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陰雲
入夜我點起燈火慢慢開始研讀曹操的藏書。
今天的較量除了令我已經對自己有了新的認識與了解之外最大的收益就是心情的轉變。在聽了奉先公那番話之後我的鍛煉有了明確的方向所以心情不再煩躁不安。我不再苛求自己能夠一步登天自然而然拋棄了一切執念心態平和地開始有步驟充實自己:白天鍛煉身體夜晚開始研讀書籍。
為將者必要研讀兵法所以我從書架上取出的第一卷書就是《孫子》。看著眼前這薄薄的小紙卷我嘆了口氣古人總喜歡把文章寫的玄奧無比《孫子》也是一樣:晦澀難懂不說而且都是乾枯的大道理。我的文化素養又不高所以原先跟張遼學兵法的時候這幾千字讀得我頭暈腦漲、不知所云長進卻是一點都沒有因此現在見了它就倒胃口。
硬著頭皮展開紙卷只見標題四周的空白處赫然寫著無數密密麻麻的小字我認出這是曹操的手跡大為好奇於是在燈火下仔細分辨原來這竟是他為《孫子》寫的序文。序文中開篇名義是這麼幾句:「操聞上古有弧矢之利《論語》曰足食足兵……黃帝湯武咸用干戚以濟世也……」
「用干戚以濟世……」我仔細揣摩這句話只覺得好象一顆石子投入了湖水心中掀起陣陣波瀾。「干戚」就是武器就是兵。孔子說過兵者不祥大凶。但在如今這個黑暗的亂世百姓痛苦不堪我這種家破人亡的例子數不勝數……如今的時代除了依靠「干戚」之外又什麼辦法可以改變這一切?唯一的辦法就是要用武力恢復秩序就是要「用干戚濟世」!我這樣的小人物也沒能力去「濟世」只要能夠「以干戚濟自己之命」也就心滿意足了。
按照曹操記錄的書目方位我拿起了書架角落上一個紙卷裡面寫的全是他自己研讀兵法的心得幾千字的《孫子》被他寫了上萬字的筆記。我把筆錄對照著原文細讀每看一篇就愈加對曹操此人感到欽佩。這筆記生動詳細之極最吸引我的就是他批註里所強調的「兵形如水」——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具體情況要具體分析以制定應對方法決不能走單一的死套路。在筆記中他還摘選了大量秦漢時期戰史資料對原文做補充說明整個筆記樸實易懂形象生動。
我如獲至寶地輕輕掩起了這卷筆記只見書卷的封皮上寫著四個剛直有力的大字:《孟德新書》。
眨眼的工夫十天轉瞬即過。帶著滿載的收穫我辭別了奉先公搬出了內宅。回到家裡我依然白天習武夜晚讀書感受著自己的不斷成長心中的喜悅和充實真是難以用言語形容。
如此平靜度過了四天第五天的中午時分成廉來通知我參加高級軍事會議。
成廉是奉先公部下跟隨最久的悍將之一長的人高馬大但一副面孔總是鐵青色好象有人欠著他三百吊錢似的。他沒有留鬍子下巴上刮的光溜溜地此刻鐵青的臉上倒露出一絲喜色說話相當簡潔明了:「朝廷來人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心裡也是一陣激動。早在奉先公輕取兗州的時候就派了使節上表朝廷表奏自己擔任兗州牧但一直就沒有迴音。後來大家也對此事不再奢求了:眼下把持朝政的是董賊的餘黨李榷、郭汜二將當年就是他們殺死了司徒王允迫使奉先公逃出長安和我們是勢不兩立的死敵。他們怎麼會同意這種任命奏章呢?沒有想到此次擊敗了曹操的進犯之後朝廷封賞的喜訊會忽然傳來。
披掛整齊停當之後我在甲胄上又罩了一件錦袍這才趕到郡府。看到郡府外面張燈結綵我看了不由會心一笑:此番奉先公加官進爵我們這些隨之徵戰的部將們也是面上增光不少啊。
進入大堂一看奉先公不在。成廉、魏續、侯成這些身經百戰的武將們早已分立兩邊無一不是身披錦袍一臉喜色準備歡迎欽差的到來。平素里陰陰沉沉的參謀陳宮今天也笑容可掬身著黑色的文官朝服雙手環抱於胸一臉期待地望著大堂門口。
