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回 入谷訪幽蘭 翠浪因風散花雨 酬恩揮玉軫 魔雲如焰救靈鵝
姬平見無垢惶急,立吹蘆笙,召集寨人滿山搜尋,只在二人玩月的後面土坡上發現幾處小人腳印和泥土中的膝痕。內有一處腳印較深,彷彿停立已久,但是背向前面。因為前日妖蟲帶水飛走,地是土質,尚未乾透,看得甚真,別的全無蹤跡可尋。無垢知道黃鐘走失與那白光有關,想起此子向道堅誠,不畏艱危,以及乃祖黃春行時重託,好生難過。暗忖:「前見白光雖未看出邪氣,如是正教中人經過,愛他資質靈慧,將其帶走,定必出面明言,何至背人行事?何況此子人小心高,立志相從,所立之處近在身後,如見外人,也必出聲驚呼,斷無不告而去之理。除非被人將其強行劫走,黃鐘為人所制,不能隨意言動,決不會一言不發,便隨外人走去。」越想越不放心。偏生當時疏忽,不曾追趕,如今人去已久,何處尋蹤?再看天早大亮,這一尋人忙亂,已將近午,再停些時,便須趕往大鵬頂赴約,不能久延。
鄭隱又在一旁力勸說:「此子聰明膽勇,根骨甚好,決非夭折之相。那白光如是對頭,不對我夫妻暗算,也必出面為敵。也許無心路過,發現此子,愛他靈慧,將其收去為徒。因有要事或有別的疑難,不願與我夫妻相見,就此帶了飛走。早晚終可探明下落,愁急無益。日前所交李道友法力甚高,我們先往大鵬頂等他到來,向其打聽,並托他設法尋訪,或能查出下落,也未可知。」無垢也覺此外無計可施,又當與妖人訂約比斗的要緊關頭,無暇他顧,又想李靜虛隱居西南多年,也許能問出一點蹤跡,只得罷了。便照所說,勉強受山人款待,在寨中吃了一點酒食,匆匆起身,往大鵬頂飛去。
當地原是哀牢山支脈,下臨元江,危崖千丈,突起亂山之中,兩面橫闊,孤峰中峙,下面岩凹,深廣遠數百大。面前更有大片平崖空地,松杉森秀,古木參天。遠望孤峰危崖,宛如巨鳥張翼,掠地欲飛,形勢極其雄峻奇險。上面景物也頗靈秀。左近更多危峰怪石,幽谷絕澗。外觀叢莽載途,林青深密,無路可通,舉足皆難。內里卻是岩巒靈秀,澗谷幽深,繁花如笑,碧草成茵,美景無邊,觀之不盡。
鄭隱初遇李靜虛時,已聽說過此地景緻。及至飛到大鵬頂,等了一陣,不見人來。
偶於無意之中,談起前事。無垢最喜花木,久聞南疆深山之中多奇花異卉,此次前來,本想暇時選勝登臨。加以心中有事,想起黃鐘年幼可憐,口雖答應鄭隱暫時放開,等和妖人對敵,分了勝敗,事完之後,再往各處深山之中尋訪,心中仍是挂念。初意見了李靜虛可以探詢,見人未來,未免失望心煩。聞言忽想起天明前所見白光,正是飛往大鵬頂這一面,左近既有這樣風景靈秀的山谷,也許黃鐘落在其中。反正時候還早,李靜虛也還未到,何不姑往一試?就尋不見人,觀賞內中美景,也比枯坐強些。便和鄭隱說了。
鄭隱知道愛妻仁厚心熱,不願拂她心意,便同起身。
二人都是初來,也不知何處尋找是好。先駕遁光飛空查看,約飛出二十餘里,見下面高山之後橫有一條溪谷,水色山光似頗佳勝。無垢查看方向,也與白光去路正對,便同往下降落。空中下望,已黨風景不惡;到地一看,越看出它的妙處。原來那谷又寬又大,到處古木蕭森,峰巒靈秀,水碧山青,花開似錦。最奇的是,那麼深險偏僻的幽谷,竟是淺草如茵,地無纖塵,所有花樹全都行列疏整,位列井然,直似有人時常打掃修治過的一般。
二人所行之處,一面山光黛潑,花樹叢生,燦如錦雲。右側是條廣溪,淺岸清波,潺潺流水,沿溪柳浪千重。無數翠羽飛鳴往來,與泉響松濤相與應和,音聲清脆,如協宮商。對岸危崖千尺,碧蟑排雲,時見大小泉瀑飛舞而下,不是玉龍倒掛,便是銀髮飄空。偶然山風吹動,發為繁喧,與稷稷松濤合為洪籟。那粗如匹練,細如絡絲的大小飛瀑流泉,全都隨風揚起,飛舞空中,再落下來,打向溪水山石之上。有的玉濺珠噴,激得雲浪翻飛,聲若雷鳴;有的靈雨珠簾,因風飄拂,繁音細碎,涼意侵肌,另有一種清趣。端的移步換形,耳目所及,無非妙境。
