和尚是誰;但眾人的目光,仍然向祠堂大門口望過去。
一個鬚眉俱在,面如滿月般的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就在眾人目光注視之下,由大門緩步踱到祠堂前的大院中。
老和尚停在秦三身後,朝秦老爹合什為禮,肅聲道:「施主,老衲斗膽自專,擅自書寫於此實非秦三施主之過。」
秦三一聽,火可就大了,霍然轉過身來,怒聲道:「大和尚,你是個得道高僧,做事怎麼好這般陰損,我駝子可沒有得罪你啊!」
秦老爹沉聲喝道:「秦三,怎麼可以這麼無禮?」
秦三聞言苦著臉道:「老爹,他寫的、我得替他頂罪啊!」
秦老爹揮揮手.道:「不怪你,沒你的事了。你去吧?」
秦三呆了一呆,突然歡天喜地的道:「謝謝老爹。謝謝老爹」一邊說,一邊急急忙忙地退了下去。
秦老爹一等秦三走出去之後,才著老和尚,道:「大師在祠堂正門上寫這付對聯,想必有什會用意,弟子等愚昧還乞大師明言相告。」
老和尚沉聲道:「施主,老衲本意,正如門上所寫的,無非是為天下蒼生設想而已。」
秦老爹更迷惑了,呆了老和尚半天,才道:"大師,弟子等都是莊稼漢子,世居於此,與外界既無瓜葛,自己之間也從無紛爭。又怎會無辜傷害生靈呢?」老和尚沉聲道:「阿彌陀佛,老施主,你等雖未殺害生靈之力,亦無殘害生靈之心,但是,老施主,你卻能阻止那殺伐的煞神,是的,老施主,只有你能。」
秦老爹張著嘴,慢慢抬手指著自己的鼻尖,自問似的道:「我」
話落又搖搖頭,道:「大師,弟子更糊塗了。」
老和尚望著秦老爹身後的祠堂內室,意味深長的道:「施主,老衲相信你一定看得出老衲寫的那些,不是給施主等看的,施主,你說是嗎?」
秦老爹點點頭道:「大師,這個我知道,弟子也正想問問大師你,這是寫給誰的呢?」
老和尚精光閃閃的眸子盯在祠堂內供桌上的靈位上,語重心長的道:「老施主,燕家有后,老施主,你一定知道,是嗎?」
秦老爹一呆,盯看老和尚好一陣子,才道:「大師父,不瞞你說,燕恩主的第二公子在災難發生的當夜,確實曾在老夫處避難,可笑他們只知道往外追而不知道向內找,只是,下半夜他就被一個黑衣俠土領走了,大師父,你是說他還活著?」
眾人的目光,全部迫切的盯在老和尚臉上,目光中,全都充滿了希求。
老和尚沉嘆一聲,道:「施主,他們不向村內搜,並非由於愚昧,而是有人替那燕家第二子送了命。這是調虎離山之計,這件事,燕家二子知道,因此,他如果真活著,心中必然充滿了恨與怨,老衲真替天下蒼生擔心。」
對老和尚這些悲天憫人的話,秦老爹一點也沒聽進去,老和尚話才說完,他已迫不及待的問道:「大師父,你是說燕公子還活著」
老和尚看著秦老爹道:「老施主,假使老衲說他還活著的話,施主,你肯替老衲完成這個心愿嗎?」
秦老爹有點失望的道:「大師父,假設與事實終有一段差距。你也不能斷定燕公子是否真的還活在人間、是嗎?」
老和尚沉重的嘆息一聲道:「施主,老衲有八成把握,知道燕小檀越仍活在人間,而且人已回到三叉河來了,因此,事情已迫在眉睫。老衲才前來求告施主,老衲一向知道施主心底慈善祥和,因此。老初以為施主一定會替老初完成這個心愿。」
秦老爹聞言,皺紋密布的老臉上立時浮上了一片興奮之色,才待開口再問、兩側那兩排老者之中了已有四五個迫不及待的,搶口道:「大師父,你見過燕二公子?」
老和尚探手在寬大前袈裟中,緩慢的掏出一張紙條,搖頭沉重的道:「老衲沒見過他,但老衲卻相信這些一定是他寫的,老施主。你看看筆跡,當知老衲的推測不錯。」話落把手中紙條遞向秦老爹。
急忙伸手接了過去,秦老爹睜著昏花老眼看了一陣,突然興奮無比的高聲念道:「潛思默察真理,善惡終須有報,龍行帶雨,雨化血,劍了切齒深仇。」
秦老爹看了一陣,點頭笑道:「嗯,嗯,筆跡的確是出自年輕人之手,但是,大師父,你怎麼就知道這可能是燕二公子呢?」
老和尚道:「施主,祠門上的是老衲在昨夜二更時寫的,在五更老衲起身時,桌上就出現了這張紙條,老施主,老衲以為:只有燕公子回來,他才會先到祠堂來,因此,他能猜出這是老衲寫的。」
兩排老者之中,立時有人搶口問道:「大師父,如果真是燕二公子回來了的話,他又為什麼不進村呢?這不大可能吧?」
老和尚沉重的道:「各位施主。你們可曾發現最近村西的莫施主院中什麼不同的嗎?」
秦老爹老臉立時一變,神情不安的道:「大師父,你是說『活閻羅」』莫老爺子莊院中最近出現的那些持刀帶劍的漢子,是來等二公子的?他們又怎麼知道燕公子要回來呢?」