我緊挨著魏續身側站下來低聲問道:「老魏欽差什麼時候到?」
魏續道:「早就到了。還與主公談了好一陣子主公剛剛把欽差送走一會兒就回來。」
我奇怪道:「既然欽差已經走了為何還要張燈結綵地忙個不停?」
魏續瞪了我一眼:「我說你小子就是不開竅!主公這次高升州牧能少了咱這些跑腿的嗎?自然也要給咱們加俸祿官位之類的這就叫……」說到這裡他似乎接不下詞兒想了想又抓抓耳朵迷惑道「***好象叫做什麼『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陳宮聞聲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回頭眺望。
耳邊魏續輕聲細氣卻惡狠狠地道:「看姓陳的王八蛋那一臉官兒迷的德行這回取兗州這老小子功勞不小少說也能混個郡太守噹噹!」言罷「咕」地一聲吞了一口口水眼裡倒是充滿了羨慕和嫉妒。
此時門口傳來鸞鈴脆響我趕忙隨著眾將一齊肅然而立奉先公從外面大踏步走進官廳。
奉先公今天也著意打扮了一番一身絳紅色的武官朝服頭帶左右雙翎的高冠。他龍行虎步地走進來衣袂隨風飄舞愈加顯得相貌堂堂、威武不凡。只是此刻的奉先公面色陰沉眉腳不斷跳躍顯然憤怒之極。
看到這種狀況一時間沒人敢上前道賀。奉先公也不說話快步穿過大廳一言未就直接步入了后宅。
大家不禁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生了什麼。
腳步聲重新從后宅方向響起其中居然夾雜著甲葉晃動的金屬脆響。奉先公重新出現但此刻裝束大變看得我等諸將心中都是一凜:素白的戰袍外緊緊包裹著沉重的鐵甲披散著頭竟然連頭盔都未來得及戴。他右手倒持方天畫戟左手抄著豹紋鐵盔冰寒的殺氣不斷從他身上放射出來一時間大廳里的溫度彷彿都下降了不少。
奉先公來到案幾后坐下左手把頭盔放置案幾之上右手將方天畫戟一頓地面青石登時碎裂!
陳宮趕緊上前幾步小心翼翼道:「將軍到底出了何事?欽差……」
「砰」
奉先公一掌拍在案几上嗔目大喝道:「別再提什麼欽差!」他忽然仰天狂笑聲音中卻充滿憤怒之意「李傕、郭汜這二個賊子!此番他們遣使是專門來通知我朝廷已經任命了陳留太守張邈兼任兗州刺史!」話音入耳好象滾雷響過一樣。我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照大漢律法規定州刺史負責每年全州政務的巡視督察可在這種亂世刺史又負責調配指揮全州的軍隊權力大得很已經和州牧沒什麼區別了。
環顧旁邊的眾將人人都是呆若木雞隻怕都和我一樣此刻大廳中先是一片肅靜就連根針落在地上只怕也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大家站著愣了一陣子忽然亂鬨哄地爆起來。右側隊列中成廉、侯成、宋憲先搶出來三人一齊來到奉先公案幾前拜倒。只聽成廉瓮聲翁氣道:「張邈這跳樑小丑有何德何能居然成了兗州之主?我等願為先鋒為主公誅滅了他!」成廉話音未落魏續從我身邊衝出連同郝萌、李封、薛蘭一併向奉先公拜倒。魏續扯著嗓子道:「主公只管撥給魏續三千兵馬我去將這廝拿了來獻與主公!」
一時間屋子裡群情激憤嘈雜不堪。
陳宮趕忙出列急道:「萬萬不可!主公入兗州深得張邈之助如今貿然興師討伐必然失去民心啊!眼下曹操雖然暫時受挫必定會捲土重來。要大敵尚未消滅卻向盟友大動干戈……此事萬萬不可!」
奉先公不置可否冷哼一聲緩緩道:「陳宮我且問你。曹操兵力現在部署何處?」
陳宮恭敬道:「根據報告曹軍主力受挫之後已經退守甄城曹仁、夏侯惇率部正與高順將軍搶割東平、山陽、任城三郡的小麥以補充軍需。」