無垢首先贊好。鄭隱正在隨聲附和,忽然聞到一股蘭花香味,清馨染衣,沁人心脾,似與尋常蘭蕙不同,便循花香往前尋去。無垢忽然想起:「這等清麗明淑之景,比武當山舊居還好得多,地方又是這等清潔無塵,分明有人隱居在此。自己學道才得幾時,不知主人是何人物,萬一道路不同,豈不又生枝節?倘若昨夜白光飛行人隱居在此,黃鐘是他行強攝來,驟然發現,好了自然無事,一個不巧,必起爭殺,對方來歷深淺又都茫然。大鵬頂事還未完,如再引來一個強敵,如何應付?怎的如此冒失,一路行來,直似尋常游山,遠勝登臨,絲毫不曾戒備?」想到這裡,心念一動。正要招呼丈夫暗中留意,不可高聲說笑,觀察好了四外情勢,再緩步前行,相機行事。免得事起倉促,未曾看清,先吃人虧。那蘭花香味一陣接一陣隨風吹來,越發濃郁;彷彿千萬朵幽蘭,多少年來隱居深谷之中,知有會心人到來,競吐奇芳,以迎佳客。一入鼻端,頓覺心神皆爽。方想:
「這等仙靈美景,主人絕非左道旁門一流。」峰迴路轉,目光到處,面前突現出一片奇景。無垢乍見之下,由不得高興非常,連稱快事,把先前思慮顧忌全數忘卻,忙拉鄭隱朝前趕去。
原來前面谷徑越發寬廣,當前大片古松林,大均四五抱以上,每株蔭蔽數畝,行列甚稀。有的華蓋亭亭,拔地直上,繁枝四齣,黛色參天;有的虯干盤行,蒼麟似鐵,龍蟠鳳翥,勢欲飛舞。殊形異態,各具清標,已是從所未見。最奇的是,松枝上面滿是寄生蘭惠,蘭葉花莖長達一、二、三丈不等,絲絲下垂。每一花莖之上,少說也開有數十百朵蘭花,大者如杯,小者如指,不下數十種之多。芳馨流溢,中人慾醉。偶然一陣風過,連花帶葉,齊翻彩浪;宛如億萬天花,隨同翠縷飄空,繽紛而下,更是奇觀。
二人徘徊花下,正在稱奇叫絕,忽聽有人呼叱道:「何人大膽,擅入神宮禁地?通名領死。」二人大驚回顧,見發活的乃是一個身穿黃色宮裝的女子,年約二十多歲,身材高大,腰掛長劍,手持白玉拂塵。貌甚平常,衣飾卻極華美,一身珠光寶氣,神態威猛,不像是個正經修道的人。無垢性情溫和,因自己誤入人家禁地,雖受惡聲,並未在意。只覺對方容貌粗俗,神態強橫,與那一身華美如仙的裝束不大相稱。正想開口與之辯理,鄭隱聞言已經大怒,介面答道:「我夫妻無心路過,偶然人谷閒遊,因聞花香,無心至此。你外面又未寫明內有主人,什麼叫作禁地?為何出口傷人?」說時,黃衣女子本是滿面怒容,似要發作。及與二人對面,忽然呆了一呆,怒容漸斂,只把手中拂塵微微一揮。聽完,冷笑道:「你們叫什名字?何人門下?我這裡乃碧香谷,為火靈神君別府。就是未學後進,也應聽你們師長說過。今日有人出入,曾開谷口禁制,輪值女官忘了封閉,也許被你二人路過發現,走了進來,事出無心,也還可說。但神宮后苑的五色垂絲蘭,除卻滇池香蘭渚略有數十本外,海內外仙山靈域,只此一處最多,難道你們也瞎了眼睛,不曾看出?快將來歷姓名說明,如你二人師長稍有淵源,還可從寬發落;否則,休想活命。」
鄭隱前生靈智早已恢復,一聽當地乃火靈神君別府,知是西南十四洞天中五怪三魔之一,名頭高大,不是好惹。因前兩生修道時,神君已先閉宮隱修,不出走動,只聽傳聞,不曾見過。又見對方口出不遜,氣焰逼人,不禁怒火上升。方喝:「天下事,只論情理上說得過去與否,論什淵源來歷?我聞神君乃魔教長老,自從聽了歷劫已百餘年的愛姬之勸,由此閉宮清修,不與外事。舊日宮中男女侍者也多遣散,只留有限幾人,平日不許出山一步。可見為人甚好,與別的魔教中長老不同。就算我夫妻誤人神宮,無心之失,也不至於見怪。你這樣狐假虎威,倚勢凌人,誰還怕你不成?」
無垢聽出丈夫知道對方底細,竟是隱跡多年的魔教中長老,本已驚疑。又見黃衣魔女先是滿臉怒容,目射凶光。自從雙方對面之後,口雖說著狠話,怒容已收。一邊聽話,嘴皮微動,全神均貫注在丈夫身上,未了並現得意之容。方想:「丈夫情孽甚重,前途滿布荊棘,來日大難甚多,對方偏又是個魔女,莫要在此惹出事來。」忙加戒備,並且暗用本門傳聲囑咐鄭隱:「此女乃妄人,無可理喻。主人既是有名魔頭,我們人單勢孤,決非其敵,況有要緊約會。最好不要多說,趁未交手以前,冷不防一同遁走,免得多生枝節。」
鄭隱原忿魔女欺人大甚,怒火頭上。又想:「自來邪正不能並立,已經撞上,終須一斗。好在身帶專制邪魔的紫郢仙劍,如其說理,無事便罷;真要逞強欺人,此時奉命行道,也怕不了許多,索性斗他一下試試。」正打動手主意,聞言立被提醒。暗忖:
「這火靈老魔雖未見過,如照前生耳聞,實非尋常;門下男女徒黨又多,經其遣散之後,還有不少,個個厲害;他那一妻二妾,魔法更高,均不在他以下。此女莫非是他妻妾之一?如真動手,未必能佔上風。還是照著愛妻所說,抽空遁走,忍氣為妙。」念頭一轉,話也說完,忙朝無垢示意,打算在魔法還未發動以前飛走。滿擬逃時魔女必來追趕,還留了心,先把紫郢仙劍飛起防身。
