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賭命
大地冰封。
寒風如刀。
一輛牛皮篷密封的馬車,在堅硬的冰封大道上疾馳。
車轅上攬韁御車的人,竟是兩個嬌滴滴的綠衣少女。此刻她們臉色被寒風吹得一片緋紅,口中吐著層層白氣,揚鞭急急鞭策著曳車健馬。
這兩個綠衣少女,不用說就是九華門下的海、玉雙燕了。此刻在車篷中的房英更是冷得發抖,寒風雖被車篷擋住,但四周的寒氣仍不時從縫隙中鑽進來。他七大主穴被點,自不能運氣祛寒,更因麻穴被制,無法活動,俊臉已凍成一片蒼白。
旁邊坐著的「賽飛燕」及「綠燕」每人正拿著一包乾糧及肉脯吃著。這時「賽飛燕」狄美箏轉首瞥了蜷曲的房英一眼,秀眸中透過一絲憐憫的光芒,拿著一塊干饃饃湊到房英的嘴邊輕輕地道:「你吃一些吧!」
房英鋼牙緊咬,嘴唇不啟,忿然闔上雙目。他拒絕這種方式進食,大丈夫男子漢雖不能頂天立地,也不能以這種婦人施喂方式進膳。
「賽飛燕」輕輕一嘆,道:「兩天來,你已三番二次拒絕進食,難道不顧憐自己的身體?」
房英仍是不言不語,他暗暗冷笑道:「你們不忍見我飢餓,卻忍心送我上死亡之路,這算那門子作法。真是婦人之仁。」
卻聽得狄美箏轉對姜素英道:「大姐,妹子看不妨為房少俠解了麻穴,讓他自己能夠活動一下,這麼冷的天氣,還有四天時間,豈不使他活活凍死?」
「綠燕」望了望房英輕輕一嘆道:「二妹,你不要忘記我們是在為百餘同門姊妹求生換命。假若萬一因為憐憫而生出意外,我們將怎麼向掌門師尊交代?怎麼對同門交代?」
說到這裡,凝視著房英,又嘆息-聲道:「凍就讓他凍一下吧,到實在餓得毫無辦法的時候,他自不再拒絕進食。唉!誰教我們生在這個動亂的江湖中。」
這師姊妹的對話中,對房英皆充滿了同情。顯然,因為情勢被逼在節骨眼上,不得不爾。其實,以房英這種英俊而充滿男性剛強的氣質,任何少女都會傾倒而動情的。
兩日默默相處,這姜、狄二女對房英皆不知不覺中產生了一種無法明訴的衷情?然而房英卻被怨怒所充塞,這兩天的行程,對他來說,等於死亡前漫長的噩夢。對於九華四燕,他恨不能一劍-個,殺以泄恨。但當想起她們只是急於想解救同門,逼於如此時?旋又覺得手段雖不足道,但孺婦之見,不足為罪。
於是,就把忿恨諒解了不少,只把那股滿腔怨恨全部落在那至今尚未見面的「天香院主」的頭上。
他暗暗起誓,有朝-日能見列那魔頭,非把她千刀萬刮不可。這剎那,他求生之念更切,覺得要報仇,就得先設法保全自己生命,否則豈不徒托空想。
想到這裡,他突然睜開雙目,冷冷的道:「在下此刻確實飢餓難擋,不知你們是否能解開區區麻穴,略進飲食。」
這是他行程中第一次開口,「綠燕」姜素雲怔了一怔,嫣然-笑,道:「少俠既已飢餓,就讓二妹喂你吧!」
一旁的「賽飛燕」把乾糧包打開,取山肉脯饅頭等食物,房英卻冷笑一聲道:「在下無傷無病,這樣情形,實在不敢消受。再說男女授受不親,這樣也不太方便。」
這話說得二女嬌容飛霞,「賽飛燕」輕輕一嘆道:「少俠既餓又不吃,令人好生作難!」
房英介面道:「姑娘何不解了我麻穴,讓我自己進食。」
「兩燕」-怔道:「這……」
房英傲然道:「大丈夫作事,豈能使人為難,在下決不會因此生逃走之念。何況我要穴被點,真元阻塞,也無法逃走。」
姜素雲想了想轉對狄美箏道:「二妹意見如何?」
狄美箏秀眸望著房英,生出無限情意,聞言忙道:「一切由大姊作主。唉!對江湖同道,自是不宜太苛。」
姜素雲對房英道:「你說話可得算數,別出什麼鬼心計。」
房英傲然長笑道:「房某生是生,死是死,必不騙人!」
姜素雲輕輕一嘆道:「敝派百餘性命全在少俠身上,得罪之處,務請原諒。現在少俠既這麼說,咱們就君子一言。」
說著親手解開捆著房英雙手雙足絲索,拍開麻穴。
房英暗舒一口氣,略為活動一下僵硬的四肢,端正坐起,但因真元不能凝聚,麻穴-解,反而冷得混身顫抖起來。
這時「賽飛燕」殷勤遞過食物,房英立刻狼吞虎咽,大嚼起來,肚子一飽,周身立刻升起一絲暖意。
車輪依然急遽地響著,房英吃完了乾糧,目光一婦二女道:「現在到什麼地方了?」
姜素雲道:「今夜可進入三湘境內。
房英點點緩緩沉聲道:「二位姑娘一定要將區區送交『天香院』么?」
狄美箏嘆道:「為了九華存亡,除此之外,恐已別無他法。」
房英冷笑一聲道:「但姑娘是否想到此舉縱然能救回百餘同門,但九華一派淪為惡魔附庸,依然名存實亡么?」
二女神色一怔,房英接下去道:「何況此刻各派掌門人於恢復功力后,必力圖匡複武林正義,天香院縱能橫行於一時,卻必無法能長久恃勢,等到清除魔邪之日,你們九華將何面目再見天下武林?」
二女黯然一嘆,默然不語,房英的話,一句句像利劍一般,刺中二女心坎。只見姜素雲幽幽一嘆道:「但是我們終不能坐視百餘同門一個個死去啊?」
房英沉毅有力地道:「不錯,若有兩全之策,姑娘能信任么?」
姜素雲心中一怔,道:「你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不妨說來聽聽!」
房英沉聲道:「姑娘若能放我,半月之內,在下必取得解藥,送往九華,以解救貴派弟子中毒之危!」
姜素雲沉思道:「你若無法取到解藥呢?」房英一呆,吶吶道:「這個……」
他雖這麼說,其實也並沒有什麼把握,被姜素雲一反問,皺眉苦思要怎麼回答。
就在這剎那,遠處驀地響起一聲刺耳的異嘯,遙遙傳了過來。
姜素雲頓時一驚向車外喝道:「三妹、四妹,是誰?」
車上夏侯韻回答道:「一人從來路疾掠撲來,還看不清是什麼人!」
但房英覺得這嘯聲極為熟悉,正自轉念思索,驀聽得車外一聲大喝:「停車!」
「吱!吱……」疾馳中的車輛嘎然而止,姜素雲已忍不住一抽長劍,轉臉對狄美箏低聲道:「二妹,你就在車中守著,我出去看看!」
身形一閃,已掀簾而出。幾乎同時,只聽得車轅上的「玉燕」靳雲珠已嬌喝道:「大和尚是誰?為何攔住去路?」
房英一聽「大和尚」三字,神色不由一變,暗道:「糟,是『龍虎壇』那個廣釋賊禿,怪不得嘯聲異常熟悉。」
果然,只聽得一陣宏鍾般的語聲在車外響起!