奉先公點點頭道:「現在東郡、濟陰兩郡的麥收都結束了嗎?」
陳宮面色凝重欠身道:「都已收割完畢但由於今年大災所以收成只足半年開支。」
奉先公冷笑道:「好!實在是好!你且來看!」說道此處他探手入懷取出一封書信。手腕一抖書信向陳宮前胸四平八穩緩緩飛去露出一手精湛的功力。
陳宮雙手接過攤開信紙一看不禁瞠目結舌。
奉先公厲聲喝道:「張遼的軍情報告已至!既然麥已收割夏侯淵又有什麼理由再三出沒於冤句?」
聽到這裡我已經明白了大概兗州諸郡之中陳留在西南角陳留東面就是濟陰郡。濟陰郡方圓近三百里地廣而肥沃郡府設於定陶下轄離狐、冤句、句陽、成陽、乘氏、成武、已氏、單父等八縣。其中冤句縣位於**北岸是濟陰郡、陳留國東西毗鄰的要衝。曹軍忽然出沒於此地又不是為了搶割麥子自然是為了從南面包抄東郡很有可能已經和張邈連成一氣。
陳宮趕緊拜伏於地顫聲道:「主公!此事定是曹操的毒計!今年四月至七月全國大旱;六月初二、初三長安大地震;剛剛進入八月左馮翎郡內遷羌人又作亂……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朝廷面對這接二連三的變故尚且自顧不暇哪來的餘力計算主公?定是曹操先表奏張邈為刺史然後又命夏侯淵遊盪在濟陰一帶這是離間張邈與主公的毒計!望主公三思啊!」
奉先公冷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么?你所言不差表奏張邈為兗州刺史的正是曹操!這分明是拉攏張邈孤立我呂布。」頓了一頓奉先公語氣轉為嚴厲:「陳宮你可願以人頭保證張邈面對曹操的拉攏決不背叛我呂布么?」
陳宮連連磕頭哀聲道:「主公!張邈是個君子為人仁義寬厚決不會為區區小利背叛主公!」
奉先公眼神變得深邃難測我卻看到他眼中殺機一閃即逝只聽他緩緩道:「哼『是個君子為人仁義寬厚』……我看他不過是浪得虛名的偽君子!這廝昔日得罪了袁紹曹操三番五次說情袒護他不惜和袁紹翻臉甚至東征徐州的時候曹孟德把自己後事都託付給了這個『君子』……哼結果又如何?」
「由於曹操袁紹素來交好張邈這廝始終猜疑曹操會有一天為討好袁紹加害於他。最後在你的勸說之下他不就背棄了曹操而投靠我呂布了么?」奉先公嘴角流露出一絲冷笑「『區區小利』的確不會令這廝背叛我但以他的多疑和猜忌又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我剛才問過欽差朝廷的委任狀到張邈手裡已經半個多月了這廝始終不來向我說明原委這是為什麼?分明是怕我因此嫉恨他怕我對他不利!隨即曹軍就在冤句附近出沒這明明是由於對我的畏懼所以這賊子暗地裡又重新和曹操勾結起來了……這種別有用心的小人非誅滅不可!」
奉先公長嘆一聲:「曹操這一著『驅虎吞狼』實在厲害這不僅僅是挑撥我呂布更針對張邈這偽君子。他能因為猜忌心而叛曹操迎我這次有什麼理由不會猜忌背叛我呂布再迎接其他什麼人主持兗州?」
陳宮伏在地上全身顫抖哀聲道:「主公三思主公三思!」
「不必再說我意已決!」奉先公暴躁地大喝道:「眾將聽令!」
我隨著滿廳的文臣武將一齊拱手低頭:「聽候主公調遣!」
奉先公一字一字道:「眼下大漢政局糜爛、朝廷自顧不暇。所以我呂布不承認對朝廷對張邈的這一任命!從今日起我就是兗州牧!我要立即討伐張邈!」
我吐出一口氣卻仍然揮不掉心中的陰影:毫無疑問這是曹操的詭計。為了奪回兗州曹操軍事進攻、奇謀詭計雙管齊下花招層出不窮令人防不勝防。自從讀過了他的著作我就認定了此人是最可怕的敵人。主公與張邈反目成仇應該正中他下懷但現在還有辦法補救嗎?
