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回 老蚌孕明珠 灼灼桃花騰麗彩 金霞消毒眚 森森劍氣射驚虹
無垢情不可卻,抱起黃鐘試一飛行,果非凡骨,帶了同飛,並不累贅,也頗高興。
因見為時尚早,先用傳聲和鄭隱商量,告以次日起身,帶了黃鐘同往。鄭隱為防幼童多口,泄露前事,也想無垢把人帶去,暗中向其詢問,以便設詞應付。遂答道:「此於可愛,又有夙根。恰巧新交同道李靜虛是位散仙,法力甚高,機緣頗巧,無須往尋令姊之友。明日起身,再飛山寨,見面商談,代為引進,比較省事。」無垢聞言,也覺機緣湊巧,轉告黃氏祖孫。均頗高興。因為黃鐘年幼,乃師不知住在何處,恐山居高寒,初去不慣,便代籌劃,連夜趕製隨身衣物。在黃家住了一日,中午方始起身往滇邊飛去。
那山寨在雲南野人山邊界,四面高山環繞,更有大片森林,瘴氣甚重,外人從無入境。山寨所在,乃是山中大片盆地。山人共分姬姜兩姓,聚族而居,擁有良田十頃,物產豐富,人性也極善良。當初原是周室遺胤,因避戰國之亂,率領家族逃入深山,以耕獵畜牧自給。山中土地肥沃,稻粱三熟,桑麻遍野。衣冠禮樂,猶有前古遺風。氣候溫和,四時皆春。離寨百里左近,卻環繞著一圈峰崖,多是上下壁立,高矗人云。山那邊更有無數森林沼澤,終年瘴氣鬱蒸,結為彩霧,惡禽猛獸、毒蟲大蟒盤踞其中。因有窮山惡水、毒瘴森林許多天險阻隔,仗著天時地利,隱藏在內。日出而作,日人而息,耕織畜獵,終生溫飽,不與世通已千餘年。每當月明之夜,蘆笙四起,情歌相答,少年男女,成對成雙,白衣如雪,翩躡起舞,互相追逐出沒,掩映於明月花林之中,宛如仙境。
本是人間樂土,世外桃源。無如山中百物皆備,只是缺鹽。
每隔三數年,必要選些精壯少年,帶了山中出產的藥材、獸皮之類,去往離山數百里的墟集之中,換些食鹽,回山應用。因有祖先遺訓,知道自己這一族人得天獨厚,懼怕萬一引鬼人室,故此千餘年來,從不開通山路。出山換鹽的人,均經訓練。出時,並向祖廟立誓:即便被人擄去,寧死也不泄漏真情。所經之處,形勢奇險,並還常遇毒蛇猛獸傷生送命。每次出山換鹽,人數至少二三十個,從無一次全數迴轉。山人天性勇敢,體力強健,又是祖先成例,凡是功成歸來的人,全寨男女老少俱都另眼相看。再要遇見猛獸蟲蟒,死裡逃生,或將所遇惡物,殺死帶回,換回的鹽又多,更成眾中英雄,易受少女看重,求愛容易。當地離開城邑最遠,地勢偏僻異常,只近山一帶有幾處山人墟集,到了趕墟時節,也都公平交易,無故從不欺人。而這兩姓山人,祖先本是漢族,比較聰明,從來不露行藏,故此千餘年來無人留意。
這年也是合該有事。近數十年,人丁興旺,用鹽大多。平日過慣安樂歲月,出產又多,交易方便。先是出山的人在墟集中發現一些山中沒有的玩好服用之物,一時好奇,違背祖訓,偷偷帶了回來,本是暗贈情侶。不料女子好奇,彼此炫弄妒羨,漸漸相習成風,每次出山換鹽,各人都從山外帶些新奇東西回來。剛巧這一代的寨主年老和善,以為以物易物,不至惹事;而這班人每次出山,多半死裡逃生,拿自己的性命去換公眾之用;寨中鹽最重要,如若無有,不特無以調味,人均淡食,還要害那最可怕的軟骨奇疾。
一時寬容,未按祖規處罰。於是相習成風,互竟新奇,趕墟之外,又往相隔較近的大城州縣採辦選購。有兩個膽大的一開頭,群起效尤,只數十年光陰,把祖先淳樸之風變了多半。