老和尚看看碧藍的天空,沉聲道:「老施主,你不是江湖中人,因此,你不會知道江湖上的事情,事情發生在三個月前,名動一方的吳家堡與趙家樓突然都在一夜之間冰消瓦解,死者在三十日以上,事設在這兩處地方,有人發現了相同的標記,一個染印在大門上的龍頭。」
秦老爹道:「龍頭?龍頭又代表什麼意思呢?」
老和尚不安的道:「神龍見首不見尾,蹤跡如謎,無人能見,施主,一下狠手之人,是在明告武林,潛龍重現江湖了。」
泰老爹昏花的老眼中突然閃過一絲驚訝的奇光,脫口沒吟道:「日行萬里無蹤跡,潛龍管盡不平事,大師父,老漢記得孩提時期天下各處都在流傳著這兩句話,你所說的潛龍可就是指的那神人般的『潛龍?』」
老和尚道:「是的,只是,人已換成了燕二公子而已,這將比當年心性偏激的『潛龍真人』更可怕?」
秦老爹道:「大師父,潛龍與燕二公子又怎麼扯上關係了呢?」
老和尚沉重的道:「老施主,你把老衲給你的那付對聯,起首二字與結尾二字聯起來一念就知道了。」
秦老爹自語道:「潛龍默察,察真理,善惡終須有報,龍行帶雨,而化血,免了切齒深仇。」
自語一落,突然道:「潛龍、報仇!」
老和尚凝重的介面道:「是的,老施主,他要告訴老衲的正是這四個字,施主,你知道莫施主家來的那些人正是為了等他嗎?你總不希望三叉河一帶再出流血事件吧?」
秦老爹聞言不安的道:「大師父,燕二公子如果不來見老漢,我也無法通知他躲避呀,這…這可怎麼辦?」老和尚道:「施主,並不是叫燕小檀越走避,而是勸他不要再殺下去了。」
秦老爹迷茫的望著老和尚道:「大師,你…你是說燕二公子能單槍匹馬的殺了那些人?不,決不可能,大師父。俗語說得好,雙拳難敵四手,我得設法通知他。」
老和尚鄭重的道:「老施主,你不韻武功,因此不知其中玄奧、吳家裡、趙家樓,能雄踞一方,決非偶然。老施主,『潛龍』之能,不但你想像不出,就是江湖中人也照樣的不敢猜測,因此,整個江湖武林,幾乎人人自危,都在注意他的動向了。」秦老爹道:「大師父,他比之你如何?」
老和尚凝重的道:「他夜入老衲房中。老衲竟然毫無所知,老施主,老衲差他大遠了。」
秦老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急問道:「大師父,你過河無須舟揖,來去如風,他也能嗎?」
只覺秦老爹神情有些激動,但老和尚卻無法猜出他此刻在想些什麼?點點頭道:「老衲說過,差他差得太遠了。」秦老爹盯視了老和尚一陣子,突然大笑起來,道:「哈哈…總算蒼天有眼,我老漢久等的一天,看樣子就快出現了,好,好,善惡到頭終有報。大師父,老漢只怕不能為你儘力了。」
老和尚一呆,宣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老衲素知施主慈悲為懷。因此,老衲勸施主你不要激動,細思因果,佛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施主……」
秦老爹搖頭截住老和尚的話道:「大師父,別的都先別說,七年前造橋的燕老相公,大師父你說他是善人還是惡人?」
老和尚施聲道:「當年的燕施主,有『佛心俠』之稱,江湖之上,的確少有這種俠風仁心之人,該算個大大的善人。」
秦老爹激動的道:「大師父,別的老漢我不知道,單隻燕相公舍家財建橋,給三叉村這兩百多戶帶來的恩澤,老漢我就覺得永報不完,但是,大師父,他為什麼會有那種收場,這就是行善之報嗎?這真是行善的反得惡報,作惡的反增壽年,大師父,不只是老漢,這三叉村上下兩百多戶人家,除了王天堡一家之外。無人不在盼望著蒼天睜眼,無人不在期望著看那些傷天害理,趕盡殺絕的畜類們的下場,如果說看著好人得下十八層地獄,大師父,我老漢這一大把年紀了,決不是說的氣話,我寧願遍游刀山油鍋,只要親眼看看他們的下場。」
泰老爹的話才說完,周圍那十五六個老者立時齊聲附和,個個激動非常。
環視一周,老和尚沉重的道:「施主,燕施主夫婦名動江湖,去后尚且無人敢為他出面,可見當年加害他的人必有震懾天下的威信,老施主,常言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燕小檀越,就算有通天之能,又怎能與天下為敵呢?就算為燕小檀越著想,施主,你也該勸勸他稍斂鋒芒才是啊。」