無垢知道丈夫對她言聽計從,早有準備,起身時,也將防身法寶施展出來。飛起時節,似見魔女朝著自己冷笑,並未追來。覺已飛出老遠,耳聽下面有人笑道:「原來是這兩個。昨夜收那娃兒時,我早算定他們要來送死,居然今日便尋了來,也真虧他們。」
二人聞言,心中一動。同時想到共總十多里長一段山谷,怎的還未飛出谷外?忙朝迴路一看,不禁大驚。原來飛了一陣,前見松林仍在腳底不遠,共只飛出里許來路。先前魔女卻不知去向,只聽答話道:「那男的必須生擒交我,女的死活由你。只要不令老鬼和那賤人知道和我淘氣便了。」先發話的男子笑答:「神妃不必多慮。神君此時正和你那對頭在前殿煉丹,封閉嚴密,內外隔絕,不會趕來作梗。只要將這兩人擒到,事後雖然不快,照他前言,也無如你何。倒是那小娃兒夙根靈慧,將來須用他辦那要事。今早他說,只要不傷他恩人,萬事皆可依從,否則必死。此子關係未來甚大,性又剛烈,我已兩次試過。如非這點妨礙,今早我已放那女的不過,如何還等自送上門?方才神妃不合憐愛此子太甚,又賜了他靈符玉牌,如被知道,卻須留意,防他要挾呢。」魔女答道:
「你真多慮,一個小娃兒,莫非我們也管不住?何況這兩人我們又不真箇殺他們。」
前一男子又道:「此話難說。事真奇怪,一個幼童,不特深知我二人的來歷底細,所說的話更是切中我們心病,使人只好依他,輕視不得。偏又自願隨我同來,說只要不傷他兩個恩人,將來便出死力,為我們抵禦未劫。昨夜本想擒這少年男女回來,和你一同快活,也因他說得頭頭是道,以為對方有大來頭。此子是他所教,意欲用他為我二人解圍免難,就便結交。惟恐人家好意,因為我們一時冒失,反德為怨,鑄成大錯,臨時中止。后在途中回望,看出對方一點來歷,決不會和我們一路,想要回去查看。這娃兒又再三力阻,並有好些話不曾明言。到后才說教他的是一位無名女仙,此舉實有深意,如照所說而行,彼此有益。但林前玩月的少年男女是他恩人。再往下問,便支吾起來,口風甚緊。因他胸前藏有一件法寶,深印肉內,如不依他,當時便可兵解,護了元神飛走。我已試過,果然制他不住,只未令其自殺而已。事機已急,不久大難將臨,此子又須苦煉三四年才能有望,難得有此合用的人,如何逼他?幸我得信趕來,一個未傷。近年我們本和夫妻一樣,這兩人恰是一對夫妻。難得你和我一樣心事,各有一男一女,不舍放過。若能迫其降順,以後四人同樂,你也不必再和對頭生氣。日內神君夫婦同對頭把丹煉成,以為你我將來要應他的前言,決不再加聞問,甚或迫令別居,都在意中。你前日無意中偷看宮中神經,他三人未必得知。正好假裝負氣,把昔年封閉的別宮討上一處,同去那裡,一面苦煉,一面布置起來,豈不是好?」
魔女笑答:「我為你不知受了多少閑氣,你知道么?在我教中,男女情愛本各任性,可恨老鬼無情無義。大的是他結髮夫妻,對她好還令人想得過。我比賤人在先,偏說賤人是他三生情侶,非比尋常,寵愛如命,已是氣人;並還為了賤人幾句話,不惜棄去舊日基業,連相隨多年的門人侍者,也都費上數百年心力,送令轉世。說舊日徒黨,俱都相從多年,他雖痛悔前非,而這班人多半具有惡質。既不忍放其出外,自生自滅,死於正教之手;又恐出宮為惡,添他罪孽。為此發下宏願,先將其禁閉宮中,挨個兒苦心感化。除卻幾個萬難挽救的,只把心盡到而已。等到下余諸人轉此一劫,他便同了最寵愛的三數人,以真火自焚,應過劫數,仗他所煉靈丹神符,同往轉世,重修仙業。在此數百年中,他和賤人盡情恩愛,對我從不假以辭色。反說他此時已然舍舊從新,我如能洗心革面,隨他三人同修,與你斷絕,將來也許助我免去未劫。否則,他便由我自去,連你也不加聞問,除非犯他那兩條大忌而外,一切照常。但到要緊關頭,休要怪他視同陌路,不加援手。你說有多氣人?他因以前我曾出過大力,是有功之人,真箇情急相拼,賤人難免受我暗算,為此容忍,表面仍和以前一樣。我手下男女侍者比他三人所用還多,享受也全由我心意。人說夫妻反目,同床異夢。如今老鬼除非是和賤人慪氣,平日面都見他不到。我如不為你,怎會有這樣慘事?休看我雖還未煉到不死之身,如論法力,到底在你之上,何況還有老鬼昔年兩件法寶。我天性淫妒,你所深知。對於老鬼,我雖恨之入骨,卻是無法,你如得新忘舊,被我看出,休怪我狠。」男的笑答:「心肝多疑,哪有此事?只許你隨便愛人,就不許我偶然染指?可知你醋心比我更重。各自另有一人,易生嫌怨,索性都殺了吧。」