「洒家就是『天香院』中壇主,虎龍壇主廣釋。你們幾個女娃兒可是九華門下么?」
「不錯,大師原來是『天香院』中壇主,請問有何指教?」是姜素雲在答話。
「嘿嘿,洒家接五行山前宮宮主飛鴿傳書,聽說你們已將房英抓到,押往總壇,現在那姓房的小子可在車中?」
姜素回答道:「房少俠確在車中,大師問這個做什麼?」
「既在車中,就把他拉出來,交給洒家就是,雲夢總壇,你們也不必去了。」
「這個……恕咱們姊妹不能遵命!」姜素雲回答道:「奉敝派掌門師尊之命,房少俠應交到貴幫總壇,並向貴院主換取解毒之葯。」
「咳咳咳……」只聽得廣釋喇嘛一聲陰笑道:「洒家命令,從無人敢違抗!女娃兒,你們儘管把人交出,解藥待洒家到總壇后,自會派人奉上。」
車中的房英聽到這裡,神色已經青白連變。他知道不論廣釋喇嘛是否奉「天香院主」之命而來,自己只要落在他手中,再想活路,恐怕就難如登天了。
一旁的「賽飛燕」已發覺房英神色不對,吃驚地道:「那喇嘛很厲害么?」
房英低嘆一聲,低聲道:「天香院中可說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出身天竺密宗,功力深厚非凡不說,其殘酷毒辣的個性,江湖少有。」
說到這裡房英星眸一瞥「賽飛燕」急急道:「區區剛才已說過,解貴派同門中毒之責,由區區完全擔當。若姑娘能信任得過,清快解了在下七八處大主穴,時不我與,姑娘速作決定!」
「賽飛燕」聽了這番話,一臉難色。她有心要解去房英身上禁制,卻又怕大姊姜素雲責怪。
車中的房英神色緊張地等待「賽飛燕」回答,車外卻也情勢緊張起來。
原來「九華四燕」為首的「綠燕」,行事素來慎重,見廣釋喇嘛要人,心中再三考慮,覺得不妥。
她倒是並非考慮房英的安危,而是因解藥沒有著落,而把人交出去,感到若有錯差,擔待不起。
於是她淺淺一笑,搖搖頭道:「大師之言,咱們姊妹不敢作主。若大師要人,就請先到雲夢總壇相候,四天後,必可到達。」
廣釋剌嘛厲喝道:「洒家要提人,你們就交人。若再敢說半句不允,嘿嘿,休怪洒家翻臉不認人!」
說著,就大步向車篷後走去。
姜素雲叱道:「大師站住!」
長劍一抖,橫身擋住去路,道:「若大師一定要蠻不講理,咱們姊妹只能以劍相向,不客氣了!」
這一動,車轅上夏候韻及靳雲珠嗆嗆連聲,長劍齊出。
廣釋喇嘛日中凶光-閃,怒極厲笑道:「女娃兒,你們-定要自討苦吃么?」
姜素雲冷笑道:「若要動手,還不知道誰一定吃虧哩!」
她不知廣釋底細來歷,是以毫不畏懼。只聽廣釋怒哼一聲道:「在天香院中,誰敢幹涉洒家行動?丫頭,你們三人一齊上,恐怕也擋不住洒家-招,還不讓開,讓洒家提人!」
說著寬大的僧袖-揚,就向姜素雲推去。
姜素雲見狀一聲尖叱:「大言不慚,看劍!」
劍勢如電掣-般,就向那寬大僧袖削去。
那知眼見劍芒剛夠上部位,眼前紅影一閃,已失去廣釋人影。這剎那,姜素雲才知道對方功力比自己確實高出太多,急急劍勢-凝,改攻為守。先護住周身。那知陡感到全身-震,耳中聽到廣釋冷笑道:「還不棄劍!」
劍身傳至的那股巨大震力,使她胸頭一窒,再也握不住長劍,嗆啷墜地,人已嗆出了一口鮮血,蹬蹬蹬退後五六步。
這情形看得車轅上的「海、玉二燕」大驚失色,齊齊嬌叱,正欲縱落車轅,倏見篷簾掀處,「賽飛燕」狄美箏嗖地竄出,仰首喝道:「三妹、四妹切勿對廣釋壇主無禮。」
接著對廣釋喇嘛盈盈一禮道:「咱們姊妹不識大師虎威,萬望大師包涵。」
廣釋喇嘛滿臉獰笑,喝道:「那姓房的小子可在車中么?」
狄美雲點點頭道:「房英被家師制住血穴,正禁在車中,大師要提,愚姊妹敢不遵命!」
說著已急急走近姜素雲身邊,道:「大姊,你受傷了么?」
姜素雲輕吐一口氣回答道:「一點輕傷,還不太要緊……」目光中卻閃過層層狐疑之色,望著狄美箏。
狄美箏卻心情緊張地望著車篷,已見廣釋喇嘛舉手一撩蓬,向車中獰笑道:「小子,想不到你也有今日。洒家要你在未到雲夢以前,再嘗嘗洒家手段。」
說著鑽入車篷,接著車蓬倏然響起一聲凄厲慘嚎聲,嘭地一聲,一條人影倒飛出車外,嘭地一聲,摔在地上。
是誰?嘿!竟是那龍虎壇主廣釋喇嘛。
他自得悉房英被擒,私自趕來,欲動私刑,以報秦嶺道上三掌受傷之仇。想不到卻喪命在房英十成先天罡氣之下。
這變化大出姜素雲意料之外,除了狄美箏之外,其餘三燕皆訝呼失聲。
姜素雲恍身掠近廣釋僧,只見這密宗邪僧已雙目怒睜,氣絕地上,口角鮮血仍在汩流著。她不禁駭然對狄美箏喝道:「二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話聲甫落,車簾掀處,房英倏地飄然而出,長長一揖道:「在下承狄姑娘義釋倖存,此德此恩,永銘心中。姜姑娘不願將在下交給凶僧,更使區區感激。」
姜素雲神色一變,怔怔呆在當地,不知所措。此刻她既不能再動手拿房英,更不知要怎樣去處理善後。
狄美箏對姜素雲嘆道:「剛才小妹怕大姊吃虧,所以不得不權宜措置,解了房少俠禁制,請大姊恕罪。」
姜素雲頓足皺眉道:「現在該怎麼辦?怎麼辦?……」
房英朗聲一笑,道:「三位姑娘現在還是快將凶僧屍體埋好,切勿被人發覺,即速車回九華,區區一定遵守諾言,將解藥取到后,當日夜兼程送往貴派。」
姜素雲知道事已到這般地步,急也無用,嘆息一聲道:「你真能將解藥取到手?」
房英肅然正色道:「君子無戲言。為了武林正義,房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狄美箏此刻盈盈走近,深情千萬地道:「咱們姊妹信任少俠,此去愈快愈好,咱們就在九華靜候佳音。」
房英點點頭,他暗暗一嘆,心中道:「又是一位多情姑娘!唉……」
這剎那,他不禁又想起那齊婉兒及黃芷娟起來……
車轅上的海玉雙燕在姜素雲吩咐下,已立刻在道旁挖土掘坑,幻思中的房英鼻中倏聞一股幽香,神思立刻返回現實。卻見狄美箏纖瘦的身形已飄然走近,幽幽道:「房少俠,你也可以走了,莫忘了奴家為你無異擔下了千斤重擔,若你不能救我同門百餘姊妹,奴家只有一死以謝罪師門了!」
房英聞言一凜,肅然道:「區區定不負姑娘期望。」
接著眉頭一皺道:「區區還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姑娘。」
狄美箏嫣然一笑道:「你問吧!」
房英道:「貴派同門百餘人是怎麼中的毒?」
狄美箏道:「約月余之前,終南『殘陽叟』前輩來報訊后,掌門師尊立刻率同咱們姊妹十餘人隨同出門,欲趕往秦嶺。哪知半途上,就被師叔追及告警,急急返回一看,見所有門下弟子皆卧倒病床,昏迷不醒。在細心推敲下,強敵唯有在井水中下毒,才使百餘人同時病倒榻笫,除了我師叔恰巧因那幾天坐關修練一種定功,未曾進食,幸避一劫外,無一倖免。」
房英點點頭道:「不錯,若非食水中下毒,任何毒藥怎有這大威力!」
狄美箏接下去說道:「掌門師尊去四處查看之際,倏又在大門口發現警帖,上面說除非服從『天香院』命令,否則九華一門毫無救藥,立刻覆亡,帖上尚註明那是『獨門穿腸散』只是另外合了其他藥物,延長毒發時間,在一個月中,尚有救而已。」
房英忿忿道:「魔頭手段毒辣,分明是以此要挾,無所不用其極。」
狄美箏嘆道:「正在這時候,終南『殘陽叟』倏發覺門外有人潛伏,暴叱一聲,向一片樹林縱去。掌門師尊及咱們姊妹同時追去,卻已失去『殘陽叟』影蹤。正在搜尋,卻聽到一聲慘嚎之聲,遙遙傳來,循聲急急奔去一看,在-片淺谷中,只見『殘陽叟』已變成無頭屍,躺在血泊之中,旁邊赫然站有一人。」
「是誰?」
「鐵傘魔影麻福重。」
「哼!又是這惡賊。」
這剎那,房英不禁又勾起武當附近寒竹先生喪生荒林的慘痛回憶。
狄美箏訝然道:「你見過那名震北七省的魔頭?」
房英咬牙道:「豈止見過,我房英與他有算不沾的血仇!」
接著嘆道:「時間不多,區區再問姑娘,中毒-月之期尚存幾天?」
狄美箏屈指-算,道:「還有十天。」
房英道:「好,不論區區能否取到解藥,十天之中,-定趕到九華一次。」
他說著目光-瞥,見其餘三燕正忙碌著掩土埋葬廣釋僧屍體,立刻拱-拱手朝聲道:「三位姑娘,現在區區就告辭了!」
身形-長,疾如飛鳥,向來路瀉去,恍了兩恍,人已消失在寒風中。
這時,寒風更厲害了。
中午的天色,已如薄暮那般灰黯,尤其「賽飛燕」狄美箏,那瘦弱的纖軀,正如昔年漢宮中的「趙飛燕」,那般弱不禁風地靠著車篷畔,神情有點痴獃。
因為房英走了,雖只僅僅相聚了兩日,卻已帶走她全部感情。但她卻不知道他帶回來的,將是什麼?