山中有一桃花湖,大抵百畝,湖水甚深,一碧澄泓,清可見底。四外滿植桃李等春花,花開時節,宛如大片碧琉璃,環繞上一圈錦霞,花光繁艷,倒影湖中,上下相映,清麗絕倫。湖中又產有一種桃花蚌,內蘊明珠,光作粉紅,鮮艷非常,為數甚多。山民見慣,不以為奇,平日只是采作山女裝飾。這年有一壯漢在月光下發現波心有大團五色奇光閃動,入水查看,人一沉水,不見再起,次早浮上半截殘屍。山人大驚,選了幾個水性好的壯漢入湖查看,發現湖心有兩巨穴:一是泉眼,深而不大:一是石窟,內中大蚌甚多。別無異狀。泉眼水力大猛,也未深入查看,不知人怎會死,半段殘屍如刀切的一樣,想不出是何原故。只將那些大蚌網起,這一次採得不少蚌珠。正趕這年有人出山,無意之中帶了幾粒在身旁,原想去往城中,打上兩對珠環,歸贈情人。不料這類珍寶易使惡人生心,惹出事來。
先在途中遇一妖道,看出山人身有寶氣外映,暗中查聽,得知這類蚌珠山中甚多,還有大的,不由動了貪心。妖道原是雲南長狄洞妖人哈哈老祖新收徒孫膝高,無什法力。
因聽一同門說起,師祖日前曾命門人留意,尋覓各種寶珠祭煉法寶,不知這類蚌珠光彩雖極好看,年歲不多,並非真選。一聽洞中還有大的,先想暗中跟去,強行奪取。后聽出姬、姜兩姓祖規甚嚴,外和內剛,並不怕死。又因師祖近年每說大劫降臨,雖能避免,也頗可慮。不許門人無故生事,隨意為惡。心想:「對方每次來往,均因沿途奇險,不能全數生還,引為恨事。這次出山,並還發現一條水桶般粗的巨蟒。雖因遇時聞風驚覺,冒險繞越,由百丈懸崖之上,用長索山藤攀援牽引而下,一人未傷,回去卻是必由之路。
那蟒當日盤踞崖上,相隔十餘丈,有兩隻肥鹿走過,吃它身子一伸,便和箭一般竄將擊去,兩口吞下。等眾山人逃出老遠,隔山偷看,又見大群孔雀空中飛過。那蟒把頭昂起,微一屈伸,呼吸之間,立有兩隻孔雀先後被其吸住,翩然下墜,投入蟒口。跟著,張口一噴,孔雀全被咽下,將毛吐出,滿空均是金碧毛羽,飛舞如雪。那條長信寬達尺許,遠伸數尺,火焰也似。歸途如被發現,休想活命,全都想起心寒。出來時久,山中斷鹽,其勢不能不歸。我與其行強威逼,不如市恩賣好,相機下手。」便在暗中尾隨下去。
眾人走到中途,發現那蟒正在崖上曬鱗。這次回時原具戒心,又山居年久,識得蟒性,事前算準時地。一見便知那蟒已然吃飽,向陽酣卧,不去惹它,便被看見,也可無害。難得相隔很遠,以為可以無事,俱都喜出望外。正用藤索魚貫上援,滿擬只一上崖,便可逃過蟒的目光。萬一被其發現,最險惡的地方已然避過,可以四散奔逃,絕不至於全數葬送。方喜這次一人未傷,取鹽又多,回山可以得獎。不料妖道事前早已想好詭計,先用邪法把蟒引開,等到眾人援上崖去,立時發難,暗中又去激怒那蟒,引向人行路上。
同時幻化出兩條同樣大蟒,三面合圍,將眾人前後兩路一齊阻住,進退不得。妖人也真心狠,先使當頭幾個壯漢被蟒吞入腹內,然後凌空現身,用一口飛刀殺死真蟒,再朝兩條假蟒追去,故意不與眾人相見。眾人正在九死一生之際,見一短裝道人突由空中飛墜,將蟒殺死一條,下余兩條也被迫走。均疑天神下降,紛紛跪地求告,禮拜不已。起身一看,人已無蹤。便把死蟒切斷,棄去頭尾,運了回去。
當地山人喜吃蟒肉,視為美味,又得了一條蟒皮,死裡逃生,鹽包未失,均各喜慰,把妖道認為神仙。正打算立廟供奉,不料曬那蟒皮時節,有兩條大蟒相繼尋到,眾人不知是邪法幻化,個個膽寒。總算逃避得快,不曾傷人,只傷了一些牛羊牲畜。那蟒由此盤踞不去,不時在田野中亂竄,吞食豬牛,雞犬不寧。所過之處,田禾花樹,蕩然無存。