心中的陰影不斷擴大似乎變成籠罩在兗州上空的重重陰雲令我忽然產生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奉先公那微帶金屬顫動的嗓音在大堂上回蕩不已:「陳宮我任你為兗州牧別駕司馬領濟陰郡太守;侯成為俾將軍駐軍離狐;你們二人立即上任籌措進取陳留!」
二人拱手受命。在他們轉身走出大堂時我看到陳宮面色灰敗與一臉興奮激昂的侯成真是天壤之別。
「成廉我任你為裨將軍領任城郡太守你立即前往任城順路通知駐紮于山陽郡的高順和張遼:高順任偏將軍、領東平國太守;張遼任偏將軍、領山陽郡太守;你們三人同心協力從南面包圍曹操在東平國以范縣、壽張為中心的勢力範圍務必要切斷范縣與東郡甄城和濟北國東阿縣之間的聯繫將曹操的地盤截做三段!」
成廉也不答話單膝跪倒、深深一拜之後昂然而出。
「宋憲我任命你為濟北國太守。你馬上率軍前往濟北國在魚山、谷城一帶駐守。順便聯繫泰山黃巾賊的領臧霸告訴他我呂布任命他為泰山郡太守讓他率領十萬泰山群賊接應你。與臧霸部會合后你把曹操在濟北的最後據點東阿縣給我拿下來!」
宋憲兩眼放光大聲道:「宋憲定為主公效死力平定濟北!」行禮之後大踏步出了府門。
「真髓、李封、薛蘭聽令!」
忽然聽見我的名字我不由全身一震走出行列單膝拜倒。
「真髓我任你為裨將軍。李封、薛蘭為付2撥與你等步騎一萬八千人立即向南進。先掃蕩了濟陰的曹軍偏師夏侯淵后就去離狐和侯成合兵一處攻略陳留!」
我深深拜倒之後並不離去而是重新站立回一旁李封與薛蘭面露喜色地去準備了。
「郝萌、魏續聽令!你二人立即著手整備兵馬與糧草跟我隨時準備出征。等到我幾路兵馬同時出擊曹操尾不能相顧的時候就是我呂布與他決一死戰之日!」
二將應了一聲轉身出府。霎時間大廳中空空蕩蕩只剩下奉先公與我兩個人。
奉先公好象忽然疲倦了不少閉上眼睛喃喃道:「好你個曹操居然耍弄這種陰謀詭計這次我呂布要徹底將你收拾……」忽然睜眼不悅道「明達為何還不動身?」看到我囁嚅不知如何回答他又笑了笑語氣轉為溫和「明達緊張了?這次是你頭一回以主將身份統率著過萬的大軍緊張在所難免啊。想當年我初出陣的時候也是一樣……」說著說著奉先公彷彿陷入回憶忽然又醒轉過來神采飛揚長笑道:「好我再給你打打氣!這回攻下陳留之後你就是我的陳留國太守!」
我一怔之下不覺心神搖曳。打下陳留我就是郡太守了?郡太守……這個職務對我來說是多麼的高不可攀啊從前做夢都未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夠飛黃騰達。但此時心中之言卻如哽刺在喉不吐不快。我吸了口氣然後單膝拜倒:「主公真髓不是緊張而是有話要說。主公如若兵陳留只會讓曹操卞莊刺虎!陳宮將軍所言著實有理啊!」