彤雲更加低沉,天似乎又要下雪的樣子,而那輛牛皮蓬馬車卻調轉車頭,轤轤而動了。
口口口
漆黑的夜色,籠罩著雲夢大澤。
陰黯的沼澤森林中,不時閃起點點綠幽幽的磷火,加上虎嘯狼嗥,增加了幾份陰森恐怖的感覺。
時正上更不久,一條人影迅若飄風在大澤邊緣晃動,似在察看路徑。
天上繁星點點,星光下,可以看清他是個灰衣少年,面目英俊,星眸光漆,他正是房英。
他與各派掌門已失去了連絡。此刻正為九華弟子,預備重入魔窟尋求解藥。為了維持對人的信義,也為了挽救九華一派給武林中留下一份應劫的力量,他只能拋開許多要辦的事,冒一冒險!
十天,時間只短短的十天,而現在星夜趕來雲夢大澤,只剩下八天了。他不敢預料結果會如何?但是他只有盡自己的力量。
此刻他在黑黝黝的大澤邊緣飄然飛掠,察看一下進入的路徑,驀地身形急閃入林,在猶如鬼城一般的漆黑森林中盤旋急馳。
憑著往昔進出一次的記憶,加上終南二老移注的近百年的功力,使他毫不費力地循途飛奔。
半個時辰過去了,急掠中的房英依據判斷,知道還有半個時辰行程,必可到達「天香院」總壇。
正行之間,驀地聽到身後響起輕微的撥枝之聲。要知道此刻房英功力之深純,已到了十丈之內落葉可聞地步。這聲音雖極輕微,但一人房英耳中,立刻知道有人在身後鑽行,而且那人功力似乎不弱。
他急忙斜身錯開密徑,隱身於一棵千年榕樹之後,身形剛停,果見一條灰影如飛經過,轉身消失於三步一折的密徑中。
只因那人身法太快,房英除依稀辨出那頭頂上的髮髻灰白,像是一個老者外,其餘的毫無辦法分辨!
這是誰?他心頭怔思著,閃出大樹,循著密徑,繼續謹慎地飛奔。
剛轉過三個彎,陰暗中立刻響起一聲低叱:「朋友,站住!」
房英一驚,知道已遇上了天香院的伏椿了。這本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目光如電一閃,眼見一處略較開擴的淺沿旁,於是立刻停身,冷冷道:「是什麼人發話?」
陰暗中,冷冷道:「若是壇中兄弟,請出驗身份號牌。」
房英想起離開天香院時那塊鐵牌,伸手取出虛空一揚,道:「請查驗」。刷地一聲,幽黑的林中倏然竄出一條身形,停立房英三尺遠面前,赫然是個手持長刀大漢,只見他道:「報上姓名。」
房英冷笑一聲道:「區區就是房英。」
話落人已電掣而起,左臂幻影而伸,一招「天外來鴻」,就向大漢拍去。
大漢驚呼一聲,長刀一振,抖起片片寒星,身形暴退三尺,喝道:「原來是正點子……」
語聲未落,房英已冷笑一聲應道:「不錯,正點子來了,給你送終。」
語聲中,如煙閃進,又是一招「長龍吐水」。
雙臂抖動間,抖起千百雙手影,向大漢抓去。
他誘出伏椿,正因為不願使魔窟中有人被驚動。此刻唯恐對方出聲告警,已用出奇奧的「天龍斬穴」手法。
但那大漢身手雖不錯,怎敵擋得了這等少林絕學,手掌罩處,一聲慘嚎,胸前已被房英五指硬生生插入,當地一聲,長刀落地,目露驚駭餘光,人已軟癱委頓地上。
房英抽出滿是鮮血的右手,在屍體衣服上擦了-擦,抓起屍體及長刀,摔入泥沼之中。只見那沼中咕嘟嘟冒出陣水泡,屍體漸漸沉下去,毫無影跡可尋。
他處理了一個伏椿,心中浮起-絲奇怪的感覺,感到「天香院」這批防衛弟子,怎地如此不堪一擊?
詫然中,他也未作多想,身形電掣而起,沿著泥沼邊緣,向魔窟奔去。
初更剛過,房英一路無阻,果已隱約望見木寨。
這時,他面對龍潭虎穴?立刻謹慎地停身林邊,細心地向那一片黑越越的屋脊木寨觀察起來。
他知道,自己這一進去,除非取到解藥。否則終是一死。
而此刻,當他目光向那魔窟遠遠掃視-次后,不由愕然奇怪起來。他記得上次來時,這座魔窟內處人影幢幢,燈火通明。現在,卻那麼黑暗,死氣沉沉,就連上次木寨前屹立的崗位,也已不見,彷彿這-大片寬宏柵寨中,似乎沒有一個人。
「這是怎麼一同事?」
房英驚疑地思忖著:「莫非那魔頭已知道我的行蹤,布下了什麼羅網,故意引誘我進去?」
他越想越對,覺得就以剛才伏椿來說,除去了-道后,再也沒有碰到阻攔,在以往是不可能的事。
房英心頭開始微微忐忑不安,但是處在目前環境,他能退縮嗎?他不能,不說君子唯信為主,就以九華-派百餘奄奄-息,皆等著他取解救這-點,使他不能空手退縮。這剎那,他毅然咬咬牙,暗暗道:「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可考慮的?反正我就是送死。也要把這座魔窟攪個天翻地覆!」
心中一橫,胸頭豪氣復生。他身形一掠,不向大門,卻轉向左邊,沿著木寨飛撲而去。
他覺得眼前魔窟前院中,既然這麼出奇靜寂,必有極厲害的埋伏。從前院進去,無異自投羅網,何況那「穿腸散」解毒之葯,必在後面深院,那魔女「天香院主」身旁,故無論從哪一方面設想,若能沿著木寨,從後院竄進去,-定比從前院闖入穩當而有把握得多。
房英的想法,確是沒有錯。但當他沿著木寨左邊,輕重巧蹬,走出十丈左右,倏然停住身形,劍眉皺成-線。
眼前是一片極大的泥沼,那泥漿般的沼水,在星光之下,不時冒出-個個水泡。估計面積,不下三十餘丈,這時,他愕然了,暗暗忖道:「看來這魔窟建造時,分明經過設計及看好地勢。這麼大嚼人的泥沼,羽尾不浮,誰能能得過去?」
他暗暗稱絕,目光一瞥木寨中,若從這邊進去.不過就在天香院前廳左右,與從大門闖入的危險程度差不多少!