有那膽大壯漢心中恨極,約了些人,埋伏蟒過之處,用寨中特製毒箭想射那蟒。那蟒雖是幻象,但有邪法運用,比前殺真蟒還凶。無論梭鏢毒箭,投射上去,蟒口一張,全部震退回來,休想近身。山人逃避不及,反死傷了好幾個。所藏伏的崖洞山縫,吃蟒怒極發威,一尾鞭掃將上去,當時粉碎一大片。端的猛惡無比。嚇得全寨山民個個膽寒,齊藏山洞之內,誰也不敢出外一步。似這樣藏伏了七八天,眼看那蟒越來越凶,所種山糧以及好些花林果樹均被毀損,正當收割之時,近年人數又多,如何不急?後來實在無法,聚眾商議,想起前遇道人能除那蟒,除將此人尋來,日子一久,全族非滅亡不可。只得違背祖規,選出七八個敢死壯漢,去往出山路上,尋訪仙人求救。
其實妖人早已來到,只在對面山上暗中作怪。求救的人剛尋到那日殺蟒之處,便見妖道睡在石上,忙即下拜,向其求救。妖道始而裝腔作態說:「修道之人,不願多開殺戒。這三條大蟒俱都通靈變化,大有神通。上次為救你們,已殺死一條。你們就此回去,原可無事。不該將蟒皮肉帶回,以致二蟒懷恨,前往報仇。照此形勢,非將你們全族殺死,決不肯退。我除它們雖然不難,但是兩蟒運數未終,死後鬼魂定必尋我為難。我奉師命,孤身在外行道,連個住處也沒有,早晚難免為其暗害,故此不能前往。」山人再三跪求說:「仙人如肯將蟒除去,當立一廟,請神人在內居住,常受供養。」妖道又做作了一陣,才裝勉強應諾,一起起身。剛到山寨,兩蟒忽然追來,勢更猛惡。妖道故示神奇,連用幻象和假蟒鬥了兩天一夜,才將兩蟒追往山谷之中殺死,將蟒屍當眾棄入絕壑之中。
眾人目睹靈異,對於妖道自更信仰,便按妖道心意,在桃花湖旁建了一所樓舍,請其住在裡面,敬若天神。妖道淫兇狠毒,自恃邪法和除假蟒之功,平日作威作福,暗用邪法背人入水,采那蚌珠。山人見他性情凶暴,稍有冒犯,不出數日,不是無故身死,便是失蹤不見。同時妖道為尋蚌珠,在一個大風雷雨之夜深入湖心,尋覓巨蚌。發現泉眼中藏有一個怪物,形如蜈蚣,頭上有一大包,寶光外映,內里並還藏有一個大蚌。巨吻張合之間,寶光遠射,似與怪物身子相連。看出怪物頭有內丹,好些奇處,當時引其出斗。不料怪物頗有神通,更煉有極毒的丹氣,幾為所傷,匆匆出水。正在養傷,暗打主意,先前所棄假蟒忽被山人發覺。
原來寨主之於姬平,人甚機警,見妖道神情日益兇橫,近來常有山人無故身死或是失蹤,心已生疑。這日偶和同輩壯漢往附近絕壑中采一珍葯,忽有一人失足下墜。姬平人甚義氣,立用長索縋下,前去援救。無意中發現一條天然石埂,可通壑底。想起下面還有兩條死蟒,事隔數月,如何聞不到腐臭之味?一時好奇,率眾下去查看。以為那壑雖深,下面寬只一兩丈,這麼二十來丈的黃桶大蟒,當然一尋就到。及至查遍壑底,毫無影跡,心正奇怪。后在野草中發現幾段斷竹,內有兩節上畫蟒頭,余者也均畫有鱗甲符。想起前事,恍然大悟,知是妖道障眼法兒鬧鬼。忙即回寨告知寨主。
寨主本就心中痛恨,偏生妖道命人傳話:每日須選兩個少年美貌山女,前往侍寢。
並說不久還有大禍,如敢違命,到時他就袖手,全寨山人便有滅族之禍。眾人聞言,更動公憤,本意將其殺死除害。寨主姬蒙年老多謀,覺著妖道邪法厲害,非人力所敵,力主慎重。偏巧妖道所選山女有一情人,甚是武勇,得信悲憤,本想前往拚命,立告奮勇:
事成為眾除害;如非敵手,便說為了山女。瞞著寨主,與之拚命,與眾無干,以免連累大眾。寨主攔勸不住,只得令其立誓而去。山人隨帶梭鏢、毒弩,前往行刺。剛一動手,便被妖道擒住,死於非命。總算妖道見寨中少年山女甚多,多半美秀可愛,意欲長期享受,役使眾人,自為雄長;行刺的山人事前又說,因見妖道奪他愛人,故來行刺,未吐真情。雖未和眾人為難,由此現出本來面目,凶威越盛,對於眾人生殺由心,動加毒刑,少年山女多被蹂躪。山民空自悲憤憂惶,無計可施。