「砰!」
奉先公一拳擂下面前的案幾四分五裂上面所擺放的豹紋鐵盔直滾到我的腳前打了兩個轉才停下。
我拾起頭盔雙手恭恭敬敬獻上。奉先公並不接過眼露殺氣盯著我森然道:「明達你不是素與陳宮不合么怎麼今日反而替他幫腔?」
看著奉先公憤怒的神色我不禁心底直冒寒氣但此刻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遂硬著頭皮道:「我的確不喜陳宮的處世為人今次不過是意見相同而已。主公試想以曹操的滿腹韜略此事不會如此簡單……」
「夠了!」奉先公面色鐵青站起身來。我從未見過他這麼大脾氣不自主地退了一步。
他勃然作色道:「真髓!你近日來所看都是曹操著作筆記因此對他心生敬仰畏懼以為我不知道么?什麼『曹操滿腹韜略』你這話分明是長他人志氣滅我軍威!」他來回在大堂中踱步步伐越走越急:「我呂布武功無敵縱橫天下又怕過誰來?曹操當年被徐榮打敗幾乎連命都丟了。他有幾斤幾兩重我還不比你清楚?這次出征你不必去了就留在濮陽好了我改命李封為主將哼!」說到後來聲色俱厲竟然是大雷霆。
我還待再勸但奉先公竟不給這機會說罷他大踏步轉身進了內宅。心中的無奈與委屈湧出我一時百感交集望著捧在手裡的鐵盔呆立在空曠的大堂上。
入夜我卻無法安枕回想起白天的經歷心裡別提有多難受了。「曹操滿腹韜略……」沒想到奉先公對這六個字竟然那麼介意。不不對我苦笑起來是因為奉先公對曹操的毒計無可奈何所以才遷怒於我的。長嘆了一聲睡意全無的我坐起來點燃燈火信手抄起一個小紙卷想憑藉看書轉換一下情緒但無論如何也定不下心讀漫無目的胡亂掃了幾眼忽然有幾行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揣情者必以其甚喜之時往而極其欲也;其有欲也不能隱其情。必以其甚懼之時往而極其惡也;其有惡者不能隱其情。**必出其變。感動而不知其變者乃且錯其人勿與語而更問其所親知其所安。夫情變於內者形見於外故常必以其者而知其隱者此所以謂測深探情。」
「摩者揣之術也。內符者揣之主也。用之有道其道必隱。微摩之以其索欲測而探之內符必應;其索應也必有為之。故微而去之是謂塞□匿端隱貌逃情而人不知故能成其事而無患。」
看到這裡我心頭狂震不已這幾句話說得太對了!要想使他人贊同自己就必須先要「揣摩其情」了解他人的心理這才好對症下藥地提出建議。仔細品位這幾句話又聯想起白天的經過我大為懊悔:要是自己早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了倘若能先洞察了奉先公的心理再擇法進諫自然可以做到「古之善摩者如操鉤而臨深淵餌而投之必得魚焉」。又怎麼會白白吃個大釘子不說還使得奉先公大怒呢?