鄭隱愛極無垢,妒心也是奇重。先聽男女敵人均存邪念,早就怒極。只因無垢見敵人舉重若輕,連人影都見不到,自己被人困住,竟看不出有何跡象,只是飛了一陣,不離原處,魔法厲害,可想而知,心中憂疑。暗忖:「這類無恥狗男女,譬如瘋犬吠人,理他作什?與其白費心力,斗人不過,還要引出危機,不如忍氣靜聽,並留心觀察虛實,相機行事,要強得多。」鄭隱几次想用飛劍神雷發難叫陣,均被無垢強行止住。後來聽出女的是魔頭失寵姬妾,男的是他好夫,黃鐘便是此人昨夜擒來。只不知一個毫無法力的幼童,怎會知道敵人底細?並還知道對方想要仗他兔難脫劫,加以要挾?暗忖:「敵人夫妻不和,魔頭已早棄邪歸正。如能挨到老魔丹成出來,必可無事;就便救回黃鐘,都非無望。但是敵人所說均是背人的無恥私話,對方魔法甚高,連人都看不見,隱秘語聲自更容易,如何自泄機密,昌言無忌,聽得如此真切?」心方奇怪,鄭隱已早按捺不住怒火。跟著又聽男女雙方狎昵之聲,再也忍耐不下,揚手便將太乙神雷朝那發活之處打去。
那一雙狗男女也是該當出醜。以為敵已入網,同陷魔法禁制之中,一明一暗,只等商議停當,便可發難。不料有人暗中惡作劇,身形雖隱,所有機密的話全數泄漏。事情更非容易,不是當時可以收功。女的性更淫凶,好夫恐她多心,再一敷衍,戀好情熱之際,對於網中之魚自然未怎在意。正在各自想著一個心上人,先拿舊歡解渴,極情盡致,得趣忘形的當兒,鄭隱這一太乙神雷打得恰是時候。魔女驟出不意,數十百丈金光雷火突然凌空下擊,邪法立破。無垢見丈夫氣極發難,想要攔阻。」已是無及。瞥見雷火金光到處,倏地紅光電掣,閃得一閃。緊跟著,便見大片極薄彩煙隨風揚去,左側地面之上立現出兩個不著寸絲的赤身男女,正由合而分,各縱遁光,往斜刺里飛去。女的肩背似已受有微傷。男的仰卧在下,臉朝上望,似先警覺,逃得較快,差一點也被雷火打中。
都是滿面驚憤之容,魔女手已揚起。無垢見丈夫還想出手,知道魔法厲害,雖然乘敵不備,無心一擊,將其破去,看那形勢,難猶未已,忙即傳聲低喝:「還不快走,等待何時?」
鄭隱百忙中也看出自己一時僥倖。那五色魔光未破以前,直看不出一毫痕迹。剛被神雷衝散,隨同魔女手揚處,又電也似急重新出現,四面湧來,聞言警覺。又想起大鵬頂還有約會,更不怠慢。因見神雷生效,忙即應諾,將手連揚,欲將大乙神雷連珠亂打,衝破魔光,以免再陷埋伏。同時聯合無垢,朝外急飛,飛遁神速,晃眼之間,谷口已然在望。耳聽身後男女多人咒罵呼喝之聲,回顧大片魔光已如潮湧而來。方想:「這次幸是見機,否則又被困住無疑。」忽聽對面一聲冷笑,未容注視,眼前倏地一暗,一片白茫茫的暗影,已似天塌一般當頭罩下。先前晴霄麗日的大好天色,以及四外的樹色山光,忽全失蹤。二人立似陷入霧海之中,什麼也看不見。雖仗防身法寶、飛劍威力神妙,人未受傷,也未被擒,但那上下四外的壓力重如山嶽,齊向身上擠迫過來,休說脫身,初入伏時,飛行衝突均頗艱難。
鄭隱見狀,又驚又怒,仍想大乙神雷專破這類妖煙邪霧,忙又連珠打出。誰知這次竟是無用,那白色暗影,看去非煙非霧,也不見有什出奇之處,可是連珠神雷打將上去,只見雷火金光在前面暗影中微一閃動,立時光影皆無。不但雷火金光只似尋常火花一般,略現即消,不似先前洪烈,而且雷聲也都暗啞。急得鄭隱雙手齊發,連珠亂打。大片密雷連發聲中,也只看出,前面霧影吃雷火稍微衝動,晃眼之間,仍是石投大海,隱入暗霧沉沉之中。才知果是厲害,心中一驚。情急暴怒之下,待將紫郢仙劍發將出去。
無垢始終不曾輕敵,應變沉著。先起身時,已看出雷火無功,儘管霹靂連珠,身後妖雲依舊飛來,老似相差一點,不曾打中神氣,料定形勢不妙。知道丈夫怒氣頭上,雙方已然對敵,除非能夠加急逃走,便不用神雷去打,也無用處。為此不再勸阻,只在暗中準備法寶,從旁戒備。剛二次被困時,覺出壓力雖大,但為防身寶光所隔,並無他害。
知道脫身雖非容易,敵人邪法仍難傷害自己,何況夫妻二人各有一兩件至寶奇珍尚未使用,心中毫未慌亂。打算仔細觀察,看清形勢,再行下手。見丈夫明知所煉大乙神雷雖是道家防身御邪妙法,無如本身功力尚淺,對頭魔法又高,毫無效力,還在拚命朝前亂打,白耗真力。