姬平本就恨極,這日又因應答不善,觸怒妖道,已命人將其綁吊樹上。幸而山女推說飲酒,哄了妖道回房。姬平深知妖道狠毒,一經忤犯,早晚送命,連夜逃出山去。行經元江哀牢山下,正遇鄭隱同一道裝少年,在一松林之內對坐撫琴。覺得二人相貌俊美,丰神挺秀;又從未見過這等常有猛獸出沒的深山之中,在此彈琴說笑,如無其事。尋常漢人哪有如此大膽?琴音又是那麼好聽,心中奇怪。
那道裝少年正是李靜虛,法力甚高。鄭隱和他無心相遇,談得投機。見對方攜有一張古琴,問出他是此中高手,觸動夙好,想學了去轉傳愛妻,向其求教。剛見不久,學完一曲,忽然想起日前救一富人,家藏百年美酒,意欲取來同飲,便和靜虛說了,匆匆飛走。姬平原是聞得琴聲跟蹤尋來,見內中一人駕著一道電光,騰空飛走,晃眼不見,想起前事,忙即人林跪拜求救,告以前事。李靜虛隱居本山雄獅嶺長春崖,以前曾由山寨上空飛過,見當地山青水碧,到處香光。暗中下去一看,男耕女織,遍地桑麻,人心風俗也頗善良淳樸,宛如世外桃源。早就存有好感,性又疾惡,聞言大怒。便告姬平:
「這類妖孽本應除掉,無如我少時還有要事,等方才那位道友回來,小飲幾杯,便要起身,恐來不及。好在這類妖道邪法有限,不須兩人同往,等他回來,請其和你先行,我隨後趕去也是一樣。」
待了一會,鄭隱飛回,又帶來了好些酒菜。一聽前事,不顧盡興,略飲幾杯,便同分手,鄭隱先帶姬平趕去。到時,妖道正因姬平逃走,遷怒寨主,限其五日內把人尋回;否則,由他自當寨主。並令山民獻出八個五歲童男女,以為引誘湖中水怪之用。寨主無力與抗,正在背人痛哭,不知如何是好。鄭隱氣盛,立喝妖道出來納命。妖道大怒飛出,才一照面,便被鄭隱紫郢劍斬為兩段。鄭隱一時疏忽,不知妖道乃著名妖邪哈哈老祖徒孫,邪法雖不甚高,但有獨門傳授,每遇危急,元神立借血光遁走,事前不曾防備,沒有追上。山民見大害已除,自是歡喜。又見鄭隱美少年,仙風道骨,對人和氣。如非還有同道要來,當時使要飛走,與妖道來時情景大不相同,全都歡呼跪拜,喜幸非常。
鄭隱偶由山女口中問出湖心泉眼中藏有一個水怪,口噴毒氣,厲害無比。妖道想得怪物內丹,入水數次,幾為所傷。那怪物藏在泉眼之內,形如蜈蚣,頭有大包。上下兩口:一噴毒氣,一噴內丹。能大能小,頗具神通。不知何故,不肯離洞。只有一次,與妖道惡鬥了半夜,最後暴怒發威,剛竄出水眼約有丈許,便自退回,始終未出水面。日前妖道用一幼童為餌,剛放入水,便被怪物由泉眼中竄出半身,將人咬去半截,看出專吸人的精血臟腑。因在水內,不易除它。妖道又向山人強索八個童男女,想把怪物引出水面,奪那內丹,已定當夜於時動手。山民一聽湖中有怪,厲害非常,連妖道均幾乎中毒,無可奈何,便求仙人同時除害。
鄭隱已然發現山女胸前所帶桃花珠,光彩晶瑩,奇麗奪目。湖心還有不少巨蚌,怪物內丹更是一粒寶珠。想起洞庭所得蚌珠,本意歸贈愛妻,后被魔女強要了去,甚是可惜。難得這裡會有許多蚌珠,雖然不如以前所得,但也光色粉紅,十分美觀。內丹寶珠想必更好。此與洞庭取珠不同,既可得寶,又可救人,豈不是好?立時允諾,行法入水。
怪物原是天生毒蟲,在水中潛伏多年。近一二年才把內丹煉成,加了神通。雖將前人所留泉眼禁制衝破,無奈身具兩體,雌雄相連,後半身又被一條寶鏈鎖住,出口稍遠,便要發火,痛苦難禁,為此不能出水作怪。近日因受妖道激怒,凶威如狂,加以脫身情急,終日煩躁不寧。這時正用內丹想滅寶鏈上面烈火,去與敵人一拼。一見有人飛下,以為還是先前那個敵人,法力有限,只憑一口飛刀和兩件法寶,所噴內丹足能抵禦。不特意存輕視,反想冷不防下口噴毒,上口噴出內丹,雙管齊下,將敵人噴倒,殺以泄憤。