忽然省起這書卷也是我離開內宅時帶出來的藏書我趕緊向卷頭一看「鬼谷子」心裡一陣激動原來是他——這鬼谷子姓王名詡常入雲夢山採藥修道。因隱居清溪之鬼谷故自稱鬼谷先生。他的兩大弟子蘇秦與張儀極為有名:一個憑其三寸不爛之舌合縱東方掛六國相印統領諸國共同抗秦顯赫一時;而另一個又憑其謀略與遊說技巧將六國合縱土蹦瓦解為秦國立下不朽功勞。
想到蘇秦、張儀二人我捧書的手指都微微顫抖起來:我也不期望達到他們那種水平但是今晚如能將此書好好讀上一讀明天若是臨陣磨槍的現炒現賣能說動奉先公打消出兵陳留的念頭就足夠了。
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讀完了這個小小的紙卷已經是三更天。《鬼谷子》全書分為十二篇依次是:捭闔、反應、內楗、抵戲、飛箝、忤合、揣篇、摩篇、權篇、謀篇、決篇、符言。而「潛謀於無形」與「常勝於不爭不費」這便是全書的精髓所在。它崇尚權謀策略講究言談辯論的技巧這種思想和儒家學說大相徑庭。
我心中忽然一動:這縱橫家的寶典中所記錄的「故計國事者則當審權量;說人主則當審揣情……常勝於不爭不費……潛謀於無形……」與《孫子》中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戰而屈人之兵……上兵伐謀……」又是何其相似啊。思維飛馳中又省起奉先公所教導的「似看非看綜觀全局」來於是又忽奇想倘若能將《鬼谷子》和《孫子》的精義融於武學之中那又當如何呢?三者之間彷彿有條看不見的細線互相牽連著似的。
想到此處思路逐漸拓展開來無窮無盡的兵書秘策、學術武功接踵而至在腦海中不斷盤旋迴盪。我不禁迷失在這個任由思維飛馳遐想的世界中。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四周一片寂靜我逐漸從深沉的個人世界中蘇醒過來。閉著眼睛將所有的思維整理一下我驚喜地現原先七拼八湊的知識好象小溪匯成了河川逐漸變得圓滿而系統。經過這一番靜思我彷彿眼前豁然開朗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角度和邏輯。
猛地想起研讀《鬼谷子》的目的我趕忙彈身而起穿好了袍服后閃電般衝出大門直奔東郡郡府。
來到郡府的時候天色尚黑大概剛剛才過五更大堂裡面一個人都沒有。我站立在內宅門口深深吸氣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後大步走了進去。
花園右側的廂房亮著燈火看來奉先公已經起床看書了。我再次調整呼吸大踏步來到書房前躬身道:「主公真髓有要事求見。」
「咯呀」
房門打開出乎我意料之外開門的不是奉先公而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這女子一身黑衣年紀大約二十八、九舉手投足有一種成熟女性的魅力。借著燈光我看清她那清秀姣好的面貌雖然無法與傾國傾城的二主母相比也算是出色的美人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宇之間有種奇特的落寞彷彿世間萬物再也不能令她動心。
黑衣女子一手捧著書卷一手扶門看見我也絲毫不吃驚只是淡淡地道:「此刻天還未亮閣下怕是來錯了時辰。」
我深施一禮恭敬道:「在下實有要事求見主公還望見諒。不知夫人如何稱呼?」
黑衣女子淡淡道:「小女子姓嚴奉先便是拙夫。此刻他在對面的廂房中好夢正酣閣下還是等天光亮了再來罷。」
原來竟是大主母我趕緊施禮:「在下實在不知是主母言語冒犯了。不知主母能否替在下通稟主公一聲?」
嚴氏柳眉微蹙道:「免禮了此刻不便打攪奉先他二人的休息。我女兒此刻正在書房內安枕請閣下離去莫要吵醒她。」說到「他二人」三字她眼中落寞之色更重然後「砰」地一聲門關上了。無奈之下我只好退出去剛剛舉步向外走書房對面廂房的大門忽然洞開。我轉身一看身披白袍的奉先公向我筆直地走過來。
看見我跟著奉先公進了書房嚴氏遂抱起女兒向外走。奉先公伸手一攔她道:「將女兒抱進裡間關上門就是了。莫要抱過去擾了貂蟬歇息。」嚴氏也不說話抱著女兒走進裡間閉了房門繼續看書。
奉先公大喇喇落座冷冷道:「明達前天會議結束之後你到哪裡去了?昨日里整天不見你的影子今天卻一大早跑來擾人所為何事啊?」撇了我一眼他冷笑道「倘若還是想來說什麼出兵陳留不妥就趕緊閉上嘴回去睡覺我不聽!」聽他如此一說我大吃一驚難道自己竟已靜思了一日一夜?