無垢正想:「丈夫臨事如此慌張,將來遇見大敵,稍微相形見絀,必吃人虧。自己又不能時常和他一起,如何是好?」忽見鄭隱要將紫郢仙劍飛出對敵,不禁大驚,知道不及阻止。幸而事前還有戒備,除防身法寶之外,還有一件前古奇珍也在手內。忙把手一揚,一道金紅白三色奇光,立時電射飛出。先似一圈三色彩虹,剛將二人圍在中心,緊跟著上下兩面齊射奇輝,分頭展布,晃眼合成一個大約五六丈,形似日輪的光球,連人帶寶光劍光一齊包沒在內。中腰仍是一圈金紅白三色奇光,形如日環,圍繞在外,光華越發鮮明。由外望內,直似千尋霧海之中,擁著一輪精光萬道,上有彩環的華日,奇麗絕倫。夫妻二人恰是同時發動,分毫不差,剛剛接上。鄭隱仙劍化為一道紫虹,剛電掣飛出,無垢手中至寶三光如意金輪也已上身,無形之中免去一場大難。無垢雖然預有戒心,並未看出危機四伏,如非命不該絕,只要出手稍緩,立被魔光侵入,任人擺布,休想活命。
鄭隱只知仙劍威力神妙,一心只想此寶萬邪不侵,許能將敵人邪法破去;全未想到魔法陰毒,稍微抵禦不周,略現空隙,立被侵入,聞到一股微帶膻氣的溫香,人便昏倒,失去知覺。比起無垢,更是茫無所覺。及至紫虹飛出之後,耳聽愛妻埋怨說:「久聞魔法陰毒,我們也許全仗此劍防身,才未受害。你既深知對頭來歷,如何這等粗心大意,擅將仙劍飛出?」話未聽完,全身已被寶光包沒在內,看出是件極具威力妙用的前古奇珍。方想:「愛妻何處得此至寶?平日也未聽她說起。也許還不止此。」
心中一喜,目光到處,紫郢仙劍已然發揮威力,隨著手指之處,化為一道經天紫虹,由內而外,朝身前暗霧橫卷過去。前古神物利器果非尋常,先前連珠神雷所不能破的陰魔妖光,吃劍光一掃,立時化為大片鮮紅如血的火雲,被劍光掃蕩開了大半環,望去血城也似,二人已陷魔光血海之中。想起前生所聞魔教中幾種極陰毒兇險的魔法異寶,方始驚惶起來。暗忖:「原來魔法如此凶毒,乍看只是似霧非霧的沉沉暗影,看不出一點別的異狀。照此情勢,分明敵人見我仙劍防身,難於加害,故將陰魔血光隱去,誘我出手,只等劍光離身,立即乘機侵入。別的法寶決擋不住。等到警覺,人已受害,如非愛妻應變機警沉著,恰又有這前古奇珍,差一點上了大當。看四外魔光,雖被劍光衝破了一圈,並無消滅之跡,莫非對頭還有殺手?」
心念才動,果然魔光厲害,儘管紫虹所到之處紛紛消散,但是此去彼來,隨滅隨生;宛如長刀划水,晃眼合攏,勢如潮湧,光色越加濃烈。正想不起用什方法破它,忽聽無垢又在傳聲急呼:「獃子,你還不將仙劍收回,不求有功,先求無過,暫守勿攻,先保住自己,再打主意脫身么?」想起先前如非愛妻應變神速,已無幸理。聞言以為無垢素來沉穩端嫻,不輕炫露,也許還有脫身制敵之寶不曾使用。又見魔光雖極厲害,仙劍威力也實神妙,自從出手以後,便不須人主持,也能發揮全力。一時精虹電射,縱橫飛舞於魔光血海之中,一任對頭神通廣大,暗中主持,復原得快,照樣也現出一條條的裂痕,血弄也似。看出敵人魔法雖高,也吃了大虧。這類魔光多與主人本身真靈相連合,至不濟,元氣也有不少損耗。
心中一動,猛觸靈機。於是傳聲回答無垢,故意加功施為。等到仙劍飛舞越急,攪得身外血雲激漩起千重駭浪,忽然比電還快,冷不防撤將回來,頭尾相連,合成一個百數十丈方圓的大圈,往身前急收過來。無垢早已會意,乘機發動,將手中靈訣一揚,那形如日輪,包沒身外的光球,突然往外暴長十倍,迎將上去,接個正著。晃眼紫虹環繞光球之外,加了一層極有力的防護。外圍本被血光布滿,雖被仙劍往來掃蕩,仍是隨分隨合,始終不曾消散。
對頭毒計未成,元氣反倒受傷,越發憤怒,也在另用陰謀,正以全力暗下毒手,一面想把仙劍引開,一面加功施為。四外血光看去只是光色更強,和先前差不許多,實則其濃如血,快成了膠汁一般的東西,已非有形無質之物。見紫虹飛舞越急,方想魔法運用停當,立可就勢引開,將其隔斷,斷定二人就要上當;便仗身外那圈寶光防護,也難持久,早晚落網無疑。正在高興,萬沒料到對方另有一著。鄭、申二人各將飛劍、法寶裡外一合,那魔光已快凝鍊成了實質,發難在即之際,恰巧夾在中間。多高功力,也禁不住這兩件前古神物奇珍兩下夾攻;來勢又是萬分神速,驟出不意。等到對頭覺出不妙,連念頭也不容轉,只聽哧的一聲厲響,大量血光在二寶猛力重壓之下,近身數十丈一圈當時消滅。主持行法的男魔,心靈上猛受巨震,重創之下,元氣大耗,害人不成,還受反應,神志一迷糊,就此昏倒在地。總算魔女法力更高,鄭、申二人又都外行,倖免一難。原來二人因見敵人不曾現身,四外血光仍如山海;無垢又拿定穩紮穩打,只守不攻,先保自身,靜以觀變的主意。明見佔了上風,敵人必受重創,心有成見,既未想到乘勝進攻,也未想到就此突圍而走,微一耽延,良機坐失。