不料敵人換了一個,法力比妖道高明得多,紫郢仙劍更是妖物剋星,如何能敵。剛一躥起,朝前撲去,鄭隱知怪物口能噴毒,已有準備,先用前生所留法寶把身護住,故意引逗。怪物一口毒氣未將敵人噴倒,頓犯凶威,又把內丹寶珠噴出,朝前打去。鄭隱知道這類內丹與怪物本身真氣相連,收取不易,忙用大自金刀連紫郢劍同時施為。一道白光,先將內丹真氣斬斷。隨施分光捉影之法,把手一招,將怪物所噴一粒大如鴨卵,光具五色的內丹寶珠收到手內。緊跟著,一道紫虹朝前飛去。怪物見內丹被敵人接去,真氣已斷,無法回收,情急暴怒,妄想拚命,口正噴毒,一道紫虹、一道白光已夾攻而來。才知不妙,想要回遁,已經無及。百忙中把心一橫,倏地改退為進,猛力朝前一掙,紫虹立時繞身而過。怪物原是看出進退兩難,情勢不妙,忽然急中生智,拼受奇痛,待將後半身掙斷,再以全力拚斗逃走。
鄭隱見怪物身軀長大,形態醜惡,內丹一收,忽然退縮,惟恐變化逃遁,想搶向前面斷它歸路。不料怪物身形突然暴長,隨同劍光過處,箭一般往斜刺里衝去,泉眼中水立時隨同暴漲。鄭隱想起洞庭取珠前車之鑒,恐其發動山洪傷人,心中一慌。又因怪物逃時用真力吸取手上寶珠,幾乎把握不住,恐被吸走,更難除害。幾面兼顧,微一疏神,劍光不及回收,已朝怪物後半身繞過,當時斬斷。瞥見水眼之內有金色彩焰一閃,未及細看,怪物已電也似急穿波而上。同時聞得上面人聲吶喊驚呼之聲。怪物逃勢絕快,已無蹤影。料知怪物出水,難免傷人,暗道:「不好!」忙即跟蹤追趕。出水一看,不禁大驚。
原來上面湖水,已像山一般湧起二三十丈高下。山人多半膽大,先前過信仙人法力,群集湖邊往下查看。湖水本清,花光倒影之下,人怪水中惡鬥看得又真,見湖心寶光劍光飛舞電射,正覺好看,怪物忽隨劍光過處,朝上衝來,其急如飛。迎頭遇見眾人,雖然不顧咬殺,怪口噴處,一口瀑布也似的噴泉,帶著大股毒氣,朝前直射。當頭二三十個山民立被衝出二三十丈,打向山崖之上,成了肉餅;跌到水中的幾個,也各中毒死去。
當時洪水高涌十餘丈,水力奇猛,微一衝盪之際,環湖旁觀的山民紛紛衝倒,又傷亡了好些。等到鄭隱追出,怪物已騰空而起,所到之處,腳底立發洪水,聚而不散,飛行也頗神速。
鄭隱見狀,又急又怒,忙指飛劍急追上去。眼看快要追上,忽聽震天價一聲霹靂,數十百丈金光雷火,由最前面山頭上斜射下來,正打在怪物頭上。二三十丈高的水頭,立似雪崩,紛紛倒塌。頹波洶湧中,怪物已被震成粉碎。抬頭一看,正是新交好友李靜虛趕到,心中一喜。待要迎上,忽聽大喝:「鄭道友留意,速用紫郢防身,準備迎敵,不可怠慢。」回頭一看,一片墨雲正由身後鋪天蓋地而來,天已遮黑了大半邊,知來了妖人。待要抵敵,那墨雲來勢絕快,當時成了一片漆黑,跟著便見雲中射下三道灰白色的怪光。因聽李靜虛大聲警告,料知不是尋常。忙把飛劍放起時,一道金霞閃處,下面眾人立被隔斷,眼看湖水急流下落,就這晃眼之間,水勢已消退了十之八九。未死的山民紛紛由水中爬起,一路哭喊呼應,四下逃竄。幸有一片金霞擋護在上,未受邪法侵害;否則,李靜虛只要晚到一步,這些山民一個也難活命了。
鄭隱再往墨雲來處一看,一個身材矮胖,非僧非道的黃衣妖人,在一幢黑煙環繞之中,已然飛離身前不遠。同來還有一個赤身妖人,身有一幢血光籠罩,人影卻是黑的。
仔細一看,正是前殺妖徒的凶魂去而復轉。知道黃衣妖人是他引來,來勢如此神速,可知邪法厲害,不是尋常。自己竟被鬧了一個手忙腳亂,並還傷了不少山民。當著新交好友,自覺不是意思。由不得愧憤交加,一指大自金刀,迎上前去。妖道師徒已然對面,眼看白光繞身而過,黃衣妖人竟和沒事人一般,手指鄭隱,獰笑道:「何方鼠輩,敢傷我的門下?通名受死。」鄭隱一聽來者是前殺妖道之師,大自金刀竟不能傷,不禁著忙。