這剎那,他腦中靈機一動,倏然想起-條絕妙主意。身形輕若狸貓,離開木寨,撲到莽林邊緣,縱上一棵大樹,接連拆下二三根小指般的樹枝。
他把樹枝折成寸長十餘段,又復撲向寨邊。運氣貫入樹枝,舉手向木寨上插去。
要知道一般樹枝經人貫入真氣后,無異是一枚鐵釘。木寨都是粗大的松樹編排豎成,這一插入,無異是那松林中未削去的枝槎,不但不易被人發覺而且異常堅牢。
第一根樹枝插入后,房英猛提真元,左手五指一勾,就像人猿一般,雙足離地懸空,吊在那段小小的樹枝上。
接著腳下一盪,右手中的樹枝前伸臂長距離,又運氣插入木寨中,左手一松,身形立刻盪進,下面正是一片泥沼。
此刻,他憑著一口真元,全身輕如鴻羽,交錯著插枝恍身,猶如施展壁虎游牆功力一般,卻比那種笨功力有力一倍,而且快速異常。
恍眼看,一半高的木寨上現出一排枝叉,而房英已遠出二十餘丈。他目光仰量著木寨中層層屋脊,覺得差不多已到了後院,立刻提氣曲肘,借著一縱之力,悄無聲息地翻入木寨之內,緊伏地上。抬頭一看,眼前是一座四方天井,一座月牙門向里通去,四周果然沒有絲毫人影。
房英掃視了眼前兩面房屋,不見一絲燈火,心想:「那魔女必是在最後面,我得先闖進去再說。」心中想著,腳下輕墊,人已竄進月牙門,一座精巧幽雅的院落,立刻呈現眼前。這院落假山亭台,布置得極為清雅:兩邊廂房,中間是堂屋,也迥異前面房屋的粗俗之氣。但是除了堂屋中露出一絲燈火外,其餘皆一片漆黑,彷彿已經入睡。
房英竄到假山背後,四周一打量,見後面還有房屋,心中不由忖道:「依環境,這深院必是天香院中職司極高的人居住之處,但是不是天香院主的居住院落呢?」
他猶豫中無法確定。昔日他雖在這魔窟中居住多日,但足跡未進過後院,對眼前環境,極為陌生。此刻猜測著,頭已伸出假山畔,向有燈火的堂屋中望去。
這一窺探,卻使他不禁一怔。
只見那中間堂屋窗戶洞開,居中情形一覽無遺。屋中檀床綿帳,擺飾著桌椅妝台的一名淡紅羅衣女子,正背對著窗戶,面對妝台銅鏡緩緩卸裝。
她手挽如烏雲一般的青發,拔下根根風釵玉簪,在用梳子挽發。從她背影上來看,年齡絕不會超過二十四五歲。
「她是誰?」
房英心中立刻猜測起來。昔日,他在那場「龍虎大會」中,見過天香院中二宮宮主及六名長老面目。此刻仔細端詳,雖因背面,無法看清她容貌,可從背後任何一個角度看,都不像是見過的人。
她不像中宮宮主,因為中宮宮主體態似乎比她豐滿。她也不像後宮宮主,因為後宮宮主,比她臃腫。至於五名長老,除了「邛崍雙色魔」已死外,其餘不是已老,就是男的,根本不可能是。
但是這女子卻居住在這幽深清雅的院落中,顯然,在天香院中地位極高。那未,她是誰呢?
房英想到這裡,心頭陡然一震,暗呼道:「莫非她就是那女魔頭天香院主?」
他內心突然震蕩了一下,貼地斜竄向那房角旁,探首謹慎地再望一眼。他要仔細地辨認一下那女子的容貌,以免打草驚蛇。
剛才在假山後,因正對她背面無法看清,此刻自房角往窗邊望去,雖仍無法看清全貌,卻已能看清楚她側面輪廓!
「噫!」房英心頭輕呀,微微一盪。
那是-副極艷麗的面容,瓜子臉,那長得猶如仙女一般的臉頰,顯示出是-個美人兒。尤其房英從那面銅鏡的反照下,可以看清屋中女子形於外的年齡,似乎比他剛才估計得還輕。
他心中愈思愈對,方自轉念應該怎麼現身?怎樣對付她?驀地聽得室中傳出-陣銀玲的嬌笑聲,接著道:「既然來了,又何必俎越不前,奴家等候多時了!」
房英心頭頓時-凜,腦中電光石火-般忖道:「好精湛的功力,敢情早巳知道我在屋外了?這麼看來,她果然是有所戒備?」
思念中,他正欲挺身進屋答話,卻聽得嗖地一陣衣袂風聲,一條人影自屋檐上倒掠而下,一個翻身,竄進屋中。這老者就是自己在大澤中見過的人,那灰白的髮髻,灰色長衫,不是那-閃而沒的老者還有誰?
這剎那,房英不由訝忖道:「老者是誰?他來此又為了什麼?」
此刻他心念-轉,覺得室中剛才的話似乎是對老者而發,心存著僥倖,立意先看個究竟再說。
只見那灰衣老者一進屋中,靜靜屹立,對室中女子似乎毫無敵意,長長嘆了一聲,道:「你失蹤六七年,想不到你竟在這荒涼的大澤中。唉!卻害我到處亂找。雅琴,你跟我回去吧!」
妝台上的女子突然盈盈起立,轉過身來。這一轉身,房英更看得真切無比,只見她眼如秋水,流轉勾魂,竟比剛才側面所見,更增加三分嫵媚。他不由暗嘆道:「這名叫『雅琴』的女子,無異仙滴塵世,天香國色。可惜竟投身魔窟之中。」
他這二年中,見過不少姿色。齊婉兒的天真純潔,燕南翎的冶盪妖媚,黃芷娟的冷若冰霜,就是最近分別的「華山四燕」的清秀端莊,但與此刻室內女子一比,卻皆遜色三分。
只見室中女子盈盈-笑,對老者道:「啊!難為爸會找到這裡來,但是孩兒告訴爸,我不願回去!」
這段話中稱呼,使房英又-怔,訝思道:「這二人竟是父女?」
他愈發注視偷聽起來。因為他猜測中的「天香院主」竟有一個父親,是大出他意料外的發現。
只見老者嘆息一聲,急急道:「雅琴,我的孩兒,你為什麼不回去呢?你忘了你是姓方?你忘記還有我這麼一個孤獨而疼愛你的父親?」
方雅琴淡淡-笑,搖搖頭道:「爸,我知道我姓方,我也沒有忘記你是我父親,也是世界上唯-的親人,但是,這些已過去了。我不能回去,而且眼前環境,也不容許我回去,孩兒想。在此或許也能闖得出-番事業。爸,你沒有生兒子,就讓女兒繼承你昔日的聲望吧!」
老者狂笑一聲道:「雅兒,你這不是言不由衷么?不說我方百年『金環玉尺回天手』的名號,威名遠播,用不著你在這裡闖什麼萬兒。何況鬼域江湖,老夫早巳寒透了心,十年隱跡,已決心脫離這些險惡的是非圈子,怎會要你再刀鋒上去打滾。」
說到這裡倏然長嘆-聲道:「雅琴,你是我唯一的骨肉,還是跟爸回去吧!」
那份親慈之情,溢於言表。
暗中的房英,一聽「金環玉尺回天手」七字,心頭大大一震!