秦老爹好像已下定了決心,寧死也不回頭,聞言激動的道:「十步之內,必有芳草。老漢相信世間有正義的人居多,小人為數有限,他們之所以不肯出面,只是因為事不關己而已,決非為了趨炎附勢,大師父,老漢是不會替你完成心愿的。」
老和尚心仍不死,脫口道:「老施主,如果燕小檀越一現身,流血事件將首先發生效三叉村中。」
泰老爹一怔,一道:「大師父指的是那一家?」
老和尚道:「與燕家舊宅比鄰的王施主家。」
秦老爹老臉上的不安之色突然一掃而空。冰冷的道:「想當年,燕相公待他王天堡一家不薄,沒想到燕相公才去不久,他王天堡就與新來的「活閻羅』拉上關係了,占燕家地產,欺同村兄弟,大師父,雖然他王天堡恩將仇報;老漢相信燕二公子仍不至取他性命,除非另有更重要的原因,大師父,你好像知道。」
老和尚長嘆一聲道:「但願燕小檀越不知道。」
泰老爹道:「大師父,你知道些什麼?」
老和尚搖搖頭,道:「老衲既不能挽回劫數,自不該再造殺機,老施主,老衲只怕無可奉告了。」
話落沉重的轉身向調堂外走去。
秦老爹歉疚的道:「大師父,恕老漢我今天方違大師父之命。」
老和尚低沉的道:「天命非人力能挽回。老施主,不能怪你,是老衲自己想得太天真了。」話落已走出大門,飄然而去。
目送老和尚消失之後,秦老爹,沉聲道:「佛緣大師是有道高僧,所說的決不會錯,看來恩主並沒有絕後,從今天起。恩主舊宅門外,要留個小夥子在那裡守著。老漢相信燕二公子一回來,一定會先進家門。」
老者中有人道:「燕二公子一進門;他看到那所整理得並然有序的住處,定會知道我們對他之心了。」
秦老爹變色道:「這點小事算得什麼?當著燕二公子,可不許提及這些。」話落反身關上大門,率眾進村而去。
是起更時分,這三伏天的夏夜,依舊悶熱得使人覺得連喘。
氣都困難,滿天繁星,片雲全無,崗稍動也不動,夜幕所罩的大地,就像一片真空,死寂得就像全凍結了似的。
往日,在三叉村像這種夜晚,入夜幾乎十室九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乎全部不約而同的聚集在麥場上,大樹下,天南地北的閑扯著,解悶驅熱,沉悶的夏夜,往往是農家最快樂的時刻,夜夜總得二更以後,人們才會散去。
今夜的悶熱並不亞放往昔,但是,街道場園上,竟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就連那些吵鬧不休的孩童,也全消聲匿跡得無影無蹤了…
這,使人意會到山雨欲來的那段死寂恐怖的景象。
庄西頭的燕家大宅,在這二百戶上下的小村中,顯得格外突出,高院牆、大樓房、紅牆綠瓦被滿院的綠林一樣,看來格外宏偉,雖然,這裡、已有七年無人居住了。但一切依然整潔如初。並無人去樓空的凋零景象。
自從燕家的人突然離奇喪生之後。這座巨宅就開始有人繪影繪形的說見到鬼火。因此一人夜,便無人敢在這裡逗留。
今夜,事情似乎特別反常,因為在那兩扇紅漆大門樓下,此時正坐著一老一少兩個莊稼漢子。
老的頭髮已蒼,濃眉小眼,嘴角向上翹,年紀雖然已在五旬以上,那對上翹的嘴角,就使他臉上流露不出老年人的莊重。
他對面坐的是個濃眉大眼,圓臉大嘴,身體健壯的高大漢子,透著一臉楞直傻氣,此時,正在解衣扣。
老者掏出煙袋,裝了一煙鍋子煙,幌著火把開才要點煙,一眼瞥見對面楞小子在解扣子,急忙換出嘴裡的煙袋,喝道:
「大舌頭。你打算幹什麼?」
楞小子頭也沒有抬,道:「受不了大…大爺,這…這天熱得人心…心慌,再…再不解開扣…扣子,准…准活……活……活…」
老者一瞪眼,道:「大舌頭,你忘了秦老爹怎麼交待的了嗎?萬一燕二公子來了,你就這麼見他嗎?」
大舌頭抬起.頭來,道:「他來了,俺……俺再穿…穿上嘛。」
老者道:「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不到跟前,你能看見?」
楞小子一呆。道:「但…但是…」
老者笑道:「你他娘的說句話就像要舉泰山似的,我看,你還是好好的穿上衣裳,少說兩句吧。」
大舌頭實在被熱的受不了,聞言一急,就急出法子來了,一拍大手道:「咱…咱們何不把迎接二公子的燈…燈籠點上,掛…掛在遠處,他…他一來…不…不就看…看見了嗎。」
老者自己也悶得心發慌,聞言想了想道:「大舌頭,你他娘的不楞嘛。」大舌頭嘿嘿傻笑了一陣,拿起老者點上的燈籠,跑出去七八步,找了個牆縫把燈籠掛上,回來仍坐在原處,解開扣子道:「這下子可…可…可以放…放心了。