一道金虹電炬也似,突由身後飛來,照向妖人身上。黃衣妖人把手一揮,妖徒凶魂首先退去。隨又厲聲喝道:「無知賊道,何人門下,無故傷我徒兒,今日休想活命。」說罷,揚手一蓬灰白色的妖光,宛如一朵奇花,便將金虹敵住。
李靜虛忽由後面搶飛上前,手指妖道,冷笑喝道:「我知你是長狄洞哈哈老怪門下妖徒。你連長春崖無優洞極樂真人都不認得,也敢猖狂么?」說時,鄭隱看出妖道神通變化,一身邪氣,除對後來那道金虹還有懼意而外,自己所用飛劍、法寶竟全不在心上。
分明見飛刀繞身而過,休說是人,連衣服也未傷。又以出山不久,以前兩生修為,足跡往來不在西南諸省,妖人來歷虛實均不深知。見此情勢,心雖驚疑,少年好勝,仍欲挽回顏面。心想:「紫郢仙劍前古奇珍,尚未用過,何不一試?」不顧再用仙劍防身,一指劍光,朝妖人迎面飛去。先聽同伴警告,紫郢劍只作防身之用,不曾飛出。這時一念貪功,不知妖人厲害,如非看出仙劍威力神妙,早已撲上身來,不死也受重傷,萬無幸理。及至紫虹離身飛起,瞥見妖人面有驚懼之容,心方暗喜。一蓬暗綠色的光針帶著大股黑氣,已如箭雨一般射到。同時耳聽李靜虛喝道:「道友速收劍光,留神下面,免遭妖孽暗算。」聲才入耳,先前那道金虹原由李靜虛手上寶鏡中發出,突然回收,擋在鄭隱前面。緊跟著迅雷大震,又是數十百丈金光雷火揚手發出,朝妖人打去。那大蓬妖針邪氣,已吃寶鏡金虹擋住,神雷一震,紛紛消滅,無影無蹤。隨聽一聲怒嘯,目光到處,妖人已化為一溜黑煙,朝下穿去,吃金霞往上一擋,不曾穿下。李靜虛揚手又是千重雷火當頭打到。妖人知禁不住,在雷火金光中星丸跳擲,接連幾十個滾轉,化為一溜黑煙,其急如電,往來路破空射去。
這原是同時發生,瞬息間事。鄭隱微一遲疑之際,大蓬妖針黑氣已被鏡光神雷衝散,那口紫郢劍未及回收,妖人已化黑煙逃走。本來不至受傷,因為逃時忽動貪心,自恃神通,妄想乘機衝破下面金霞,仗著玄功變化,深入池心泉眼,由地底遁走,就便取那寶物。不料李靜虛得道多年,法力甚高,知道湖心有寶,妖人狠毒貪狡,如其得勝,眾人自無幸理;即便挫敗,臨去也必一肆凶威,或是乘機取寶。因而早防到有此一著,當發現妖人以前,便用一件法寶埋伏金霞下層。妖人急切間不知敵人深淺,只看出對面二敵一個防身紫光威力甚大,一個法力更高。正想乘著鄭隱紫郢仙劍飛出之時,一面運用玄功向旁閃避,一面猛發大蓬妖針暗下毒手。偏被另一敵人看破,先用寶鏡擋在同伴身前,再發乾天太乙神雷將其擊散。再一想起對方來歷,不禁大驚。來時又聽妖徒之言,起了貪念,明知勁敵當前,仍想順手牽羊,借著地遁將泉眼中藏珍取走。連遭挫敗,心意不定,微一手忙腳亂,鄭隱在旁看出便宜,就勢一指仙劍,紫郢電掣追上,朝那黑煙一絞,立成兩段。妖人連聲怒嘯,電馳星飛,一路急滾,晃眼合而為一,射入遙空雲層之中不見。
鄭隱本縱遁光追趕,吃李靜虛攔住,笑說:「此是長狄洞哈哈老怪門下妖徒,今日為我所傷,你又殺了他一個徒弟,你不尋他,他也決不甘休。方才分手時,因有要事與人約會,本要今夜才能趕到。偶和所訪道友無心中說起這裡的事,他說道書所載,天生奇毒之物為數頗多,各有妙用,內有一種名叫桃蚣的最是奇怪:前半身形如蜈蚣,只前額多著一個形似肉球的怪頭,上有雙目,內藏元丹,性最靈警。天生陰陽二體,雙身相連,一雌一雄,從初生時便兩體交合,湊緊一起,永不分散,稍微一掙,便作奇痛。世問生物,十九雄強雌弱。它卻反其道而行之,照例雌的在前,雄的在後。妖蟲初生時節,小才一兩寸,寄生巨蚌腹內。由雌的半身伸出蚌口,向外求食;雄的終年藏伏在內。彼此腸胃相連,痛癢相關。雄的半身柔軟異常,成了雌體累贅,但它交合之力奇強,又都天生奇毒。雌雄兩半身自一出生,便孕有寶珠,煉成內丹以後,功效更大。正教中人得去,加上許多靈藥仙草煉成靈丹,服后可抵兩三甲子功行,更能起死回生,與道教中大還丹、毒龍丸有異曲同工之妙。發現妖蟲固是放它不過,左道妖邪更把內丹視為至寶。