魔女原因好夫自告奮勇,知其想把少女生擒了去,遂他淫慾,心存妒念,連方才雷擊之仇俱都忘卻,表面應諾,暗中冷眼旁觀,也不出手相助。想等好夫將人擒到,看事如何,再與翻臉。這一袖手,鄭隱和無垢無形中卻佔了極大便宜。等到好夫受了重傷,魔女又心疼起來,想代報仇時,二人已在仙劍、法寶層層防護之下,先前危機已然過去,不致危及生命了。
鄭隱見身外大片魔光界被擊散,知道四外魔光雖然浩如山海,只因敵人魔法甚高,在其暗中主持運用之下,多是虛勢,只近身一帶,才是他的精華。突然受此重擊,心靈元氣俱都受傷不輕,自是欣喜。方贊無垢機警,所用法寶是何來歷?威力如此神妙?意欲再用仙劍一試,問無垢可好?無垢笑答:「閑話少說,奠太高興。休說紫郢仙劍前古奇珍,便我這三光如意金輪,也非尋常邪魔所能禁受,何況出敵不意,兩下夾攻,照理敵人元氣必受重傷。方才曾聽多人喝罵,如今一個未現,四外魔光依舊潮湧而來,身前這一片空處又快被他填滿,你還是安分些好,等到敵人現身,再相機應付吧。」
鄭隱見身外魔光雖又布滿,但比先前威力要小得多。笑答:「我們還要往大鵬頂去,照此相持,何時才是了局?」無垢方答:「我看此時脫身決非容易,就能突破重圍,敵人也必追趕。只有小心靜守,挨到為首魔主開殿出來,向其理論。果如方才所聞,不特無事,還可免樹強敵,去一後患。此時最好靜守,便有力量反擊,也不可傷他。莫要本來無事,因為傷他的人,以致結怨。先前我們反擊了他一下,因是防身自守,有話可說。
但到底事出僥倖,可一而不可再。這類將要改邪歸正的魔頭,只是手下徒黨不好,莫再激他惱羞成怒,生出事來。我們人單勢孤,只大師兄一人對我夫妻最好,偏又暫時不能出山相助,前路艱危,對頭越少越好。」
正談說間,二人猛覺寶光外面一緊。先前壓力自從方才仙劍飛出以後,已早消失,忽然又有極大壓力襲來。雖仗仙劍、法寶防身,只稍感覺,並無他異,但是對方強弱已早試出。情知必有殺手,忙即小心戒備,朝外查看。剛看出身外血紅色的魔光似在逐漸加濃,變為紫色,勢甚平穩;不似方才光焰飛揚,尤其劍光掣動之際,飛舞如潮,中間更雜許多異聲,宛如鬼物嘯語,聞之令人心悸。望去直似一片其大無比暗赤色的水晶,將人埋藏在內,平穩得出奇。無垢方料敵人先受重創,再用邪法來攻,定更猛惡得多,忽聽對面厲聲怒叱。目光到處,面前現出一夥男女敵人。為首一個,正是前見魔女,已換了一副裝束:周身半裸,頭髮披散;上身一件翠葉雲肩,短只齊胸;腰圍蓮花戰裙,僅及膝部,腿足也全赤裸在外。五色流蘇飄拂之中,酥胸玉乳,雪股粉彎,色相畢露,隱約可睹。魔女貌雖不美,但是肌肉豐盈,白如凝脂,別具一種妖淫之致。隨來的似是魔宮男女侍者,有長有幼,美醜不一,均是一身極華美的宮裝,手持長大幡劍弓刀之類。
內一少女,貌頗美秀,只是目光四射,一臉英悍之氣。手中捧著一個尺許大小的金鼎,鼎口內冒起寸許粗細一股白光。光不甚強,高僅二尺,但是勁急異常,筆也似直朝上噴射。
魔女才一照面,便朝鄭隱怒罵道:「不知死活的小畜生,急速跪下降伏,舍了你那同來賤婢,隨我回宮,還可轉禍為福,無窮享受;否則,你也休想活命。」鄭隱聞言大怒,喝罵道:「無恥淫婦,我們不過投鼠忌器,想等主人出來一評曲直,不肯與你計較,未怎還手,誰還怕你不成?我們不值與你這背叛夫主,白晝宣淫的潑賤一般見識。有何本領,任你施為,只要把我夫妻飛劍法寶破去,殺剮聽便。憑你這樣又蠢又丑的淫潑之婦,也想勾引男子,豈非做夢?」