老者點上煙,自己也解開上衣,沉聲道:「喂!大舌頭,咱們眼睛可得放亮點,誰也不準睡呢!」
大舌頭兩眼盯著進庄的大路,楞頭楞腦的道:「除非是……是鬼,不然,就…就別…別想逃…逃過俺這…這雙眼,你…你放心,俺…俺今夜決…決不睡。」
老者臉色微微一變,喝道:「你嘴乾凈點行不行?」
抬起袖子擦擦嘴,大舌頭呆楞楞的道:「俺的嘴不臟啊?」
老者氣得一瞪眼道:「誰說你嘴不乾凈了,我是說你的話說得最好乾凈點,多說點人話。」
大舌頭依舊沒聽出老者話中含意,怔怔的道:「俺……俺說的不……不是人……人話,難…難道說就……就成了鬼……鬼話……不成」
老者就是怕聽到那個鬼字,聞言老臉立時一變,怒聲道:「你他娘的渾球到家了,滾,滾回去睡你的大頭覺去吧!」
直到此時,大舌頭仍然不明白為什麼挨罵,獃獃的望了老者半天,才想開口,突然……
一個清朗的聲音起自二人前面,道:「事實上,兩位都該回去睡覺了!」
兩個人聞聲幾乎同時跳了起來,大舌頭用力搖了搖那顆圓腦袋,猛然間看到就在身前石階下站著的那個黑衣人,兩隻眼幾乎都直了,他對面的老者,一根旱煙管已掉在地上,全身汗毛,根根直豎起來。
用手背揉揉眼睛,由腳下而上,沿著那黑衣覆蓋下的修長身材,二人的目光。先設都集中在黑衣人的臉上了。
籍著遠處昏暗的燈籠火光。兩人卻覺得那張令人觸目難忘的臉兒,好似在那裡見過。
大舌頭呆看了半天,突然開口道:「喂,小…小哥,你……你是打……打那裡來的?」
黑衣人淡淡一笑,露出一排光潔整齊如碎玉般的牙齒,道:「從大路上來的。」
大舌頭並沒想到那個怕字,脫口道:「俺…俺一直看著大路,怎麼就沒看見你呢?你……你好…好像是突…突地從……從地…地上鑽出來似的…似的?」
老者聽大舌頭那末一說,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脫口喝道:「楞小子,少胡扯。」
黑衣人淡淡的道:「也許我真是突然從地下鑽出來的也不一定。」
嚇得一張老臉蒼白如紙,老者戰戰兢兢航道:「小…小哥,你…你可是燕…燕二公子,咱……咱們是奉了秦老爹之命,在這裡恭迎您的。」
眸子深處掠過一絲淡淡的憂鬱。
黑衣人淡漠的道:「你看在下像什麼燕二公子嗎?」
大舌頭好似突然想通了什麼似的,猛然拍的一聲,拍了個響巴掌,道:「對啊,俺……俺現在才想通,小哥,你…你是誰,俺……俺知道了」」
黑衣人微微一怔,道:「兄台怎麼又認得在下了?」
大舌頭道:「俺怎麼不認得你,老…老叔,你…你也認……認得他是嗎?」
老者一呆,道:「我認得他?他是誰?」
大舌頭道:「你……你看你,難道你連觀…觀音座下的蓮……蓮台金…金童都不認……認得?」
老者一呆,再細看看那兩道修長的眉,明亮如點漆的眸子,級嫩白凈的臉兒,直鼻通梁,白齒紅唇。的確比之金童有過之而無還及,然而,他卻不呆,他知道全童決無在他倆面前顯靈的可能。
沒有心情責備楞小子了,老者不安的望著面前這個看來不過二十上下的黑衣少年,道:「小哥,你……你到底是誰?」
黑衣少年淡淡一笑道:「兩位可是在這裡等人?」
老者忙點頭道:「是的,老漢在此等燕二公子。」
黑衣少年道:「兩位認得他嗎?」
老者搖搖頭道:「一別七年,老漢就是見了他也不敢相認,不過,老漢相信他如果回來的話一定會道這裡來的。」
黑衣少年心中暗自嘆息一聲,道:「他不會來了,兩位回去吧,不要再等了。」
老者一怔,不假思索的道:「你……你怎麼知道他不會回來呢?
黑衣少年笑了笑,道:「老丈,不要問我怎麼知道,他可是就住在這裡嗎?話落抬省向大門指了指。
一老一少本能的回頭向大門望去,老者道:「是的,這裡是燕家舊居。」
話才說完,頭已轉了回來,突然,老者驚聲道:「大……大……舌頭人……人呢?」
猛然轉過頭來,大舌頭楞頭得腦的道:「什麼人?啊,那…那小…小哥呢」
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老者張大了嘴巴,僵立了半天,才木然的道:「鬼……是鬼…啊……」話落拔腿沒命的向村內奔去。
大舌頭一時還沒明白過來,自語道:「鬼?什麼?鬼我…我…的…天。」一想通了,他跑得比老者更快。
一老一少去設不久,門樓頂上輕煙般的落下來原先那個黑衣少年,他望著兩人賓士的背影,輕嘆一聲,道:「江湖鬼域,唉,你們一批善良百姓,又何苦卷進這個漩渦中呢?」話落揮手遙遙向燈籠彈了一指,火光突滅,大地立時叉完全被夜幕吞沒了。
反身凌空飄起,輕縷般的掠過高聳的院牆,進入院內。