妖蟲腹中所噴毒氣,也是祭煉邪法有用之物。雖稟兩間淫毒之氣而生,本身卻具純陰之資,善吸日精月華與天地間清靈之氣。不特本身孕有寶珠,所居之處,花樹最繁,更有許多大小珠蚌同在一起。妖蟲天性雖極殘暴,因是從小寄生蚌殼之內,對蚌從不傷害。
巢穴多在絕澗深潭泉眼之下,水色最清。附近的蚌受它氣機相感,各孕彩珠,作桃花色,映日生輝,光彩奇麗。
「妖蟲最是機警,所寄生的老蚌又是歲久通靈之物,知其犯人之忌,正邪雙方俱都不容。遇見正教中人,多想等其成長,取那兩粒內丹,煉製靈藥。只要未出世傷人,念其獻珠之功,至多把毒氣收去,許還不致加害。如遇左道妖邪,必連寄生老蚌一齊擒去。
先施邪法,用各種毒蟲毒果每日餵養,加增毒氣,助其成長。到了內丹成熟,收毒取珠,並將妖魂攝去祭煉法寶,身受最慘。老蚌只一發現體內有了妖蟲寄生,既想仗它之力去煉自身蚌珠,又恐有人殺害,事前定必潛入水底深處,隱藏不出,一同在內苦煉。遇到風雨晦明,月白風清之夜,放其出殼,吸取兩間精氣。也只容它探頭洞外,隔著碧波,用口中真氣朝上呼吸,並不令其出水。行蹤最是隱秘,不易被人發現。
「年歲一久,蚌身越大,嵌在泉眼石縫裡面不能脫出。到了此時,妖蟲氣候成長,自想飛騰變化,出來殘殺生靈,為禍人間。無奈半截雄體與蚌身相連,又脆又嫩,不似前半雌體堅如鋼鐵,具有神通。性更奇淫,不舍分開。加以雌雄兩體自來連繫,稍微用力掙脫,立時痛癢難當,周身酥麻。除非深知妖蟲底細的人,齊兩體相接之處,將那形似鎖鏈的一根肉帶斬斷,先把雌珠得到手內,將其殺死,然後水遁人內,將老蚌斬破,取出雄珠,才可成功。稍微疏忽,被其逃走,妖蟲神通甚大,所過之處,平地水深數十丈,更能帶上大股洪流騰空飛行,水災立起。那粒雌珠再要被其帶走,為害更大。
「我聽那位道友說完經過,又知橫行此間的妖道乃長狄洞老怪徒孫,惟恐道友不知底細,生出事來,匆匆提前趕來。看出妖蟲與那位道友所說桃蚣一般無二,剛用大乙神雷將其除去,深悔來得稍遲,誤傷好些山民。猛瞥見西南方有大片妖雲橫空飛來,料知強敵已到,臨機心動。恐其敗時借著水遁深入泉眼,盜那雄珠;更恐老蚌歲久通靈,見事緊急,舍了原身,帶著妖蟲的半截雄體乘隙遁去。所以未曾動手,先下埋伏,先把水眼一帶加上太清禁制。果然妖人逃時生出貪念,如非事前防備,妖人飛遁神速,如被乘機取走,必留後患。哈哈老怪乃方今邪教中有數人物,門下妖徒邪法甚高。雖然老怪近年自知為惡大多,大劫將臨,曾經重定教規:不許門人仗他邪法異寶無故出來害人;與人結怨,必須自了;在未佔上風或是化敵為友以前,不許回山。不似昔年專一護犢,恃強橫行。但他門下妖徒頗有能者,內有兩人尤為厲害。今日之事,本來決不與我們甘休,況又加上這一對希世難求的寶珠,豈肯善罷。我二人一走,這些山民一個也休想活命。」
李靜虛還待往下說時,忽聽西南方空中有人厲聲喝道:「李靜虛賊道,休要猖狂。