他聽父親說起過,昔年江湖中確有這麼一位名震遐邇的俠義高手,一柄金環玉尺,折倒過不知多少江湖雄豪。在十年前的確令一批宵小邪道聞風遁跡,想不到今日會在這裡見到他。此刻的房英,心中也不禁為這孤獨的老年人那份悲哀的感情所感動。
卻聽方雅琴淡淡道:「爸既知道女兒言不由衷,就算是言不由衷!女兒是絕不能回去的。」
方百年臉色一變,道:「若你不回去,老夫就放火燒了賊窠!」
他說著目光一掃,又喝道:「這究竟是什麼地方,主人是誰?老夫先要質問他拐誘少女之罪!」
方雅琴冷冷道:「主人就是女兒。爸,若你真要燒房子,休怪女兒狠心,立刻絕了父女之情。」
方百年的神色一愕,屋外的房英更是一驚,方雅琴自稱就是主人,敢情正被自己猜對,她就是「天香院主」?他正自思索,卻聽得方雅琴又道:「爸!你老人家可以走了,還有外面同來的人,爸也招呼一聲,一齊走吧,莫怪女兒稍等得罪了人!」
方百年一怔,訝然道:「老夫單身而來,那有什麼同伴?」
方雅琴嬌臉寒了一寒,向窗口房英隱身之處嬌喝道:「原來別有佳賓光臨,既非與我父親同來,還不現身出來答話!」
房英這時才知道自己早已被對方發覺,長笑一聲,閃身飄入房中道:「姑娘既已知道,恕小可打斷賢父女敘情了!」
方百年轉身喝道:「閣下是誰?」
房英傲然一笑,拱手道:「小可就是令媛要找的房英。方老英雄威名久聞,想不到會在這裡相見。」
方雅琴臉色驀地一變,尖聲長笑起來。
口口口
房英劍眉猛然一軒,沉聲道:「你想必就是那『天香院主』了?」
方雅琴笑聲一頓,道:「院主早已不在,總壇已於昨天遷移。房英,你雖然機警不凡,但卻逃不過我院主的籌算!」
這番話使房英愕然一怔,情不自禁脫口道:「總壇遷移了?為什麼?」
方雅琴冷笑一聲道:「龍虎壇廣釋大師自告奮勇,出壇迎接,預約的信訊竟然沒有傳回。房英,院主命我專候你來此,問問你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至於總壇為什麼遷移,諒你也該明白了。」
房英狂笑一聲道:「原來這魔頭怕我。告訴你,廣釋賊禿早已在黃泉路上待候你們院主去聚會哩!」
方雅琴嬌容木禁一變,旋即冷笑一聲道:「好身手,可是你卻會錯意了。我們院主功力如神,豈是怕你。只是一統武林局面,即將展開,不能多生枝節,與像你這樣的人糾纏不已。」
接著語聲一寒道:「不過,他早已知道你會來的,『神仙丸』劇毒即將發作,你決不甘心束以待斃,是么?院主已留言要我好好接待你?」
房英冷笑道:「姑娘好聰明。區區今夜來不但要你交出『神仙丸』的真正解藥,也要你交出『穿腸散』的真正解藥!」
方雅琴一哼道:「假如我不想給你呢?」
房英目射煞光,厲喝一聲道:「區區就先擒住你,看是想死,還是要活下去!」
忿怒的語聲一落,腳下微移,右手並指,已向方雅琴彈出一縷指風。
他這剛出手,驀聞身畔一聲大喝:「住手,你敢在老夫面前無理?」
喝聲中,-道其猛無比的掌勁已壓右肋。在不求傷敵,先求自保的原則下,房英猛然一旋身,掌勢反甩,口中喝道:「方老前輩,你幹什麼!」
喝聲中,砰地-聲大響,四溢的勁氣,立刻吹滅了空中燈火。
黑暗中,只見方百年蹬蹬蹬退了三步,神色-片駭然,他成名幾十年,卻料不到眼前這少年,竟有這等功力。
房英也退了三步,心頭不禁一凜!他覺得這位昔年名家,果然真名不虛傳。
只見「金環玉尺」方百年雙目炯炯地注視餚房英,冷冷道:「有老夫在場,你豈可對我女兒這般無禮?」
房英忿然沉聲道:「你女兒淪入邪道,前輩難道也任其為所欲為么?」
「邪道?」方百年臉上的皺紋抖動著,不禁怔然向方雅琴望去。
方雅琴此刻一雙秀眸中卻浮起-層神奇的光芒,輕笑-聲道:「房英,是正是邪,豈是你-言可以斷定的至少,像我就沒有做過什麼壞事,就以我爹一生令譽來說,更沒有誰敢批評的。」
方百年神色一寬,傲然頷首道:「不錯!」她未出江湖,根本不知天香院的所作所為。
房英狂笑-聲道:「方大俠俠名久著,在下卻想不到竟是這麼一個老糊塗……」
方百年鬚髮俱張,驀地介面怒叱道:「胡說一一」
房英冷笑道:「區區沒有空暇時間與姑娘作口舌之爭。現在希望你能交出『穿腸散』及『神仙丸』解藥。否則,嘿嘿!休怪我出手無情。」
方雅琴倏然對「金環玉尺」方百年道:「爹,看情形你老人家不得不出手教訓他-頓!」
方百年心中早已有一股說不出的氣忿,在往昔江湖上,誰見他不是畢恭畢敬的問候,而今夜,這年不滿二十的少年竟對他這般猖狂,其實他怎知道房英心中的焦急。
此刻他一聽女兒這麼說,鼻中重重-哼,對房英冷笑道:「小友語氣凌人,敢情不把老夫看在眼中?」
房英神態嚴肅,語聲鏘然地道:「在下此來,除了要找『天香院主』主腦人物及討取解藥外,並不想對令媛無禮。至於對你更是只有尊重,若令媛能將解藥賜擲,區區立刻退出。」
方雅琴微笑道:「房英你說得太容易了。今夜你能否生離雲夢分壇,尚在未定之數!」
房英狂笑一聲道:「區區既來此,還怕你不成?」
接著轉對方百年道:「九華一派百餘條生命,就在區區這雲夢一行。現在區區立刻出手,方大俠是否要插手?」
「金環玉尺」方百年聽了這番話正自一怔,倏見方雅琴輕笑一聲:「房英,早晚要動手,你何必多費口舌,先嘗我姑娘一招!」
語聲中,羅袖一揚,手中頓時多了一枝玉尺。這柄通體碧綠的玉尺長約一尺五寸,尺身中間與一端卻扣穿著兩隻金環。只見她尺身一抖,空中響起一陣悅耳的金玉之聲。
就在悅耳響聲中,房英倏然見一道碧影挾著一道勁風,耀眼撲面襲至。
手法之迅速詭疾正是方百年的獨門「回天八式」。
房英凜然一聲輕噫,身形如煙一恍,右手食指,暗聚功力一彈,「無相禪指」如化作一道無形利劍,猝然向方雅琴反擊過去。
室中地方能有多大!方雅琴一尺擊空,那縷勁疾的指風已擊到右肩「青靈」穴上。
她一聲驚呼,要避已是不及。接著一陣劇痛,使她情不自禁發出慘哼,手中玉尺,同時嗆啷墜地。
這剎那,一旁的「金環玉尺」卻是父女連心。他想不到一招之間,女兒竟會敗落,情勢變得太快,使他已無法多作思索,大喝一聲,身形一晃,已到房英面前,厲聲道:「小子,老夫先教訓你!」
刷地一聲,掌勢猛沉,直叩房英小腹,招式威猛,掌勢如鐵一般,功力深厚,不在廣釋喇嘛之下。
但房英心頭卻大為焦急,側身一避,身形如煙一般向方百年身後的方雅琴撲去,口中大喝道:「方大俠,你俠名一世,怎會這麼糊塗?……」
但他話雖這麼說,身形再快,卻無法避過方百年的阻截,只見方百年極快地擋在房英前面,連綿攻出三掌,口中卻大聲道:「雅琴,你怎麼了?」
只聽得方雅琴忿然道:「我只受了輕傷。爹,你得圍住他!」
房英這時被方百年狂笑一聲,介面道:「小子,你一切可以沖著老夫來。若我今夜不給你一點教訓,才是真正糊塗了!」
他掌式一變,飄忽如風,沉猛如山,又接連攻出五招,每招俱是厲害煞著。
房英心頭震怒了。他一再讓手,只是為了對這位前輩高人有著一份尊敬。可是現在他卻知道不能再猶豫了,若要制服方雅琴,索取解藥,勢必先擊倒方百年。
這剎那,他一聲怒喝,掌勢猝然一變,「天龍斬穴二十四手」源源而出,以快搏快,招招都在方百年欺近身旁危機一發中扳回劣勢。
三招一過,房英立刻扳回先機,一招「擒龍困蛟」,雙手五指閃錯,自意想不到的角度向方百年反擊過去。
這種近身搏擊,驚險異常。房英奇招瀕出,方百年不意遇到這等奇奧手法,眼見十指幻影而下擋無可擋,駭然退身三步。
這瞬間的空隙中,房英偷眼一瞥,卻見方雅琴背對自己跪於屋角小型神龕前,手執火種,正點燃一支檀香,狀若在虔誠地跪拜。
神龕中是座高僅尺許的「觀音大士」,房英心中不由一怔!