高樹、細草、石山、亭樹,墾棋羅布,有條不紊的陳列放這個寬大的宅院中,景色依然如舊,但是…
目光緩慢,留戀的向。四周掃視了一遍再一遍,然得,停在那兩扇虛掩著的大廳門上。
俊臉上的濃濃雲盤結了好一陣子,突然又消失了,那雙明亮的眸子中,驟然間透射出駭人的冷芒。他低沉而緩慢的自語道:「我終放回來了,你們還債的日子就在眼前了。」話落大步向廳內走去。
走到門前,黑衣少年望了望商們那兩相十分礙眼的乾燥松薪,前南自語道:「也好」話落推門跨了進去,接著又反手把門關上了。
門才關上。院牆內立時輕如狸描般的躍下三四個灰衣漢子,輕手輕腳的向大門潛去。
一關上門,黑衣少年向寬敞的大廳四周打量了一眼,然後,走向排在正堂之上的一張大八仙桌旁,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人,不過才坐定,正對面的大廳左側旁門,突然無風自開,一團綠慘慘的火團,輕飄飄的向黑衣少年飛了過來,在漆黑寂靜的大廳內,人目顯得格外恐怖。
俊臉上沒有一點驚訝表情,黑衣少年淡淡的掃了那團綠火一眼,冷漠的道:「朋友,用得著來這些把戲嗎?」話落抬臂輕輕一揮,那團綠火,突然拍的一聲,炸得粉碎,四散飄落一地的綠火。
第一團綠火一破,房內突然又湧出三團來,仍是那麼緩爆的向著少年攏過來。
冷冷的笑了一聲,黑衣少年道:「朋友,在下已說過了,用不著來這些把戲。或許,尊駕是在分散在下一的注意力,以便使門外的人好放火。朋友,我實在告訴你,我不會被燒死在裡面,那位不幸的人,已註定了是你了。」
話落右臂一揮,三團級火,突然轉向,改向房內飛去,一進房門,便砰的一聲,撞在一起,炸落一地鱗火。
在線苦相撞的剎那間,閃動的綠光中,突見人影一閃,兩道白茫急如驚電般的直奔桌旁黑衣少年胸口而來,既狠又准,白芒一出,門口搶出一個灰衣老者。
放在桌上的右臂向上一抬,撤然一圈,急掠而來的白芒突然一頓,「嘟嘟』兩聲,垂直插在黑衣少年面前的八仙桌上。
冷冽如刃的目光。由桌上輝著的兩柄利刃上,緩慢的凝注在滿面驚異怔立在房門口后灰衣老者臉上。
疏硫落落的兩道蒼眉,覆蓋著一雙深陷的大眼,朝天鼻,薄唇鼠須,一張生象十分猥縮的五旬老者,就這麼出現在黑衣少年面前。
淡漠點了點頭,黑衣少年道:「朋友,『幽冥帝君』共有五個使者,在下已見過兩個,三,五扣除,尊駕排第幾?」
老者聞言老臉上的顏色變得更難看,緊盯著黑衣少年,脫口道:「吳家堡,趙家樓這兩處的滅門元兇就是你?」
冷冷的笑了笑,黑衣少年道:「朋友,你把話說錯了。」
老臉上不安的神情稍微一收,鼠須老者冷笑一聲道:「諒你也沒有那種能耐,小輩,老夫還以為你要冒充『潛龍真人』呢?」
冷漠的笑了一聲,黑衣少笑緩慢而低沉的道:「朋友,在下的話還沒說完呢,滅吳家堡、趙家樓的人的確是在下,不過。那只是討回他們所欠的而已,不算行兇,雖然,他們並不是主要角色,甚至,連『幽冥帝君』也算不上主要角色.不過、在下仍會找他的,朋友,你一定知道哪裡能找到他是嗎?」
黑衣少年的話,又把鼠須老者剛松下的心弦繃緊了,他再一次上下打量了他好一陣子。才道:「不錯,老夫知道他在那裡,不過,小輩,你已沒有找他的機會了。」話落眸子不由自主的向關著的大廳門上望了一眼。
冷冰冰的笑了一聲,黑衣少年道:「朋友,不要打闖的念頭,否則,你是自找苦吃,現在,他們還沒有放火,因此,你仍有時間談些你自身以外的事情。」
鼠須老者冷笑道:「假使老夫不願奉陪呢?」
寂靜的大廳中爆起一聲清脆的輕響,黑衣少年抬起那隻一直放在桌下的手,一柄墨黑油亮的軟鞭突然出現在他們的八仙桌子上。
一見墨黑柄上的那兩個刺眼的白字,鼠須老者一張老臉突然變成了白色,脫口說道:「墨龍。」
左手在鞭柄上的某處輕輕一按,柄稍處突然「啦」的一聲伸出一柄一尺有餘兩面雙鋒薄刃,叉形如劍,中間有在條其細如線的赤紅血槽。
目光從「墨龍「上移到鼠須老者已由白泛著的老臉上,黑衣少年冷冽的道:「朋友,墨鞭無人見過。可能有假造之嫌,但是,這柄龍舌劍,天下卻只有一柄,朋友,在下再說一句,不要冒險。」
鼠須老者驚詫的道:「你…你到底是誰?」
黑衣少年冷冷的道:「各位昨夜不是已猜測過了嗎?各位既然都那麼猜,在下自然也不便再推辭了。」
鼠須老者道:「你是燕寄雲?」