此刻不及多想這個問題我正了正神恭敬道:「主公在下不是來說此事。前天在下語無倫次還望主公原諒。區區曹操算得了什麼真髓之所以對出征有顧慮是另有原因。主公要屬下出征立功是對真髓的推愛屬下定不負主公的期望才好。但屬下心中的顧慮只能由主公解開所以特地趕來期望主公指點迷津。」
幾句話入耳奉先公已大為受用面色緩和了不少。他微微點頭滿意笑道:「原來如此。明達那你就說罷。到底有什麼顧慮?」
看到他的反應我心中暗喜:適才這正是印證自己所學的考驗:進諫之前我先運用了鬼谷子的「揣篇」來衡量奉先公的心意做到孫子兵法中的「知己知彼」然後使用「摩篇」迎合他並進行鬼谷子心理策略的第五篇「飛箝」——「飛」是稱讚之意「箝」是鉗制之意。「飛箝」就是稱讚的同時向對象灌輸自己的觀點加以控制。這一番深合「上兵伐謀」的心理戰術終於奏效讓奉先公失卻了對這一話題的反感和抵觸。
但此刻絕對不能疏忽大意能否令奉先公接受才是成功進諫的關鍵!
我收斂心神鄭重其事地沉聲道:「主公屬下所顧慮的不是別人而是北方盟主袁紹。此人虎踞冀州兵強馬壯窺視兗州實是我們的勁敵。」心忖奉先公縱橫天下自視甚高。現下曹操處於劣勢所以上次自己進諫的那番話奉先公自然聽不入耳。可是這個昔日諸侯會盟的袁盟主和處境凄凄慘慘的曹操截然不同。此人用詐術取冀州如今兵力傳聞有數十萬之眾奉先公在離開長安之後曾經寄於他的籬下。當時袁紹企圖加害於奉先公幸虧主公事先看破了他的用心設巧計逃走免禍。所以倘若在奉先公心裡若還有忌憚之人袁紹極有可能算是一個。
果然奉先公面色凝重起來稍有不悅道:「明達勿要危言聳聽袁紹目前與幽州的公孫白馬拼生打死哪有精力來打兗州的算盤?」
我心中大叫「有門兒」表面上擺出胸有成竹的款兒道:「袁紹雖然對兗州沒有表現出任何圖謀但曹操的生死存亡可是干係著袁紹的命運。當年主公屈居他的地盤上這廝竟然妄圖加害您。曹操一旦全盤潰敗讓您取得了兗州全境您會放過袁紹么?如此一來他就陷入了您與公孫瓚的南北夾擊之中。以主公的神勇再加上白馬公孫的幽州鐵騎袁紹焉有不敗之理?所以他決不會容忍未來演變成對他如此不利的形勢不會對曹操的失敗坐視不理的。」
經過仔細思考的衡量我已經全盤明了奉先公的行事思維路線。奉先公能夠悟通武學至理又怎麼會是蠢人?他就是自身戰意過強、霸氣過盛所以事事都要以武力解決為第一要素。倘若奉先公能仔細思量我的諫言想必會慎重考慮而不會貿然行動的。
看到奉先公低頭陷入沉思我放緩語氣慢慢道:「主公的設想是將曹操的殘餘勢力分割擊破但袁紹不會坐視不理一定會出兵救援曹操。這樣他二人領地互相聯結呼應您的設想恐怕不會奏效。」
奉先公沉吟不語顯然被我這一番話觸動了心事。
此時不趁熱打鐵更待何時?我繼續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道:「曹、袁二人彼此接壤關係又好但之所以沒有公開聯手對抗主公我想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因為袁紹和公孫瓚在冀州青州展開了拉鋸戰;另一方面就是因為您有陳留張邈做後方沒有後顧之憂。所以袁紹害怕再陷入一個拉鋸戰之中因此不打算輕易將兵力投入兗州戰場只是希望能利用曹操來牽制您的展。而現在主公要與張邈反目相當於完全孤立局勢就非常危險了。因為這三人十有**會聯手對抗您——袁曹二人都視您為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肉中刺是絕對不會放過這等好機會的。」