驀地方百年怒叱一聲,「回天八式」中的「天斧斷流」,「蝸石補天」,刷刷兩掌帶著一排重如山嶽的罡氣,猛襲而至?
房英暗運一口達摩先天罡氣,身形左晃右閃,在掌濤中順手擊出兩招。但他的思維,卻完全集中在方雅琴身上。
在這種情況下,她竟還好整以暇地拜佛,究竟是在弄什麼玄虛?而且室中雖然掌風激烈,殺氣層層,室外四周卻依然靜悄悄地,未聞絲毫動靜。難道這偌大-所分壇中,已沒有-個人?
這-層層迷題,使房英不由感到迷惑。他覺得其中一定有什麼陰謀,但是他卻不知她陰謀些什麼!
方百年接連十招,無法傷到房英絲毫,心中怒火更熾中,倏覺得房英有點神不守舍的樣子,不由微感——怔!
而房英這時卻見方雅琴緩緩站起,轉過身來,心念倏然一功,喑忖道:「我只要擒住她,不怕她不招供!」
此念如電光一般,閃過腦際,猛然凝聚體內九成,「達摩先天罡氣」,眼見方百年雙掌掃至猛然迎上,轟然-聲巨響,震得門窗直搖,方百年竟再度震退五步!
勁氣四卷中,房英卻利用這剎那空隙,回身出指,正想再運「無相彈指」鼻中倏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這是什麼香味?」
房英心頭迅一轉念,倏望見神龕前香爐中,一縷青煙,裊裊上升,倏然明白這是剛才點燃的檀香。
卻見方雅琴咯咯一聲輕笑道:「倒了!倒!」
房英一驚,驀地神色一變,口中發出怒吼,撲向方雅琴,厲喝道:「好卑鄙的手段!」
原來他倏然聞到這陣香味,竟與上次黃芷娟袖中的香味一模-樣,知道中藏奸謀,急忙摒住氣勢。可是他雖已發覺,卻還是遲了一步。只覺得頭腦-暈,再也不知道什麼事,身軀砰地一聲,就栽倒塵埃!
就在同時,「金環玉尺」方百年也同時聞到這股「迷魂散」香味,暈倒就地。
方稚琴咯咯一聲長笑,笑聲中一把抓起房英,得意地道:「房英呀房英,你也會有今天!」
語聲中一挾房英人已穿南而出。
這時,黑暗中倏然竄出十餘條黑影,方雅琴目光一掃道:「事情已經成功。你們依照院主臨去吩咐,立刻撤退,只是火焚計劃改變,同時準備轎子-頂,大澤外速準備馬車!」
語畢,人已飄然而起,連越三重院落,已到木寨外侍,只見一頂青衣小轎果已停住寨門外,兩名紅衣大漢靜立侍候。
這時她轉首對深重寨院望一望,倏響起一聲幽幽地嘆息,喃喃道:「爸,恕女兒不辭而別。唉!假如你往昔不是固執地要我嫁到江南許家,我絕不會離開你老人家的。」
嘆息中,人已鑽入轎中,抱著房英,向轎外低喝道:「立刻起程!」
兩名紅衣大漢立刻應諾,抬起青衣小轎,舉步如飛向黑暗無邊的大澤奔去。
房英依然暈迷著,在狹小的轎中,他被方雅琴緊緊挾著,隨著轎杠的彈性,一起-伏。那顆無力低垂的頭卻一顫一抖地撞著方雅琴的酥胸。
這情形,卻使清醒的方雅琴心中浮起一層異樣的感覺,轎中雖然黑暗,但她浮著異樣光芒的秀眸,卻把房英看得清清楚楚。
長長的劍眉,緊閉的雙目像卧蠶一般有兩條淺淺的溝痕,挺直的鼻樑,透出一股英俊之氣。方雅琴望著望著,心頭倏然暗暗一嘆!想起若自己能嫁著這麼一位郎君,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於是,她不禁又想起江南許家堡的許大公子來,論名望江南許家堡的名望在江湖上並不算低,提起「風雨拐」許自成老英雄,在江南一帶,幾乎無人不曉,而他那大公子,「銀拐金刀」許子平,也算年青中一流佼佼者,容貌也並不難看。可是不知怎樣。自己對他竟並無好感,而且對他的殷勤反而有點厭惡。
而父親卻一直縱恿,自己一氣之下……方雅琴想到這裡,心想道:「假如能早一點碰到他,能有多好!」
她默默地對著房英,想起他剛才那奇奧的身手,深厚的功力,連父親竟也有些不敵,不由更加傾羨起來。
這是一種突然發現的感情。但這種感情卻來得這麼奇妙,這麼深刻。方雅琴倏然感到不應該這樣對付房英,更不應該與房英為敵。
她芳心有-絲異樣的動蕩,可是想到天香院主那份殘酷的手段及壇中森嚴的戒律時,她那顆熾熱火燒的心,倏然冷卻一半。
「方壇主,能否抓住房英,就看你了。這是本幫唯一的大敵,是對籌謀顛覆各大門派唯一的阻礙。你若抓住他,立刻親自送來,千萬疏忽不得,……」
這是「天香院主」的令諭,她非常清楚目前「天香院」的勢力。假如自己要放房英的話,無異倒戈相向「天香院」。那麼,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呢?
方雅琴心中微微一顫!她不敢再往下面想,一時之間,竟獃獃望著房英出起神來。
矛盾的情緒,使她剛才抓到房英的那份勝利的得意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複雜的思維,像浪濤一般地衝擊著……
在她胡思亂想中,轎子已走出雲夢大澤,漆黑的夜色下,只見一輛馬車早巳等候在那裡。
轎子一停,倏見車轅上立起-條人彩,羅衫獵獵,沉聲道:「是雲夢分壇來的么?」
語聲如銀鈴百嘲,竟是女子聲音。
轎中的方雅琴微微一怔,轎子已經停下,她挾著房英跨下轎子,昂首秀目一瞬,喝道:「你是誰?」
「前宮執令香主黃芷娟,奉院主之命,特來看看房英是否已來雲夢!姐姐可是方壇主么?」
方雅琴「啊」了-聲道:「原來是黃香主,房英已被我制住了,正想專程押送……」
黃芷娟飄身下了車轅,斂衽介面道:「房英就交給敝職帶往前宮,院主將在那裡親審。方壇主立即率領手下弟兄,速往五行山,搜索在逃各派掌門下落!」
方雅琴一怔道:「院主改變了諭令?」
黃芷娟微微一笑道:「院主怎麼吩咐壇主,我不知道。但本宮宮主卻轉下院主諭令,特囑敝職兼程而來。」
方雅琴輕輕嘆了-口氣,垂首望了望沉睡不醒的房英,道:「既然如此,那有勞姐姐了!」
說著已把房英緩緩放下,黃芷娟伸手挾過來道:「令諭在身,容先告辭。」
身形飄然掠入車篷,喝聲:「起程!」車轅上的御車大漢立刻一揚馬鞭,四馬齊揚蹄,輪聲轤轤,飛馳遠去。
方雅琴怔怔地望著遠去的車影,漸漸消失,心頭輕嘆,禁不住浮起-層悵惘之情。
她內心有份說不出的困惑,卻又覺得黃芷娟來得太巧!