黑衣少年臉突然一沉,冷冷的道:「朋友,你說得正是,難得江湖上那些厚待我燕家的人還記得我這個漏網之魚,朋友,你是第一個知道我是誰的人,燕某也想由這個燕家被滅的地方開始做起,這是燕某一直沒露名姓的理由,現在,就開始了,」話落,俊臉突然一凜,冷冷的道:「朋友,在下想問你幾個問…」
突見白影一閃,黑衣少年——燕穿雲「題」字還沒出口,鼠須老者,已如驚電般的撲到了桌前面。
俊臉上雖有愕然之色,但並無驚容,右手一抬,一式『分花拂柳」迎著撲上來的鼠須老者掃了出去。
雖然只是一招最普通的招式,但在他手中施展出來,卻有著駭人的威力,在右手拂出的同時他那隻左手已抓在插在面前桌子上的刀柄上了。
鼠須老者突起發難,本就存有觀望的心思、能勝,則取對方性命,勢頭不對,則趁對方退避自顧不及之際,奪門逃出。
燕寄雲出手第一招,鼠須老者就看出決非自己能敵,那第二個念頭也自然升起。
燕寄雲右手才剛拂出,鼠須老者左足猛然蹬在一隻檀木椅上,飛身一閃,射到門前,伸出手抓門閂,在此同時,燕寄雲左手也揚了出去。
鼠須老者身列「幽冥帝君」五大使者之一,自然也不是弱者。
雖在情勢緊迫的情況下。耳目依然脫靈無比;一絲尖銳的破風之聲才一人耳,他幾乎連想都沒想,一縮手就想向右閃,但卻沒料到那柄自己擲出的刀.此時掉頭向著自已時,來勢竟會如此之快。
手背一冷,血光四濺,鼠須老者一顆心突的往上一提,忘了疼痛,伸手就去抓刀柄。那知,第二柄刀也恰好在這時飛到,那才伸出去的手,也被釘在本門上了。
絕望的慘哼一聲,鼠須老者厲聲大叫道:「王天堡,不要放火。」
仍然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燕寄雲冰冷的道:「朋友,你等於是在通知他們放火,因為,我姓燕的身價比你高些。」
生命交關,鼠須老者可真急了,扭頭瞪著燕穿雲喝道:「燕寄雲,難道你就眼看著他們放火燒了你的老巢嗎?」
燕穿雲冷漠的笑了一聲道:「燕寄雲曾眼看著他們燒了這裡的一切,難道就不能眼看著他們燒掉這個家嗎?再者,朋友,燕某這個家一燒掉,燕寄雲便與這裡沒有關連了。朋友,燕家曾為這一方百姓帶來生計,就不能再親手把他們毀了,這個家,算得什麼呢?」
燕寄雲話聲才落,樓頂上突然想起一聲蒼涼的佛號,道:「阿彌陀佛,虎父無大子,老衲多擔了一份心事了。」
室內的兩個人,誰也沒聽到這句話,因為,此時門縫中已有濃煙透進來了。
鼠須老者急得一動身子,卻又痛得悶哼一聲,急縮回去,急聲道:「燕寄雲,老夫與你何仇何恨,你要把老夫活活燒死。」
淡漠的笑了一聲,燕寄雲道:「朋友,問問你自已吧!」
煙霧把鼠須老者嗆得咳了好一陣子,才急燥的道:「燕寄雲,老夫當年並沒有參將此間的事,此次前來也是奉命行事,真的,全是真話。」
冷漠的,燕寄雲道:「朋友,你在『幽冥帝君』座下,排行第幾?」
鼠須老者道:「第二,冥鼠就是老夫,當年此間事發之日,老夫正奉命前往崆峒山…」
話沒說完,便突然停住了。
這時,四周火舌已高過窗口,照得室內通明如畫。
燕寄雲淡淡的道:「朋友,你話還沒說完,是嗎?」
鼠須領老者一一冥鼠裂級嘴,雙手開始忍痛往外拉。
右手握住鞭柄,輕輕一抖,「叭」的一聲脆響,墨黑的鞭稍正擊在門上刀柄上。把刀向門內打進了兩三分深。
燕寄雲冰冷的道:「朋友,燕某不需要站起來,也能夠得到你。」
門板上已響起著火的劈拍聲了。
冥鼠恐怖的大叫道:「放下我,放下我來,我說!」
生碩冰冷的笑了笑,燕寄雲道:「朋友,在火燒進來之前,你有足夠的時間把話說完,當然那得看你自己與自己過不過得去,燕某如果發現你說了半句假話,朋友,命是你的,不是我的。」
心中雖恨,但卻不敢辯駁,冥鼠急聲道:「帝君叫我去通知崆峒曼悟道人截住燕大俠前來相助的朋友。我就留在那裡。」
這時,火舌已超過窗子了,燕寄雲俊臉一冷,冷酷道:「很好,朋友,崆峒山下,『田園逸俠」全家二十幾口,橫屍山野,朋友,你們成功了、燕某現在賀你,或許晚了些吧?」
一聽燕寄雲的話,冥鼠就知過自己把話說錯了,驚慌的道:「燕寄雲,老夫說的全是實話,你,你可不能食言。」
冷冷的笑了一聲,燕寄雲緩緩鑽起身來,抖手掀起墨龍鞭,陰沉的道:「朋友,正因為你說了實話,所以燕某才知道了你的罪狀,不過,燕某既有不殺你之言在先,自然就不能殺你。朋友,燕某告辭了。」
話落揮臂向上擊出一掌,嘩啦一聲把樓板過了個大洞,飛身蹤步上去。
冥鼠見狀大駭脫口道:「姓燕的,你…你這狗日的。」
冷酷的笑了一聲,燕寄雲向上望了一眼,道:「朋友,火勢已到屋頂了,燕某告辭了。」