奉先公面色陰晴不定沉吟道:「既然如此張邈這偽君子又應當如何對付?倘若他對我心懷疑忌而忽然反叛在背後捅我一刀豈不是形勢更加險惡?」
我對此早已想好了答案於是微微一笑道:「奉先公您與張邈也有過來往。您認為張邈此人膽識如何?」
奉先公不屑道:「這還用說?這廝名望倒是不小但性好猜忌至於什麼果斷膽識根本就沒有乃一典型鼠輩耳!」
我點頭道:「是啊張邈正是這種人。所以只要我們沒有過激舉動給他個天做膽也不敢輕易背叛您。」
奉先公狐疑道:「明達你為什麼如此肯定?」
我侃侃而談道:「這裡面是有原因的。張邈背叛曹操是由於畏懼袁紹。他的猜忌心這麼強不難看破曹操奏他為兗州刺史這事情不過是權宜之計。曹操是什麼人一旦奪回了兗州不和張邈秋後算帳才怪又怎麼會真心奉張邈為兗州之主?所以張邈舉棋不下搖擺不定——一面依舊奉您為主公一面又做出與您產生隔閡的事情還暗地支持曹操的部隊出沒濟陰不過是這廝鼠兩端的一貫行為。假如主公逼迫太甚搞不好他真投效過去了。假如主公反而派他的故舊比如陳宮去安撫他並且強調曹操與袁紹暗地聯手謀求兗州的事實。您想想以張邈對袁紹的恐懼難道不會重新向主公靠攏乖乖將兗州刺史的官位奉獻上來么?」此番見解是我仔細思量充分活用了所學后得出的結論。自己想想也覺得欣慰。
奉先公聽罷長出了一口氣開懷笑道:「好!真是好計!」說著站起身來面色陰沉肅穆「明達聽你這一說我才醒悟過來目前形勢危機四伏眼下應該先滅了曹操才是正理!陳宮已經上任去了我這就命人修書與他叫他依計行事。」
我長舒了一口氣暗忖自己這一天一夜的時間總算沒有白白浪費奉先公的讚揚更讓我感到輕飄飄的。正在暗自得意呢忽然奉先公好象想到了什麼他面色大變道:「不好!明達這些話你為什麼不昨天告訴我?李封、薛蘭在昨日午時就急行軍出此刻只怕已經開始作戰了!」
我張目結舌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想想真是啼笑皆非:自己忘我地徹夜冥思苦想終於說服了奉先公但沒有想到會落到這個結果。
奉先公眉頭緊鎖煩躁地在書房裡來來回回地兜圈子忽然停步道:「明達你可還有什麼妙計?」言語之間竟然頗對我有期望之意。
倘若換了個時間我肯定為此欣喜自豪不已但現在只有頹然道:「主公都是真髓不好耽誤了大事。眼下屬下也無計可施只能按原計劃行事了——唯一辦法就是戰決在袁紹、曹操、張邈三人尚未連成一氣的時候先迅消滅張邈奪取陳留。」
奉先公不怒反喜神情歡躍摩拳擦掌道:「好!還是這麼辦痛快!就先行收拾了張邈這匹夫!」我心中暗嘆:奉先公雖然在勸說下能比較理智地看待形勢但由於本身過強的戰鬥意識與無比的高傲使他還是傾向於揮舞著手中的方天畫戟將眼前的敵人一個個親手粉碎。
奉先公重新歸座神采飛揚道:「明達你率領兩千人馬接應李封、薛蘭。既然涉及兗州全局此次進攻絕對不容有失!你們先行擊破冤句的曹軍然後火奪取陳留!」
我拜伏於地接受了任務心頭卻沉甸甸地沒有任何勝算與把握:事情展到這個地步再也沒有了挽回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