正在這時,黑暗的天際,倏然飄傳來一陣風鈴之聲。方雅琴抬頭一望,一點白影飛掠而來,竟是傳訊靈鴿。
她急忙從懷中摸出一隻竹哨,吱吱一吹,那白色靈鴿聽到訊號,飛瀉而落,停在方雅琴身邊。
方雅琴急急抽出信管,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情況如何?速即傳報!天香院主。」
一見這寥寥幾字,方雅琴心頭一震,脫口道:「糟,那丫頭假傳諭令,我竟上她大當。」
她傳音向兩名抬轎大漢道:「速傳訊號,傳壇下兄弟,立刻搜索那馬車去向,千萬不能放過。」
語聲中,人已電掣而起,直向那馬車賓士方向急掠而去。
她有著一份不甘心,內心更懷著莫名的嫉意,決心要把房英追回來。
長夜將盡,黎明在即,可是天色卻更加黑暗。方雅琴全力賓士約一個多時辰,果已聽得前方轤轤輪聲。
她猛吸一口真元,如疾身形,向前撲去,速度之快,猶如一條輕煙,七起七落,她追上馬車,連連嬌叱道:「停車!」
馬車依然飛馳著。方雅琴秀眸浮煞,鼻中一哼,已上了車篷,目光一瞥,車轅上那還有絲毫人影。原來賓士的馬車竟無人駕馭,她一聲驚噫,翻身向車篷中竄入,果然車篷中也空空無人。那黃芷娟及房英早巳失去了影蹤。
「好狡猾的狐狸精!」方雅琴銀牙-咬,知道又上了一次大當,恨得她掌式回掃,把一輛篷車劈得稀爛,人反向雲夢奔去。
口門口
這邊沉睡中的房英突然在鼻端聞到-股辛辣氣味,倏然醒轉。
他暈沉的腦中,首先發覺自己好像躺在地上,茫然睜開眼皮,見天色已經灰濛濛地,不由訝道:「這是什麼地方?」
一陣嬌甜而冰冷的語聲,倏然在他耳畔響起:「淮陰城外的亂墓崗!」
房英心頭一驚,雲夢大澤天香院中一幕幕經過驀地像潮水一般,倒流入他腦中。這剎那,他神色一凜,猛然躍身而起,目光一掃下卻見黃芷娟亭亭玉立於一座墳座上。
「啊!是你?」
黃芷娟秀眸微微一飄,冷冷道:「你已脫離險境,天香院總壇早已他遷,華山門中解藥你到雲夢根本找不到,『穿腸散』的解藥,除了『天香院主』外,沒有人拿得上……」
房英訝然道:「你好象什麼都知道?」
黃芷娟冷冷一笑,神色中透露一絲異樣的情緒道:「要是不知道,我怎麼能救你?」
房英嘆息一聲道:「姊姊如此大恩,房英不知怎冬報答才好!」
黃芷娟秀眸中倏然有一份潤濕的感覺。她何嘗不是對房英有情,但往昔的創痛,卻使她不願輕吐衷情。此刻強忍住心中那份酸楚的感覺,冷冷道:「眼中急務,你應該設想怎麼才能解除華山一門之危!」
一言提醒,房英也不禁焦灼起來,十天限期又少了一天,而這趟雲夢,顯然是徒勞往返,自己的應諾,可能變成一事無成的空虛欺騙。可惡的是「天香院」主行蹤飄忽,就是想找他拚命也找不到。他茫然脫口道:「唉!我該怎麼辦?」
黃芷娟冷冷道:「如今唯有一條路!」
「那一條?」房英心頭大喜。
「速找到齊氏父女,或可有救。」
房英一呆,道:「你可知他們現在什麼地方?」他想起齊無治對藥物的知識覺得的確是唯一的一條路。
「不知道。如知道何不索性告訴你地址!」黃芷娟此刻說話,神色已緩和了不少。
房英又自一呆,嘆道:「這就難了,時間尚剩下七天,就是找到,恐怕也超過了限期,何況天香院早已得了訊息。」
黃芷娟想了一想,「那麼還有一條路……」
「還有辦法?」
「嗯!咸陽城西青石墩隱居著一位絕世神醫,武林中昔年號稱『再生仙翁』。你若能求他一帖丹方,不難完成許諾之言。」
說完,身影驀地飄然急掠而去。
房英一怔,急急道:「姊姊,你怎麼要離去了?」
人影瞬眼即沒,卻傳來一陣語聲:「注意四周敵蹤,快去找『再生仙翁』。話已說完我也沒有必要在此了!」
房英呆然木立,在倉茫的晨曦中,眼見墓崗起伏,心頭倏起一陣悵然的感覺。
他非常清楚黃芷娟內心複雜矛盾的感情。她每次都忘卻自己的安危救自己。然而,現在卻走了!
「難道她現在還在恨我?」
房英沉靜的思索著,旋又搖搖頭,否定了這種意識,身形嗖地而起,憂鬱地向咸陽方向飛掠。
他覺得眼前急的是九華-派安危,自己的感情,只能暫放在一邊,不過他內心有一種決定,將來一定要好好報答她的。
為了避開可能天香院的搜索,房英盡揀荒涼的小道急奔。天色大亮時,已離開淮陰五十餘里。
一路上並未發現什麼可疑的人物。於是他靜靜思索著「再生仙翁」這個人。他記得曾聽父親說起過這個名號,一手岐黃之術無出其右,能肉白骨而活死人。但後來似乎因為遇到一椿非常奇特的變故,因而退隱江湖,再也不聞世事。
房英想把這些僅僅知道的傳說再推測下去,希望在未見「再生仙翁」前,能夠多準備一些懇求的活。但是腦中裝的事情太多,使他無法再推測到些什麼!
從淮陰到咸陽,晝夜不停的急奔,到第三天,才算望見咸陽城。他屈指一算,離期限只有四天了。
好在咸陽離九華山只要一天一夜路程,若是順利的話,還有足夠的時間。他在咸陽城中略略打尖,立刻出了西城直奔青石墩。
青石墩離咸陽不過五里,傍山依水,風景幽靜已極。
房英到時正好傍晚,遠看炊煙四起,農稼四歸,村童成群而嬉,犬吠之聲此起彼落,一幅安樂的畫畫,使他不禁生出無限羨慕及慨嘆。
到了-座小村,房英首先張望了-番。立刻向-群正在嬉耍的村童走去,對-個年齡稍大的孩子含笑問道:「小弟弟,可知村中有位醫術極好的老先生么?」
「啊!你是問周公公?」那年約十二三歲的幼童嬉嬉一笑,對房英打量了片刻,手一指一條小溪道:「溪邊那獨立的竹屋就是周公公的住處!」
房英知道「再生仙翁」周湘真的名字,依著幼童手指方向,果見百丈遠處傍山有一座小巧的竹屋,四周圍著竹籬。
他向幼童笑笑道謝后,信步向那竹屋走去。可是他的內心卻緊緊提著。到竹籬邊,瞥見竹扉洞啟,在竹屋前一片草地中,-塊青石上,赫然端坐著-位臉色紅潤,禿頂長須老者,身上-件葛色長衫,風姿磊落得如神仙-般。
房英整理-片紊亂的腦海,趕緊停步抱拳道:「請問老丈可是『再生仙翁』周老前輩么?」
那老人本目光瞥視地上四周,似在察看些什麼,聞言頭一抬,冷冷道:「小哥兒,你找『再生仙翁』有什麼事?」
房英誠摯無比地道:「晚輩千里而來,請求仙翁能賜一帖丹方!」
老人目光-閃,道:「小哥兒,你有什麼病?」
房英長嘆道:「晚輩並非是病,只是中了一種慢性之毒。但這尚在其次,此來卻是身負百餘人生死安危……」
老人神色更加訝然道:「你說身負百餘條性命,究竟是怎麼回事?」
房英長揖道:「依前輩口氣,似乎就是周老仙翁了?」
老人點點頭,倏然冷冷道:「小哥兒,老夫已立誓不問世事,而且何不與人醫病。剛才所問,只是一時出於好奇之心。你願意回答就回答,不願回答老夫也不怪你!」
房英呆了-呆道:「老仙翁神醫國手,何能見死不救,若僅僅晚輩一人,決不勉強,但事關百餘條性命,晚輩希望前輩能夠例外施仁!」
「再生仙翁」-撫長須淡淡道:「你一再稱百餘人命,究竟是些什麼人?」
房英憂然一嘆道:「就是中原九大門戶中九華派弟子。」
「再生仙翁」神色-驚,道:「九華弟子?她們怎麼了?」
房英道:「九華百餘門下皆中了不世劇毒。」
「再生仙翁」-凜道:「什麼毒?」
「穿腸散!」
「啊!」「再生仙翁」一聲輕噫,神色微微一變!