魔女原是老魔火靈神君之妾阿蘇格,以前淫兇狠毒,無惡不作,性又奇妒。平日想起自己天賦異稟奇資,在具內美,偏吃了容貌平常的虧。丈夫雖是魔教中有名人物,但他另外還有愛妻寵妾,情愛不專。法力又高,不敢動強行兇,空自恨極,無可如何。雖幸本門規條,男女相愛,各憑心愿,無什拘束;尤其丈夫前生愛寵破鏡重圓之後,對於自己,除不許私自出山而外,便明與人通姦,也不過問。但到底不能稱心,更須防到丈夫突然翻臉,立是一場禍事。因為本身容貌不濟,只要見稍微美秀一點的女子,便生妒忿,意欲置之於死。見鄭隱少年英俊,又是一身道氣,淫心大動,妄想勾引不成,便施魔法,強迫順從。一聽無垢是心上人的愛妻,又生得那等美艷照人,已是恨極。不料同黨好夫又把無垢看上,意欲染指,各取其一,不由怒上加怒,欲下毒手。及見二人藏身寶光之中,神情親密,分明恩愛已極。又聽鄭隱這等答話,正犯忌諱,越發妒火中燒,忿怒如狂。厲聲大喝道:「無知小狗,竟敢口出不遜。且教你嘗嘗七靈神火滋味。等我把你那兩件用來防身的飛劍、法寶煉化成灰,先把你這心愛賤人殘殺,就知道我火靈神妃的厲害了。」
說時,無垢正在觀察敵人動靜。見魔女身前捧金鼎的少女,年紀不滿十歲,相貌雖頗美秀,但那目光奇怪,小小年紀,凶芒外露,站在魔女身前一言不發。來人共是十四個,原在身前不遠的血光之中出現。只她一人周身煙籠霧繞。初見時面色為血光所映,還看不出什異樣。后經仔細查看,覺那少女膚色好似白中帶青,與眾不同,越看越不像是生人。那座小金鼎,也非捧在手上。鼎共五足,鼎腹特大,形式奇異。少女左手指上各有一股黑氣,與鼎足相連,微微上下起落。五足均聚鼎腹之下,又是黑色。指尖黑氣又勁又直,短只二三寸,稍微疏忽,便看不出。猛想起上次和女仙陳紫芹分手時所聞魔教中的幾件邪法異寶,心方一動。忽聽魔女怒罵要用七靈神火化煉身外寶光,殘殺自己,知已料中。忙喝:「隱弟留意,速用太清仙法鎮懾心神,一切付之不聞不見,免為邪魔所迷。」
說時遲,那時快,無垢話才出口,魔女忽把手中白玉拂塵一揮,立有大蓬銀花由拂塵上飛撒出來。一片極繁密的爆音過處,合為一幢三丈方圓,高約十丈的灰白光氣,將身前持鼎少女裹住,矗立血海之中。魔女和同來諸人全數失蹤。同時少女口中發出一聲極凄厲刺耳的悲嘯,左手微揚,金鼎便長大了十幾倍,離手飛起,懸立光幢之中。鼎口那股白光也長到尺許粗細,向上噴射,高度約有三數丈,頂上忽現出一圈丈許方圓慘綠色的魔光。少女已經不見。光圈中斜掛著一張七尺來長,上具五弦的怪琴,形式奇古,兩頭均有玉軫。弦分五色,光甚鮮艷,看去宛如五根寸許粗細的光線張在上面。剛一出現,四外魔光突變成深紫顏色,琴上弦光也在顫動,光更奇麗奪目,好看已極。
鄭隱不知底細,雖聽無垢大聲警告,急切間不及戒備。因恃防身法寶神妙,敵人魔火不能侵害,正值妖琴出現,不由多看了兩眼。方在暗罵:「邪魔淫婦,任你鬧什鬼蜮伎倆,能奈我何?」目光已被那鮮艷無比,不住顫動的五色琴弦吸住,竟然不舍離開。
緊跟著,便聽琴上發出一種極柔媚淫艷的微妙之聲,十分娛耳。由不得心神一盪,人像醉了一般。想起愛妻之言,猛然警覺,方道不好,待要運用玄功鎮攝心神,已經無及,當時心神微一迷糊,人便昏倒光中。
無垢本也不知魔法如此厲害,幸而上次見鄭隱卑鄙無賴,負氣離家,巧遇異人指點,借得兩件防身脫難的前古奇珍;跟著又與兩姊和女仙陳紫芹相遇,無意之中聽三人談起鄭隱魔孽太重,前路艱危,以及幾個著名魔頭的邪法異寶,記在心裡。一聽對方是魔教中有名人物,便留了心。又聽魔女發話恫嚇,所說七靈神火,正是紫芹所說那五蘊妖琴與七情陰火。知道這類魔法異寶陰毒無比,不必沾身,只要耳目所及,稍微疏忽,神志便受迷惑,被其吸住。陰火立受感應,包圍上來,雖有至寶防身,人已中邪昏迷,難再主持運用。稍現空隙,立被侵入,不是甘心愿意任人擺布,便被陰火化煉成灰,連元神也被吸去。不禁大驚,一面警告丈夫留意,一面按照《九天玄經》,運用大清仙法,加緊戒備。
說也奇怪,那張妖琴竟是因人而施。因無垢應變機警,防備得快,道力又較鄭隱堅定,只出現時瞥見一點琴影。見與所聞妖琴形式一樣,立即垂簾反視,不去看它。因無所受,自然未動念想它。心智又極清明,靈台方寸之間不留寸滓,因而無事,連妖琴所發魔音異聲也未人耳。開頭不知丈夫定力如何,是否知它來歷。當此要緊關頭,如分心他顧,必致兩誤,只能點到為止。即此已冒奇險,焉敢多言?匆匆說了幾句,便運起玄功,先把本身保住,再打主意。