話落飛身躍上二樓,雙足才一點地,人已再度躍起,在身子離地的同時,燕寄雲雙臂同時向上揮了出去。
籍著強勁的掌風與頂上屋瓦逼開火勢,燕寄雲凌空直上二十幾丈,才扭身斜斜的落在距離燕宅有二十丈遠的王天堡的屋頂上。
燕寄雲才一衝出去,火勢便蓋了下來。由於頂梁已被震斷,屋頂也開始塌落下來,等樓下冥鼠找出手來,火勢已封住各處出路了。
在王宅屋脊上略一停留,燕寄雲突然飛身躍落前院,昂首走進王宅燈火通明的正廳中。在對門的那張酒席齊備的大八仙桌旁坐了下來,游目緩慢的向四周打量著。
正廳大小與七年前一樣,約有兩丈間方,但廳內陳設,卻全非昔日可比,非金碧輝煌,卻已超出一般殷實農家所能擺出的氣魄了。
燕寄雲的目光才把正廳打量了一半。身後通往內宅的門突然打關,出來一個家丁模樣的青年漢子,詫異的問道:「喂,你是誰?」
頭也沒回,燕寄雲漫聲道:「王天堡的朋友!」
那漢子一呆,道:「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也沒聽主人提過有你這麼一位年輕朋友?」
燕寄雲道:「我與他是要命的朋友。」
那漢子更加迷惑的道:"什麼?生死之交?主人的知己朋友我都見過,比方說活閻羅莊院中的霍六爺,邵陽湖上的馬三爺等等,我都見過,可怎麼就沒見過你呢?」
恰在這時,院中響起王天堡的笑聲道:「哈哈……這下子總算把心腹大患除去了,不瞞兩位說,老漢從昨天聽說燕家餘孽又回來了,就沒一刻安定過,來來來;兩位先進來喝幾杯解解悶吧。」
另一個聲音,沙啞的道:「王老兒,你先前說過的可別忘了啊?那些弟兄可是在家裡等著。」
王天堡陪笑道:「一千兩銀子,老漢我還拿得出來,日後,仗著兩位大力相助,老漢把燕家那份產業拿過來沒,那時老漢自有一份說得過去的敬意,兩位裡面請,裡面請。」說著話,王天堡那個背影已在大廳門口出現了。
首先跨進來的一個,年約四十上下,左頰上有個大紫疤,滿面橫肉;狀如屠夫,第二個,一身黑衣,年齡與第一個不相上下,尖頭、寬腮、一口黃牙,長像比第一個高明不了多少,兩人背上,各斜揮著一把鬼頭刀。
兩人進屋,上下打量了燕寄雲一陣,大拉拉的向八仙桌上首走去。
王天堡讓完客人,轉身看見燕寄雲不由一征,脫口道:「這位小哥,你是——」
燕寄雲淡淡的道:「向王老丈道喜來的。」
王天堡一呆,道:「道喜?道什麼喜?老漢有什麼喜可道呢?」
燕寄雲冷漠的道:「燒死燕二公子,燕家再無後人,燕家那份產業,這三叉村中,有誰敢與有錢有勢的王天堡相爭呢?你不是可以富甲一方了嗎?這難道還不算是天大的喜事?」
王天堡上下打量了燕寄雲一陣,直覺得打心底深處向上冒著寒意,禁不住打了個冷顫,脫口道:「小哥,咱們似曾相識呢?」
燕寄雲身後那個家丁道:「老爺,他說與你是要命的朋友呢?」
王天堡又打了個冷噤,脫口道:「要命的朋友?」
燕寄雲冷漠的道:「王大老爺,你覺得咱們似曾相識,你看我有點像誰?」話落一雙冷叉般的星目直盯在王天堡臉上。
與那雙眸子一接觸,王天堡嚇得一哆嗦,生硬的叫道:「燕…」說了一個字,便急忙拖住了口。
冰冷的笑了一聲,燕寄雲道:「王大老爺,在下可是使你想起了什麼人了?」
兩個帶刀漢子這時已看出苗頭有點不對了,雙雙站了起來,屠夫形的漢子冷笑道:「年輕人當著爺們的面,你說話少轉幾個彎吧,爺們不比王老兒般有耐性。」
看也沒看兩人一眼,燕寄雲冷冷的道:「屠夫,在下還沒有叫你開口,你何不放明白點,多活一刻。」
疤臉一紅,翻腕抽出鬼頭刀,屠夫形的漢子,一腳蹬翻了八仙桌子,在「嘩啦啦」一聲大響中,人已虎躍到燕寄雲身前,一翻腕,刀已指在燕寄雲胸口上,獰笑道:「小輩,你抬眼看看大爺是誰?」
俊臉上沒有一絲驚懼之色,燕寄雲仍然聞風不動的坐在那裡,冷冷的道:「在下如果看你一眼,豈不與畜類為恆了?」話落右手一抬,食中二指一分,挾住了鬼頭刀的刀尖。
屠夫形的漢子,直到人家把刀挾伎才看清楚,右腕猛力向外一送,但卻似頂在泰山一般紋風不動,這才知道勢頭不對。
冷酷的笑了一聲,燕寄雲道:「天堂有路你不走,朋友,地獄無門你闖了進來,你報應到了呢!」
話落右腕向外一抖一撇,接著向屠夫胸前一送,冷喝道:「去吧!」
就覺得刀尖上好似突然壓下了千斤之力,屠夫手腕一軟,眼看著一柄明幌幌的大刀,就那麼一閃插進胸膛里了。
向後退了四五步,慘號一聲,屠夫一個龐大的身體,砰然一聲仰天摔跌下去,掙了幾掙,便已氣絕了。
另一個漢子,眼見情勢不對,拔腿就往外跑,右腳跨出廳門,突然慘叫一聲,兩手抱著左腿膝蓋跪了下去,嚇得全身發抖,顫聲道:「大…大俠饒……饒命。」