房英緊緊接著道:「故而希望前輩看在武林同道,千萬施予援手……」
話未說完,只見「再生仙翁」倏然搖搖頭道:「老夫昔年立誓不問武林中事,你懇求的事,還是免了!」
房英急急道:「人命關天,前輩怎地能忍心坐視?」
「再生仙翁」冷冷道:「別的病,老夫或者可以送你-二顆藥丸。但這『穿腸散』,老夫可救不了!」
房英一愕,道:「仙翁真的沒有辦法?」
「再生仙翁」冷冷道:「老夫向來說-不二,口中說的話,就是真的!」
房英心頭一沉,這下子如掉在千年冰窖中,身軀冷半截,他不相信「再生仙翁」沒有辦法,若是如此,黃芷娟決不會提起這個武林隱逸。但現在不論真假,人家顯然是拒絕了,那應該怎麼辦?難道自己就這樣空手離開?
房英愁緒百結,目光閃瞬,卻見「再生仙翁」此刻卻再也不理睬,闔目打起坐來了。他心中一股鬱氣,驟然上升,狂聲長笑起來。
這一陣是以丹田真元進發而出,笑聲震得草坪四周的松樹針葉紛紛而落,猶如悶夏焦雷,洪荒霹靂。
「再生仙翁」雙目倏睜,射出二縷精芒,冷冷喝道:「你笑什麼?」
房英笑聲一斂,道:「晚輩笑江湖傳言,皆不可全信。而前輩『再生仙翁』的名號,取得也滑稽透頂。以晚輩之見,『再生』二字應該收一收,免得貽人譏笑!」
「再生仙翁」怒道:「你敢侮辱老夫?」
房英冷冷道:「晚輩豈敢!但是若前輩連區區穿腸毒也束手無策,那還配稱什麼『再生仙翁』這個名號。」
這次「再生仙翁」狂笑了。他笑聲一頓道:「小子,你知道『穿腸散』是什麼毒么?」
房英冷冷道:「晚輩既不會醫,更不會施毒,對這門知識可說毫無門徑……」
「再生仙翁」神色凜然道:「昔年武林中有句諺語:『百毒不毒,唯穿腸最毒』。這話並非是說其他毒藥不毒,只是表示在『穿腸毒』比較下,其他的毒,已渺不足道了,『百毒穿腸,穿腸百毒』,其中包括三天癸水,九幽枯骨、百砒之精,赤煉之涎、紅鶴之頂,虎豹之糞、壁虎精蟲、花斑之日。」
房英聽到這一堆毒物名稱,暗暗乍舌,暗忖:「這許多毒物,真要搜集齊全,怕不要十年廿載……」
心中想著,口中卻冷笑道:「前輩說得奇乎其奇,還是表示毫無辦法而已……」
「再生仙翁」狂笑道:「誰說老夫沒有辦法?老夫這麼說明,只是表明天下任何治毒名家可說對『穿腸劇毒』束手無策,唯有老夫仍能葯到毒除。」
房英本是施的激將之計,-見果然奏效,索性狂下去,劍眉一軒,笑道:「如此說,前輩卻是袖手不救了?」
「再生仙翁」冷冷道:「確實如此,老實告訴你,在你以前,無數人求過老夫,但依舊沒有用!」
房英亢聲道:「耳聞前輩昔年俠名盛著,活人無數,如此看來卻是盜名欺世之前輩。今天前輩不答應晚輩,晚輩可以實告前輩,必有以報!」
「再生仙翁」目光如炬,沉聲道:「你要怎麼報復?」
房英長笑道:「我要傳言武林,使老前輩昔年盛名掃地,永不翻身,而且要使所有武林人物,看見前輩時都吐涎而罵。」
其實,他這話不過是氣氣對方,出口惡氣,那知「再生仙翁」卻氣得鬚髮皆豎,厲喝-聲道:「你敢!」
要知名譽比生命還重要,尤其武林人物,對「名」更加註意,豈能任人隨意污辱。
「再生仙翁」雖然退隱已久,但對房英這番話仍然感到無法忍耐,目光閃爍中,已蘊著無限殺機。
房英傲然不懼,冷笑道:「有什麼不敢?晚輩也是向不貳言的!」
「再生仙翁」虎地起立,房英倏起一念,心想動手也好,若能制住這老傢伙,不怕他不乖乖拿出解藥。
那知「再生仙翁」屹立在青石上,目光向房英盯了片刻,卻沒有欺身過來,倏然冷笑一聲道:「小子,說了半天,你叫什麼名字?」
「晚輩房英。」
「嘿嘿,房英,你可知道,近三十年來,武林中從無人敢對老夫如此侮辱……」
房英介面道:「現在晚輩說了又待如何?」
「再生仙翁」臉上浮起一陣冷酷的微笑道:「以理說,黃口孺子之言,不值計較。但是你的話使任何人無法容忍,要殺你,會被別人笑我毫無涵養、不殺你,實難平心中之氣……」
房英哈哈人笑道:「說得好堂皇,前輩就想主意殺我,-定有把握稱心如意么?」
「再生仙翁」鼻中一哼,道:「若你真要試試動武,老夫倒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
「你我二人就來賭一場,我以靈丹百粒,你以生命作賭……」
房英聞言心頭一喜,巴不得有此一言,介面道:「怎麼賭法?」
「再生仙翁」道:「老夫不會與你用手。現在你可進來看看老夫四周地上畫的東西,老夫再告訴你怎樣賭法。」
房英微微-怔,舉步進了竹門,目光四下一掃,卻見「再生仙翁」屹立的青石四周按六角方位,各距一丈,草地上畫著六樣東西。
青石後面兩個方向,畫著一條龍,一隻老虎,青石前面,畫著一隻鳥,長長的尾巴像孔雀,還有-只烏龜。
青石左右兩傍卻是兩隻不知名的蟲獸。
這些畫似是隨手勾划,像幼童的塗鴉,在中間,還畫有二三條彎彎曲曲的線條。
房英看得一片茫然,納罕地道:「這是什麼玩意兒?」
只見「再生仙翁」冷笑道:」這是老夫退隱以來,苦研十餘年,才參悟『六爻飛伏陣法』。其中包括生克休咎原理,奇奧無比。房英,只要你能人陣后碰到老人一根毫毛,今天這場賭,就算你勝,老夫立刻送你百粒靈丹,若你出不了陣,嘿嘿,你就死在這塊草地上吧!」
說到這裡,冷冷補充:「而且可以告訴你,老夫自你入陣后,就端坐在此石上,不移動絲毫。」
房英大笑道:「我當是什麼難事,晚輩倒要看看這些塗鴉的草坪中,有些什麼神奇?」
他把「再生仙翁」的話當作玄虛神言,絕不相信平淡無奇的草地中,憑添了六個畫,就變成了陰陽界,「閻羅殿」。
於是他沉氣蓄勢,腳尖一墊已飄然滑過地上畫的蟲獸和彎曲的線條,進入了所謂「六爻飛伏陣法。」
驀地,他發覺眼前景色果然-變,草坪、青石、樹木、竹屋皆隱沒了,就連「再生仙翁」也失去了蹤跡……