滿擬大夫近來功力頗深,又聽自己招呼警告,當不至於有失。正在澄神定慮,按照師門心法防禦外邪,猛覺鄭隱往身旁連擠。夫妻情重,到底關心,暗忖:「大敵當前,如何還似往日那樣偎倚不離?」無垢對於妖琴只是耳聞,未等發難,已先戒備,還未有什經歷,不知丈夫已經中邪。覺著丈夫又犯無賴故習,想要埋怨幾句。目光到處,鄭隱神志已昏,正往自己身上撲到。這一驚真非小可,忙即扶住。知道魔法陰毒,勢難兼顧;如不兼顧,丈夫固是不保,自己同在一起,也受連累。一看外圍,總算仙劍神妙,三光如意金輪又是前古奇珍,人雖中邪,連外層劍光,均未現出絲毫破綻。此劍自己又能運用,或者還能支持。無奈丈夫已為魔法所述,除卻對方自解,便須有人將琴上第三根主弦和那琴軫破去,才能復原。此時人在邪法暗制之下,少時五弦一齊發聲,丈夫必還倒行逆施,苦苦糾纏,夫妻二人同受其害。
無垢萬分惶急之下,只得先放出一片大清神光,將丈夫全身罩住,以防萬一。同時加功施為,欲以全力相持,兔被陰火侵入,挨到老魔頭警覺出來,再打主意。哪知心神一分,邪魔立即乘虛而入,先是目光掃到妖琴上面,覺出異樣,忙即反視,琴上魔音已經入耳。百忙中覺著心旌微盪,越知厲害。正以全力鎮攝心神時,眼前倏地一花,光影變滅之間,那緊圍身外的大量紫色魔光忽然連閃幾閃,化為無量數細如牛毛的五色精芒,二次包圍上來。中雜數千百團形似碧螢的陰火,由小而大,紛紛爆散,再化為一片暗綠色的火焰,一層接一層包沒在防身寶光之外,焚燒起來。心靈稍微失制,便覺魄悸神驚,幾難自主,料定人一昏倒,立即中邪無救。
妖琴已響到第四弦上。鄭隱本是昏迷欲倒,忽然清醒過來,把手一揚,先把隔斷二人的大清禁制解去,口喊得一聲:「好姊姊,愛煞我了。」猛伸雙手撲抱過來。無垢看出丈夫並非真箇清醒,乃是受了妖琴魔音催動,生出邪念。雙方功力差不多,太清神光如何禁他得住?只要被撲上身來,決無幸理。外邪難防,內賊又生,如何是好?幸而事前得過高明指點,早有防備。萬分驚惶之中,把異人所賜護身靈符如法施為。隨同心念動處,由胸前發出一片金霞,先將自身護住。鄭隱見被佛光金霞隔斷,一面口中哀聲求告,力述相愛之苦;一面依舊朝前猛撲不已。一任無垢大聲呼斥警告,狀類瘋狂,竟如未聞。無垢急得無法,總算佛光護體,外面陰火雖然更盛,心神卻漸寧靜。見丈夫那等醜態百出,知非本心,好生憐惜,又無法救他,深悔方才未連他一起護住。有心重新施為,又恐弄巧成拙,害了自己,也救不了他;轉不如就此相持,還可一齊保全。
無垢正在愁慮戒備,鄭隱忽然大怒,一面喝罵說無垢沒有夫妻情愛,一面想收飛劍沖將出去,與魔女結為夫婦。幸虧無垢防備得快。於萬分驚惶之中,仗著自己煉過仙劍,近來二人功力已然相等。又受異人之教,對於丈夫所學格外加功,越能勝過越好。自己的法寶、靈符,仗著早得傳授,已先煉成,卻不使他知道。后見丈夫毫無私心,因為愛極自己,反以法力比他較高為樂,平日想起,還在暗中慚愧。不料危急之中佔了便宜。
見勢不佳,丈夫出必無幸,忙以全力止住。鄭隱畢竟是在邪魔暗制之下,比起平日要差好些。無垢雖將他止住,一進一退,成了相持之勢,時候一久,仍是凶多吉少。耳聽丈夫破口辱罵,空自悲憤惶急,無計可施。身外魔光陰火越來越凶,二人這一爭執,外層劍光已被侵入。
無垢方想危機一發,不知何時變生瞬息,便為陰火所傷。忽聽幼童大聲疾呼:「申仙姑恩人不要害怕,我蒙仙人指點,和狗男女拚命,以消前孽,並報前兩生的仇恨。本來還想照他所說保全自己,現見恩人受苦,不能再等恩師到來再除他了。」無垢聽出是黃鐘口音,想起前聽男女妖人密語,忙定睛朝前一看,果是黃鐘在一幢金碧光華籠罩之下,一手拿著以前小魔女茜紅所贈的絲囊,一手拿著一柄尺許多的小金劍,不知怎會飛人對面敵人光幢以內,飛身金鼎妖琴之上,朝著自己這面大聲發話。同時魔女阿蘇格也獨自一人突然現身飛來,滿面均是驚惶之容,還未近前,先已厲聲大喝:「小狗停手,我們放你恩人好好回去就是。」黃鐘話正說完,回顧魔女飛來,冷笑答道:「你來晚了。」說罷,揚手一劍,先朝琴上玉軫揮去。一道金光過處,玉軫立碎,第三根琴弦折為兩段。魔光連閃幾閃,魔音立止,妖琴五弦齊滅。
魔女見狀,面容慘變,怒吼一聲:「罷了!」手中拂塵往外一揚,金鼎上面立有一條碧影,朝黃鐘當頭壓到,無垢看出那是先前持鼎少女所化,方覺黃鐘要為陰魔所殺,不料黃鐘手中絲囊突化作一篷其細如髮的金碧煙絲,反兜上去,將魔影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