冷冷的哼了一聲,燕寄雲道:「爬回去告訴活閻羅,叫他準備著,明晚三更,我要他的命,滾!」
連插在骨節眼上的筷子也不敢拔,那漢子連聲應道:「是…是…小的爬回去。」話落一拐一拐的急奔出去。
眼看著自己依為先靠山的兩個高人,被黑衣少年幾下子便全解決了,王天堡幾乎連魂都嚇飛了,雖然有心往外跑,但兩條腿卻絲毫也抬不動,只剩下打抖的份了。
冷加利刃般的星目中,沒有一絲憐憫的光芒,燕寄雲冷冰冰的道:「王大老爺,你怎麼啦?」
雙腿一軟,王天堡就地跪了下來,叩頭求告道:「燕二公子,饒命,饒了我這條老命吧,小人知罪了。」
仰天長笑了一聲,聲音凄厲,猶如哀猿夜啼,燕寄雲冷酷的道:「王大老爺,你還能記起燕家來啊?.」
叩頭猶如搗蒜。王天堡顫聲道:「二公子,求求你,二公子。」
突然站了起來,燕寄雲陰沉的道:「王天堡,想當年你夫妻落魄,流落於此,先父讓屋讓田何處錯待於你,你不報恩也還罷了,沒想到你竟然反臉為仇,以先父重病假言,騙我兄嫂遠自泰山趕來,落入他人設計之中,幾乎斷送了燕家滿門,你雖沒親手殺我父兄弟妹,罪魁禍首,有你一份,燕寄雲今天既然重返故里,你就是第一個我要找的人。
王天堡失口否認道:「二公子,天大的冤枉,小人身受恩主重澤,形同再造,天膽也不敢知恩不報,反生禍心呀!」
陰沉的冷笑了一聲,燕寄雲道:"王天堡,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
王天堡急聲道:「二公子,我敢對天發誓,真的。」
恰在這時,有兩個丫頭服侍之下,內室中急步走出一個高大的女人,她一見王天堡伏在地上,不由一呆,尖著嗓門道:「唉呀,當家的,你這是怎麼啦?」
王天堡雖已魂不守舍,奸詐之心卻依然不泯,聞言心頭一動,忙道:「快,快跪下叩頭,恩主的二公子回來了。」
那女人突然聞言,驚得啊了一聲,道:「什麼?那場火?」
冷冷的,燕寄雲道:「不錯,那場火沒把我燒死,不幸就輪到府上來了。」
那女人一張塗得厚厚的脂粉臉一變,作色道:「二公子,你這是什麼話,難道這場火也怪到我夫婦上來了。」
王天堡聞言直嚇得冷汗如雨,脫口道:「賤人,你滿口胡言,你也不看看地上躺著的是誰?二公子脾氣不好,你,你膽敢惹他生氣?」那女人貧眼珠子一轉,看到地上躺著的那個屠夫的屍體,立時嚇軟了,「噗」的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小婦人給二公子叩頭了。」
冷冰冰的笑了一聲,燕寄雲對那個家丁與兩個使女道:「三位到內室去收拾點應用之物,就此離去吧,如果裡面還有其他與三位身份相同的人,也通知他們急速離開,一明天天亮,此處將與燕宅一樣,化成一片焦土,去吧。」
三人獃獃楞楞的應著,轉身奪門向內宅奔去。
一看勢頭不對,王天堡爬起來就想跑,人在走到門前,突聽叭的一聲,接著轟然一聲大響,兩扇廳門已關了上去,那女人更嚇得呼天搶地的哭了起來。
緩步走到屠夫屍前,燕寄雲拔下插在他胸口上的那柄鬼頭刀,反手拋在王天堡面前,冷酷的道:「王天堡,你們夫婦是自己動手,還是由我動手?」
一見軟求不行,王天堡就要起賴來了,放聲大哭道:「二公子,你學了一身本事,竟拿來欺負我這沒兒沒女的老頭子,你……你天良何在?」
陰冷的,燕寄雲道:「王天堡,燕寄雲生就一付鐵石心,與先父不同,你死了那條奸詐之心吧。」
話落伸手拿下桌上的兩盞大油燈,提起燈心,抖手把油潑在通往內外的兩扇木門上,在兩人想通他的用心,企圖奪門而出之前,他已在兩扇木門上點上了火。
乾柴上澆油引火,那會燒慢了。
剎那之間,兩扇門全著了,火勢開始向四壁沿伸過去。一見生路全斷了,王天堡突然猙獰的狂笑,道:「燕小兒,不錯,你說的那些全是我做的,怪只怪你父母早年不該存下婦人之仁,收留我們,哈哈……老漢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但是,你也得跟著陪上一條命,哈哈…」
冷冷的笑了一聲,燕寄雲揮掌轟然一聲,把屋頂震出一個大洞,飛身躍坐大樑上,冷酷的說道:「王天堡,在燕寄雲手中,你討不了任何便宜。」
王天堡夫婦見狀絕望的哀號起來了,也許,直到此刻,他們才體會到死亡的可怕!
火光,正向屋頂漫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