是好的,三日之後,去往元江大鵬頂決一勝負。否則,這班山人一個休想活命;你二人也必被我們人尋見,仍遭慘死。何苦連累這些無知之人?」鄭隱聽那語聲十分洪厲,相隔甚遠,心方驚奇。忽又聽一老人口音帶笑說道:「查道友,此是我門下小業障自尋死路。既然發現寶珠,便該回山稟報,或是早日下手,當地均是一些山民,原易成功。他偏迷戀山女,無故傷人;臨時又起貪心,意欲把湖心蚌珠連妖蟲的內丹全數取走,以致延遲多日。對於山人更是凶淫,殺身之禍咎由自取。我那第五孽徒見他元神歸報,也不查問對方虛實強弱,冒失趕來,丟此大人。我近年勤於修鍊,嫌他們仗我威勢到處橫行,不願再為他們分心多事,曾下嚴令:不奉師命,與人爭鬥,照例有勝無敗;否則,必有重罰。所以業障不敢回山,才往求你相助。敵人來歷我全知道,本來舉手之勞。無如我向來言出必踐,他既違背師命,輕於出手,除非以他本身之力轉敗為勝,休想回山見我。
他去尋你,與我無干。不過山民深山隱居,本不知妖蟲內丹可貴。我那徒弟已用詐術使其感恩畏服,奉若神明,只要向其明言,手到可取。他偏貪色行兇,自取其禍,如何能怪這些山人?查道友最好不問此事。如已答應孽徒,只尋敵人一分勝負,不可再與山人計較。」
前人厲聲喝道:「你這老鬼,以前何等自大。今見門人受欺,不為作主,反而嫌我多事。分明自知孽重,大劫將臨,假裝好人,借著和我問答,表明心意,免得小賊道的師長與你為難。我一向行事為所欲為,既然出手,決無顧忌。三日之後我如不勝,休說不會殺死這群山民,從此也不再管這閑事。你那高足向我哭求立誓:只要我助他報仇,不問成敗,無不聽命。事如不成,必將他師徒元神帶走,去往海外故居,把當年法寶煉成,將小賊道師徒一網打盡,以報前仇。我如得勝,必將這班山民生魂攝去,雞犬不留。」話未說完,老人介面大笑道:「查道友,我早知你用心。如非看出孽徒心存叛意,恐回山受罰,故意投到你的門下,也無此言。你果料得不差,我實是想向敵人表明心跡,使知孽徒叛師,已然投你,任憑殺戮,免得再有顧忌。你這等說法再好沒有。三日後,我定往大鵬頂觀戰,看你有何本領去敵那兩件前古奇珍。恕我老悻怕事,行再相見。」
說罷,哈哈一笑,底下便沒了聲息。
鄭隱聽那笑聲來處更遠,宛如洪鐘怒鳴,四山皆起迴音,比起前一個怒罵之聲洪厲刺耳,又自不同。先見李靜虛先是面容緊張,手掐法訣,側耳靜聽,似在暗中戒備。聽完后,面上忽轉喜容,笑對鄭隱道:「那粒雌珠已被道友得去。尚有一粒雄珠,現在泉眼蚌殼之內,取時較易。待我取來奉贈,使成一對,以備他年之用如何?」
鄭隱覺著這次取珠幾乎又惹大禍,已然傷了好些山人。如非此人趕到,即便妖蟲不至逃走,事前不知底細,傷人必多。妖人來勢神速,又擅玄功變化及分身化形邪法,飛劍法寶均不能傷。雖然學會《九天玄經》、太清仙法,無如功力尚淺,經歷又差,一個不巧,就許受了邪法暗算。再看下面山民,正在泥水中收拾殘屍,悲喜交集,亂成一片。
暗查死傷人數,竟有四五十人之多。想起前情,好生愧悔,便以婉言辭謝,意欲各人分取一粒。靜虛笑道:「此珠只有煉丹最好,本應成對,不宜分開,道友何必太謙?如因小弟代勞,不肯全要,好在下面已有禁制,請道友人水自取也好。此間山民均頗善良,無端遭此慘禍,實是可憐。且喜身旁帶有丹藥,只要是全屍,臟腑未受重傷,或能使其回生。你我分頭下手如何?」
鄭隱見他意誠,又聽說那兩粒寶珠好些妙用,暗忖:「此人看去年輕,法力在我以上。既然相讓,再推便假。」只得謝諾。飛身人水一看,泉眼周圍果被太清神光禁制。
泉眼大隻一二尺,石壁並不甚厚,不知老蚌和那妖蟲怎會久藏在內,不能脫身?定睛一看,裡面地方甚大,深達十餘丈。本來是一尺許粗細的深穴,被妖蟲在內掏空。只剩洞口兩三尺厚石壁不曾攻破。正對水眼,有一石洞,內里也有不少巨蚌。妖蟲寄生的巨蚌,約有太許方圓,直立穴內,不住張口噴那黑水,穴中清泉已全成了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